白天羽帶著哭腔說：「我……我坦白，我交代，CD機里的那盤音碟，是我拿走了。10號那天下午，我去探視陳丹，聽於護士長說習寧播放《黑色星期天》嚇唬陳丹，就把音碟揣在兜裡帶走了。昨天你到學校問我有沒有拿，我怕自己一不小心闖了禍，就沒敢說實話……昨天想了一夜，我不能再欺騙你們了，所以特別趕來說明真相，這個我也帶來了……」

「林香茗！」旁邊一直沉默不語的高秘書突然發作，「你現在把徐總帶走，20號線貫通儀式就要暫停，這會帶來多麼惡劣的社會影響！還有你看看身邊，多少大人物都在看著你，你就這麼放肆？」

臭味兒驟然濃重了十幾倍！她不由得捂住了鼻子，往裡面走去，先聽到一陣極細切的「嗡嗡」聲，然後就看到了伏在地板上的「那個東西」，還有糊在上面的一大片黑乎乎的，像傾瀉的蝦醬一樣不斷蠕動的蒼蠅。

特警們立刻都下了樓。這裏只剩下了林香茗、馬笑中和劉思緲三個人，外加一具屍體。林香茗低聲說：「笑中為了保護我，開槍打死了王軍……但這樣一來，從他口中得知小郭的去向，就不可能了。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再次緝捕徐誠，我想他就算不知道小郭被拘禁的具體|位置，但是多少也能提供給我們一些有用的線索。」

「林組長，您一定要相信我，我和殺人的事兒一點關係都沒有。」張偉坐在預審室冰涼的椅子上說。

這流淌始終無聲無息，偶爾泛起漣漪，是沉思時手指在額頭上輕輕地磕碰，是若有所悟時眼波瞬間的一閃，是陷入迷惘時眉宇「川」字形的緊蹙，是流轉的形體在牆上不羈的身影。伸開雙臂、叉開五指、側耳傾聽、匍匐在地，一寸一毫也不放過地衡量、比對、感受、觀察。貌似癲狂。

「郭小芬？」王軍猛地抬起頭，「她是誰？」

「兩條路。一條是我們坐在這裏，等你忍受不住了，突然跳出來被我們亂槍擊斃或者飲彈自盡。」林香茗幽幽地說，「還有一條路，老老實實地向警方交代，誰指使你殺了芬妮、陳丹、娟子……」

「林香茗！」徐誠強打起精神，獰笑道，「你三番五次地找我的麻煩，不把我弄進大牢誓不罷休。這回，你又有什麼證據？」

時間又過去了一夜。儘管專案組的成員們兵分幾路，整夜奔波，展開搜索，但無論王軍還是郭小芬，都搜尋不到任何蹤跡。中午大家聚在辦公室里草草地扒拉了幾口盒飯，商量下一步行動，想起郭小芬生死未卜，都黯然神傷。

「這個案子，你一直很關注，看來你也了解了不少內幕。那麼你知不知道，那個殺害了五名女高中生的2號兇嫌，就是看了你為了滿足讀者的獵奇心理寫下的血腥的報道，才模仿著去割乳殺人的！」林香茗的聲音越來越低沉，一脈濃濃的悲傷流過雙眸，「他一共殺了五個人，五條年輕的生命啊！流了那麼多血，在極度的痛苦中一點一點咽氣，屍體還要受到凌|辱……你怎麼就沒有一點懺悔之心呢？這樣下去，哪裡才是盡頭，哪裡才是盡頭啊？」

面前，正對著她的，是402的房門。

很久，張偉還耷拉著腦袋，長長的口涎滴落在褲子上。

還有萊特小鎮24號別墅地下室的那塊大腿骨，還有通匯河北岸芬妮分屍案現場的三趟足跡，還有賈魁被刀子戳得稀爛的下體，還有那五根火柴，剩下最後半根沒有燒完……

靜靜的樓道里，忽然響起了凄絕的音樂，縹縹緲緲的，宛如深夜的墓地上升騰起的霧氣。于護士長凍僵了似的一動不動，潘秀麗把墩布桿摟在懷裡瑟瑟發抖，唯有小喬壯起膽子，向112病房走去。

「差點忘了，還有子彈問題。」林香茗接著說，「你這麼胡亂放槍，也就沒有幾顆子彈好打了，別忘了，留下最後一顆給你自己。」

「所以我才把二位留下商議一下，怎麼能讓王軍『活過來』。」林香茗說。

他看清了曾經在這裏發生的一切一切！

「華貿橋的橋頂。」

蕾蓉一把將他拉住：「香茗你冷靜一點，你怎麼就不想想，如果不是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局長能同意放人嗎？」

「那怎麼辦？」

林香茗咬了咬牙，拳頭在窗台上一擂：「我去找局長！」

於是各種傳聞不脛而走，有人說老太太非常有錢，所以才對外人保持高度的警惕；也有人說，從來沒見過老太太的親戚上門，所以她的全家，或者說與她有血緣關係的所有人，都已經死得乾乾淨淨。

特警隊長遞給他防彈服：「就一件了。」

電話鈴響了，是傳達室打來的，說有一個叫白天羽的大學生，想來專案組彙報點事情。

林香茗何其聰明，他的這番話，言外之意是告訴在場的官員，只要馬上離開，就可以不受徐誠的牽累。於是剛才還里三層外三層集聚著的人群，眨眼間竟溜了個精光。倒是有許多路人，看這裏警雲密布，好奇地圍觀、張望。

對面，有個人坐下了：「能不能問你個問題？」

「呼延……雲。」小九*九*藏*書喬護士輕輕地發出一聲呼喚。

正是呼延雲苦苦尋覓的《黑色星期天》。

髮絲如血絲。

簡簡單單一句話讓每個人都感到頭皮發麻，望望窗外，看不到太陽，天幕泛著極淺的紅色，像一口被燒乾了鍋的鍋蓋。下面，整個城市都浮動在白花花的灼|熱氣浪里。

一聲清脆的槍響！王軍的身體像沙包一樣直直地後仰，倒在了地板上，眉心一個醒目的彈孔。鮮血從他的腦袋下面汩汩地流出，與地板上的灰土摻攪在一起，變成了骯髒的黑色。

河水越來越清澈，正如他的目光——

車，在仁濟醫院門口停下了。

「是！」杜建平一聲虎吼。

「沒問題。」高秘書奸笑著說，「快要下雨了，咱們的儀式速戰速決，然後我帶您去金宵俱樂部，給您壓壓驚……」

犀利的目光猶如解剖刀，張偉感到肌膚一陣陣刺痛，突然發出一聲怪叫：「你要幹什麼？」

陰暗的樓道，漸漸被藍色的河水漫漶，漫漶，就在不絕的涌流中，所有的沙礫、石塊、屍骨、蠟像，都被沖洗一凈，現出了其真實的面目。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王軍的叫聲更加凄厲。

此時，華貿地鐵站A口，在猶如倒扣的水晶船的屋頂下，密密麻麻集聚了許多達官顯貴。20號線華貿站用的是洞樁法施工的，小導洞早就貫通了，今天這個儀式，就是象徵性的一次小規模爆破。按照計劃，爆破后，工人上去把砂土清理乾淨，再把混凝土往岩面上一噴，順便封閉掉幾個先前施工時留下的側洞，就大功告成了。

「對了。」劉思緲放下筷子說，「呼延雲，你昨天問我們每個人，有沒有從112房間拿走一張音碟，是怎麼回事？」

張偉獃獃地望著他，眼中一片茫然。

臭味兒的源頭，好像就在裏面。

林香茗等人立刻跟著白天羽一直跑到了一層，只見一個背對著他們的人，正在跟市局新聞處處長李彌說話。

「陳丹不是我殺的！」王軍嚷道。嚷完就後悔了，明白自己無意中承認殺了芬妮和娟子，氣得把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林香茗說：「只要你自首，說出誰指使你殺人，我保證你不會被判死刑。」

「我在哪裡……」電話里沉默了一會兒，像迷路的人在用力地想，終於又有了聲音：「我好像能看到你們。」

可是這房間，根本沒有人租。過去深更半夜，偶爾聽見女人的哭聲，像鬧鬼似的，前幾天聽在樓下聊天的鄰居們說，有個女人被殺死在這房子里，兇手就是賈魁。鬧鬼一樣的哭聲，是死者的女兒偷偷回來，想念母親發出的。至於賈魁，連警察們都找不到他了。

「呼」的一聲！

他伸出顫抖的雙手，接過塑料盒，打開，取出光碟。明亮的光碟表面，映出他那清瘦的面龐，還有像打碎的玻璃一般痛楚而迷離的目光。

「有個地方，也許就是俗稱的『燈下黑』吧。」蕾蓉說，「事發的時候，我們仔細搜查了那裡，但是後來就封鎖起來了，並沒有再重新搜索。我在想，王軍會不會溜進這個我們認為他絕對不會再返回的地方，藏起來了呢？」

林香茗一看，竟然是被自己遺忘了的白天羽：「對了，你來找我說要彙報點事情，是什麼事情啊？」

懷疑的對象再次指向了王軍。

蕾蓉搖搖頭：「不知道……咱們大家一起上去看看吧。」

劉思緲說：「可是我們就是因為沒有徐誠指使王軍殺人的可靠證據，才不得不釋放他的啊。現在王軍一死，死無對證，我們豈不是更沒有理由拘捕他了？」

林香茗回過頭，只見馬笑中平抬右臂，手中一把槍，槍口還在顫。

「走吧。」林香茗把手一指。

「林香茗，你……你瘋了。」高秘書的聲音抖得像要凍僵。

「我……我沒有殺人！」張偉氣急敗壞地說，「殺人的事情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推開左邊的玻璃門，走進了內治療間，正在擦地的潘秀麗直起腰，張開嘴看著他。他回過頭，居然發現於護士長和小喬還站在原地，只是視線隨著他的行動而機械地扭轉。只死去了一個陳丹，這小白樓卻彷彿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每段樓道，每個房間，都比從前更加死氣沉沉，透進窗戶的每一縷光芒都是陰鬱的，照在地板上，像撲了粉的臉，而一動不動地站著的于護士長她們，每一個都有如蠟像，或者，被蠟封住了，虛假的，沒有生命的——蠟像。

「我不是這個意思。」林香茗打斷了他的話，「我是問，你怎麼一點起碼的懺悔之心都沒有？」

哪兒來的臭味兒呢？她嘬著腮幫子，坐在屋裡，回憶起了多年以前，陽台上就曾經散發過這麼一股子惡臭，那是一匹很大很大的灰耗子的屍體發出的，難道又有這麼一匹灰耗子嗎？她走到陽台，用拐杖在一大堆她視為珍寶的垃圾中戳戳點點，並沒有找到什麼。

就在大家往門外走的時候，坐在把門位置的一個人，忽然站了起來，怯生生地喊了一聲：「林組長……」

白天羽又猶豫了半晌，才嚅囁道：「我是來認錯的，我……我昨天撒了謊，112房間CD機里的那盤音碟，是……是我拿的。」

林香茗抬九_九_藏_書頭看了看那棟六層高的社區會所，灰色的樓體跟別墅區的其他建築一樣，也是處於毛坯狀態。腳手架、鋼筋，破破爛爛的防護網，共同支撐和掩蓋著一層層鋼混預製板，活像一具侏羅紀恐龍的殘骸。隱隱約約能看到頂層有一個人影躲在兩根象腿粗的立柱之間，似乎是王軍，手裡拿著什麼，做瞄準狀。林香茗說：「看來他還是在負隅頑抗，設狙擊手了嗎？必要時解除他的行動力。」

劉思緲驚訝地問：「這麼說，你認為小郭的推理有錯誤？兇手難道不是王軍嗎？」

402房間的那具屍體，經過辨認，正是失蹤多日，警方一直尋找不到的賈魁。屍檢結果表明，他已經死了好幾天。死因是小腹中了數刀，特別可怖的是，他的下身被兇手用刀戳得稀爛。這種殘忍的手法，一般只有在黑社會因為爭風吃醋導致的殺戮中才會採用。

王軍那邊又沉默了片刻，再次開腔時，聲音沙啞而絕望：「我殺了那麼多人，誰能放得過我？你們要槍斃我，他們也想殺我滅口……」他的聲音突然躥高了：「林……林組長，你說話可要算話，我把這條命就交到你手上了。」

林香茗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頭髮和鬍子都染成枯草一樣黃黃的顏色。難道他就是陳丹被害那天晚上，偽稱自己是市公安局刑偵總隊的探員，把值班警察豐奇叫到仁濟醫院後門，導致陳丹在無人看守的情況下被殺害的人？

王軍的嘴角觸電似的抽搐一下，剎那間，神情變得異常猙獰：「原來你們他媽的是合計好了算計我，既然怎麼著都是一死，老子跟你們拼了！」話音剛落，他手中的槍高高揚起，對準林香茗——

「笑中，你……」林香茗驚詫地說。

「不行！」林香茗激動得用手指連叩桌子，「絕對不能放了徐誠，不然小郭就有危險了！」

「哪裡？」張偉抬起腦袋問。

林香茗接過來給了劉思緲，自己兀自向樓上攀登去。

林香茗點點頭：「當務之急，是你必須把郭小芬在哪裡告訴我們。」

林香茗有點不耐煩：「我有急事，你有什麼事情就麻利點說，不要這副羞羞答答的樣子，好不好？」

護士服務台里，于護士長和小喬護士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看著他，目光十分陌生。

「問題是王軍在哪裡？」林香茗焦急地說，「我們已經把所有他可能落腳的地方都已經搜索過兩遍以上了啊。」

「砰！」

這個傢伙其實早就預料到一切了。我去貳號公館問他6月15日在做什麼，他說想不起來了，我以為他僅僅是在搪塞，其實他就是把「不在國內」這張牌留到最後再打，我也真的是百密一疏，那天檢查公館監控攝像機拍攝的6月15日的視頻，怎麼就沒有注意到：視頻中固然沒有芬妮，也沒有任何徐誠的影像！

「我不開槍，他就打死你了。」馬笑中說。

房主姓賈名魁，一個獐頭鼠目的傢伙，總也不回來住，所以委託她幫著把房子出租出去，她根本不想管，但是經不住他一再地懇求，就應承了下來。

林香茗說：「就是你綁架的那個姑娘啊。」

「你說什麼？」呼延雲抓住他的衣領，眼睛都要瞪爆了，「你再說一遍！」

「不會有什麼問題吧？」徐誠這句話說得很輕，似乎嘴唇都沒動。

一直馬不停蹄的林香茗，這時才想起來。撥打呼延雲的手機，薩克斯曲《回家》的音樂鈴聲，響了很久。就在林香茗以為沒人接，快要掛斷的一瞬，聽筒里突然傳來低沉的一聲——「喂」。

林香茗點了點頭：「我親自上去。」

「你要不說我還忘了。」林香茗對杜建平說，「杜處，麻煩您。這個20號線貫通儀式馬上中止，封鎖現場，逗留在這裏的人，逐個核實身份，看看和徐誠有沒有瓜葛。誰敢說個不字，按妨礙辦案處理，先抓了再說，天大的禍，我扛！」

張偉緩緩地回過神兒來：「裏面挺暗的，有兩個人，一個是躺在病床上的陳丹，還有一個不男不女的人坐在她床前。陳丹好像很害怕那個不男不女的人，身子發抖，還不住地畏縮著，畏縮著……然後，那個不男不女的人抬頭看見了我，大叫了一聲，就跑出了房間。」

一切，猶如沒有配樂的舞蹈，優美而感傷。水花交迸，讓眼前的物體幻化為昔日的形象，當時發生的一切，重新拼接，組合，連貫，再現：胡楊站在梯子上修理攝像機。馬笑中把侯林立拖出112房間，撞上小喬，兩瓶藥液都砸碎在地上，一地玻璃碴子。張偉貼在窗戶上的醜陋面孔。樓道里一聲慘叫，白天羽跑出樓道。黑暗的病房，陳丹在床上瘋狂地扭動身體，像剛剛從河裡撈到岸上的魚，眼珠子瞪得將要爆裂一般圓，裏面放射出驚恐而絕望的光芒，由於掙扎得太劇烈，胸前蓋著的被單被傷口裂開滲出的鮮血染得通紅。劉思緲無意中說出癱瘓患者自理平台的秘密。珍貴的β-葡聚糖靜脈營養液。晨光打進窗戶，在陳丹的鬢角留下一絲陰影，她的影子像一條被剝去了鱗的魚。

他還是向前邁了一步，這一步邁出去，就真的再也不能回頭了。

張偉搖了搖頭。九九藏書

劉思緲一把將他拉了回來，嚇得臉都變了顏色。林香茗笑了笑：「槍法不錯。」然後對特警隊員說：「把話筒給我，我要跟他喊話。」

「我倒想問問，你要幹什麼！」林香茗一步步向他逼近，聲音越來越嚴厲，「7月10日下午，你為什麼要往112房間里偷窺？當天晚上12點半左右，你為什麼冒充市公安局刑偵總隊的探員，把守衛陳丹的值班警察從崗位上調開？」

一身藏青色特警服的特警隊長很委屈，但是又不敢得罪這位局長手下的頭號紅人，低聲說：「我們接到命令后把這裏包圍了，仔細搜索，在沒完工的社區會所里發現了王軍，他一直往上跑，我們的隊員就追，他先開的槍……」

「你再說一遍！再說一遍！」呼延雲大喊著，急得頭髮都豎了起來，「快一點！」

「林組長，有事？」張偉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聲音卻有些發顫。

老太太顫顫巍巍下了樓，來到居委會，裏面正聚集著一群高矮不一，但水桶身材相仿的婦女，正在召開「共建和諧社區」動員大會。老太太一進門，大家都愣住了，好像走著夜路突然撞見了鬼似的。

「香茗……」站在窗口的劉思緲突然發出一聲絕望的呼叫。

「預審室。」

王軍一聲長嘆，從立柱後面慢慢地走了出來，逆光而立，面如死灰，手裡的槍，槍口衝下耷拉著。

「這個，這個……」白天羽低著頭，像小姑娘一樣搓著衣角。

王軍發瘋一樣嚎叫起來：「你他媽的給我閉嘴！閉嘴！」然後「砰砰」地朝警方這邊放了兩槍。

「操！那又怎麼樣！」王軍的嗓音劈了一般，「出來，就打死你！」

呼延雲說：「小郭說兇手殺完了人，進入一個空無一人的房間，他的目的無非兩個，或者是拿走什麼，或者是放下什麼。這個推論，我是贊同的。但她認為，兇手想拿走藏在鮮花中的竊聽器，我不同意。我昨天下午到112房間，發現CD機里少了一張音碟，就是那盤《黑色星期天》。而我問了所有在陳丹被害後進出過小白樓的人，都說沒有拿過那張音碟，那麼只有一個人拿了，就是兇手，他為什麼要拿那張碟？目前我還搞不懂。」

「真的啊。您想，陳丹被殺的時候，我正在醫院後面跟那個警察套話呢。」張偉忙不迭地說，「我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

椿樹街果仁巷衚衕最裡頭的那棟灰樓，4單元頂層。402房間是陳丹的家，與之對門的401房間里住著一位老太太。她活像一隻冬眠的蝙蝠，偶爾才露一回面，也大多是在凌晨，拄著拐杖，一個人走啊走的，胳膊上還挎著一隻籃子。回家的時候，籃子里裝滿了菜葉子，髒兮兮的，據說都是在附近菜市場的早市結束后撿來的。她從來不和任何人說話，假如有人來收水電費和衛生費，敲敲門，好久她才會把門開一道細細的縫隙，聽完事由，把錢遞出，然後把門「吱呀」一聲關上，接著是銷門閂的聲音。

林香茗開著「巡洋艦」載著劉思緲和馬笑中，快要趕到萊特小鎮時，突然聽見54式手槍的槍聲，然後是一陣密集的79式衝鋒槍的槍聲。從聲音判斷，第一陣槍聲是罪犯的，第二陣槍聲是警方的回擊。

徐誠的身子一晃，險些昏倒，目光剎那間變得十分渾濁。他隱約看到那個俊美非凡的林香茗破開黑壓壓的人群，如明月穿雲般走到面前：「徐誠，由於你有指兇殺人的嫌疑，現在被拘捕了。」

他推開門進去。只見專案組成員圍了一圈，局長秘書周瑾晨神色尷尬地站在最中間，面對他的是玉面濺朱的林香茗：「我再講一遍，這個事情沒得商量，誰說也沒有用！」

「對！」林香茗把拳頭在掌心裏「啪」的一砸：「就是那裡！萊特小鎮！這樣，思緲、笑中和我一起去萊特小鎮再次展開搜索；杜處長，你和林科長密切監視徐誠的一舉一動。現在是下午3點，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大家馬上出發！」

「死人啦。」老太太說。

呼延雲獃獃地看著那張光碟，像置身沙漠之中而看到一汪清泉，疑是海市蜃樓，不敢相信。

白天羽像虎爪下的兔子，就剩下哆嗦的份兒，哪裡還講得出半個字來。

下面發生的一幕，像刀刻一樣，留在現場每個人的心中，多年以後依然清晰無比，它猶如火山爆發一般，突然、急促而狂烈。

林香茗大步走上前去。那人聽到身後的風聲，把頭一扭。大家都愣住了——這個人，不是《法制時報》的記者張偉嗎？

林香茗上前看了看王軍的屍體，咬了咬牙，回頭對特警們說：「你們都先下去。」

但是最近幾天，老太太坐不安生了。因為一股越來越濃重的惡臭，蓋過了她用爛菜葉製造的臭氣。

蕾蓉說：「思緲跟我說了王軍死了，你是做戲給徐誠看……對了，一直沒看到呼延雲，他和你聯繫了嗎？」

「真他媽的悶，您覺得是不是？跟前兩天差不多，到了傍晚，一準兒的又颳風又打雷的，可就是一滴雨都不下，這不是跟咱逗悶子呢么！」九_九_藏_書計程車里，那個矮矮胖胖的司機捨不得開空調，就把窗戶打開，又有些心虛，一路上就不停地和乘客嘮叨，車裡散發濃重的汗味和臭鞋味。那個穿著藍色襯衫的乘客卻始終不搭一句話，像是沒有聽見饒舌司機的嘮叨，雙眼望著不知何時開始越來越陰沉的天空。

她舉起拐杖，用底端戳開了402的房門。

「少廢話！」馬笑中從林香茗身後閃了出來，「交不出郭小芬，你他媽的還是活不成！」

她凝神定氣，逆著臭味兒飄出的方向，一點點尋去，終於推開了自己的房門。

張偉抬起了腦袋，目光獃滯。

「就是他。」白天羽戰戰兢兢地伸出食指，朝那個人一指。

呼延雲沒有睜眼，還是那麼靜靜地躺著。

呼延雲點了點頭：「嗯。小郭的推理中，有一個致命的錯誤，完全不合邏輯，那就是……」

站在門口，她看到，呼延雲躺在已經由ICU移回112的，陳丹掙扎過、絕望過並最終死去的那張病床上，閉著眼睛，神情和陳丹被發現死亡的那個早晨一樣安詳。

眼前沒有人，他卻輕輕地說了一句「對不起」，並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拂去了什麼。

徐誠咧著大嘴，和每個人握手，然後向為了貫通儀式臨時設置的小型主席台走去。高秘書緊跟上去兩步，低聲說：「主席台上的那個紅色按鈕，是一個起爆裝置，等會兒我宣布貫通倒計時，由10數到1的時候，您只要一按下去就可以了。」

「你說的是哪裡啊？」馬笑中不解地問。

「哐！」

王軍那邊沉默不語。林香茗接著說：「一會兒下起雨來，空氣濕度會驟然提高，你的掌心會更加濕潤，握槍瞄準恐怕就不那麼容易了。你現在倚仗的，不過就是自己當兵時練就的那一點槍法，等會兒一下雨，優勢盡失，就等著當活靶子好了。」

腳腕像戴著鐐銬一樣，沉重地拖出辦公室，他就那麼仰著頭，沿著黑暗的樓道，走下去，走下去，腳步聲先是緩慢的，漸漸地快了，快了……越來越快，最後變成奔跑。聲音消失的時候，靜得，像一面被敲破的鼓。

她自個兒的生活，簡單極了，每天早晚兩頓飯，就是一碗米飯，一鍋熬菜，十幾年如一日。由於儲藏了過多菜葉的緣故，她的屋子裡總散發著一股腐爛的臭味兒，臭味兒一直飄散到樓道里，活像墩布在水池子里漚了一個夏天。她自己聞慣了，也就安之若素。

林香茗大步走到窗前，往下看去，只見臧律師陪著徐誠走出市局的大門，在門口等待的高秘書快步上前，緊緊握住徐誠的手，說了幾句什麼，三個人的臉上頓時爆發出大笑。徐誠一面笑，一面轉過頭，向市局辦公樓望去，目光恰好與林香茗相撞，那目光猶如逃出陷阱的狼，得意、猖狂，還有犬齒一般的兇狠，預言著必然到來的報復。

林香茗火了，把車速加快，眨眼就到了萊特小鎮大門口，衝下車，對迎上來的特警隊長說：「我不是說了要抓活的嗎？誰開的槍？」

「預審室！」

沒有護欄的樓梯凹凸不平，像被啃了一口的巧克力威化。到了六層樓梯口附近，在幾個特警隊員的掩護下，林香茗和劉思緲、馬笑中藏在一面牆后。林香茗戴上鋼盔，稍稍露了下頭，想看看王軍的動靜，只聽「砰」的一聲！離自己只有數寸的牆上騰起一股灰煙。

「可是，這是局長的命令啊。」周瑾晨說，「侯林立已經把花里藏竊聽器的事情一個人承擔下來了，臧律師拿出的又是鐵證：芬妮被害的6月15日晚上，徐誠正在紐約參加一個世界金融年會，年會的密級非常高，會場內所有通信系統一律關閉，他根本不可能直接指揮殺人。如果說他事先就把殺人任務安排好了，王軍現在又抓不到，沒有證據能證明，我們只能放人。」

專案組的每位成員都神色凝重，知道這個時候，無論對於郭小芬的生命，還是案件的偵破，都到了爭分奪秒的最後關頭。

「我想問，那天你在小白樓外面，貼著玻璃窗往病房裡面看的時候，都看到了些什麼？」呼延雲問。

小白樓門口，他站住了，他猶豫著，似乎想進，又不敢進。

辦公室的門被人用力推開，白天羽的身影像蛾子一樣撲了進來，驚慌失措地叫喊著：「我看見他了！我剛才看見他了！」

特警們面面相覷，不知道他什麼意思，林香茗的口氣驟然嚴厲起來：「這是命令，執行！」

「呼延。」林香茗問，「你在哪裡啊？」

說完這句話，林香茗慢慢地走出了預審室。

林香茗平靜地說：「你大概不知道，人體有一種神經叫『植物神經』，這種神經也叫『自主神經』，因為它不受意志的支配。當你緊張時，植物神經中的交感神經會突然興奮起來，導致你的手劇烈抖動，掌心出汗，不信，你看看自己現在是不是這樣？」

所有的人，都困惑不解地望著空空蕩蕩的門口。好久，林香茗才說：「咱們按照原定計劃行動。」

「呼延跑到那裡去做什麼？」林香茗一臉困惑。

藍色的河流開始流淌。舒緩，但帶著一種不由分說的堅定，從ICU流到112，從護士服務台流到玻璃門，滲入九_九_藏_書、撞擊在每一個角落：圓形的門把手、蘋果型CD機、鮮花、枕頭、輸液架、壞掉的玻璃門……

也許是我的腳步太凝重了？或者，她們也希望我回頭？對不起，我不能回頭，我只是想找到事情的真相……

張偉倉皇地後退著，額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應該沒有吧。」張偉說，「她的臉並沒有側向我這邊。」

大家面面相覷，林香茗皺著眉頭說：「怎麼了？你看見誰了？」

「你怎麼來了？」林香茗快步上前問，隨即從蕾蓉的微笑中明白了她的用意，十分感動。這位年長的姐姐其實是趕來給自己「壓陣」的。

「這個……」呼延雲沉思了一下說，「陳丹當時還有沒有什麼其他的動作？」

乘客給了司機一張20元的鈔票，下了車。「哥們兒，找您錢。」司機說，乘客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司機佔了便宜心裏卻不痛快：「這人怎麼一副倒霉催的模樣，不知道是要殺人，還是被人殺？」

林香茗也從牆的後面走了出來，面對著王軍，樓外的光，照著他潔白的面龐，深邃的雙眸，猶如湖面倒映著的明月。

林香茗的聲音依然平靜：「只要你說出誰指使你殺人，我可以保證在法院審判時，替你向法官請求減刑。」

「那個人！」白天羽急得兩眼發直，手胡亂比畫著，「就是那天下午，把臉貼在窗戶上往112房間里看的人！」

特警隊長說：「附近沒有制高點，我們很難安排狙擊手。他隱蔽得非常好，一看就是個行家。」

窗外，天空有如包裹傷口的紗布，陰慘慘的，像要滲出血水。

蘋果型CD機里，播放著那首《黑色星期天》：

「啊？」劉思緲和馬笑中都驚訝得叫出聲來。

「林組長……」王軍說，「我認輸了。」

「一點關係都沒有……」林香茗將這句話喃喃地念了一遍，看著他說：「真的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嗎？」

——我是不是還是轉身離去的好？讓一切都埋在土裡，包括我自己，永遠永遠？

拿來話筒，林香茗的第一句話讓警察們都啼笑皆非：「王軍，看看外面的天色，快要下雨了。」

呼延雲一面思索，一面往行為科學小組的辦公室走，快到門口的時候，突然聽見裏面傳出一聲怒吼——「不行！」

「你能看見我們？」林香茗愣了一下，「你到底在哪兒啊？」

「讓他上來吧。」林香茗說。

「我……我沒有綁架什麼姑娘啊？」王軍懵了。

他的掌心裏，托著一盤裝在透明塑料盒中的光碟。

話還沒說完，只聽一串異常響亮而刺耳的警笛，像不絕的箭矢，破開灰濛濛的陰霾，很快停在了地鐵站A口。在附近一直監視徐誠的杜建平和林鳳沖等便衣警察也都走了出來，迅速形成了包圍圈。

兇手殺完了人，進入一個空無一人的房間。他的目的無非兩個，或者是拿走什麼，或者是放下什麼。

在預審室里，張偉老老實實地交代了事情的經過。自從《法制時報》總編輯李恆如和林香茗達成協議，只允許郭小芬一人採訪、報道割乳命案之後，他差點氣瘋了，一心想在郭小芬之外挖出獨家新聞。2號兇嫌被捕后，他很是沮喪，但是因為和市局新聞處處長李彌有一層親戚關係，他很快就了解到，割乳命案的兇手其實有兩個人，還有一個1號兇嫌沒有抓到。他打探出1號兇嫌作案的經過，在7月10日下午摸到仁濟醫院小白樓，想採訪陳丹，見林香茗等人在，沒敢進去。繞到樓後面，扒著窗戶往陳丹住的病房裡看，沒想到卻被白天羽發現了，殺雞般大叫，嚇得他一溜煙逃掉了。但他依然不甘心，當天夜裡打電話把豐奇叫出來，想從他的嘴裏套出點東西，可惜又是一無所獲。後來知道陳丹就在那個時間段被謀殺之後，把他嚇壞了。今天來市局，是想探探風聲。

幾位特警往身邊一站，徐誠泄掉了最後一口氣，耷拉著腦袋，不由自主地向警車走去。

最後，藍色的河流消失在了112病房的門口。

呼延雲像餓虎一樣撲了上來，把白天羽撞在了牆上，疼得他「嗷」一聲慘叫。

一道光芒劃過呼延雲黑幽幽的瞳仁：「陳丹當時看到了你嗎？」

「人證。」林香茗轉身向後一指，只見不遠處的一輛急救車裡，後門洞開，可以清晰地看到頭上包著紗布的王軍，緊閉雙眼躺在擔架上，胳膊上扎著吊瓶的針頭，一副正在輸液的樣子，「他就藏在你的那個萊特小鎮里，我們搜索時，他負隅頑抗，被打傷了，剛才已經承認，一切殺人的行為，都是你一手指使的！你還有什麼話講？」

林香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把頭一揚，只見正前方，劉思緲和馬笑中之間，站著一個蕾蓉。

林香茗抬起頭，向上望去，只見陰沉如鐵的天幕下，一個藍色的身影，兀立在灰色的華貿橋橋頂上。

蕾蓉到底年長，事態越緊迫，越沉得住氣：「我覺得，現在的關鍵在於抓住王軍，他只要供認他的殺人行為都出於徐誠的指使，徐誠的全部防線就會在頃刻間土崩瓦解。但是要快。徐誠被釋放，危險的不僅僅是郭小芬，還有王軍——徐誠肯定要殺人滅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