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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女囚

第十章 女囚

這聲音熟悉而噁心,是她偶爾經過酒吧的包廂外面,聽到裏面傳出來的那種極其淫|盪的呻|吟。
「前天晚上……」蔻子想了想,很肯定地說,「沒錯,就是前天晚上。我去Darkness酒吧玩,碰到了她,她請我喝酒。喝到後來,她有點醉了,就給我講了這個故事,說是要在『恐怖座譚』上講出來,嚇到幾個人離座,然後讓樊一帆做件危險的事,至少要她半條命。」
小青凝視著鏡子,月光下的湖水突然顫動起來,鏡子中的她像被暴雨抽打的小船,一陣急劇的抽搐和變形之後,漸漸沉入湖底。
三角眼還在手|淫中,猛地被打斷了快|感,第一反應竟是狗一般的哀求:「噓噓……聲兒小點,聲兒小點……」
小青低著頭不說話。
從蔻子的瞳孔中,司馬涼看到自己幾近獰惡的面孔,知道她被嚇住了,連忙強擠出溫和的笑容來:「不要怕,不要慌,你慢慢說。」
此言一出,馬笑中和郭小芬頓時大驚失色。司馬涼緊鎖的眉宇,卻有如弓弦激射般啪地一敞,他三步並作兩步逼到蔻子面前:「怎麼回事?你快說!」
「小郭姐姐講得一點都沒有錯。」蔻子說,「昨天晚上好多朋友在一起聚會,我確實講了那個鏡子殺人的故事,把大家都嚇得不輕呢。」
「好啦,你先回去吧,警方這邊如果傳喚,你要隨叫隨到。」司馬涼惡狠狠地對蔻子說。
小青一把抓住伸進文胸的那隻手,狠狠地拽出去,然後呼啦坐了起來,痛罵了三角眼一聲:「你他媽的變態啊!」
兩排暗紅色的磚房就是監舍,一道道鐵門上都開著磚頭大小的柵欄口,一些沒有任何光澤的眼睛從里往外看,暮色中像是穿行在爬行動物館。
三個字吐得很緩慢,字和字之間生了銹似的,有些吃力。
蔻子嘟著嘴,在本子上刷刷地寫著,突然抬起頭問:「張記者的,還要寫嗎?」
自從阿累去世之後,她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完全無力自拔。她想念阿累,想念到了骨頭裡,許多個夜晚,她靠著冰冷的牆壁一直哭泣到天明,她唯一驚訝的是,一向堅強的自己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淚水。透過淚水的折射,往昔的影像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從她被阿累絆倒,從她撿到錢包,從第一次走進阿累的家門,直到……她想忘記這些錐心般痛苦的回憶,可是根本不可能。曾經多少次,下班后,她坐車回家,在沒有開燈的公交車上,她瀕死般麻木著,靈魂和軀體猶如懸吊著的拉環,隨著滾滾車輪,毫無知覺地搖搖蕩蕩。黑暗中,唯有阿累的笑容那樣真切和清晰,她望著他,不知不覺間,哽咽成淚人。直到售票員大聲叫她,甚至拽她的衣服,她才回過神來,慢慢地走下車,發現已經是終點站……
司馬涼接著問蔻子:「這個故事,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你說的『我們』都包括誰在內?」司馬涼問。
不可能!誰也不能不讓我活下去!
小青心中一陣發毛,抬起頭,高牆上架著的黑色鐵絲網像一大群蛻皮的蛇糾纏在一起,冷森森的。
蔻子定了定神,說:「我昨晚看到小青了,就在望月園裡面。時間……應該是在12點剛過吧,那一輪我本來都藏好了,又覺得換個地方藏身更保險,就耍賴偷偷往別的地方走。走到挨著望月園的那個草坡旁邊,看見小青正坐在一個石墩上咔吧咔吧地剪著指甲,那個石墩的上面有一個蘑菇狀的路燈遮著,所以雖然剛下過雨,卻沒有濕。小青的臉色特別難看,慘白慘白的,好像剛剛做過或者見過什麼特別可怕的事情似的,眼神發直。我都走到她身邊了,她才看到我,看到我后神情一下子變得特別緊張,站起身匆匆忙忙地順著一條小路跑出瞭望月園。我本來想叫她,但是沒叫出聲。她那個樣子,就是要趕緊跑掉,跑掉,把一切都甩在身子後面,八匹馬也拉不回頭似的……」
阿累苦笑道:「也許,這正是中國古人的智慧吧。鏡子中的事物,本來就是不真實的,所以,不妨一切都模糊些……」
當她走近車站時,發現那裡只有一個人,正是阿累。他獃獃地坐在椅子上,胳膊肘支著膝蓋,脊背彎得像一隻因殘破而倒扣在沙灘上的舊船。他的手裡摩挲著一張紙,打開,折上,再打開,再折上。雨絲偶爾飄過,將那張紙打得一片斑駁,但他還是那麼打開,折上,再打開,再折上。燈箱廣告的光芒將他的側臉映成青色,而他微微外展的小腿卻浸泡在鉛色的夜幕中,軀體半明半暗,彷彿他的整個人都已經被無數次地打開又折上,因此而憔悴不堪。
「這事兒要說起來可就話長了……」透視裝突然想起了什麼,搡了小青一把,「你趕緊走吧,那幾個老總找不到我,萬一摸到後門看見你,可就麻煩了。你也真行,不陪酒就不陪酒吧,好端端地給人家一個耳光做什麼?要不是力哥面子大撐得住,今晚咱們的場子非讓人家給砸了不可。」
小青估摸著不一定能再去酒吧上班了,於是說:「還是我給你送過去吧,你住哪個小區?」
此時此刻,這囚室,和公交車一樣黑暗,甚至更黑暗一些。二者的相同之處還在於,她都是被禁錮在一個鐵的或石頭的匣子中,無可脫逃,不知道會被悲慘的命運載到什麼地方。
過了好久,也沒見到阿累,倒是有個穿著工裝褲和弔帶小花團連衣裙的女孩下樓來,四下張望著。小青和她對視了一眼,彼此都明白對方是在找自己,慢慢走近。
後背的衣服就被汗水浸透了,又黏又濕,燥癢不堪。
黑狗。
「他沒長腳還是少條腿?難道不能下樓來當面說聲謝謝嗎?」小青把頭一昂,對小萌說,「你告訴他,要是還想要這個錢包,就主動找我道歉。不然,他不缺這點錢,我們窮老百姓可當個大數——錢包我沒收了!」說完轉身就走。
最後,小青發現雕花書案上攤開著一本線裝書,上面都是些銅鏡的圖譜,一面圓形的銅鏡被當作鎮紙壓在書上,鏡紐是一隻伏獸,浮雕的紋飾華美異常:有各種獅子狀的東西在葡萄的枝蔓間嬉戲。
小萌一下子急了,快跑幾步擋在她面前:「你誤會啦,我家主人是要下來當面感謝你的,可是他正好有點事脫不開身…九_九_藏_書…」
阿累抬起頭,嘴唇嚅動了半天,想說什麼但又沒有說出來,目光里包含著一種讓人心碎的痛楚,彷彿一隻老得走不動的狗在乞求骨頭。
三角眼用充滿恨意的低聲說:「秦姐,算您面兒大,我認栽。」說完回到通鋪上,在小青的身邊躺下。
小青看那博古架上擺著造型各異的青銅鏡架,有的是仕女托燭,有的是龍虎拱山,有的是犀牛望月,每個鏡架上架著一面銅鏡,大多是圓形,也有鍾形和菱花形的,俱已銹跡斑斑。她問:「這些都是你買的?」
然後是阿累低低的回答:「媽媽,對不起……」
被自己追打的黑狗,汪汪叫著跑向了遠方,本來他以為自己已經成功地驅逐了它,但是它根本就沒有跑遠,現在又回來了。
剛進城那會兒,小青兩眼一抹黑,吃了上頓沒下頓,肚子常餓得生疼。萬般無奈下,她偷過幾個錢包,但她從來都認為做小偷絕非正道,所以在酒吧找到工作后,就再也沒偷過東西了。不過,眼下她剛剛惹了禍,沒準就要被炒掉,這1000元能救一時之急呢。把錢包還給阿累,還是自己「眯了」,她猶豫了好久,直到自己要坐的公交車來了,她跳上車,轉過身,透過被雨水淋濕的車窗,彷彿又看到了阿累那彷彿被無數遍的、滿是褶皺的身影,終於下定決心,還是把錢包還給他。
還沒等她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呼的一聲,腦袋就被小被子捂住了。在三角眼瘋狂的謾罵中,無數個拳頭狠狠地擂下,還有人一邊「嗷嗷」叫著一邊用腳踹她。她拚命喊叫、翻滾、踢打,但是沒有一點用,全身疼得像被掰斷成了一截截的。劇烈的喘息,很快耗盡了小被子里的最後一點氧氣,窒息的巨大痛苦,使她真想把自己的喉嚨掐斷,但手臂已經被打得抬不起來半寸。
「我知道,特別瘋的那個金魚眼嘛!我頂討厭她。」小青厭惡地說。
小青跟著小萌坐電梯上了樓。一進門,玄關處一扇雙鸞口銜長綬紅木鏤雕屏風立刻映入眼帘,透過屏風,可見淺黃色牆面的寬敞客廳里鋪著佛堂似的紫檀木地板,主題牆上飾一幅精美絕倫的壁畫:一位古代仕女在垂柳下對鏡梳妝,在旁邊一尊橙黃色紗質燈屏的照射下,繫於銅鏡鏡鈕上的一縷紅巾從女子纖纖玉手中垂下,艷如流霞。小青心中頓生愧意,覺得自己貿然闖進了這樣一個古意盎然的家庭,實在有點莽撞。正手足無措間,只聽屏風後面傳來一個女人嚴厲而又很有涵養地壓抑著情緒的聲音:「你一個男子漢,怎麼能這樣窩囊?才結婚不到半年,你看看咱們這個好端端的家都被她搞成了什麼樣子?」
而他,卻無能為力。
先是一聲嘆息,女人的聲音再次響起:「我知道你也很為難。當初你和她結婚,我一直是不同意的……門當戶對這4個字也許迂腐,但自然有其中的道理,她配不上你,配不上咱們家。算了,說這些也沒用了,我希望你早點下決心和她分開,財產方面的事情我找陳律師來辦……」
「你把被子放茅坑邊兒上,然後過來。」靠牆坐著的一個女人說。
小青搖搖頭,她被捕時很匆忙,身上連一分錢都沒有。
阿累一愣,眼睛里浮起了霧一般的迷茫,片刻,慘慘地一笑:「不說這個了……你在Darkness酒吧做什麼?」
司馬涼抬起頭看著她。
怎麼回事?
「是。」阿累把媽媽送出了門,然後請小青在客廳的沙發上落座。小萌用一個托盤端來青花瓷的茶具,給小青和阿累各斟了淺淺的一杯茶,小青抿了一口,只覺得從口到鼻都被香氣溢滿,舒爽極了,抬眼才發現阿累還站在一旁望著自己,目光依舊獃獃的。她有些不好意思:「你站著幹嗎,坐啊。」
阿累沒有發現,他再次投入果皮箱的紙團,依舊撞在外壁上,不過這一回,反彈在了小青的腳下。
小青點點頭說:「也就這個上面的畫兒還看得清楚些……這個東西肯定挺貴的吧?」
她呆了半晌,把這張紙再次揉成團,準備扔進果皮箱,餘光一掃,突然發現阿累坐過的那張椅子下面有一個棕色的、鼓鼓的方形東西。走近一看,是個錢包,心頓時怦怦亂跳,撿起打開,裏面有厚厚一沓百元鈔票,還有身份證、信用卡之類的,想必是剛才阿累從褲兜里掏紙團的時候,不小心帶出來的。
「哎喲……疼死我了!」她齜牙咧嘴地呼著氣,左手扶地,右手揉膝,淺藍色開洞牛仔褲露出的小腿上,一片嚴重摩擦出的絳紫色,活像是被火燎了一把。
「喲嗬!牌兒挺靚的啊!」三角眼的目光充滿了淫慾,「算了,晚上你睡我邊兒上吧。」
他沒有醉,因為他的眼神雖然茫然,但絕不紛亂。那他坐在這裏幹什麼?
司馬涼十分沮喪,但還是不死心:「這麼說,小青非常恨樊一帆和楊薇嘍?」
有個人在她腦仁里獰笑,刮骨一般尖刻。
「脫。」身後的小張也不耐煩地說,那意思再明確不過:怕羞你就別犯罪啊。
對於案情,無論郭小芬還是張偉,都沒有對蔻子透露分毫,所以她當然不知道,她現在已經進入犯罪嫌疑人的名單了。司馬涼沒好氣地把桌子上的審訊簿一推:「你把昨晚聽你講那個故事的所有人的姓名、聯繫方式都寫下來。」
他的軀殼沒有移動,可是他的整個人在發抖。小青想。
馬笑中的腦海里一片空白,凍僵了似的一動不動。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然聽見身後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還夾雜著一個女子絕望的哭泣聲,像河面上的冰凌一樣掠過,漸漸消失。他知道小青被帶走了,肯定是押到看守所去了。按照我國法律,看守所羈押的是依法被逮捕、刑事拘留的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等待著她的只有兩種結局:要麼是在看守所備受煎熬后,被判死刑或漫長徒刑,要麼是在看守所備受煎熬后,被判無罪——總之,她就像訂書器下的一張白紙,即便是能逃過一劫,身心也必然會被留下刺穿肺腑的痛。
「啊?」小青大吃一驚,「我怎麼感覺,他倆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啊。」
它藏身在一蓬衰草的後面,神情陰鬱地盯著自己,目光中放射出冰冷的毒……
小青十分驚訝,她以前read•99csw.com聽說:進了看守所的「新收」,無論男女,當天肯定要挨一頓暴打,最輕也是沖完冷水之後坐板兒背監規,哆嗦一下都要挨嘴巴。自己能逃過一劫,要感謝三角眼手下留情。但是這個秦姐比自己早進來不了多少,怎麼會有如此的派頭,連號長也不放在眼裡,她到底是什麼來頭?
「讓你脫你就脫,哪兒那麼多廢話?!」女管教把眼一瞪,眼袋居然抖了兩抖。
「車站。」小青從自己被他絆了一跤說起,一直說到撿到錢包,但沒提那紙團的事,「你昨天怎麼了?迷迷糊糊的,遇到了很麻煩的事嗎?」
皓齒紅唇,銜咬片刻。鬆開之時,她轉過身說:「還……還有個事。」
儘管被被子捂著,她還是聽到了呼嘯的風聲,什麼東西在掄起砸下,僅僅半秒不到,她就清晰地聽到了自己頭骨咔嚓的斷裂聲,在昏死前的最後一刻,她還聞到了口鼻噴出的鮮血的腥氣。
馬笑中對著郭小芬眨了眨眼,嘴角浮現出一縷得意的壞笑。
「明天上午吧,有勞了。」阿累說,「你到了,打我家這個電話就行。」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小青突然想起了什麼,從衣袋裡拿出那個錢包還給阿累:「差點忘了正事。」
她想可能是喝醉了的客人,嘔吐后坐倒在這裏醒酒——這種事對酒吧而言,就像垃圾中轉站的定時清運,每天夜裡都會重複上映不同貨色的相同一幕,不值得浪費精力。她正要繼續走自己的路,身後那扇鐵門嘩啦一聲打開了,隨著一縷藍瑩瑩的光被釋放,一個穿著黑色透視裝的女孩鑽了出來。看到小青,透視裝先是吁了一口氣,然後有些焦急地說:「你怎麼還沒走啊?那幾個老總我好不容易才給擋住。」
阿累說:「你在哪裡上班啊?我明天過去取一趟吧。」
話沒說下去,因為藉著從酒吧里泄出的藍光,小青看清了這個人的面容:有點捲曲的短髮,眉毛重得把一雙狹長的眼睛壓得有點內陷,挺拔的大鼻子下面,是兩片有點外凸的厚嘴唇——像極了復活節島上那些暗紅色的火成岩石像,就連神情也一樣的冷漠和絕望。
阿累接過來,直接從裏面抽出一沓鈔票遞給小青:「這些給你,小小心意,請一定收下。」
「『你們』這群人和『恐怖座譚』那幫人,是什麼關係?」司馬涼問。
「小|逼還敢鬧雜?找練呢你!」紅皰上前還要打,靠牆坐著的女人發話了:「先別動她。」然後對小青說:「你,蹲過來一點兒。」
「對啊。」蔻子點點頭,「我們都特別討厭樊一帆和楊薇。」
「我操,你牛逼大了!」三角眼把眉梢一弔,「你看這一屋子,個頂個都是好人,屁股比外面人的臉蛋還他媽的白呢,你們說是不是?」
不可能!
「這是唐朝的海獸葡萄鏡,值不了幾個錢。」阿累說,「這一面的品相非常好,也就5萬元左右吧。」
小青慢慢地挪了兩步,蹲在那女人面前。這時她才看清,那女人長著一雙三角眼,滿臉的肉像男人似的硬成一團一團的,稍微有個表情都顯得十分猙獰。
女管教把小青帶到庫房,拎了一床青色的薄被子,上面的灰土嗆得兩個人都咳嗽了好幾聲,然後一前一後地走進了羈押區。
「你是?」阿累的媽媽滿臉狐疑地看看小青,又回頭看看阿累。
「水岸楓景,你知道吧?」
「唉!」透視裝長嘆一聲,「他挺慘的……你在咱們酒吧里見過一個叫樊一帆的女人吧?」
小青站在看守所的管教室里,雙手護住雪白的乳|房,目光盯住桌面上的那個牛皮紙資料袋——裏面裝的應該就是自己的「罪狀」吧?一股非常荒誕的感覺從她心底油然而生,好像莫名其妙地就躺在了鍛造車間的液壓鍛錘下面。
「行啦行啦!」馬笑中不耐煩地攔住了他的話頭,對司馬涼說:「現在,你可以放小青了吧?」
「馬所長,抱歉。」司馬涼冷笑著說,「看來,我關於小青殺人後順著草坡爬到望月園裡逃走的推論,成立了。」
小青搖搖頭:「我不要,我要是要這些錢,我就不還你錢包了。」
張偉擠出很無辜的笑:「我的當然就不——」
「對不起,沒幫上你的忙。」郭小芬愧疚地說,「可是,你要知道,一個案件發生了,我們必須理性和客觀地看待它,只能依據證據,不能感情用事……」
來到水岸楓景的小區門口,望著那幾棟巧克力色的公寓樓,她心裏有點發慌,猶豫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往裡面走,結果被保安攔住了,盤問她要去找哪位業主以及門牌號,她說不上來,差點想轉頭走掉,最後還是拿出手機撥通了阿累家的電話。
「對——不——起——」
一個眼袋特別大,活像眼珠子下面綴了兩個瘤子的女管教邊問邊用手在小青脫下來的白色文胸的底邊捋了兩捋。
蔻子有點緊張。
可是她知道,剛才的那一切不是夢,而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第二天,小青特意梳了個側邊垂的麻花辮,粉|嫩的臉蛋上略施脂粉,鏡子里一照,嫵媚而楚楚可人,然後挑了件最喜歡的白色繡花流蘇連衣裙套在身上,才出了門。
阿累也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分了,用低沉而歉意的聲音說:「媽媽,對不起,這件事,讓我自己來處理好嗎?」
算了,不去想了,還不如想想自己的境遇。
小青稀里糊塗地把錢包遞過去,小萌伸出手剛要接,小青像被什麼咬了一口似的猛地又把錢包收了回來。
黑狗。馬笑中眼前清楚地浮現出了那條肥大的黑狗。
女管教對小青敷衍的跳躍姿勢很不滿意,但也確實看出她沒挾帶什麼違禁品,這才從桌斗裏面掏出一個登記簿:「什麼事兒進來的?」
不等式一笑,撅起嘴,一口煙霧從雙唇間寒氣似的吐出,完滿地糊在了三角眼的臉上。
黑暗有如混沌的夢。
她只好脫了下來,交給女管教,放下一隻手掩著下身。女管教拿著內褲正反看了看,命令道:「雙手抱頭,跳三下。」
「不要臉!」小青又罵了一句,抓起小被子就要挪身。她想,我寧願去茅坑邊打地鋪,也不能在這個三角眼身邊睡了。
固然,這後巷黑黢黢的,但畢竟走得很熟了,自己居然被絆了一跤,還是有些不可思議。她好不容易才站起read.99csw.com身,撣了撣身上的灰土,回頭一看,隱約辨出:有個人就坐在那把後背裂開而被扔掉的椅子上,伸出一條腿。她一下子火了,他怎麼連句對不起都不說?正準備大吵一架,卻聽見一個低低的聲音,從那個人口中若有若無地飄了出來——
「不少嘛。」小青看了一遍,並沒有拿,而是回身端詳起書房來。書房用一道月亮門分成裡外兩間。走進裡間,立刻聞到一股沉鬱的香氣。只見牆上高掛兩道條幅,左題「菱芳耀日」,右書「冰光照室」,她琢磨不出什麼意思,便在金絲楠木的花板、琴幾、書櫃前細細地看,還不時地聳聳鼻尖嗅一嗅,最後坐在那把四齣頭官帽椅上,晃了兩下身子,覺得並不舒服。阿累也不阻攔,只微笑地看著她。
「不!」阿累突然喊了一聲,開槍般突然和響亮,連屏風後面的小青都嚇了一跳。
蔻子凝神想了半天,才說:「我們玩了兩輪就解散,各自回家去了。要說中間發生的異常情況嘛,大概只有他——」蔻子用手一指張偉,嚇得張偉脖子一縮,「他看見警車開進青塔小區,說肯定是出了事,非要下去看看,我們攔也攔不住,他順著草坡就開溜下去了。」
儘管在來刑警隊的路上,郭小芬反覆告訴她「沒事,你只要把昨天晚上的事向刑警們如實說說就行」,但是真走進爛尾樓一層的那間辦公室,真面對司馬涼那張像在油鍋里炸過一道的黑臉孔,她還是十分緊張。她依舊穿著昨晚那身黑白橫條紋的襯衫和黑色牛仔褲,揣在褲兜里的兩隻手一刻也不肯拿出,每說一句話就下意識地聳聳肩膀,水汪汪的眼睛不停地眨著,彷彿是一匹受驚之後躲在草叢裡的小斑馬。
蔻子還不大敢動,郭小芬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像被解了咒語一般,隨著馬笑中往外走。
女管教打開6號監舍的鐵門,在小青的背上一推,她就走了進去。
阿累傻呵呵地笑了笑,離小青老遠地坐下,低頭咂了兩口茶,瓮聲瓮氣地問:「你……你是在哪裡撿到我的錢包的?」
「我這邊的事兒算辦完了,剩下的都交給你了啊。」小張跟女管教打了個招呼,走掉了。
小萌有點傻眼,取不回錢包,回去沒準兒會挨說,無奈點了點頭。
司馬涼把眼一瞪:「一樣就是一樣,不一樣就是不一樣,什麼叫差不多?!」
阿累說:「你還是收下吧。這書房裡,這面是最便宜的了。」
號房悶熱,猶如籠屜,將她的一切希望、慾念都蒸發出體外,靈魂一點點出竅似的……
太可怕了!
小青抱著被子來到靠近茅坑的通鋪邊,看到長方形的坑沿上白花花的尿鹼以及一些黃的紅的穢物,不由得一陣反胃。她把被子放下,往裡掖了掖,盡量離茅坑遠一點,誰知一個滿臉紅皰的女人一腳就把被子踢得一滾,被角「噗」一聲耷拉進茅坑裡。小青一下子火兒了,瞪起眼正要和紅皰理論,紅皰又飛起一腳,踹在她的小腹上,她就像膏藥一樣啪地貼在了後面的牆上,疼得腦門上瞬時沁出一層冷汗,深深地彎下腰去,漸漸蹲在了地上。
在地。
小青很不情願地抬起了下巴。
彷彿突然嚼了一大口超醒強力薄荷糖,小青的意識猛地清醒過來,是三角眼把手伸進她的衣服,撫摩她的乳|房,小青甚至能想象得出,那個母獸的另一隻手,一定在撫摩她自己那骯髒的下體。
她感到眩暈,緊緊地閉上眼,再睜開眼皮的一刻,鏡子、書案、琴幾、花板以及阿累在內的一切一切,都消失在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
司馬涼看見了,卻只能當成沒看見,一雙凸眼珠子像魚鷹似的瞪著蔻子,蔻子不知道哪裡得罪了他,小心翼翼地問:「到底……到底出了什麼事了?」
出了巷子口一直往北走。繽紛的小雨夾著一股寒意,從空中織下。小青把灰色針織高領衫的領子緊了緊,埋頭向公交車站走去,準備坐車回家。一路上,雨絲像接吻魚的嘴巴似的,不停地在她臉上啄著。
到了門口,她突然站住了。
「得!老司,我也走了。」馬笑中從椅子上站起來,咧著大嘴笑呵呵地說,「我一定積極配合你,儘快抓住這個案子的真兇。不過,我要是你,我就盯緊了那個叫周什麼宙的,丫嘴巴肯定長墨鬥魚的屁|眼上了,就知道噴壞水兒,作偽證害人!」
阿累皺起眉頭,想了想說:「好吧,你跟我來一下。」說著站起身,帶小青來到他的書房,指著一座黑漆描金的博古架說,「這上面的鏡子,你隨便拿一面吧。」
「一樣!一樣!」張偉忙不迭地說。
小青呆了半晌,嘀咕道:「我要這東西也沒有什麼用啊,說是鏡子,又照不出個人影兒來。」
蔻子盯著錄音筆,咽了口唾沫,把昨晚講過的故事重述了一遍。
蔻子搖搖頭:「沒有關係。我們完全是因為阿累才認識樊一帆的,曾經和她見過一兩次面,發現那就是個拿自己和別人的命耍著玩兒的瘋子,跟我們根本不是一路人。私下裡我們都議論阿累怎麼會娶她,簡直不可思議。後來慢慢地聽說了那個『恐怖座譚』,更覺得荒唐了。老甫、夏流、周宇宙、楊薇這些名字我都知道,但沒見過本人。阿累去世后,我們乾脆連樊一帆都不聯繫了。」
蔻子嘴唇發抖,竟說不出半個字來。
「你是……小青?」女孩側著腦袋問,她的皮膚有點黑,兩腮各有一抹鄉村紅。
黑暗。
小青慌了,她本能地低聲說:「裏面,沒有什麼啊……」
「內褲。」女管教一指。
小青彎下腰,把紙團拾起,慢慢拆開:一張皺皺巴巴的、很薄的白紙,由於阿累揉搓得太多太狠的緣故,最上面一行鉛印字都破損了,看不出到底是什麼單據,貌似發票,空白欄有圓珠筆寫的螞蟻爬一般的藍色字跡,完全看不懂是什麼意思。
「我不信!」小青瞪起眼來,「你帶我去他家裡當面說個清楚,不然這錢包他休想再要了!」
司馬涼怔了半晌,才很煩悶又很無奈地說:「你現在把這個故事再給我們講一遍。注意,最好是你昨晚講的『原版』,不要增加也不要縮水。」說著,向坐在辦公桌旁邊的預審員小張點一點頭,小張拿起一支黑色的三星錄音筆,用大拇指把右側read•99csw•com的功能鍵「咔」地一撥,藍色屏幕變成了灰色,右上角的紅色提示燈緊張地亮了起來,提示著錄音開始。
餘光一掃,看到紅皰那心有不甘的恨恨的臉,還有一個梳著不等式髮型的中年女人也映入了小青的眼帘:她靠牆角坐著,兩條腿劈開得老大,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支煙,很愜意地抽著,時不時往一個疊得很精緻的紙煙缸里彈煙灰,感覺不像是在號房,倒像是在酒吧里。煙霧裊裊,看不清她的容貌,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小青覺得她一直在觀察著自己。
「是小青講給我聽的。」蔻子說。
透視裝不忍地扭過了臉。
「我是駐唱。」小青說,「我在老家的藝術學校學鋼琴,不過唱歌也不錯,來城裡就找到了這份工作。」
阿累笑了笑:「都是我家收藏的。」
拘留小青的基礎,是因為一個大前提——兇手就在「恐怖座譚」的成員之中。現在,有另外一群人也聽到了鏡子殺人的故事,而且楊薇被殺時,他們就在青塔小區相鄰的望月園裡玩捉迷藏,那麼這個大前提就在瞬間土崩瓦解了,犯罪嫌疑人的名單驟然增加了許多。即使周宇宙證明小青昨晚進過青塔小區,但兩個人有過感情上的糾葛,這段證詞拿到法庭上法官未必會採信。更何況小青在審訊中一直強調自己從老甫家離開后直接回了家,根本沒進過青塔小區——說起來都要怪那個昨晚12點前當門衛的趙老頭,好端端地害哪門子青光眼,否則如果他證明小青進過青塔小區,小青就是插翅也難飛了。
迷糊的頭腦一時還無法分辨究竟,乳|房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摩擦,小青想也許是反覆的翻身把文胸弄錯了位。但又覺得不對,那種摩擦是從文胸和乳|房之間插入後進行的……更像是一種揉搓。
應該就是阿累,只有他那挺拔的大鼻子才能發出這種鼻音。小青說:「你好,我剛才在車站撿到了你的錢包。」
「我叫小萌,是阿累家的保姆。」女孩說,「他說讓你把錢包交給我就行了。」
她翻了個身,側躺,依舊不能入眠。
不等式輕蔑地一笑,把煙頭在紙煙缸里掐滅,從口袋裡又掏出一支煙來,用火柴點燃,接著叼在了嘴裏。
「咣」的一聲,鐵門在她身後關上了。
「就是昨晚聚會的朋友們啊——我們聚會的地方就是阿累的家。」蔻子說,「阿累是樊一帆的老公,也是我們的好朋友,還是王雲舒的表哥,一個很博學又很質樸的人。他家境很好,不知怎麼的竟娶了樊一帆,很快就病死了,家產大部分都歸了樊一帆,就剩疊翠小區的一套三居室,留給他的媽媽和保姆小萌住。小青和阿累很要好,她恨死樊一帆了。不過……小青和我們的關係一般,她不是本市人,性格又很怪僻,和我們總隔著一層。」
水岸楓景是本市最有名的公寓之一,位處二環以內,倚河而築,水柳坡楓,周邊商城林立、車水馬龍。業主自然多富豪。酒吧里Waiter開玩笑,說要泡哪個「公主」,被「公主」聽見,一般會瞪起眼睛罵一句:「有錢是吧?有錢在水岸楓景給我買套房啊!」所以,聽說阿累的家就在水岸楓景,小青頗為吃驚:「知道……我什麼時候去合適啊?」
回到家,因為淋了雨的緣故,小青煮了杯薑汁可樂喝,然後打電話給透視裝,告訴她自己撿到了阿累丟的錢包,問她有沒有阿累家的聯繫方式。透視裝找酒吧里最紅的「少爺」要了樊一帆留下的家庭電話。小青按照號碼打過去,過了好久,電話才被接聽,一個低沉的、有點瓮聲瓮氣的聲音說:「喂……您好。」
三角眼大怒,呼啦一聲站了起來。紅皰像得到信號的惡狗撲了上來,提腳就要踹不等式,卻被三角眼一把攔住了。
司馬涼鐵青著臉,一言不發。
阿累慢慢地站起身,中等個子,粗壯的身板像在小巷裡突然立起了一座石碑。他原地定了定,就跌跌撞撞地向巷子外面走去。背影消失,但一種沉甸甸的感覺卻不知怎的壓上了小青的心頭,不禁問:「他……怎麼了?」
小青朝黃而發白的鏡面中望去,自己的面容彷彿浸在月光下的湖水中,恍恍惚惚的:「這個還是不大清楚啊。」
「哦?」阿累有些驚訝,但隨即平靜而客氣地說了句「非常感謝」,彷彿那個錢包可有可無,他對丟或不丟都毫不介意。小青一面想早知道我還不如把這錢包給「眯了」呢,一面說:「你看我怎麼還給你?」
司馬涼問:「昨天晚上,夜裡12點左右,你們那群人在哪裡?在幹什麼?」
小青很自信地一笑:「沒問題!」
小張說:「謀殺。」
公交車依舊笨重地駛遠,很快消失於茫茫雨幕中,像沉沒了似的。
這裡是Darkness酒吧的後巷。
小青點點頭。
「這算什麼?」小青的臉一剎那漲得通紅,「瞧不起人?!」
女管教大怒:「閉嘴,這兒輪到你說話了嗎?」然後又問她,「帶錢了沒有?這兒的東西得用錢兌換購物券之後才能買。」
「小青什麼時候講的?」
「我沒殺人!」小青立刻喊道。
蔻子說:「我們在望月園玩捉迷藏,這是阿累活著的時候,我們經常在一起玩的遊戲……」
小萌有點發矇,不知道怎麼回事。
女管教說:「把衣服都穿上吧。」
透視裝看了看那男人,連忙拉了小青一把:「阿累你都不認識?」然後走到阿累面前,彎下腰,手拄著雙膝,用很溫柔又很同情的口吻說:「阿累,今天怎麼沒在前門等,反倒坐在這後巷里啊?快點回家吧,沒準兒她已經先回去了。」
「哪天一定聽聽你唱的歌。」阿累說。
撲倒。
有點涼,從小腹往上。
「聽管教說你火大啊?因為什麼進來的?」三角眼問。

誰說——不可能?
我,穿著白色的裙子,跪在黃色的土牆前面,還沒有死,可是已經喪失一切知覺,非人,乒的一聲,天靈蓋頓時像沙丁魚罐頭的鐵皮蓋子似的被子彈狠狠地撕開!番茄汁般又濃又黏的血液,從已經被切割成碗一樣的頭骨邊緣溢出,流淌下我微張的嘴唇。身體僵持了一秒,抑或兩秒?終於緩緩地仆倒在地……
「那幾個色狼都他媽的該被閹掉!」小青憤憤地說,然後指著坐著的https://read.99csw.com男人說,「這個傢伙絆了我一下,他可能是喝醉了……」
躺著,仰面,瞪著圓圓的一雙眼,像死屍般凝視著極遙遠或極迫近的天花板。黑暗中,嗅到了不等式吐出的煙霧,漸漸產生幻覺:她真切地感到自己被濃重的煙霧融化、分解,變成一團人形的鉛灰色顆粒,飄到了半空,俯視著躺在通鋪上的這個卑微如小白鼠似的小青。越看越覺得驚訝,覺得不可思議:這是怎麼一回事呢?怎麼忽然就被抓進這裏?怎麼就要受這種罪呢?等待她的將是什麼?釋放、徒刑、還是……
小青把牙一咬:「他們冤枉好人!」
他太沉重了,小青有點不敢走近,所以一直站在很遠的地方,任漸漸大起來的雨水打在身上。
司馬涼打斷了她的話:「玩到幾點結束的?中間有沒有發生或發現什麼異常的情況?」
小青拿起來看了又看,阿累上前道:「你喜歡這個嗎?喜歡就送給你好了。」
郭小芬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對,就是她。」透視裝說,「可是你絕對想不到,那個樊一帆就是阿累的老婆。」
「馬笑中,馬笑中!」有人在耳畔不停呼喊他的名字,他像從夢中醒來,使勁睜大眼,終於看清郭小芬粉盈盈的面龐上一滴焦急的汗珠。
緊接著,又傳來一片吞咽般咕嚕咕嚕的怪笑,像是偷窺者終於扒開了一道牆縫。
司馬涼站在他的對面,臉對臉,間距不到半米。
說一千道一萬,現在,必須馬上釋放小青。司馬涼很不情願地對預審員小張使了個眼色,小張會意,給小青辦釋放手續去了。
「把頭抬起來!」三角眼喝令道。
「我一輩子要強,沒想到你卻這麼懦弱!」女人無奈地說,「好吧,反正她容不下我,我也容不下她,我還是回疊翠小區去住好了。」一邊說一邊大步往門外走,阿累緊跟在後面,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的樣子。一繞過屏風,母子二人同時看到了小青,都是一愣。
我不想聽這些話,不想聽!總之小青是無辜的,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可以說小青殺了人,可是我馬笑中不信!就是他媽的不信!他像猛然提速的蒸汽機車,甩開大步,怒氣沖沖地向樓外走去,在樓道的盡頭,突然咬牙切齒地嘟囔了一句,好像是什麼「該死的黑狗」?
「我……我叫小青。」小青微微鞠了一躬,「阿姨您好。」
……
「胸罩,脫下來,快一點!底邊帶不帶鋼箍或者鋼托?」
張偉急忙分辯道:「馬所長,當時您可在場……」
「哦。一般銅鏡的金屬比例是:銅佔70%,錫約佔24%,鉛約佔5%,與其他青銅器比,錫的含量較高,所以宜於映照,即便如此,光亮度也絕對不能和玻璃鏡相比的。」阿累從書案上的象牙筆筒里摸出一串鑰匙,打開旁邊的描金櫃,取出一把玉柄素鏡,遞給小青,「你想要照得清楚的,就試試這面清代的。」
一股騷臭味兒像蠕蟲一樣鑽進鼻腔。小青皺起眉頭,看著監舍里的一群人,她們大多盤著腿坐在用水泥檯子墊起的通鋪上,無聲地盯著她。天花板上一枚熏得發黑的燈泡放出昏黃的光芒,照得這些人的臉都如同剛從柏樹皮上扒下來似的。
雪白的面龐。縱使燈光昏黃,也絲毫不能弱化眉宇間的一縷娟秀。
又是阿累接聽的,禮貌中透露著一點不耐煩:「你來了?請稍等片刻,我馬上下去。」
忽然,阿累把那張紙揉成一團,在掌心裏發狠似的攥了一攥,先塞進褲兜,又掏了出來,向三四米外一個不鏽鋼果皮箱的開口處扔去,但紙團投偏了,碰在外壁上,又彈回了他的腳下。他皺起眉頭,拾起紙團,攏在掌心,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上面。一輛公交車笨重地駛來,停靠在車站,車門「哐啷」一聲打開。他嘆了口氣,站起身,把紙團又往果皮箱里一扔,登上了車。
聽說在昨晚,除了「恐怖座譚」外,另外一個場所,也有一群人幾乎在相同的時間聽說了鏡子殺人的故事,司馬涼非常驚訝,臉色像突然在芥末鴨掌中吃到了死蟑螂一樣難看。
一|絲|不|掛的小青臉漲得通紅,舉起兩隻手放在腦袋後面,輕輕地踮了三下腳,趕緊又放下手遮住身體。
有人在偷偷地笑。
阿累獃獃地望著小青,入夢一般,半天才反應過來,對媽媽說:「她就是幫我撿到錢包的那個女孩子。」
「那幾個渣滓是光讓我陪酒嗎?手在下面胡摸了半天了!」小青的臉漲得通紅,「一開始我還不想理他們,一個勁兒地躲,後來那個肥膘來勁了,死抓我的手往他褲襠里塞,我不抽他還等什麼?!」小青一面往巷子外面走一面說,「謝謝你Susan,我先溜了,要是酒吧炒了我,你給我發個簡訊,我明天就不來了,正好,姑奶奶不泡這碗雜碎湯了!」
張偉賠著笑臉:「差……差不多。」
旁邊的郭小芬不禁偷偷一笑。
「啊?」小青大吃一驚,「這麼貴,我可不能要。」
然後,她就看到三角眼的上身像詐屍似的突然豎起,雖然黑暗中無法看清她的表情,但還是感受到了一股凌厲的氣息逼面而來。
接著,她聽到了一種聲音,從背後傳來。
小青搞不清是怎麼回事,她捂著肚子想,只要別再打我就行。
號房裡響起一片嘲諷的笑聲。
「我……」蔻子又猶豫了一下,才清晰地說,「您剛才問我,昨晚玩捉迷藏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的情況。我剛剛才想起來,還有一個——我看到小青了。」
阿累的媽媽憂傷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對小青說:「謝謝你。」又囑咐阿累:「請人家好好坐坐,感謝一下。」
熄燈了。一片窸窸窣窣的聲音之後,大多數人都躺下了,唯獨那個不等式還在抽煙,煙頭在黑暗中一亮一亮地閃著紅光。三角眼走上前去,居高臨下地瞪著她,但她卻無動於衷,彷彿眼前是一片虛無。三角眼無奈地蹲下身說:「秦姐,您今天下午進號,我這當號長的沒虧待您吧?熄燈了,您能不能把煙掐了睡覺,幫我省省心,萬一管教的聞著味兒找來,我可就麻煩大啦。」
「寫!」司馬涼大吼一聲,嚇得張偉趕緊上前,一把搶過蔻子手中的筆,把自己的名字、聯繫電話都寫了上去。
講完了,司馬涼問張偉:「和你昨晚聽到的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