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十二章 呼延雲

第十二章 呼延雲

「加油!加油!」
郭小芬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小青點了點頭:「對,我親姐姐。」
「那——」呼延雲悠然道,「你覺得樊一帆和楊薇哪個更壞呢?」
「我們都是你姐姐的好朋友……」郭小芬對小青說,「你姐姐和我說起過她有個妹妹在老家,她出來打工就是為了供你上學,怎麼你也進城了?什麼時候來的?」
小青木然地跟在他的後面。
郭小芬小心翼翼地一試,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恰好捏在了刀身上。
現在,面對阿累,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措辭才好,想了半天才說:「樊一帆是不是跟你說她懷孕了?」
小青說:「我沒去哪裡啊,然後就直接回家去了。」
司馬涼有點糊塗,凸眼珠子鼓起老大:「開始幹什麼?」
張燚知道她說的這些數字,是中國四大推理諮詢機構各自的破案率:「一點錯都沒有。」
「好,我來問第一個問題。」呼延雲說,「你到底有沒有殺楊薇?答案請簡單:有,或者沒有。」
「我還不知道你是誰呢。」呼延雲柔聲道,「先別哭,慢慢說好嗎?」
郭小芬立刻站起,繞到桌子另一邊,兩隻手抱住小青的肩,使勁把她摁回椅子上,說:「你姐姐不在了,我就是你的姐姐。聽話,坐好,回答問題——現在能救你的,只有這個人。」
呼延雲把刀遞給郭小芬:「你可以試一下,假如你右手正手持刀換成反手持刀,需要左手『輔助傳遞』的時候,左手的指頭會捏在刀的什麼位置?」
「嘩啦!」提審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門口出現了兩個人,一個是眼袋特別大的女管教,在她身後,是臉色鐵青的司馬涼。
「喲!司馬隊長來啦!」馬笑中嬉皮笑臉地迎了上去,「咱們現在就開始,還是等會兒再說?」
阿累從石凳上慢慢地站了起來。
「所以,即便是在刀上找不到楊薇左手的指紋,也不能證明她就是被殺的。」呼延雲邊說邊把刀子從小郭手中拿回,插|進刀鞘。
馬笑中狠狠一拍桌子,對著呼延雲大吼一聲:「你小子也他媽的太沒義氣了!」頓時震得牆壁嗡嗡作響。
「很好。」呼延雲讚賞地看了一眼郭小芬,可惜人家依舊不用正眼看他,「小青,繼續回答剛才我提出的問題,你到底有沒有殺楊薇——有,或者沒有。」
「唉!我就知道你們想偏了!」馬笑中長嘆一聲,「可惜了我這留取丹心照汗青!」
一聲聲呼喚,將她從寒風凜凜的河邊,拉回到了狹小的提審室。
旁邊的李管敲敲桌子:「請你和小青保持距離。」
等他一玩兒完?!
「小周你別慌。」一個同學笑嘻嘻地說,「什麼委託人,能和咱們名茗館抗衡?」
馬笑中在旁邊插話:「沒錯,是有這麼個事兒,蔻子也說來著。」
還有,還有樊一帆在過道里對楊薇說的那句話,究竟什麼意思?
「呼延雲呢?」樓上的聲音問。

小青像被突然揭開蓋頭的新娘,怔了一怔,嚅囁道:「我……我是去等一個人。」
小青的神情一陣茫然,眼睛像寒冬臘月的玻璃窗,蒙上了一層白色的霜,整個人彷彿在剎那間被凍住了。
黑暗,有如灌進墓穴的泥漿,把一切都徹底封閉。完全看不到阿累的表情,但小青能覺察到他的厚嘴唇在顫抖,像被風吹得破爛的窗戶紙。良久,他轉過身,一步一步地向河邊走去,寬厚的脊背搖搖晃晃的,像一隻受傷的熊。
呼延雲怔怔的,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虛偽!」郭小芬不屑地說,「喜歡上人家就直說,幹嗎來這套『似曾相識』的把戲,你也不嫌老土。」
小青不禁毛骨悚然,以為自己正置身於精神病院里,聽兩個瘋子商量按照電影《烹夫》中的情節找個人來肢解后煮湯喝,趕緊走到僻靜處,給阿累撥打了手機,說找他有急事。阿累約她到「水岸楓景」附近那片臨河的樹林中相見。
「對,你一定要說實話啊。」馬笑中也補了一句。
「我去打聽一下。」馬笑中伸手要接。
如同傾倒一般,阿累一把將小青摟進了懷裡,他的擁抱那麼緊,緊得小青幾乎透不過氣來。起初幾秒,她從他厚實的臂彎中感覺到了溫暖,但是很快,一股不安從她的心中油然而生:因為她的胸口貼著他的心腔,清晰地覺察到他的心跳快得反常——那不是愛的喜悅的加速,而是一種癲狂的橫衝直撞,彷彿一輛失控的客車沖向懸崖!而她是唯一一個被突然拖進車廂的乘客。她嚇得閉緊了雙眼,耳畔傳來呼嘯的風聲,恍惚中疑是在墜落。這是怎麼回事?我是不是不該這麼草率地答應他?其實我並不了解他,其實他和我並不是一類人。你抱我抱得太緊啦!她想喊可是又喊不出,剎那間她那被擠出竅的靈魂看到了兩棵樹,一棵是她,另九-九-藏-書一棵是阿累,他之所以用藤蔓死死絞纏住她的樹榦,不過是想把她的汁液在最短的時間,用最快的速度吸吮乾淨……
呼延雲把豎在儲物盒裡的一瓶農夫山泉擰開,咕嘟咕嘟地喝著,一言不發。
小青驚呆了。
呼延雲這才開口說話:「小青,我們三個都是你姐姐生前的好朋友,所以會竭盡全力幫助你。案情的大致經過,馬所長已經和我講過一遍了,下面,我將要問你幾個問題,請你一定要說實話,如果你撒謊或者隱瞞,可能反而會把事情弄得更糟。」
呼延雲一聽哭笑不得,幫他接案子,聽他的口氣倒像是受了他的恩惠:「真拿你沒辦法。好吧,我先見見這個小青再說吧——對了,老馬,這個女孩跟你有什麼關係啊,為什麼你這麼熱心地幫她?」
「哦,對了,還有蔻子,她是我的朋友。有一天晚上她來Darkness酒吧玩兒,我請她喝酒。喝多了,煩,我就給她講了這個故事。」
「當然是樊一帆!」小青毫不猶豫地說,「楊薇出的主意再壞,說到底不還是樊一帆自願去聽、去幹嗎?!」
大眼袋剛想說刑警隊無權干涉看守所的工作,但看司馬涼緊張的樣子,有如大敵當前,不容置喙,只好點了點頭。
「你還真說對了。」馬笑中說,「我打聽出來了,楊薇死之前,不是在老甫家參加了一個『恐怖座譚』嗎?在座的有一個叫周宇宙的,是中國警官大學的學生,他也是名茗館的成員之一。」
「你身上帶刀了沒有?」
她從未見過如此明亮的一雙眼睛,從黑漆漆的瞳仁里放射出的光芒,猶如暗夜中的星光,清澈而高傲,有著穿透一切並洞徹一切的力量,但毫不刺眼,只是稍微有一些冰冷——但至少比她那顆因絕望而寒透的心更有溫度,這使她不禁鼻子一酸,淚水立刻從眼眶裡湧出,滑下蒼白的面頰。
下了人行道,走進河岸邊的一片密林,只見無數光禿禿的枝丫被懸吊在黑暗中打著晃,彷彿穿行於人體骨骼陳列館。小青像殭屍似的直直伸出兩條手臂,一面摸索著一面走,才沒有撞到樹榦,不知多久,終於看到了坐在石凳上的阿累。他駝著背,一動不動。小青忽然害怕起來,怕他已經被凍死了,直到走到他身邊時,他動了動,抖落了覆蓋在脊樑上的一股沉沉死氣,小青才稍稍放心。
坐進警用普桑,馬笑中一邊開車,一邊把青塔小區命案的經過大致講了一遍,然後說到小青想請呼延雲出面幫她洗刷冤屈,呼延雲想了半天說:「怪啊,我好像不認識這個小青啊。」
呼延雲接著問:「出事那天,你從老甫家離開以後,去哪裡了?把你的整個行程詳細地講一遍。」
小青點點頭:「因為我看到了蔻子,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那麼巧,她也在望月園。我不想讓她知道我在等人,就趕快溜走了,直接回家去了……整個過程就是這麼簡單,我壓根兒就沒有殺楊薇。」
馬笑中搖搖頭:「好像就是覺得費勁了一些。」
雖然是暑假,名茗館的活動還在如期舉行。今天的主題是根據「紐約炸彈客」剖繪連續爆炸案罪犯的心理。同學們正圍坐在長桌旁,一邊翻閱資料一邊發表自己的看法,張燚的手機響了。她一接聽,神情好像突然被一個浪頭卷進了大海,又驚訝又緊張,一直對著話筒「嗯嗯嗯」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等掛斷電話,她馬上抬起頭對著二層說:「凝,刑警隊那個司馬隊長打來電話,他說小青好像找到了一個委託人,來幫她洗冤。」
呼延雲認真地說:「老馬,你知道我是不輕易接案子的,倒不是我有意拿大,而是……」
不!她告誡自己:不能講,絕不能泄露一個字,寧可死去,也不能破壞我的計劃。她咬咬牙,對呼延雲說:「這個問題,我不想回答!」
小青驚訝極了,出了洗手間,只見樊一帆站在過道里,抱著一個穿著黑衣服的、又矮又瘦的女人(小青猜她就是楊薇)狂笑,直著喉嚨喊:「爽啊!真他媽的爽啊!」楊薇右手夾著一支細長的香煙,在嘴裏使勁咂了兩下,吐出一口又粗又長的煙霧,遮掩住了臉孔。樊一帆意猶未盡地說:「還是你的招兒高,那傻逼本來說要跟我離婚的,可是我剛跟他說我懷孕了,他馬上就把話收了回去,還跟他那死不了的老娘吵了一架。等他一玩兒完,他的全部家產——哈哈哈哈哈!」
「你小子還真有兩下子!」馬笑中抬起頭看了看高高的岩壁,歪歪嘴巴說,「我爬肚皮行,爬這個可沒戲。」
小青一愣。屋裡的空氣一顫,猶如熱鍋上突然被潑了一瓢冷水,甚至能聽到輕微的「嘶啦」聲。
「嗯。」阿累說,本來就很重的鼻音,由於寒冷的緣故,更顯得板結。
九*九*藏*書「哈哈,呼延,還是你小子厲害啊!」馬笑中咧開了大嘴:「和你一比,名茗館那幫小屁孩可就差遠了,他們可沒發現小郭推理中的破綻。現在我放心了,那個司馬涼拉了一司馬懿,我可是請來一諸葛亮——讓他玩兒蛋去吧!」
「沒有。」小青毫不猶豫地說,「半步也沒有進過。」
「不對!」小青憤怒地打斷了他的話,滿眼的怒火灼得瞳孔都發紅,「阿累根本就是她害死的!別看我沒有證據,可是我心裏明明白白!還有,阿累已經看透了她是一個壞女人,本來打算和她離婚之後,和我在一起——阿累心裏愛的,只有我一個人!只有我一個人!!」
小青原本濕漉漉的眼睛里,漸漸放射出失望甚至憤怒的光芒,她在一張紙上刷刷刷寫下三串數字:「上面這個是我們鄉派出所的電話,下面兩行是我和我姐姐的身份證號,你可以給我們鄉里打電話查一查,看看娟子是不是我的姐姐。」然後把那張紙遞出。
「還有你!」司馬涼伸出竹竿一樣的手臂,指向郭小芬,「也給我小心點兒。」
馬笑中打圓場:「不管你們小兩口往日有什麼冤近日有什麼仇,今天都給我個面子,咱們先上車說正事兒,行嗎?」
呼延雲問馬笑中。
娟子,本市天堂夜總會的服務員,心地善良,在上個月發生的系列命案中幫過專案組很大的忙,但是不幸慘遭幕後黑手的報復,一夜間香消玉殞。
「沒有!」小青生氣地嚷了一聲,跟晴雯撕扇子似的。
彷彿一把沾滿鮮血的鍘刀,冷漠地、機械地、不由分說地緩緩下落,空氣中漸漸溢滿了血腥氣。
郭小芬接過紙條走出提訊室。馬笑中瞪著呼延雲,眼珠子跟炭爐子似的直噴火。呼延雲卻極沉靜,凝望著木頭桌子上一塊漣漪般的年輪,彷彿是在根據紋理計算這桌子還是一棵樹的時候究竟活了多久。
剛才馬笑中他們三個來到看守所的時候,要求見小青,大眼袋死活不同意。馬笑中騙她說是司馬涼允許了的,她不信。馬笑中想起所里的老田說話聲音要是低一些,和司馬涼很像,就撥通了老田的手機,張口就叫司馬隊長,說看守所的人不許我提審小青,得你批准才行,你直接跟她說吧。老田是老民警,比油條還要滑,一聽就知道什麼意思,壓低了嗓子跟大眼袋說趕緊把小青提出來,馬所長要執行公務。大眼袋真以為是司馬涼,才答應,還直叮嚀李管一定要在旁邊看好了。
小青的嘴唇向上一挑,歪起臉瞪著他們倆,活像是一個雖然打輸了架卻決不認輸的孩子。但是,當她從他們倆那有些焦急的神情中,看出隱藏在後面的是真切的關愛時,心裏不禁湧起一股暖流,她終於明白郭小芬剛才那句「你姐姐不在了,我就是你的姐姐」的話,絕不是作偽了。他們是真的想幫我、救我,和這個可惡的呼延雲不是一回事。她慢慢地低下頭,彷彿將充脹胸口的戾氣傾瀉掉了一些,而後抬起頭說:「其實,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到望月園去了……」
「他叫呼延雲。」旁邊的馬笑中說了清晰的五個字。
聽得呼延雲和郭小芬都「撲哧」一笑。
矮胖子毫無畏懼地直視著他,嘴巴歪得活像個對勾,眼角因為嘲笑而擠出的細紋,每一條都寫滿了不屑。
郭小芬抿著嘴偷偷地樂,馬笑中瞪了李管兩眼,鼓了鼓嘴巴,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
「說實話,我覺得挺無聊的。」小青看著他那外凸的厚嘴唇,想起了復活節島上那些被海風侵蝕得千瘡百孔的石像,突然有點憐憫他,於是稍稍把口氣放緩了一些,「我一點也不喜歡做你的密探,不過,有些事硬往我的眼裡撞,我就不能再裝瞎子了。」
小青呼啦一聲站了起來,對李管說:「帶我回監舍吧。」
怎麼說呢?小青猶豫起來,這簡直沒法說出口。就在剛才,她在酒吧里彈了會兒鋼琴,去了趟洗手間,剛在馬桶上坐下就聽見旁邊的隔斷傳來喘息聲混合著呻|吟聲,羞得她半天解不出手,氣呼呼地站起,準備洗手離開。她站在洗手池邊擰開水龍頭,從玻璃鏡中看見旁邊隔斷的門打開了,一個「鴨子」提著褲子匆匆離開了洗手間,跟在後面出來的居然是樊一帆,嘴角掛著滿足而得意的笑,跟剛吃了烤鴨似的,滿臉油乎乎地放著紅光,連手也不洗就吹著口哨、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我自己編的。」
「了不起啊!」樓上的人長嘆一聲,沉默良久,忽然輕輕一笑:「不過,人不是神。統計學研究表明,即便是走鋼絲的天才,他成功的次數越多,下一次失足墜落的概率就越大……張燚、周宇宙,你們倆不妨現在去一趟青塔小區,我敢斷定:呼延雲接受小青的委託后,第一件事就是趕赴犯罪現場。你九*九*藏*書們可以實際感受一下這位推理者的風采,看看他是真的像傳說中那麼神奇,還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小青,請繼續回答我的問題。」呼延雲看她的眼中霜一般的迷茫漸漸消融,接著問,「你那天晚上到望月園,究竟是在等誰?」
呼延雲說:「你不回家,去和青塔小區一坡之隔的望月園做什麼?」
司馬涼身子一震,鬆開了手。
耳鼓上像被重重地擂了一拳,雖然沒有倒下,但腦殼裡震蕩得好似打碎的蛋黃,一片混沌。
本市最大的室內攀岩館——抱石廳里人聲鼎沸,這裏正在進行著國際攀岩協會每年在中國舉辦的最重要賽事之一「壁虎大賽」。為此,抱石廳特地更換了四分之三的岩壁,將難度級別統一為5.12B。三位參賽者腰胯之間系著安全帶,八字環下降器的另一端連接著紫色的頂繩,在土黃色的岩壁上奮力攀爬,由於水平相仿,一時間還無法拉開距離。儘管只能看到背影,但從他們抓摳蹬踏那一個個外凸的岩點時,手臂和小腿上青筋暴漲的程度上看,足以想象他們此刻的表情是何等的齜牙咧嘴。
小青搖了搖頭,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眼睛。
「然後你就離開了?」
再次走進陰暗的提訊室,小青首先注意到的,是那雙眼睛。
郭小芬狠狠啐了他一口:「誰跟他小兩口!」
呼延雲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會兒,問:「樊一帆到底和你有什麼仇?據說是你看上了他的老公,和她爭風吃醋,後來她的老公死了,你把死因全都怪罪在她的頭上……」
等馬笑中他們離開辦公室,大眼袋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給司馬涼打了個電話,司馬涼一聽就匆匆開車趕了過來。
呼延雲毫不介意:「第二個問題:你的那個鏡子殺人的故事,是聽別人給你講的,還純粹是你自己編的?」
周宇宙一聽,臉色頓時變得蒼白:「委託人?誰啊?」
「你要等的人,後來來了嗎?」呼延雲問。
「我說怎麼一看見你就覺得眼熟呢?原來你是娟子的妹妹!」馬笑中從椅子上「呼啦」一聲站了起來,對呼延雲和郭小芬嚷嚷道:「她是娟子的妹妹——咱們必須救她,不然別怪我翻臉!」
司馬涼手一揮,攔住了她的話,然後走到馬笑中面前,站定,看著他的臉。
「我們還是得考慮周全,加快速度……」楊薇說到一半,看見小青,立刻拉著樊一帆走遠了。
「沒有,他一直沒出現。」
「驗傷啊!」馬笑中一副震驚的表情,彷彿對方明知故問似的。他指著小青額頭上的紗布和臉上的幾塊瘀青說:「你看,這擺明了是看守所虐待的,沒準兒——就是她指使人乾的!」他手一指大眼袋,兇巴巴地瞪著她說:「收了外面某人的孝敬了吧?想來個死無對證,對不對?」
小青點點頭,從旁邊的李管手裡拿過一個粉紅色的錢夾,打開,抽出裏面的一張照片遞給他:「這是我和我姐姐。」
「我只在恐怖座譚上講過。」
「你是誰?」司馬涼的喉頭咕嚕吞咽了一下,問。
「司馬隊長,司馬隊長……」大眼袋看他神情恍惚,連聲叫他,「那個呼延雲是什麼人啊?名律師還是名記者?好像很有來頭的樣子。」
結了冰的河面,好似寒武紀后就沒融化的凍土,寒風掠過,騰起一片波浪似的白煙。阿累站在河邊,凝視著遠方,本來就凌亂的頭髮,被吹得發了狂一般發出嘶嘶聲,像受困的野獸在恨恨地磨著牙齒。
呼延雲把那照片看了又看,還給小青,面無表情地說:「除了這個,你還有什麼證據能證明你是娟子的妹妹?」
「不是小兩口,難道還是老兩口?」馬笑中大笑起來,一手牽了一個,走出抱石廳。
好冷啊!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所有人都不禁站了起來。
郭小芬連忙上前,也看了看照片,然後聲音顫抖地問小青:「娟子……是你姐姐?」
風,掀起小青的長發,雪白的面龐宛若融化的雪,浮起幸福微笑。
「她也說你肯定不認識她,但是她又說,只要把你帶到她面前,你就一定會幫她。」
「非常討厭!」小青的眉毛緊皺,活像是抬腳看見鞋底沾上了狗屎,「我見她不多,但我知道她給樊一帆出了許多整人、害人的壞主意,要我說,她的死純屬惡有惡報!」
「小青,你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阿累一字字大聲說,清晰極了。
「開車吧……」也許是「名茗館」三個字觸動了呼延雲的心事,他的兩道濃眉皺得緊緊的,「川字紋」像刀刻一般清晰,「咱們去青塔小區的案發現場看看。」
「這人是誰?」觀眾席響起一陣騷動,因為以他的身手,如果參加「壁虎大賽」,獲得冠軍簡直易如反掌。但是大家面面相覷了半天,沒人知道。那青年也不在意,脫read•99csw•com下安全帶,和承當保護人的那個大學生對撞了一下拳眼,去洗手間洗掉了手上的鎂粉,準備離開。一抬眼,他看到了在抱石廳門口目視著他的馬笑中,不由得一愣,娃娃臉上立刻綻開了笑容,大步走上前去,來到近前,兩個人同時伸手狠狠給了對方的肩膀一拳,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他說:「小青,你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呼延雲接過來一看,照片上兩個俏麗的女孩並肩靠在一棵大柳樹下,笑得很甜,右邊的是小青,左邊的是……
「等他一玩兒完,他的全部家產——哈哈哈哈哈!」
「等誰?」呼延雲步步緊逼。
「請再想一想。」
大眼袋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向司馬涼辯白:「司馬隊長,咱們可都是公安系統的,都是自己人啊,小青這傷是和她同一個監舍的人打的,我們及時給她治療了,打人者我們也馬上嚴肅處理了,你可不能……」
「喂!」馬笑中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呼延雲你什麼意思?!」
「本來我也沒想搭理他。」郭小芬哼了一聲,「不過,馬笑中你也安分點,這是命案,不能感情用事。對了,有個問題我一直掛在心上,那個司馬涼不是一直又蠢又笨的嗎?怎麼會用在犯罪現場沒有找到手機這一點,推理出楊薇是被謀殺的呢?莫非他的背後有高人指點?」
一會兒,郭小芬回來了,朝呼延雲點了點頭。

司馬涼回到車裡。8月的中午,車子在露天停車場上不過十幾分鐘,車內便悶熱得蒸籠似的。他把屁股在滾燙的座椅上挪了又挪,煩躁得腦門出了一層汗,最後拿出手機,撥通了名茗館的張燚留給他的電話號碼。
「我明白了!」郭小芬恍然大悟,「刀身刺進身體再拔出,上面的指紋就被傷口處的肌肉擦掉了。」
馬笑中更生氣了:「你別忘了,娟子活著的時候,咱們倆可都對她說過很傷害她的話,你難道就不想補償一下嗎?現在她的妹妹受難,這可是最好的機會啊。我告訴你呼延雲,做人可不能沒天良,俗話說頭上三尺有——」他向上一伸手,指頭正好戳到車頂棚,趕緊把上豎的指頭伸到車窗外,「有那個神靈,你要是不幫小青,咱倆今後就沒交情了,小郭你今後也甭搭理他!」
李管一愣。
呼延雲點點頭:「那天晚上你有沒有進過發生命案的青塔小區?」
小青沒有任何表示,目光冰冷,猶如等待著被從太平間抬走。
一向木訥的阿累,此時此刻卻突然變得異常聰敏,他馬上明白了小青拒絕的原因:「我向你承諾,我會儘快和樊一帆離婚——那麼,你能做我的女朋友嗎?」
「愛新覺羅·凝——名茗館的第七任館主,據說在犯罪心理學上很有造詣。」呼延雲沉思了片刻后說:「小郭做的刀上缺少左手指紋,從而證明楊薇是被兇殺的推理,名茗館有什麼評價嗎?」
這有點出乎小青的意料,連馬笑中和郭小芬也驚訝地看著呼延雲,本來他們害怕小青這一句話會導致呼延雲放棄調查,誰知竟然輕輕鬆鬆地直接跳到下一關,這讓他倆不約而同地長出了一口氣。
呼延雲凝視著她,一言不發。
「少來!」馬笑中說,「咱們是不是好哥們兒,是就甭客氣。」
出了看守所,坐進普桑,馬笑中就衝著呼延雲吵嚷起來:「你直說吧,你到底救不救小青?」
「說起楊薇,你討厭她嗎?」

呼延雲「啪」地扣住了他的手腕,把紙條從小青手中接過,轉遞給旁邊的郭小芬:「小郭,你去核實。」
「說清楚——」郭小芬一指馬笑中,「是他死活拉我過來的,我可不想找你。」
小青抽泣道:「你一定要救救我……現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那個人沒有理他,對小青說:「好吧,我問得也差不多了,我們先走了。」然後往提訊室外走去。司馬涼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厲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呼延雲笑道:「一個月不見,上來就腥臊惡臭的,說吧,找我什麼事?」他突然發現郭小芬也站在不遠處,冷著面孔不看他,上前叫了一聲:「小郭……」
「小青,小青。」
以對國內大案要案逐一分析為主要功課的名茗館,豈能不知道呼延雲的名字,在他們的心中,這個人一直和林香茗一樣,都是只能仰視,不可逾越的巔峰。
「我的天啊!」馬笑中忍不住叫出了聲,「這不是娟子嗎?!」
誰知呼延雲微微一笑:「算了,你不想回答就別說了。我來問下面的問題。」
小青惡狠狠地瞪著桌對面的呼延雲,滿眼的憎惡活像是看到了一隻在櫥櫃里散步消食的蟑螂。這個長著娃娃臉一看就不成熟的傢伙!姐姐怎麼會在信里說他那麼多好話!救人?他擺明了是在玩人!
「我必須要核實清楚。」read•99csw.com呼延雲慢條斯理地說,「誰能肯定她不是用『親姐妹』對我們施加了心理暗示,使我們覺得她和娟子長得很像——也許她和娟子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小青垂下腦袋,低聲說:「我來這裏,其實一直是瞞著我姐姐的。我在我們那個省會城市上藝校,後來見了一個打工回家的親戚,說姐姐在城裡吃了很多苦,我覺得沒臉花她的錢上學,就也來了這裏,打工養活自己。我不敢告訴她,怕她趕我回去。她寄回家的信,都由親戚轉寄給我。」她停了停,把目光轉向呼延雲說:「上個月,我收到她的最後一封信,說她在夜總會裡受欺負,被一個人非常好的人救了,這個人叫呼延雲……後來姐姐去世了,我去領她的遺物時,看到一塊手帕上寫著你的名字,所以我走投無路了,才想起你來……」
「我多正直啊!從小就是學雷鋒標兵,專愛幫助個大姑娘小媳婦的。」馬笑中嬉皮笑臉地說完這句話,稍微正經了點:「說真的,我打看見小青第一眼開始,就有一種怪怪的感覺,覺得她面熟,而且似乎我欠了她什麼似的,她要受欺負,我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那個人的目光如此犀利,縱使在這陰暗的探視室里,也閃爍著刀鋒般不容侵犯的光芒。
「呼延雲。」
馬笑中從手套箱里摸出一把前兩天從流氓手裡繳獲的仿巴克虎牙,遞了給他。
「一個酒吧彈琴的,怎麼會把這尊神請來?」司馬涼自言自語道,忽然回過神來。提訊室里空無一人,李管帶走了小青,馬笑中他們三個早已離開了看守所。他粗粗地出了口氣,對大眼袋厲聲說:「馬上把小青安置到單間的監舍里,不能再讓她受一點傷害。」
「課一組,92%;九十九,80%;溪香舍,78%;名茗館:66%……」二層的鐵書架間突然傳來一個嬌柔而平靜的聲音,「張燚,我沒記錯吧?」
北風呼嘯,吹在臉上猶如粗糙的砂紙在反覆打磨,生疼生疼的,儘管戴著手套,穿著皮靴,但是腳尖和指尖依然像被竹籤子戳透一般,痛到麻木。小青把白色羊絨圍脖緊了緊,望望頭頂黑鐵般的夜空,想象著它會被凍裂,一塊一塊地坍塌。
「什麼走投無路,有我們在,你就當多了一堆親人!」馬笑中拍著胸脯說,身子直往前探。
「小青。」郭小芬焦急地說,「不要任性。」
「按照有案可查的記錄。」張燚說,「截至目前,他總共接手過32起各類案件,破案率是——100%,無一失手!」
馬笑中接著說:「名茗館那幫小屁孩把司馬涼叫去嘰咕半天,據說達成了一樁買賣:他們答應做司馬涼的幕後參謀,幫他破案,換取周宇宙平安無事。那個手機的事兒,就是叫什麼凝的館主推理出來的。」
突然,他轉過身,一雙狹長的眼睛,好像蒙塵的蠟燭被重新點燃,放射出因火熱而跳躍的光彩。
「你等了很久了?」小青問。
呼延雲眉宇一蹙。
「你除了在恐怖座譚上講過,還對誰說起過?」
「名茗館?」郭小芬一聲驚呼,看了看呼延雲。
「假的!」小青說,「她騙你的!」
「還有——」他剛剛準備把指尖對準坐在桌旁的那個人,突然像被電了一下似的,蜷縮起了食指。
「不是費勁。」呼延雲說,「小郭,恕我直言,你那個推理根本上就是站不住腳的。」
「小青!」郭小芬突然嚴厲地說,「說實話,不要撒謊或隱瞞。」
也有細心的觀眾注意到,在比賽開始前不久,有一個穿著天藍色運動服的青年來到最左側那段抱石廳沒有更換的、難度為5.12D的岩壁前,開始了攀爬。他的體型雖然有些瘦,但臂膀稍一用力就肌肉賁張,動作矯健得簡直像在岩壁上草書,上升速度之快讓人眼花繚亂。只在中途一段大角度的岩壁前稍稍停歇了一下,把手伸到后腰的粉袋裡擦了點防滑用的鎂粉,然後繼續向上。在到達最高點的時候,他右手的手指摳住岩點,右臂一提,左臂舒緩地揚起,彷彿張開了翅膀,整個身體宛如山鷹一般騰起。幾隻寄居在天棚上的小鳥撲啦啦飛到他面前,嘰嘰喳喳地,彷彿是抗議他侵略了它們的領地,他笑著朝它們眨了眨眼,手一松,攤開的身體順著頂繩的滑動,穩穩地降落到了地面。
阿累的身子一顫:「告訴我,你看到什麼了?」
「馬所長。」司馬涼的聲音彷彿是把一枚接一枚的釘子敲進木板,「看來我有必要再次提醒你:這個案子,我是第一偵辦負責人,所以,請你不要妄圖逾越我去做什麼,更不要搗鬼。」
靜寂,如白夜。唯有空調機從牙縫中發出的噝噝聲。
「你看,這樣一來,我們假定楊薇是自殺,她用左手捏住刀身,右手換成反手持刀,然後把刀插|進自己的心口后拔出……」
更何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