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白色血衣 1

白色血衣

對犯罪現場的目擊者,刑偵人員第一要做的不是盤問,而是保護。
——劉思緲《犯罪現場勘查程序》

1

「大山子!」少玲發現,「這個姑娘不是咱們鄉的。」
冰冷的夜風呼嘯著掠過大地,一切都在驚心動魄地劇烈起伏著,有如海面永無休止的怒濤,空氣中充滿了詭異的苦鹹味……儘管如此,那一聲剎車,還是讓草原猝然死寂。風居然停了,黑暗更濃了,每根草尖都在瑟瑟發抖。
「到底是怎麼了?」陳少玲從張大山的肩膀後面探出頭來,懵懵懂懂地往車窗前面看了一眼……
坐在司機座上的張大山,雙眼直勾勾地望著前面,一言不發,肩膀在微微顫抖,鐵青色的背影充滿了寒意。
全身的血液彷彿瞬間凝固!
「你……你撞到她了?」少玲的聲音在發抖。
「這姑娘快凍僵了……不過還沒死,你給她熱乎熱乎吧。」張大山道。
茫茫的草原。
張大山呼了一口氣,氣息極粗重,顯然是憋了很久九_九_藏_書很久。他的手放在了擋把上,少玲猜他想倒車、打輪,然後繞開這個女子走掉。
鐵一樣的巨大天幕。
車廂里,白衣女子僵硬的身體不時隨著車子顛簸而左右傾倒,少玲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少玲連忙嘩啦啦地拉開笨重的車門。張大山將女子放在少玲身邊,一股寒氣瞬間溢滿整個車廂。
「怎麼了?怎麼了?」坐在後座上的陳少玲,因急剎車猛地撞到司機座背上,疼得她齜牙咧嘴。
「我他媽的連她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突然,車燈的兩束光劇烈地抖動了一下,女子的衣襟呼啦啦掀起,直撲張大山的胸口,撞得他倒退了幾步,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眯起眼睛,脖子往綠色軍大衣的衣領里縮了縮,斜望了一眼天空,然後一個大步邁到女子身前,把腰一彎,伸出粗壯的手臂九-九-藏-書,將她打橫著扛了起來,向車門走來。
嘴唇,死魚般一張一翕,距離車窗如此之近,居然連一口蒙住玻璃的白氣也沒有呵出。
一輛金杯汽車,停在空蕩蕩的國道上。
這是一個身穿白色長衣的女子,直挺挺地站在車頭,面對著她和張大山,一頭長發在風中獵獵狂舞,像要從頭皮上掙脫開去……
「不行!」少玲突然大喊,「咱們得救救她!不然她真的會被活活凍死!」
陳少玲用盡全身力氣,才遏制住想要慘叫的衝動。
就一眼。
車子的前燈射出兩束長長的黃色光柱,顫巍巍地附著在女子周圍,隔著玻璃也能聞到一絲腥氣:女子那一襲白衣的下半身,是觸目驚心的斑斑血跡——稠紅,稠紅……
少玲感到窒息般的痛苦。車門和車窗都關得嚴嚴實實的,車裡除了她和張大山,九-九-藏-書沒有第三個人。但她看著對面那浮屍般的臉,總覺得這張臉的下面一定有一雙可以無限伸長、伸長、再伸長的手,從某個縫隙伸進車子,繼而張開手指卡住自己的脖子,越卡越緊!
「沒準她已經死掉了!」
張大山說:「應該是來旅遊的吧……可她身上這血是怎麼回事?又為啥三更半夜地站在國道上?」
有那麼幾分鐘——無法估算出準確時間——車廂里的兩個人和白衣女子,就在近得能貼上嘴唇的距離,隔一道玻璃對峙著,無論坐著的還是站著的,彷彿都在等待什麼:車裡的人等待外面那團染血的冤魂被狂風吹散,外面的冤魂等待裏面的人出來供她啜取……
尖銳的剎車聲,在黑夜中異常刺耳,像是有人在半空中猛地抽了一鞭子!
張大山從嗓子眼裡擠出幾個字:「差一點兒……」
但,就九-九-藏-書在這樣深邃的夜裡,居然有一張像是被完整剝下的人臉,緊緊地貼在汽車的風擋玻璃上,面對面地看著他們。
透過車窗,少玲看見張大山繞到車頭,然後向那女子喊著什麼——手中那柄大扳手握得緊緊的。
張大山「哎」了一聲,回到駕駛位置,把方向盤一擰。金杯車離開國道,向草原深處駛去。
差一點兒,也就是沒有撞上。可是這個女子,分明像是已經命喪輪下,又飄飄忽忽地向人索命的冤魂!
「嘎——吱!」
張大山瞪起了眼睛,但是望見少玲逼視的目光時,一種說不清的情愫使他頓時柔軟下來。他掛上空擋,拉起手剎,垂下巨大的頭顱,嘴裏嘀咕著什麼,從工具箱里摸出一柄很大的扳手,把左側的車門一推,跳下了車,腦袋上的頭髮頓時都被風吹得豎了起來,毛茸茸的像一頭雄獅。
少玲趕九九藏書緊把紅色的棉外套脫下,披在女子身上。這時她才發現,那女子穿的白衣其實是一條長長的白色紗質睡衣,上面已經風乾的血漬還是那麼觸目驚心,但女子身上並沒有明顯的傷口。
草原如此黑暗,寒風如此凄厲,國道,如絞索般漫長……
那是她一輩子也忘不了的恐怖景象——
片刻后,她覺得女子的身上似乎暖了一點兒,可自己身上卻越來越冷。
少玲沉吟片刻,道:「看她這個樣子,不可能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對了,咱們趕緊去湖畔樓吧,肯定出大事兒了!」
忍不住了,活人在耐性上永遠比不過死人。少玲說道:「這樣下去,她會不會……」
但那女子依舊目光獃滯,一言不發。
人臉全無表情,像裹著一層屍蠟般半透明。雙瞳猶如生了白翳,灰濛濛的無一絲光澤。
猶如剛剛從血泊地獄里走出!
看誰先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