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按摩店的一些老主顧和周圍的人都看不下去了，紛紛為盲人夫婦說話：

壯漢發出撕心裂肺的、比女人聲音更銳利的尖叫，他想逃，卻發現無處可逃——每一個方向，都有成千上萬隻蜘蛛向他爬過來。他驚恐地抱著頭，撕扯著自己的頭髮和臉頰，大叫道：「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救救我！救救我！不！」

壯漢說：「那你想怎麼樣？」

這種地獄般的痛苦，將持續整整一年的時光。

老何說：「可我在這裏做了三年，好不容易積攢下來些人氣和老顧客，要是搬到別的地方，不就又得從零開始嗎？」

段里達說：「打人是最野蠻、低級的行為。尤其是恃強凌弱，更是罪加一等。」

段里達被他的求饒聲弄得有點心煩，他用小指頭鑽了下耳朵，蹙眉道：「也罷，給你個提示吧——你死了就不用遭受這折磨了。」

壯漢侄兒打量了一下這個西裝革履、面貌斯文的小夥子，問道：「你他媽是誰呀？」

當然，這是對於他本人而言。旁邊的人並不知道他在經歷著什麼。現在圍在按摩店門口的人們，只看到這壯漢跪在地上，雙眼睜大到快要撕裂的程度，眼中布滿血絲，大張著的口中冒著白沫和口水。他似乎想要叫喊，卻發不出一絲聲音。很快，人群中有人尖叫起來，因為他們注意到，壯漢大小便失禁了，糞便沾滿了他的褲襠。人們掩鼻退開，同時用驚駭的目光注視著段里達，這個剛才被毆打得很慘，現在帶著報復的冷笑的年輕人。

盲人老何：「咱們當時不是說好了嗎？只要我們還想繼續租，就續簽合同呀。」

段里達說：「你想知道他怎麼了？好啊，你自己體會一下吧。」

這一天很走運，剛上地鐵不久，目標就出現了。

「房東就是想把門面收回來，再轉租出去，收轉讓費。心太黑了！」

他痛恨一切破壞高尚生活的低劣人群。凈化或者清除他們，是他神聖的職責所在。這是上天賜予他超能力的意義所在。

周圍的群眾憤怒了，有個中年大嬸說道：「你們憑什麼打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段里達說：「不是誰，就是一個路reａｄ.９9csw.ｃoｍ人。」

完美。實在是太完美了。

幾個大漢跟著大笑起來，他們本來以為這個管閑事的小子要麼是個深藏不露的散打高手，要麼是個有某種背景的公子哥，沒想到只是個迂腐的傻瓜。這下他們更肆無忌憚了，把段里達推到一邊，準備到店裡搬東西。

女孩把皮包隔在自己和老人之間，煩躁不已。

壯漢侄兒見所有人都不說話了，氣焰更加囂張了，對老何說：「瞎子，我們已經通知你好幾天了，你死賴著不走，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兄弟們，把他店裡的東西全都搬出來！」

起因是一個中年婦女請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孩為老年人讓個座。但女孩不為所動，甚至把臉扭到一旁，完全不搭理。

段里達用挑釁的口吻說道：「要是我不滾開呢？」

段里達斜睨她一眼：「此話當真？」

人們不開腔了。他們知道，這事警察也管不了。這些人就是踩准了這一點，才敢這樣囂張跋扈的。

段里達從地上爬起來，又走到壯漢面前，他用手勢示意圍觀群眾別出聲，由他來處理。壯漢注意到，這小子雖然挨了打，眼神中卻透露出興奮的神色。他一時摸不清這小子的想法，只有瞪著他。

壯漢的一個兄弟衝過去揪住段里達的衣襟，咆哮道：「你對他做了什麼？他這是怎麼了！？」

一家盲人按摩店的門口，聚集了好幾十個人，其中幾個五大三粗、凶神惡煞的男人顯然是事件的參与者。他們惡狠狠地威脅著店主——一對盲人夫婦：「不交房租還有什麼好說的？搬！今天你們就搬走，滾蛋！」

「當真，當真！只要你讓我侄兒恢復過來！」張姐看了一眼已經兩眼翻白的侄兒，看樣子馬上就要心肌梗死了。

「好吧，看在你識時務的份上，我暫停對他的懲戒。」段里達朝壯漢打了個響指。壯漢恍惚一下，從恐懼的幻覺中回到現實世界。他看到段里達，怪叫著爬到遠處，又回過頭來，重重地磕頭求饒，聲淚俱下道：「少俠，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求你饒了我吧！只要別再讓我回到那個恐怖的地獄，你叫我幹什麼都九_九_藏_書行！」

段里達冷漠地說：「你犯下的罪，要讓你遭受剛才的折磨一年。這才過去多久？五分鐘？別著急，還早著呢，慢慢享受吧。」

段里達被這一拳揍得頭暈目眩，後退了好幾步，差點沒有站穩。現在圍觀的人都開始認為這小子是傻瓜了，雖然正義感十足，但這種不講策略的阻擾，完全是自找苦吃。但是，讓他們感到愕然的是，這小子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的血，竟然興奮地笑了出來，嘴裏自言自語道：

段里達：「跟你講道理呀，教你怎麼做人。」

這下地鐵里的人都加入了聲討女孩的行列，坐在旁邊的老人抱怨道：「行行行，我離你遠點！不讓你碰到我這病怏怏的糟老頭！」

「好了，你打爽了吧？該來算算你犯下的罪行了：欺負弱小、為虎作倀、口出狂言、濫用暴力——最嚴重的一條是，居然打了我，還把我打得真慘呀。以上諸條，數罪併罰，你將受到迄今為止最嚴重的『懲戒』！」

「居然有人敢打我……這是第一次。我太期待看到他們一會兒的表情了，光是想想，就已經讓人無比激動……」

段里達慶幸自己沒有出手，不然這女孩將遭受無妄之災。

「房子是我們的，一個月租多少錢我們說了算。你租不起別租呀！」一個壯男吼道。

段里達哼了一聲：「算你識相。」

房東的臉沉了下來：「剛才我侄兒也說過了，房子是我的，收多少房租我說了算，你覺得高可以不租呀。又不是全市只有我這一家門面！」

段里達被莫大的享受衝擊得閉上眼睛，渾身顫抖，不由自主地做出交響樂指揮家結束一個樂章時充滿激|情和渲染力的手勢動作。

這種唐僧式的說教，對於這些粗魯的惡人來說，恰如點燃他們暴戾之焰的火星。他們沒法容忍一個傻小子三番五次的阻撓，壯漢一拳朝段里達臉上砸去，暴喝道：「滾開！」

不知為什麼，這大漢心中突然湧起一股本能的恐懼感，他趕緊放開段里達，連連擺手：「不，不用了……」

面對一片聲討，張姐面不改色心不跳，似乎這種狀況是她早就預料到了的，也想好了對策—https://read.99csw.com—不然把侄兒和那幾個孔武有力的大漢請來幹嘛？她沖侄兒使個眼色，那壯漢指著圍觀者吼道：「全都給我閉嘴！關你們屁事！不服氣你們報警呀，打110呀！」

「是嗎？太好了！謝謝，謝謝！」壯漢欣喜若狂，不由分說地朝街道正前方駛來的一輛公交車衝去。

「等你找到新門面？鬼才知道什麼時候去了！兄弟們，別理他，把東西全部搬到大街上。今天必須把門面騰空！」

然而，段里達再次擋在了他們面前，用讓人難以置信的不溫不火的語氣說道：「你們這種行為是不對的。」

壯漢盯著段里達看了幾秒，突然爆發出一陣肆意的狂笑，繼而對同伴們說：「這小子腦子有問題，他要教我們怎麼做人！」

每天早上，他必然沐浴更衣，襯衣潔白、西裝筆挺，頭髮柔順飄逸。藍牙耳機里播放著歌劇《蝴蝶夫人》中的詠嘆調或者柏遼茲的《幻想交響曲》。他在鏡中端視自己，在高雅的樂曲中振奮、陶醉、顫抖。

老何慌了，趕緊阻撓：「別，別！我搬就是，你們再給我幾天時間，我找到新門面就搬走！」

盲人夫婦不但眼盲，且身形瘦弱，他們依偎一起，男人說：「我們不是不交，以往每個季度的房租，我們都一分錢不少地交了呀，從沒有拖欠過。但是你們現在一下要把房租價格漲三倍多，這實在是不合理呀！」

旁邊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女人按了壯男的手臂一下，看樣子她才是這間門面的房東。老女人假惺惺地嘆了口氣，對盲人店主說：「老何，別怪我不講情面，你們在這兒做了三年多，錢也賺不少了吧。現在合同到期了，你們不能賴著不走吧？」

段里達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全身被打得疼痛無比，他對盲人夫婦說：「別不做生意呀，那我不是白挨打了嗎？」

房東張姐之前趾高氣揚，此刻嚇得渾身發抖，她哀求道：「兄弟，你饒了他吧，我們不敢了！這房子我讓老何租，想租多久租多久！我不漲價……不，我不收租金了！」

告饒沒有用，數萬隻蜘蛛將他淹沒，他狂叫著，蜘蛛就鑽進他的嘴裏，還有鼻孔、耳ｈttpｓ://ｒeaｄ.9９cｓｗ•ｃoｍ朵……他恐懼地甚至摳出了自己的眼睛，但這種痛苦對他來說只是小菜一碟。蜘蛛們裹挾著他，不管他如何翻滾、折騰，都有更多密密麻麻的蜘蛛緊貼在他的身上，咬噬、親吻著他……

世界上又少了一個低級生物。段里達為自己對高尚世界做出的貢獻深感榮耀。

眾人沒弄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段里達指著毆打他的壯漢，以一種不正常的、欣喜的口吻說道：

老何趕緊說：「張姐，你要漲價我們理解，但是一下漲這麼多，我們怎麼承受得起呀？」

幾個大漢一起朝按摩店內走去。老何夫婦急得哭了出來。突然，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擋在了惡漢面前，說道：「他不是說了，過幾天就會搬走嗎？你們不用做得這麼絕吧？」

中年婦女開始斥責女孩沒有公德心。旁邊的人站了起來，讓老人坐。沒想到女孩竟然說了一句：「坐可以，別靠近我。」

出了地鐵站，段里達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行走。根據以往的經驗，偏街小巷裡更容易出現他想要尋找的低素質人群。果不其然，在一條小街，他發現「獵物」了。

「那我讓你滾！」壯漢暴喝一聲，一把揪住段里達的領口，用力把他朝旁邊一甩。段里達摔出去老遠，在地上滾了好幾圈。乾淨的衣服和頭髮全都粘上了灰塵和地上的髒東西，嘴唇和額頭還擦出了血，狼狽不堪。

段里達把褲兜里的藍牙耳機掏出來塞在耳朵里，《幻想交響曲》剛好播放到第四樂章「走向斷頭台」。壯漢被來不及剎車的公交車撞飛並碾壓到車輪下的時候，第四樂章恰好隨著最後一段樂曲的落幕戛然而止。

為此，他展開了「凈化行動」。

每個人都有最害怕的事物。這個壯漢外表雖是七尺漢子，但此生最怕一種小生物——蜘蛛。平常一隻小蜘蛛都能把他嚇得半死，渾身發毛。但這件事幾乎無人知曉。此刻，他赫然看到整個街道已空無一人，數萬隻毛茸茸的蜘蛛從四面八方湧出來，馬路、牆壁、樹上……各種不同種類的蜘蛛以他為目標聚攏過來，緩慢爬行，逐漸形成包圍圈。這番光景簡直比地獄更為可怕。

段里達注視著這一幕https://read.99csw.com，他準備啟動超能力。

然而，列車到站了。女孩脫下外套，圍住下身，面紅耳赤地站起來，下車了。這時，眾人才看到，她剛才坐過的座位上，有一些血跡。人們一瞬間明白了什麼，露出尷尬的神情。

周圍的人——包括張姐都上前勸阻，怕出了人命，事情就鬧大了。怒漢好不容易被人們拉開，段里達已經蜷縮在地上，爬不起來了。盲人夫婦摸索著撲上去攙扶為他們打抱不平的小夥子，哭著說：「小兄弟，對不起，讓你為了我們的事……你快走吧，別管這閑事了。這生意我不做了！」

「這就是你的事了，我管不了這麼多。」

每當此時，段里達就理所當然地認為——世界本該如此，每一個人都應該崇尚高雅。紳士、淑女和有教養的小孩在乾淨整潔的街道漫步，陌生人碰面，也會彼此友好地點頭致意。人們彬彬有禮、談吐溫文爾雅……

老女人說：「續租可以，我沒有不同意呀。但是房租肯定不可能是三年前的價了吧？我剛才也跟你說了，你要續租的話，一個月門面費兩萬元。」

「是呀，哪有一下漲這麼多的？太過分了！」

「老何夫妻倆都老實，又是盲人，就這樣欺負人家。」

壯漢一下火了：「路人？吃飽撐了是吧？滾開！少管閑事！」

「一年……一年！？不！不！」壯漢痛哭流涕道，「求你，求你！饒了我吧！」

段里達（男50號）把自己的行為稱為「凈化行動」。自從獲得超能力，他乏味無聊的人生變得充實有趣了。

壯漢愣愣地望著段里達，一開始不明所以，但突然間，無比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對於這一點，段里達深信不疑。

即便死的是惡人，這畫面也能在交響樂的配合下產生如此美感。

也許是他神經質的笑再次激怒了那壯漢，這種不知所謂的笑對他來所是一種羞辱。他衝過去，對段里達拳打腳踢，一邊大罵道：「老子叫你笑，笑！那我就把你打哭為止！」

老何的盲人|妻子哀求道：「張姐，我們按摩賺的全是辛苦錢呀！沒日沒夜給客人按摩推拿，賺的錢除去房租，也就只夠我們生活了。你現在要漲到兩萬塊錢，那不是要逼死我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