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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血蘑菇封神 3

第七章 血蘑菇封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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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蘑菇斷定六月初六這一天,金燈老母一定去拜見胡三太爺,顧不上盯著自己。一切準備妥當,讓黃毛帶自己下去走一趟,能否報仇在此一舉,萬一錯失這個機會,這輩子再也別想翻身。而金燈老母去參拜胡三太爺,僅有一天十二個時辰,血蘑菇不敢怠慢,立即與黃毛布置,關上廟門,從裏面插嚴實了,一人身邊擺下七盞油燈,把事先備下的紙衣、紙帽等物裹在包袱中,腦門上搭塊四方「孝布」,脫下鞋子放在一旁,各提一盞四四方方的紙燈籠,盤腿坐定了。黃毛再三叮囑血蘑菇,跑無常不能輕易開口說話,凡事盡量以神詞應對,隨後點上煙袋鍋子噴雲吐霧。血蘑菇覺得眼皮子發沉,心裡頭發緊,不由自主地打哈欠流眼淚。一陣魄盪魂搖,忽聽黃毛叫他起身,再看手中紙燈籠變成了一團鬼火,金燈廟蹤跡不見,僅有腳下一條道路。
白鬍子老頭兒起身撐起篙楫,無底船行至江中。遠遠望去,江心小島上寸草不生,當中有一座高台,台上一面三角令旗迎風招展。江面浪濤翻湧,無底船無法靠近小島,眼看著隨波逐流漂過江心,繼續往對岸駛去。血蘑菇急忙讓老頭兒撐船靠近小島,忽聽白鬍子老頭兒開了口,聲音卻似孩童一般:「你們要拿走魘仙旗?」血蘑菇心下一驚,又聽老頭兒說道:「江可以過,令旗取不得!」血蘑菇眼看魘仙旗近在眼前,怎肯錯過?央告道:「眼見奇物,增壽一紀,還望老爺子給行個方便,借我們瞧上一瞧!」老頭兒怒道:「魘仙旗是胡三太爺的法寶,我乃護旗童子,豈可說借就借?若不是看你們給胡金龍堂口辦差,連船都上不得!」血蘑菇犯了匪性,上前一把擄住老頭兒的雙臂:「今天你讓借也得借,不讓借也得借!」說著話一使眼色,黃毛縱身一躍,人已到了島上,緊跑幾步,登台拔下魘仙旗在手。船上的老頭兒大驚失色,口中急念神詞:「先https://read.99csw.com天靈寶無底船,從來只渡有緣人!」無底船瞬間變成了紙船,白鬍子老頭兒也變成了紙人,彷彿粘在船上一般,晃而不倒。水中掀起滔天大浪,血蘑菇站立不穩,一個跟頭從無底船上掉入江中,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污濁的江水。
血蘑菇當上大元帥以來,對黃毛狗格外照顧,免了他匪號中的「狗」字,改稱「黃毛」。經常拽上他喝酒吃肉,給他講土匪之間同生共死的兄弟義氣。黃毛長這麼大沒吃過幾頓飽飯,何況有酒有肉?更覺得自己跟對人了,對這個大元帥仰若神明,盡心儘力地伺候,挺有眼力見兒。血蘑菇又反覆問黃毛當年跑無常的門道。黃毛也是掏心掏肺,有多少說多少。
二人手提紙燈籠,叼著旱煙袋,一口接一口地猛嘬,走起路來故意裝得顛三倒四。往前走了幾步,只見四下里暗霧瀰漫,陰風陣陣,鬼哭狼嚎,一群擋道攔路的惡犬,渾身癩毛,頭大如斗,厲聲狂吠,追咬而來。黃毛並不驚慌,扔出幾個黏豆餑餑,那些惡犬撲咬過去你爭我搶,爪子和嘴巴被黏得分不開,在原地亂蹦亂躥。
三天之後一大早,黃毛抱著香燭、燈籠等物,肩頭搭著一個布袋子,裏面塞了鼓鼓囊囊一糰子物事,來到金燈廟。見血蘑菇既沒磕頭也沒燒香,坐得筆管條直,一隻眼冒著精光,與以往判若兩人。黃毛沒敢多問,放下東西稟報:「東西……東西全備……備齊了!」血蘑菇點了點頭,說道:「今天要做一件大事,非得你助我一臂之力不可!」黃毛一著急竟然不結巴了,說道:「大元帥對我恩重如山,我這條命也是大元帥的,您一句話,讓我幹啥我就幹啥!」血蘑菇說:「你跟我走一趟,去取一面令旗。」黃毛莫名其妙:「令旗……啥令旗?」血蘑菇如實相告——我當年在孤山嶺得遇金燈老母顯聖,託夢傳授我調耗子兵拿疙瘩的法九_九_藏_書門,後來我酒後失言破了誓,害死了我老叔和白龍,從此與金燈老母結下死仇。又因我被捆了七竅,金燈老母上不了我的身,也要不了我的命,這個老耗子就千方百計禍害我。全拜金燈老母所賜,我身邊至親至近的人都死絕了,此仇不共戴天。我天天燒香磕頭抽大煙,拜得金燈老母神魂顛倒,隱忍至今只為了找一個地方,也就是這個王八蓋子溝,原名「九龍溝陰陽嶺」,乃關外地仙祖師胡三太爺供奉「魘仙旗」的法壇,此旗專用於懲處壞了門規的地仙。關外深山老林中有了道行的靈修之物,皆守胡三太爺定下的門規。頭一條就是不能禍害人,除非別人先禍害你,或者得了你的好處,許給你的事又做不到。那也不能牽涉無辜,否則就會被魘仙旗召入洞中,遭天雷擊頂,灰飛煙滅,萬劫不復。古時山上曾有九座寶塔,如同九根降魔釘,由於年代久遠,九座寶塔均已塌毀,魘仙旗卻仍在洞中,只不過不在陽間。胡三太爺被尊為地仙祖師,每年六月初六,關外地仙都要去參拜胡三太爺、胡三太奶,金燈老母也不能不去。今天正是六月初六,金燈老母不在廟中,我得趕在這老耗子回來之前,下去找出胡三太爺的魘仙旗,有了令旗在手才可以幹掉金燈老母。這件事我一個人辦不成,你黃毛能夠跑無常,得給我幫個忙。
黃毛對血蘑菇吩咐的事絕無二話,願出死力相助。當年他師父雞腳先生帶手下到關外找魘仙旗拿吸金石,收了他這個走無常的弟子,正是為了此事,也曾多次演練,所以他知道如何盜取魘仙旗,只不過厭門子一直沒找到地方。按以往民間說法,跑無常男女有別,男的叫「拘魂碼」,女的叫「師娘子」。去閻王爺的地盤轉一圈,兇險不言而喻,也不是什麼人都能走陰串陽,那要靈通三界,意貫八方,識得九天神怪,會得十殿閻羅。血蘑菇跟了老韃子那麼久,也不曾知read.99csw.com曉其中關竅,直到當上金匪的首領,一點一點問明白了黃毛跑無常的來龍去脈,心裡頭有了底,這才在王八蓋子溝重造金燈廟。他整天琢磨《厭門神術》,把能用的損招全用上了——故意將三炷大香斜插,沖向金燈老母的心口,鋪地的渡口錢齊整整、密麻麻,不明所以的以為是擺闊,實則形似一口利劍,這叫金錢劍斷地,皆因耗子屬土。當年血蘑菇剪子口鞭打金燈老母,剛打了一下,金燈老母的真身就借土遁走了。如今擺下金錢劍,金燈老母入地無門,上天梯子不到頭,三炷大香穿心,又有千盞油燈壓頂,照得金燈老母睜不開眼。最損的一招,是這廟堂東西窄南北長,所用木料全是打棺材的柳州木,等於把金燈老母裝進了棺材!
正當此時,江面上駛來一艘丈八小船,船身狹小,一個白鬍子、白眉毛的老頭兒坐在船頭,頭戴斗笠,身穿單衣,瘦成了一把骨頭,赤足光腳,凍得瑟瑟發抖。小船隨著風浪顛來盪去,就是翻不了。黃毛高聲叫道:「江河底下關門閂,蝦兵蟹將百萬千,有位仙人在水邊,快帶我倆去拜台!」他從懷裡掏出一道符,上面蓋著堂口的寶印,謊稱自己是胡金龍堂口,領命來跑一趟無常。見白鬍子老頭兒無精打采,知道他乾的是個苦差事,江面上寒風刺骨,黃毛取出提前備好的紙衣、紙帽、紙鞋,求老頭兒帶他倆過江。老頭兒話不多說,示意二人上船。二人縱身跳上船頭,那小船竟沒有船板,腳下是滔滔巨浪。
綹子里這個二毛子,是一個中俄混血,關外方言土語稱之為「二毛子」。歲數也不大,滿頭黃毛捲髮,高鼻深目,兩個藍眼珠子大而無神,身上一股子羊油味兒,長得倒不砢磣,只是人窩糗,說話結結巴巴。金匪綹子里沒人瞧得起他,不拿他當人看,吆來喝去,順嘴叫他「黃毛狗」。據說他自打落生就不會哭,又是陰陽手,一隻手掌黑,一隻手掌https://read.99csw•com白。八歲那年黃毛狗父母雙亡,孤苦伶仃四處流浪,被一個厭門子的陰陽仙兒收入門下。因為故老相傳,有陰陽手而且落地不哭的人可以「跑無常」,厭門子正用得上他這樣的人。平常斟茶倒水,掃地做飯,刷夜壺洗衣服,伺候師父抽大煙,臟活兒累活兒全歸他干。等到來了買賣,師父便指使他裝神弄鬼。黃毛狗雖說年紀小、見識淺,但也看得出這些人作惡多端、心腸歹毒,盡干坑人的勾當。怎奈自己無依無靠,又怕拔香退夥惹上殺身之禍,不得不昧著良心硬著頭皮去干。而師父掙了錢就是抽大煙、喝花酒,卻不給黃毛狗一頓飽飯,逢年過節也嘗不到半點兒葷腥,整天清湯寡水,肚子里沒油水,餓得眼前冒金星,走起路來兩條腿直打晃。陰陽仙兒師父還告訴他:「不是為師捨不得,干你這個活兒不能動葷。」師父再不仁義,他好歹吃得上飯,不至於凍餓而亡。怎知有一年遇上土匪大鬧龍江縣城,師父和厭門子幾個同夥都死於亂槍之下,當時黃毛狗出去給他師父買滷雞爪子,僥倖躲過一死,實在無路可走,被迫投靠金匪當了個崽子,在土匪窩裡也沒少受欺負。說起來,他能逃出厭門子的擺布,還多虧血蘑菇幹掉了雞腳先生。
這一天血蘑菇吩咐黃毛,說要給金燈老母上供,命他下山採買香燭、燈籠、紙衣、紙帽、紙鞋、五穀糧、黏豆餑餑等一應物品,再備一道符,畫上胡金龍堂口的寶印,務必在三天之內趕回金燈廟。黃毛不明其意:「胡家門的大仙跑無常查事,咱給金燈老母上供,為啥要胡金龍堂口的符籙?」血蘑菇從容答道:「咱們兄弟為匪以來殺人如麻,趁此機會了卻這些個因果,今後一心一意供奉金燈老母,踏踏實實拿疙瘩,安享富貴。」說完又用黑話鑿補了幾句,讓黃毛過江去一趟龍江縣城四味居飯莊子。「如果左師傅那隻張橫蘭花馬還在,就使錢買來,你不要多問,這是火燒九-九-藏-書眉毛的急事,快去快回!」黃毛愣了一下,當即打馬下山,按血蘑菇的吩咐前去準備。
他們倆將惡犬甩在身後,黃毛頭前引路,行至金雞嶺前,見山頂上金光耀眼,立著一隻頭頂金冠的雄雞,正是受過封的「禽侯」。黃毛心裡頭有數,所謂「雞司晨、犬守夜」,金雞嶺上的禽侯一旦啼鳴報時,他倆就得魂飛魄散。忙掏出五穀糧扔撒在地上,禽侯撲棱著翅膀,飛下嶺來啄食。黃毛拽上血蘑菇又往前跑,到得一座大山腳下,山影之下灰濛濛一片,近前三株枯槐,其中一株枯槐腹心已空,當中長出一株榆樹;另一株枯槐也有一個樹洞,從裡邊長出兩丈高的柏樹;還有一株枯槐僅余半截,形勢岌岌可危。血蘑菇跑了半天,駟馬汗流的,正覺得口乾舌燥,嗓子眼兒像著了火一樣,但見樹後轉出一個老婦,身穿黑色褲褂,罩一件埋里埋汰的百衲羅袍,補丁摞著補丁,面沉似水,緘口結舌,端著一碗水遞過來,又臟又長的手指甲掐在碗邊兒上。血蘑菇低頭看那碗中之水,污污濁濁,卻散發出一股異香。黃毛扯住血蘑菇,上前一把推開水碗。老婦碗中之水灑出一半,當場變了臉,揚手讓他們往回走。黃毛口念神詞:「平生沒做虧心事,半夜叫門心不驚,為仙不講情和義,陰陽兩界行得通!」說話繞路前行,越走周圍的霧氣越濃,燈籠里的鬼火忽明忽滅,只見一條大江擋在面前,白亮亮的江水波濤洶湧,再也無路可走。血蘑菇心下焦躁,山路好走,江可咋過?
血蘑菇大驚失色,肚子里一陣翻江倒海,全身打了個冷戰,「騰」地坐將起來,睜開一隻眼,見自己仍在金燈廟中,手上的紙燈和黃毛身邊的七盞油燈全滅了。殿頂的千盞油燈化成鬼火,冒出藍幽幽的寒光。忽聽廟門打開,一陣妖風捲入大殿,再看金燈老母滿臉怒容,掌托吸金石從蓮台上走了下來。血蘑菇心中懊悔不已,真是百密一疏,人算不如天算,看來我大仇難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