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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奇門紙狼狐(下) 2

第十章 奇門紙狼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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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像不像,三分樣」,既然決定做舊煙標的買賣,那就得有個做買賣的樣子。擺地攤賣煙標的難處,首先在於臟,馬路邊又是灰又是土,過來過去的再踩上幾腳,這一天下來煙標就沒法要了,夾在冊子里又不直觀。張保慶自己想了個法子,把每張煙標墊上硬卡紙,再用塑料薄膜封住,自此起五更爬半夜,帶著煙標到鬼市上擺攤。舊貨市場攤販眾多,做買賣的路數各不相同,有的人什麼都賣,有的人只賣一樣。張保慶就賣煙標,對別的全不上心,一張張用透明塑料薄膜封好的煙標平攤在帆布上,用別針加以固定,看上去整整齊齊,在那些賣雜七雜八的舊貨攤位中顯得與眾不同,所以他的攤位前總有人駐足,問的人多,買的人也不少。一來二去,張保慶跟周圍幾個攤主混熟了,誰來得早,就給相熟的佔個位置。張保慶旁邊有一箇舊貨攤,攤主姓于,人稱「于大由」,五十來歲,一張大長臉,兩鬢斑白,戴一副黑框眼鏡,眼睛已經花了,看東西時要摘下眼鏡,幾乎把東西貼在臉上才能看清楚。于大由年輕時在委託行上班,北方叫委託行,南方叫寄賣商店,老百姓家裡用不上的東西,值點兒錢的都能拿來代賣,一家店裡滿坑滿谷,犄角旮旯、柜子頂上都是舊貨。于大由上過眼、過過手的玩意兒無數,早年https://read•99csw•com間傳下來的紅木傢具、古舊瓷件,外國的老照相機、小提琴、琺琅座鐘、金殼手錶,別看他眼神不好,卻也稱得上見多識廣。前些年委託行日漸蕭條,工資都不能按月發放,于大由不願意半死不活地耗下去,索性買斷工齡,下海當了個體戶。他跟舊貨打了半輩子交道,又在鬼市上摸爬滾打多年,堪稱這個行當里的蟲子,用他自己的話說,在鬼市上轉悠一圈,好東西自己就往他眼裡蹦。他這人還有點兒話癆,天上一腳、地上一腳,有用的沒用的,挨著不挨著的,東拉西扯,逮什麼說什麼,尤其好打聽事,哪個攤主賣了什麼東西,賺了多少錢,誰撿漏兒了,誰走寶了,沒有他不知道的。張保慶閑著沒事的時候,沒少聽於大由念叨其中的路數:「甭看鬼市上這些個破東爛西,全都是扔在地上賣的,扒拉來扒拉去全是『坑子貨』,卻比百貨公司的規矩還多。咱舉個例子來說,你在這兒逛不要緊,隨便溜達隨便看,價錢也可以隨便問,但是你不能隨便砍價,漫天要價就地還錢,還完價不要了可不行,人家會覺得你是搗亂來的,在拿他逗悶子,輕則損你幾句,重的就得動手。百貨公司還講個明碼實價售後三包,鬼市可不一樣,你賣東西的也好,買東西的也好,打眼了、read.99csw.com吃虧了、賣低了、買高了,那全是活該,絕沒有倒后賬這麼一說。前些日子,西邊路口有個攤主,得了一尊帶底座的紫銅韋陀,開臉兒開得極真,周身掛著綠銹,賣相那叫一個好,年份可能也短不了,攤主兩千塊錢出的手。按說這價碼可不低了,你猜怎麼著?沒過一個月,又有消息傳開了,東邊路口有人出手一尊紫銅韋陀,要價三萬八,讓一個大款搬走了。西邊那個攤主腸子都悔青了,但是有轍嗎?干這行憑的是眼力和見識,不能全靠撞大運,背地裡下的功夫不夠,當面怎麼見真章兒?是騾子是馬你得拉出來遛遛,貨擺在明面上,又不是打悶包,你能怪別人嗎?吃一塹長一智,將來再見了面,你得管人家叫師父。」于大由還經常鼓勵張保慶:「你的買賣選得不錯,玩好了絕對可以發財。你看這舊貨市場上,無論什麼東西,年份夠長的都能賣上價,拿你手裡這人民幣來說,幾十年前流通的票子擱到今天,都比面值貴多了。煙標這東西跟古玩一樣,都是物以稀為貴,年代也是一方面,早年的印刷技術跟現在是沒法比,但美術師們挖空心思、絞盡腦汁,把煙標設計得五顏六色、活色生香,而且能保存下來、品相又好的煙盒畢竟是極少數。你想啊,有幾個抽完煙還能把煙盒留下來傳輩兒的?這叫千金九*九*藏*書易得,一物難求,所以說這幾年煙標的市場價坐了火箭,翻著跟頭往上漲,世界各地都有收藏煙標的玩家,跟郵票、火花、票據並稱四大平面印刷藏品!」
于大由看了個滿眼兒,在旁邊干著急,可他什麼也不能說,按這一行的規矩,一買一賣是兩個人的事兒,旁觀看熱鬧的不能插嘴,萬一驚走了買主兒,算誰的?等那個外地人走遠了,于大由湊過來對張保慶說了仨字:「要少嘍!」張保慶一看買主掏錢那意思,也明白價錢開低了,可是一張舊煙標賣五百塊錢還少嗎?收貨時那一沓子不才兩百塊錢嗎?自從倒騰舊煙標以來,出手最高的一張煙標,只不過賣了五十塊錢,這一張賣了五百,回去都該吃撈麵了。張保慶問于大由:「那張煙標能值多少錢?」于大由也說不上來,畢竟沒玩過這路東西。他這人這點好,自己不了解的絕不胡說,不像有些人,到處高談闊論、賣弄見識。其實幹這個行當的,哪一個敢說自己是真正的明白人?老祖宗幾千年傳下來的玩意兒,經的見的事越多,越會覺得自己淺薄。過了幾天,張保慶在一本收藏雜誌上看到了那個老煙標的圖片,從介紹中得知,這個煙標的牌子叫「少帥」,民國年間的老標,目前存世量非常稀少,屬於煙標收藏界的絕品,一張品相好的價值在五萬到十萬之間。張保慶腦袋九*九*藏*書「嗡」的一聲傻了半天,胸口一陣陣發悶,好不容易收來一個西瓜,卻當成芝麻賣了,一時間沒了心氣兒,往地攤後邊一坐,直著眼發獃。正自心不在焉的時候,白糖急急火火地跑了過來,他不由分說,拽上張保慶就走。張保慶只好把攤位交給於大由照看,跟白糖來到了他們常去的小拉麵館。白糖三口兩口灌下去一瓶冰鎮啤酒,這才說出急著找張保慶的原因——有個發大財的機會!
張保慶一道煙似的跑回家,翻箱倒櫃一通找,從床底下找出一個大紙箱子,裡邊全是他上學時玩的寶貝,有玻璃彈球、彈弓子、摺疊小刀、火柴手槍、九連環、麻號兒、斗獸棋,滿滿當當的,那些箇舊煙標全在裏面,存到現在也有年頭兒了,有些個比較罕見的,花花綠綠特別精美,他也不認得是什麼牌子。還真不錯,沒讓老娘當廢紙賣了。張保慶一尋思,如果全賣給那個攤主,那叫「砂鍋搗蒜——一鎚子買賣」,不如我自己做煙標生意,掙錢多少不說,至少有個營生,細水長流,總好過整天待在家閑著。
張保慶也確實摸到了一些門道,一邊賣一邊收,老煙標在他這兒過一道手,多少也能賺點兒。干舊貨生意的都是又買又賣,這叫「行倒行」,但各有各的玩法兒。有的人成天走街串巷喝舊物、收破爛,這叫「鏟地皮」,城裡城外四鄉八鎮都轉遍https://read.99csw.com了,等到周六日,再把收來的東西一股腦兒帶到市場上販賣。也有「搬磚頭」的,自己不用拿本錢,仰仗著耳根子長,消息靈通,認識的人多,一手托兩家,幫別人出貨,從中漁利。張保慶「上貨」的方式不止守株待兔,他也在舊貨市場到處溜達,或換或買,連收帶撿,看見合適又便宜的煙標就拿下,然後再倒手賺錢,這路玩法叫「包袱齋」。有一次張保慶在一個賣舊書的小攤上收了一沓子老煙標,約有四五十張,一共花了二百塊錢。這沓子老煙標的牌子比較雜,民國年間的哈德門、三炮台、老刀就不提了,還有什麼紅獅、雞牌、象棋牌、仙女牌,也有六七十年代的語錄煙標,儘管品相都不太好,可是平均下來,也還有利可圖。其中一張上面都是洋文,寫著「918」三個數字,背面印著一個軍官頭像,擺在地攤上多少天都無人問津。有一天來了個外地買主兒,五十來歲,穿得普普通通,不顯山不露水,蹲在張保慶的攤位前,拿著放大鏡翻來覆去地看那些舊煙標,一連問了十幾張煙標的價錢,問完了也不還價,似乎沒有要買的意思,最後指著有軍官頭像的煙標,漫不經心地問道:「這張怎麼賣?」張保慶覺得這個老煙標自己只見過一次,想必挺值錢,可不能讓人繞進去,咬著后槽牙開價:「五百!」買主竟二話沒說,當場掏錢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