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世界都會出現新舊的交替，既然現在到了要為後人開路的階段，我也就只能選擇接受了。」湯川漠然地說道，然後望向草薙，「你那邊不是也有新動向了嗎？」

聽到這句天書一般的話，草薙的表情不禁有些扭曲。「不可能只做了研究吧，放假的時候你在幹些什麼？」

「他是覺得就算被起訴了，只要繼續不開口說話，就一定可以在法庭上獲勝？」

在湯川一臉淡然地說著這番話的時候，草薙一直牢牢地注視著他。「你這話太難聽了。」

「你說得很對，聽說他從小成績就相當不錯。」

「差不多吧。不過研究所里也有宿舍，有時候我會住在這邊，畢竟這裏離東京市中心還是有些遠的。」

「怪不得，這人還真是厲害。」湯川望著天空轉了轉眼珠，隨即指著草薙說道，「從你說的話來看，此人智商絕對不低。」

「兩頭跑？」

「內海和你說的？」

湯川伸手要拿小票，卻被草薙一把搶了過去。「之前在實驗室里沒少喝你的咖啡，今天還是我請吧。」

「你現在在做這樣的事嗎？我還真有點意外。」

「嗯。」草薙點了點頭，下意識地露出了悶悶不樂的表情，「我馬上要去見受害者家屬，向他們解釋為什麼嫌疑人會被釋放。平時我是不做這種事的，但是這次比較特殊。」

「你看起來精神不錯，」草薙說道，「在美國過得怎麼樣？」

「受害者家屬？就是你說的菊野商業街上的那家餐館吧？店名叫什麼？」

湯川的太陽穴一陣跳動。「那還真是挺有意思的。所以他才會一直不肯開口？」

「檢方不這樣認為嗎？」

面對這樣的結局，就連湯川也不禁發出了一聲悲嘆。「收集了那麼多的間接證據，結果還是判了無罪？我覺得很不合理，可能這就是審判吧。不過我倒是第一次聽說你還負責過那種案子。然後呢？和這次的案子有什麼關係嗎？」

「怎麼了？還是趕緊讓我聽聽你那個陷入死局的案子吧。」湯川勾了勾雙手，示意草薙趕緊告訴自己rｅａd•99ｃｓｗ•coｍ。

「怎麼不是？這樣一來，你就不用受到上面的限制了啊。」

「那我倒想聽聽了。」湯川探出身子，雙手交叉放在桌上，「如果方便透露給普通人聽，我倒是可以聽你來訴訴苦。」

草薙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他們覺得僅憑這一點還不夠。就算顱骨存在凹陷性骨折，也無法證明到底是用兇器擊打后留下的，還是遇到了某種事故而造成的。不僅如此，此處骨折是否就是造成死者死亡的原因，現在也還無法判斷。」

「你每天都會來菊野嗎？」草薙問道。

湯川搖了搖頭。「反面教材並不是他的父親，而是他父親審訊的那些嫌疑人。在當時那個年代，警方大多採取的是坦白從寬的政策。就算沒有發現直接證據，警方也可以僅憑間接證據先實施抓捕，而後再在審訊室里逼迫嫌疑人自首。一旦嫌疑人同意在警方出具的招供筆錄上簽字畫押，案子就算是結了。在法庭上，招供筆錄將發揮決定性的作用，那些嫌疑人也基本上都會被判有罪。如果蓮沼的父親曾經在家裡得意揚揚地提到過那種流程，你覺得聽了這話的兒子又會作何感想呢？」

「與其說是僵局，我倒覺得更像是個死局。」

草薙沒有信心能夠說服並木夫婦，畢竟連他自己都無法接受這樣的解釋。他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在談話的最後告訴他們：「請千萬不要灰心，我們還沒有放棄……」

與菊野站相通的車站大樓是一棟小巧而緊湊的四層建築。過了檢票口走進商場，便能看見一家咖啡店。

「你這個想法太情緒化了。我倒是覺得，他很可能是在目睹了父親的行為之後，將其作為了反面教材。」

湯川揚起下巴，伸手推了推眼鏡。草薙知道，這是他對談話內容饒有興趣時的招牌動作。

湯川從衣服內側的口袋裡掏出名片夾，取出一張名片放到草薙的面前。「我換了聯繫方式。」

「但是在法庭判決之前，他不是會先被關押起來嗎？這也無所謂嗎？」

「說出來你九九藏書可別吃驚啊，這次的嫌疑人其實就是當年的那個被告。」

草薙簡單地說了一下本橋優奈被害一案的案情，並將判決的結果告訴了湯川。

草薙走了過去，低頭望向他的老友。「喂。」

「不過我那裡的都是速溶咖啡，而且杯子也不算太乾淨。有機會的話，我再請你吧。」湯川說著站起身來，接著像是又想起了什麼似的，重新坐了下去，「有個要緊的事情我還沒有問你，你說的煩心事是什麼啊？你應該是在辦事之餘抽空叫我出來的吧？」

草薙拿出記事本，確認著相關的細節。他的面前似乎浮現出了並木夫婦強忍怒火的表情。草薙知道，他們一定會反覆要求自己給一個說法，告訴他們為什麼有那麼多的證據都不能起訴蓮沼。

湯川皺起了眉頭。「我的旅行見聞有什麼讓人開心的？」

「是嗎？案子確實不方便隨便透露給普通人，但你是個特例。」話才剛開了個頭，草薙突然又皺起眉頭，連連擺著右手道，「算了算了，還是不說了吧。畢竟咱們好不容易才見上一面，與其聽我說這些煩心事，還不如開開心心地聽你聊聊這次的旅行見聞。」

「記住了。」湯川站起身來，「下次再見。」說著，他便朝出口走去。

草薙拿起名片看了看，湯川的職稱確實變成了教授。

草薙端起了杯子。儘管冷掉的咖啡還剩一點沒有喝完，他還是揮手叫來服務員，又點了一杯。

「怎麼，不是普通人嗎？」

靜岡縣警詳細地調查過蓮沼的履歷。蓮沼是家中的獨子，十歲時父母離異，他由父親撫養長大。十三歲時父親再婚，芳惠成了他的繼母。應該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結交了一些品性惡劣的朋友，行為也開始變得不端。高中畢業以後他便離開了家，據說是被他父親趕出家門的。

草薙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出了「並木食堂」幾個字。在他看來，用侵犯隱私的名義拒絕湯川並沒有什麼意義。

「這個人和別人不一樣，估計他只會覺得又可以大賺一筆了。」

「沒有rｅaｄ•9９ｃｓｗ.cｏｍ。」草薙回答著湯川的提問，「不過那家店挺淳樸的，氣氛也很不錯。」

「出了個讓人很窩火的事情，」草薙聳了聳肩膀，「還讓人既著急又懊悔，是很可悲的事。」

「反過來說，只要不自首，事情就還有轉機——他學到的不就是這個嗎？」

草薙先將案件的大致情況告訴了湯川：前段時間，他們找到了三年多前下落不明的女孩的屍體，並對一名男性嫌疑人實施了抓捕，但最終檢方決定取保候審，嫌疑人得以釋放。

「恭喜你。」草薙說道。

「怎麼沒有？聊聊你在美國的事嘛，我很感興趣。」

「這次的案子與優奈被害的案子有很多相似之處，比如棄屍罪和毀屍罪的時效都已經過了，都沒有找到殺人的物證等等。唯一的區別就是，這次死者的顱骨存在凹陷性骨折。儘管在我們看來，這足以用來確定死亡的原因和兇手殺人的方式，但是……」

湯川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哦，越來越有意思了。」

草薙哼了一聲。「那麼，如果只是跟著起鬨看熱鬧，你倒是很願意聽聽案子的事情？隨便你吧，不過我不知道這個案子是不是能勾起你的興趣……」草薙迅速望了望四周。他們的座位與其他的客人離得很遠，周圍也沒有人像是在偷聽他們談話。

草薙穿過自動門，在店裡張望了一圈。咖啡店面積不小，六成左右的位子都已坐滿了人。他約好的人正坐在窗邊看雜誌，桌上放著咖啡杯。

湯川冷冷地點點頭，舉起了咖啡杯。「還算是挺有意思的，而且研究上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都還可以吧。」

「那是因為你每次來找我聊的案子都是很棘手的問題，比如人的腦袋突然著火燃燒，又或者是可疑宗教的教祖用意念使人從高處墜落等等，你都會跑來找我破解謎題。不過，這次看來應該不用我操心了吧？」

「上次的案子被判無罪以後，他就立刻申請了刑事賠償和律師費用報銷，索賠金額應該超過了一千萬日元。」

「在休息。」湯川爽快地回答道，「https://read.99csw.com這樣一來，放完假就可以立刻投入到研究中去了。畢竟我在美國待的時間有限，每一天都不能浪費。」

草薙明白了湯川想要表達的意思。「他會覺得，萬一犯了什麼事情被警方抓住，一旦自首就一切都完了。」

「唉，要真是那樣就好了，可惜覺得我沒什麼本事的人恐怕也有很多。」

草薙苦笑了一下。「你還是這麼得理不饒人啊。」

「這樣說來，倒也確實如此。」

湯川的體格還像從前一樣頎長精健，只是頭上隱約有了星星點點的白髮。

「可是內海沒告訴我啊。」

「是的。」

服務員端來了咖啡。草薙往裡邊倒了些牛奶，用勺子攪拌了兩下，喝了起來。

「反面教材？他父親的哪方面啊？」

昨天，草薙主動給湯川發了郵件。湯川的地址還是內海告訴他的。

草薙覺得有些掃興。雖然湯川的話聽起來很像是在說笑，但恐怕句句都是實情。無論是假期里打高爾夫球還是開車出去兜風，似乎都與湯川沒有什麼關係。

「這次的嫌疑人一直不肯開口。」

「你有點無精打採的啊。」湯川似乎在觀察著草薙，投出了科學家的目光，「這麼說來，你之前發給我的郵件倒是挺讓人擔心的，說是有什麼煩心的事情要到菊野商業街來，讓我有空的時候和你見一面。」

「我當副教授的時候也沒有人限制過我什麼。我記得那個時候根本不用去考慮亂七八糟的事情，只要隨心所欲地去做喜歡的研究就行。但是當了教授就不一樣了，不管要做什麼，都必須先考慮這個。」湯川用拇指和食指合成了一個圓圈——他指的是資金方面的事情，「我現在的主要工作就是拉贊助：講一講研究的價值，找人來給我們出錢。比起做研究，我現在反倒更像是個製作人了。」

湯川略顯無聊地稍稍歪了歪頭。「這又不是什麼特別值得祝賀的事。」

「看來是調查陷入了僵局？」

草薙也拿出了自己的名片。

「我在美國就是做研究而已。難道你對單極粒子與大統一理論的證明是否有關感興九*九*藏*書趣？」

湯川接過名片，挑起了一邊的眉毛。「看來警視廳搜查一科又多了一位值得信賴的好組長啊。」

「一周差不多兩三次吧。」

「我聽內海說，你當上教授了啊。」

草薙托著腮幫子，嘆了口氣道：「這一點我倒是從來沒有想過。」

「我在想，他會不會是把對父親的怨恨轉嫁到了對整個警察體系的不滿啊？」

「但是剛才我也說了，如果嫌疑人是別人，檢方恐怕也不會如此猶豫不決，可惜碰上的偏偏是這個什麼都不說的蓮沼。據我所知，他在檢方的審訊過程中同樣十分鎮定，給人的感覺像是在說『你想起訴就隨便起訴吧』。」

正在這時，服務員端來了一杯冰水。草薙點好咖啡，隨後又望向老友。

「四年了。你回了日本，至少也要和我聯繫一下吧。」草薙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你去了趟美國，變化挺大的嘛。以前你不是說對警察的案子沒有什麼興趣嗎？」

「警方應該對此感到很不滿。不過證據不足取保候審的情況，偶爾還是有的吧？」

「我應該是告訴了內海的。」

「你手下的警員辦事不力，沒必要埋怨我吧？」

「確實偶爾會有。」草薙說道，「但是這次的案子居然會不予起訴，我實在難以接受。唉，如果嫌疑人是個普通人，檢方肯定也會比較強硬，可惜這次的情況卻不是這樣的。」

「大賺一筆？」湯川驚訝地皺了皺眉，「什麼意思？」

「不是，我自己猜的。」

湯川學抬起頭來，微微一笑。「幾年沒見了吧？」

「你在那兒吃過飯嗎？」

「他父親應該是覺得再也丟不起人了吧，畢竟……」草薙頓了頓，繼續說道，「他父親是一名警察。」

「不肯開口？」

「事情要從大約二十年前說起了。」

「如果我沒有猜錯，製造出蓮沼這個怪物的不是別人，正是日本警方自己。」

「我不是說了嗎，這是我的猜測，你別介意。」湯川看了看手錶，將剩下的咖啡一飲而盡，「我該回去上班了。很高興能聽到這麼有意思的事情，剩下的就下次再慢慢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