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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那我就不客氣了。」內海薰端起紙杯,喝了一口咖啡。這應該是隨處都能買到的速溶咖啡,不過一想到是眼前這位物理學家親手沖泡的,竟莫名地讓人品嘗出了些許特別的味道。
此時,湯川的手邊正傳來一陣用電熱水壺沏水的聲響。
雖然湯川經常會把調查案件比喻成做科學實驗,不過這次卻比以往更加讓人信服。
「要是找到了正確的答案也就算了,但是被錯誤的答案迷惑的可能性也是非常大的。二十三年前的案子發生在足立區,對吧?如果增村過去碰巧在那邊工作過呢?你們肯定會興高采烈地跑去對他當時的交友情況進行調查吧?他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妹妹這件事情,如果不查增村母親的戶籍是發現不了的。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你們真的會去查他的母親嗎?一件無關緊要的事被警方當成可靠的線索,然後在一條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最終反而會白白地兜一個大圈子。你敢說這種情況絕對不會出現嗎?怎麼樣,能反駁我嗎?」
表情嚴肅的湯川突然揚起了嘴角,眼睛里也滿是笑意。「太棒了。」物理學家說道,「有必要讓鑒定科來做個實驗了。當然,我也會參加。」
「什麼意思?難道是作案方式上還有什麼沒有弄清的地方嗎?」
內海放下紙杯,再次望向湯川。「為什麼您會覺得他不好對付呢?」
「那天您說,目前這幅拼圖只缺少最後一塊,而這最後一塊拼圖只會存在於過去之中。當時您就已經知道,增村是最後一塊拼圖了嗎?」
湯川挑了挑一邊的眉毛,莞爾一笑。「要是早知道是他,你們就不用查得這麼辛苦了,是嗎?」
「因為他已經扔掉了。」
內海薰點了點頭,嘆了口氣。「是啊,確實。」
湯川皺起了眉頭。「辜負了你的期待嗎?」
「對於增村來說,妹妹的幸福應該就是他人生最大的意義了。九_九_藏_書由美子後來又生下了本橋優奈這一象徵著幸福的結晶。不難想象,在他們暗中見面時,由美子很可能將年幼的女兒也帶了過去。」
「怎麼樣?」內海薰小心翼翼地問道,「鑒定科的負責人還挺驚訝的,不知道您為什麼會對這件事感興趣。」
「對,」湯川重重地點了點頭,「他應該是事先已經全部處理掉了。這樣一來,就算警方查到了本橋優奈的母親就是增村的妹妹,他也可以說二人之間早就沒了來往,甚至不知道由美子已經死了。為了不讓警方發現任何端倪,他可能已經全都燒了。就算讓那麼多無法失而復得的心頭至寶毀於一旦,增村也在所不惜。所以我才說,這個人不好對付。」
「還可能拍了很多。不過增村一口咬定他沒有一張那樣的照片,還讓你們儘管去查,這又是為什麼呢?」
湯川用指尖推了推眼鏡,隨即拿起材料。他目不轉睛地看著上面的內容,流露出科學家的眼神。
「在解釋之前,我想先聽聽你那邊的結果。我讓你去鑒定科幫忙確認的那件事有消息了嗎?」
她不由得想起了增村在接受審訊時的模樣——身子坐得筆直,雙眼凜然無懼地迎接著草薙銳利的目光,渾身上下更是散發出一種打定主意絕不退縮的氣息。
「稍等一下。」內海薰將記事本和圓珠筆從包里拿了出來,做好了隨時記錄的準備,「好了,您接著說吧。」
「不用了。這回不是馬克杯了啊。」
「我也這樣認為。在增村看來,這些照片都是他獨一無二的心頭至寶。他不僅可能會把其中一兩張帶在身上,而且不管搬到了什麼地方,應該都會將這些照片好好地保管起來。由美子結婚以後,他的這些收藏可能還在不斷地增加。」
「不,是我對自己挺失望的,居然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沒有想到。可能組長也會覺得很九_九_藏_書不甘心吧。」
「很簡單。如果他與此次案件無關,我的假設也就無法成立了。我假設兇手應該是將那個小房間當成了執行死刑的毒氣室,假設要想成立,必須要滿足幾個條件,就拿其中的三條來說……」
內海薰輕輕地咬了咬嘴唇。雖然心有不甘,但是湯川的話並沒有說錯。「也許……是這樣吧。」
「因為我的假設要想成立,增村這個人是必不可少的。不過據草薙所說,增村與並木家並無交集,所以如果他有理由想要除掉蓮沼,動機是在佐織死亡以前就已經產生了的。那麼,會不會是在他和蓮沼做了同事之後產生的呢?然而,如果他們之間曾經有過矛盾,蓮沼恐怕不會借住到增村家吧?於是我轉換了一下思路。」湯川伸出右手,掌心翻轉過來,「說起來,增村與蓮沼的相識真的是一場巧合嗎?會不會是在更早以前,增村就有了除掉蓮沼的想法,四處尋找著他的住處呢?既然好不容易找到了對方,不如索性混入他工作的地方,伺機接近,準備報仇。不過還沒等到增村真的動手,蓮沼就突然不見了。數年之後,在一種出人意料的情況下,增村又一次等來了報仇的機會。而且這一次,竟然還是蓮沼主動找上門來的。於是增村決定,這次一定要將積攢了這麼多年的仇恨徹底了結。如果真的是這樣,他積攢了多年的仇恨又是什麼呢?」
「主犯另有他人?」
內海薰從一堆字跡潦草的筆記中抬起頭來,緩緩地將視線移到了物理學家的臉上。「您這麼一說,確實如此。」
「是的。」
「嗯,是的。」湯川放下紙杯,嘆了口氣,「不過問題應該沒有這麼簡單。老實說,我的假說目前還不完整,關鍵部分的謎團還沒有解開。」
「也許他們三個人還一起拍過合照?」
「當然。」湯川答道,「如果我的推理正確,肯定就是https://read.99csw.com他了。」
「加油吧。」
「我徹底明白了,我也會對組長說清楚的,雖然不太有信心能像您說得這麼好。」
「你同意我的看法?」
「我覺得應該不會,照片也許是放在增村那邊保管了吧。」
內海此次到訪,是為了將增村榮治的審訊情況告知湯川。在今天白天的審訊之中,她負責對草薙的問話進行記錄。
「效率?」湯川的唇邊浮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我之所以沒有告訴你們最後一塊拼圖到底是指什麼,就是希望你們能對得到的答案有一個客觀的認識。」
「他應該沒有撒謊。增村只是共犯,並沒有直接動手殺人。」
「對。」
「如果知道了是他,然後呢?你們應該會徹查增村的過去,然後再從這些信息之中找出他與二十三年前那樁案子的關聯吧?」
「嗯……是的,應該是這樣。」內海薰對此無法否認。
「學生做實驗的時候也經常如此。」湯川說道,「大部分情況下,學生們會對實驗的結果有所預判,所以他們在具體操作的時候就會有意地去取得一個令人滿意的結果,有時還會把測量儀器上的讀數故意多讀或者少讀。這樣一來,他們會因為實驗得到了一個接近預期的結果而得意揚揚,殊不知已經犯下了根本性的錯誤。要想判斷一個實驗做得是否正確,還是不提前知道實驗可能產生怎樣的結果為妙。同理,我認為最後一塊拼圖的真相不說為好,是希望你們能對答案有一個客觀的認識。」
「那您當時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湯川微微地收了收下巴,輕啜一口咖啡,隨即將紙杯放了下來。「那麼照片又是怎麼解決的呢?難道結婚之前,由美子就都已經處理掉了嗎?」
「您的意思是……」
「倒不是怕辛苦,主要是這樣就可以效率更高一些啊。」
湯川想說的,內海薰已經心知肚明。「就是說九_九_藏_書,增村和由美子還在悄悄見面,兩個人之間也還有聯繫,對吧?」
「您的意思是說,自然而然地會聯想到與優奈被害的案子有關?」
湯川喝了一口咖啡,隨即豎起食指。「第一,兇手必須要讓蓮沼服下安眠藥;第二,蓮沼睡著的地方必須是那個小房間;第三,兇手必須知道那間房能從外面上鎖。就這三個條件。」
「如果他只是實話實說,那就另當別論了。也就是說,增村榮治在坐牢以後,他們兄妹之間沒有互通音信,後來也一直斷了聯繫。不過,你們應該不會這樣認為吧?」
內海薰奮筆疾書,記錄著湯川口中滔滔不絕的話語。「……好的,然後呢?」
「如果我的假設正確,事情也只能如此了。」湯川不慌不忙地喝起了咖啡,臉上的表情似乎在說:經過邏輯推理得到的答案,正確與否不言自明。
「你的意思是說,所以她才沒有把家庭合影或者兄妹二人的合照帶去婆家?」
「我和組長都覺得應該不是這樣。哪怕是自己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增村都想方設法地給由美子張羅學費和生活費。如果他們之間沒有深厚的感情,增村是不可能這樣做的。由美子也是,正如她之前在法庭上所說的證詞,她應該也對增村抱有極其強烈的感恩之情。雖然增村一時衝動闖下了大禍,兄妹二人卻不太可能因此就輕易地斷絕關係。但是,也正是因為增村深愛著妹妹,他才會為由美子的將來考慮,希望能夠和她主動劃清界限。畢竟他們兩個人的姓氏本就不同,由美子的戶籍本上也沒有寫明她還有這麼一個同母異父的哥哥。增村應該是覺得,只要他們兄妹二人不提此事,就不會有人知道由美子的親戚之中還有人曾經進過牢房。再說,由美子已經和一個前途一片光明的男人訂下了終身,雖然可能會很痛苦,但是她也知道接受哥哥的一片苦心是對他的報答,於九九藏書是決定將有一個哥哥這件事隱瞞下來。」
「您說的都是些顯而易見的情況,所以我覺得挺失望的。」
「關於他的不在場證明,您是怎麼看的呢?」
「那是如何處理氦氣的問題嗎?您之前也說過,兇手需要用到很多氦氣。」
「單從你說的情況來看,這個人恐怕是相當不好對付啊。」湯川兩手各端著一隻紙杯,走到了沙發旁邊。他將兩隻紙杯放到桌上,開口問道:「要加牛奶嗎?」
「不,作案方式應該是沒有問題的。」湯川的語氣頗為自信。
「還有一件事我想和您確認一下。您是怎麼知道增村會與二十三年前的案子有關的呢?」
「能夠同時滿足這三個條件的人只有增村。對於他來說,趁蓮沼不備時在飲料中混入安眠藥並不是什麼難事,再說他們平時一直住在一起,蓮沼在哪兒睡覺,增村自然是知道的。而且最為關鍵的第三個條件——推拉門能不能上鎖,不住在那兒的人是不可能知情的。」
「就是將房間設成毒氣室的方式吧?」
「你也看到了,這間屋子沒有洗滌池。雖然有些不太環保,不過也只能這樣了。」
「那是因為你們之前已經認定了增村與此案無關。畢竟蓮沼想要借住在增村家是他自己提出來的,而且二人早在並木佐織遇害之前就相識了,更何況增村還有不在場證明。就算將他早早排除在嫌疑人名單之外,也確實無可厚非。」
桌子上放著內海薰帶來的齊侯門威士忌的紅色禮盒。這是草薙的吩咐。「要謝謝湯川的精彩分析,你拿上一瓶好點的威士忌送過去吧。」
「我拿到了記錄結果的報告,複印了一份給您帶過來了。」內海薰從包里拿出一份疊好的複印用紙,放到湯川的面前。
「但是,您並沒有這樣認為啊。」
「他那種自信十足的態度,我覺得應該不是虛張聲勢。可能他真的沒有那些照片吧。」內海薰望著湯川的背影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