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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啊,對不起。」楓想把包裝盒塞回去。
「我們都已經是一把年紀的人了,叫我名字也無妨。難道說,你忘了我的名字?」
穿過自動門,進入大堂。一排一排的鋼管椅上,只有三三兩兩的人坐著。這又和伯朗記憶中的不一樣。雖然他也沒來過很多次,但印象中這裏總是擠滿了患者。
「久疏問候。」伯朗低下了頭。
「哇,太好了!公公,事情就是這樣,從明天開始請多指教!」
「啊,對不起,現在正在開拓新業務,所以怎麼都沒法離開西雅圖,所以您就把我當成明人君,有任何事都請吩咐我。」
但是康治的神情沒有變化,不知道他是否理解了波惠的話。
康治的身體上除了打點滴的軟管以外,還連著各種東西,顯示心跳數的裝置就在一旁。
伯朗也起身走近病床。楓也走到一旁。
「哼……」波惠輕蔑地哼了一聲。
「真棒,好期待!你也很期待吧?」楓徵求伯朗的意見。
「當然是羊羹。」
「偶爾會,不過很快就會睡著。能連續醒著的時間,最多也就三十分鐘吧。」波惠拉過桌子旁的椅子坐下,「你們也坐吧,哥哥一時半會兒不會醒。」
「因為在會談上,也會討論到遺產繼承問題。」
「但一般說結婚,就等於是入籍了吧。」
伯朗不知道該怎麼作答,只是附和道:「是這樣嗎?」
「那就更與我無關了,我沒有繼承矢神家財產的立場。」
「莫非是因為生病而有些精神錯亂了?」
「告訴明人,他不用背負……」
然後,在六樓的護士值班室里,他們再一次體驗到了這異樣的感覺。當被問到康治的房間時,年輕的護士一邊回答「矢神先生的房間是六○五室」,一邊用摻雜著好奇與困惑的眼神看著他們。
一般女性在被請去參加親戚聚會之類的時候都會感到壓力,楓的反應似乎明顯異於常人。不僅是這樣,她還催促著問:「什麼時候?我隨時都可以。」
「不是討厭,說到底就是工作很……」
「但是,我能在公公醒著的時候見到他,真的是太好、太感激了。」楓的語氣很興奮,「我決定了,從明天開始,我要給姑媽打下手。我每天都來!請隨便吩咐!」
「的確是這樣。但這一次,哥哥的直系親屬明人不在,也就是說,有必要找人做他的代理。沒有利害關係的伯朗先生,某種意義上九*九*藏*書可以說是最合適的人選。我覺得既然楓小姐還不是正式的妻子,這或許是唯一能讓大家認可的辦法。」
「哥哥。」她小聲喚道,然後對著伯朗他們搖頭,「還在睡。」
「就是這邊這位女士。」伯朗稍稍離開病床,讓楓站上前。
然後他的嘴唇動了,雖然沒有聲音,但從口型可以看出他是在說「伯朗君」。
伯朗一邊放慢速度一邊仰望著建築物,不安在他的心頭湧起,不知道是不是就是這棟樓。在他的記憶里,它更大,並且閃耀著白光,然後正面大門的上方掛著「矢神綜合醫院」的招牌。
出發後過了不到一小時,伯朗駕駛的車從主幹道路進入了岔路。坡道頗多的住宅區里,不時會看到堪稱豪宅的民居。
「告訴明人……」康治說,他的聲音有力而清晰。
「換我來。」波惠插到兩人之間,盯著康治的臉看,「什麼事,哥哥?你有什麼想說的嗎?啊?什麼?再說一次。」她拚命地把耳朵靠過去,想要聽清哥哥的話。
波惠呵呵苦笑。
「真是太好了,哥哥,這樣你就沒有遺憾了吧。」她對康治說道。
「入籍了沒?」
「啊。」波惠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是了。」
「才沒那種事。公公一定是覺得,能助明人君一臂之力的只有大哥了,一定是這樣。」
「啊?為什麼?」
「雖然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這事我一個人沒法做主。」
「照顧他的人就只有波惠女士一個嗎?」伯朗開口問。
「他會醒嗎?」伯朗問波惠。
「他似乎有話要對伯朗先生說。」
「家庭會議是什麼?」
當時是去注射流感疫苗,但那個冬天,伯朗還是得了流感。從那以後,他就不再相信流感疫苗了。
康治緩緩地把臉轉向伯朗,然後原本半閉著的眼皮完全睜開了。雖然他還是沒什麼表情,但從他的臉上卻能感受到堅定的意志。
「不好意思。」伯朗叫她,「請問綜合窗口在哪裡?」
「在日本是。但我們是在美國辦的婚禮,和入籍無關。」
「為什麼他要特地對我說?他應該知道我和明人沒有來往。」
「上一次見是什麼時候?」
「還沒。」
「當然,今天我是代表手島家來的——我是這麼說的。」
「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睡睡醒醒的情況,也沒有做什麼積極治療,差不多就是靜靜地等待那一天九-九-藏-書的到來。主治醫生也說他隨時都有可能斷氣。」波惠淡淡地說道。
但是康治沒有反應,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然後又響起了規律的鼾聲。
「還有呢,」波惠再次在康治的耳邊說話,「伯朗先生把明人的媳婦帶來了,據說明人結婚了。」
進屋后先看到的是洗碗池和衣櫥。波惠打開裏面的拉門,赫然躍入眼帘的是一台很大的液晶電視,病床就在電視機前方,稍微遠一點兒的地方擺放著桌椅。
「沒事,放著吧,總有人會吃的。」波惠不客氣地說教了一通,又看著楓的臉問,「明人什麼時候回國?再怎麼說要忙工作,父親病危都不回來算是怎麼回事?」
「不。」波惠說,「既然明人不在,或許還要請伯朗先生也出席為好。」
康治微微地睜開了眼瞼,頭略微動了一下。雖然他看起來幾乎沒有表情,但那雙眼確實像是在捕捉伯朗的身影。
「對患者來說,等待時間少算是好事吧。」楓在一旁說。她其實是想說這裏很冷清吧。
「去年年末。」
伯朗嘆了口氣,從口袋裡取出名片遞給了波惠:「確定時間后請聯繫這裏。」
很快,門就從裏面被打開,出現了一個嬌小的披著紫色開襟毛衣的婦人,頭髮已然雪白,臉上也刻著與其年齡相符的皺紋,但筆挺的背脊卻透著力量。那是康治的妹妹——波惠。
「明人也真是的,什麼聯繫都沒有就突然把媳婦送過來,虧他做得出這種事,看來他是很討厭我們啊。」
「那麼我就去努力了解。我在照顧公公的時候要和他說許多許多話。所以姑媽,還請多多指教。」楓儼然一副打算從明天開始就來照料康治的樣子。
「就算對方是老人,也不能隨便判斷就愛吃甜的,畢竟還有為了健康而控製糖分攝入的老人。」
「為什麼?」
「你不了解我們兄弟間的事,也不了解康治。」
「打擾了。」伯朗說著和楓一起跟在波惠身後。
「照料他的人是……」伯朗用手心對著波惠,話到嘴邊卻停了。
楓的氣勢過於駭人,連波惠都顯得畏縮:「這倒是幫了我的忙……」
波惠眼神銳利地瞪向他:「你不是和矢神家斷絕關係了嗎?」
「不知道。」波惠百思不得其解。
「媽媽的七年忌。」
「謝謝。」伯朗說完離開了。
過了一會兒,波惠驚訝地擰著眉,從康治身九_九_藏_書邊離開。
「拜託了,大哥,還請和我一起出席。」
楓精神抖擻地回答,相對地,波惠卻有些掃興地板起了臉。
「你按照他的字面意思理解不就好了?明人是矢神家的繼承人,哥哥去世后就會有各種責任產生。他是不是想說他不用背負那些責任?」
「太棒了。是要讓我去參加那個家庭會議嗎?」楓的雙手合攏在胸前,眼神發亮。
波惠抬頭看了看伯朗,挑起一側的眉毛:「好久不見了。」
「饒了我吧,顯然大家都不想看到我的臉。」
停車場很空。他停了車,走向大門。
「是。」楓在伯朗應答之前出聲,她拉過椅子坐在了波惠的對面,「這個,放在哪裡好呢?」坐下后,她又從拎著的紙袋裡取出四方形的包裝盒。
伯朗沉默了片刻,又繼續說:「比如說有什麼?」
「最近將就矢神家的今後進行商討,再怎麼落魄也是大名鼎鼎的矢神家。一家之主去世后才手忙腳亂的話,實在是太丟人了。」
聽到她唱戲一樣的台詞,伯朗嚇了一跳,同時也對上了波惠的目光。她看起來似乎也很吃驚,但動搖的神色很快就從她的臉上消失了。
「是的。不好意思,是我這個外人多嘴了。」伯朗撓了撓腦袋,把視線轉向病床,「不過既然我是來探病的,那麼問一下患者的狀況還是可以的吧?他現在是什麼情況?」
「啊?對我嗎?」
「你就從來沒叫過我一聲『姑媽』,所以現在都在煩惱不知道該怎麼叫我,沒錯吧?」
「和我沒關係啦,我是外人。」
伯朗環視周圍,這裏應該有個綜合窗口,但找不到。無奈他只能走向前台。那裡有個戴著眼鏡的中年女人,正一本正經地處理工作。
「剛才那個是什麼?」伯朗問波惠。
「啊?公公,您在說什麼?」雖然楓把耳朵湊到了康治的嘴邊,但似乎還是聽不清。
「對於沒有聯繫我這件事,我沒有不滿。我確實猶豫過是不是該來探病,但是因為她拜託我一起來……」伯朗說著轉過身,「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明人的妻子。」
「之後我會去問大家意見,等確定時間后再聯繫你。」
伯朗莫名其妙地往病房走去,六○五室在走廊的盡頭。
「我們在找綜合窗口……」
「你要怎麼做?」波惠逼著他下結論。
波惠擺擺手打斷了楓的話,又問:「你們什麼時候結的婚?」
他敲https://read.99csw.com了敲門,立刻就聽到「來了」的應答聲。雖然聲音很低沉,卻是一個女人的。
「怎麼會?!」伯朗說著清了清嗓子,感到自己的臉發僵。
正如波惠說的那樣,伯朗縮了縮脖子。她滿意地點了點頭。
「是的。」她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哥哥身體好的時候,有的人明明受了他百般照顧,最近卻連探病都不來,薄情寡義的東西。」
「雖然主治醫生說他的腦子應該還算是清楚的,但偶爾也會不對勁兒。」波惠低頭看著康治,扭著脖子說,「如果說他要犯糊塗,那麼還是睡著的好,我也不用被他折騰。」
「因為你沒問。」
「我可什麼都沒做。」波惠的目光掃向楓,又再次轉向伯朗,「昨天順子女士聯絡過我,坦白地說,聽說你要來探病,我吃了一驚。我以為你已經是跟矢神家斷絕關係的人了。你記得你在禎子女士的七年忌時說過什麼嗎?」
「久疏問候。」伯朗低下頭。
「這是什麼意思?他不用背負什麼?」伯朗問。
「那樣就好了。現在爭端就已經夠多了,要是獨生子再有個沒登記的妻子,事情就更麻煩了。」
「哦、哦……」她詭異地應和道。
「我剛才應該已經說過了。如果你還沒有入籍,那麼就會有人不承認你是明人正式的妻子。說是這麼說,還是得向大家介紹你。」波惠深思了片刻,像是下定重大決心似的點了點頭,然後望向楓,「索性就請你參加家庭會議吧。」
康治神色安詳地閉著眼,可以聽到他有規律的呼吸聲。
「不是啦,你在說什麼呀?不是伯朗先生的媳婦,她是明人的媳婦。明人結婚了,伯朗先生沒有結婚。明白了嗎?」
「感覺真不好。」楓邊走邊說。
波惠盯著楓看,卻連客套的笑容都沒有,然後輕輕嘆了口氣:「請進。」她沒有伸手去拿紙袋,而是迅速地轉過身。
就在下一瞬間,楓像癱倒似的跪在了病床邊。
「明人君說到這裏以後就立刻辦手續。」
中年女人抬起臉,鏡片閃了一下。
波惠靠近病床,神情冷淡地看著被子上面。
「啊!」中年女人無趣地點了點頭,「那個啊,已經沒了。您是要探望病人嗎?」
聽到伯朗的話,女人的眼鏡似乎又閃了一下光。
康治的眼皮再次震了震,隨後那雙黑色的眼眸像是在找尋什麼似的左右晃動。
「好久沒來了。」伯朗一邊駛向九_九_藏_書停車場一邊說,「上次來這家醫院大概還是初中的時候。」
「上面寫著『虎屋』呢,莫非是……」
「當時承蒙您關照了。」
楓說完以後,康治的口型微妙地改變了。
「但是,」波惠意味深長地將目光投向他,「遺產里應該也包含禎子女士的遺物,這樣都和你毫無關聯嗎?」
他的語氣太過堅定,簡直不容人聽錯。伯朗和波惠面面相覷,她也一臉意外地瞪大了眼。
「請到六樓去問護士值班室。」她說著目光又轉向伯朗的身後,似乎正在打量楓。
伯朗困惑地靠近病床。他像楓剛才那樣雙膝跪地,望向康治的臉,因為想不出說什麼,於是只能說:「我是伯朗。」
「還沒嗎?」伯朗坐著問,「第一次聽說。」
「似乎是這樣。雖然不知道他會說什麼,總之你就聽聽吧。」
「同感。我們明明是來探望院長的,怎麼回事啊?」
「話是這麼說,但這裡是日本。」波惠的語氣平和,「如果沒有入籍,就會有人不承認你是正式的妻子。」
康治像是說了什麼,然後波惠眉間的皺紋突然變得更深了。
「我叫楓,請多指教。這個,如果不嫌棄的話請大家一起品嘗。」楓正正經經地打著招呼,遞過拎在手裡的紙袋。
「公公,」只見她把頭湊向康治喊他,「我叫楓。啊,真是太感激了,竟然能見到明人君的父親。」
「是的,矢神康治先生……」
正當三人都陷入沉默時,從病床上傳來輕微的衣服摩擦聲。波惠伸長脖子看過去,然後起身說:「他好像醒了。」
「大哥……」楓也出聲求他。
伯朗躊躇著邁出腳步,然後看到了睡在病床上的康治的臉,灰色的皮膚,消瘦得幾乎像是個陌生人,但那很有特點的鷹鉤鼻的確是屬於康治的。
「哥哥,能聽到嗎?伯朗先生來探望你了,是伯朗先生噢,知道是誰嗎?」波惠提高了說話的音調,湊在康治的耳邊呼喚。
「不知道,我可不知道,我們也不可能被告知詳細內容。」
「啊?什麼?」她生硬地問。
康治的眼皮痙攣似的抽|動著,看到他這個反應,伯朗理解為他很高興。恐怕他連控制自己面部神經的力氣都沒了吧,即使這樣,他還是在努力想要表達他此刻的心情。
「所以哥哥因病倒下的時候也沒有聯繫過你,哥哥也說不用通知你。」
伯朗不由得對她說了半截的話有了反應:「爭端是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