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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釘宮真紀子接著說:「秋葉說的是真話。案發那天,仲西家的門窗全都從內部上了鎖,既沒人能進去,也沒人能出來。這是事實。」
「今晚你不用付錢,你什麼都沒喝。」五彩夫人說道。
「濱崎女士,」我直視著她的眼睛說道,「秋葉說的不是真的吧?」
「她剛才說的話,說窗戶都上了鎖。」
「誰知道呢。」五彩夫人說完,端著杯子轉向一旁。
「當然是要接著問她剛才的事了。」
「也有這個因素,但我認為她今晚會來這裏,就是這個原因。她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而特意來的。」
我驚訝地看著有美子。她接起了電話。
「真沒辦法。」我沖五彩夫人和調酒師露出苦笑,「她好像醉了。」
「窗戶開關?」
「兇手到底在什麼地方?現在在幹嗎?做了那麼殘忍的事,不知是不是在什麼地方過著幸福的日子呢。」
吃過飯,我試著約秋葉去這家賓館有名的酒吧小酌一杯,但她歪著頭說道:「要是喝酒,我還是想去蝶之巢,不行嗎?」
五彩夫人濱崎妙子很罕見地正在吧台內側洗杯子。看到我們,她愣了一下,面露驚訝,但立刻就恢復了微笑。
五彩夫人嘆了一口氣,把杯子放在吧台上。「客廳朝向院子的窗戶有一扇沒有上鎖,這是事實。」
母女倆回來時已經過了下午三點。我正在客廳里看電視。有美子說她們買了蛋糕回來,問我吃不吃,我謝絕了。
「情侶果然很多。」
爛醉不醒的秋葉比想象中要重,我把她抱到長椅上放平,把外套蓋在她身上。
一想到很快就能見到秋葉,我雀躍不已,同時也有些在意有美子的態度。也許是由於我對她充滿內疚,但我還是擔心她可能感覺到了什麼。
這家賓館就像明治時期的西洋建築。登記入住后,我們沒有馬上去房間,而是去了賓館內的法國餐廳。這家餐廳寬敞舒適,可以盡情欣賞海港的夜景。
「我也是。」我答道,內心非常混亂。為什麼我必須在這樣一個夜晚,在這裏遇見她?
「沒錯。」
盯著秋葉,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她說過不喜歡跟人道歉。至於理由,她說到了三月三十一日會告訴我的。
「挺好的嘛。」五彩夫人看著我微微點了點頭。
「因為,」秋葉環視眾人,接著說道,「落地窗全都上了鎖,而且是從內側上的鎖,從外面根本不可能打開,也不可能有人從那裡出去。」
「好久不見了,濱崎。」釘宮真紀子在隔了三個座位的吧椅上坐下,又向我點頭示意道:「之前承蒙關照了。」
「我們今晚真的會在新宿喝酒,而且一定會喝到早晨。這樣你就可以在她那裡過夜了。相應地,我們會拿你作為消遣的話題,你就忍了吧。」
九_九_藏_書「發現屍體的時候,有一扇窗戶開著,所以警察認為兇手是從那裡逃跑的。但實際上並非如此,那是不可能的。」
「我也很高興能和你在一起。」我說道。
「怎麼回事?」釘宮真紀子問道。
我看著她問道:「為什麼忽然這麼說?」
「要是這樣,秋葉為什麼會把這麼重要的事情保密到現在?」
我們坐上計程車,向秋葉預約的古典賓館所在的山下公園駛去。
我們出了賓館,向中華街走去。第一次去蝶之巢的時候,我們是從山下公園走過去的。就在那個晚上,我第一次聽她詳細講起東白樂的殺人案。我很猶豫要不要提起這件事,最後還是決定不提。
釘宮真紀子嘴角放鬆下來,歪頭看著我,目光就像在看某種珍禽異獸。「這十五年裡,我可是一直都處在死者家屬的立場。我剛才說法律規定的時效跟我無關,但實際上我非常痛苦,你能理解嗎?」
「你家的電話響了吧。」新谷說道,「是古崎打的,他就在我旁邊。」
「我在公司也能戴嗎?」她一臉調皮的表情。
她眨了眨眼睛,但並沒有移開視線。舔了舔嘴唇后,她看著我點頭道:「不是真的。有扇窗戶沒有上鎖,兇手就是從那裡逃走的。到了這種地步,我不會對你說謊的。你想想,那時秋葉可是暈過去了啊,她不可能知道窗戶鎖沒鎖好。」
五彩夫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你敢發誓?」釘宮真紀子逼問道。
我回過頭來看著她。「什麼?」
我不明白釘宮真紀子在說什麼。
「真是的,就只幫你這一次了。」新谷說完掛了電話。
「是嗎?」
這句話似乎讓五彩夫人不高興了。我瞥見她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你不要在意那個人的話。她只是因為時效就要到期而緊張到了產生妄想的地步。」
「但是……」
我剛開口,有客人進來了。五彩夫人倒吸了一口涼氣。我朝來人看去,不由得「啊」了一聲。釘宮真紀子表情僵硬地走了過來。
「我們要去新谷的熟人開的店,太不修邊幅的話就失禮了。」我猶豫著用這個理由搪塞。
「正因為重要才要保密呀。這個事實能徹底改變案子的性質,能說明殺我姐姐的並不是闖進來的外人,而是家裡的人。這麼重大的事實秋葉當然要隱瞞了。」
「亂說?她為什麼要亂說?」
我想起在某本書里看過,犯了罪的人在內心深處是希望被捉拿歸案的。他們不斷受到良心的譴責,不知何時會被抓的恐懼也時常折磨他們。
「你見你那些狐朋狗友時,一向都是不修邊幅的。」
「晚上好。」
「不為什麼,只是忽然有感而發。很奇怪嗎?」她抬眼望著我說。
「我一直https://read•99csw•com夢想能這樣走在街上呢。」她抱緊我的胳膊說。
我調出分機的通話記錄,直接打過去,古崎立刻接了電話。
她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就像你說的,她可能是想捉弄人吧。按照常理,人一般不會去捉弄死者家屬,但釘宮認定秋葉是兇手,秋葉便想用這種方法來報復釘宮。她都醉成這樣了,已經完全沒有判斷力了。」
但我不想在這裏繼續討論這個話題。我感覺很不安,就像矇著眼睛下樓梯一樣,一不小心就會一路滾落到底。
秋葉在計程車上也一路熟睡。到了賓館后,我硬是把她搖起來,架著她走了進去。服務員趕緊上前幫忙。
「她只是想捉弄你。你似乎已經認定她是兇手,所以她想捉弄捉弄你,肯定是這樣。」

「秋葉,你怎麼了?」
「請你再說一次。」
幸好沒有其他客人。要是有,看到吧台旁的幾個人僵在那裡,一定會覺得不對勁。
「那我有興趣一聽。」釘宮真紀子拿起杯子,「是關於什麼的?」
我握著冰涼的杯子,掌心卻開始出汗。我把剩下的可樂倒進杯子,泡沫發出了波浪一樣的聲音。
「這個……的確有些奇怪。但也能說通,這大概是她的勝利宣言。」
秋葉對白髮調酒師說:「老樣子。」我則點了金湯力。
「是秋葉……」我轉身低頭看了看秋葉。她睡得正香。
「可以啊,但並沒有看起來那麼值錢。」
「為什麼?」
「也是。」釘宮真紀子說完合上了包,又轉向我說道:「等她醒來以後,請代我轉告她,心是沒有時效的。」
她一直戴著那個吊墜,時不時還用指尖撫摸一下,看上去非常珍惜。
「我想理解……但似乎不夠。」
「就這樣,拜託了。」我害怕被有美子聽到,小聲說道。
釘宮真紀子站了起來,毫不猶豫地走到秋葉面前,我慌了。
「勝利宣言?」
「那就按照預定,你今晚要來和我喝酒,沒問題吧?」
過了大概一個小時,我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是新谷。
「不好意思嗎?」
「我沒在意釘宮,但我在意秋葉的話。為什麼她會那麼說?」
「秋葉,我們回去吧。」
我長出一口氣,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是啊。」
「能幫我叫輛車嗎?」我說道。
說完,她就像斷了線的木偶一樣向我倒過來。
「就算你現在硬問也沒有意義,她都醉成那樣了。反正你也要在她清醒之後再問一遍,不如就等那時再問好了。」
「倒不會。」
我從東京站坐上車,在橫濱站下車。橫濱站旁邊的一家蛋糕店兼咖啡廳是我們碰面的地方。
「嗯。」五彩夫人點了點頭,「我敢發誓。」
釘宮真紀子轉過身去,一read.99csw.com面打開背包一面朝吧台走去。
過了晚上六點,我開始做出門準備。我並沒打算特意打扮,可還是被有美子發現了。「你今晚穿得還挺正式。」
五彩夫人把烏龍茶倒進杯子,喝了起來。她動作緩慢,但我看到她的指尖在微微顫抖。「我也什麼都不知道。我覺得她只是藉著酒勁亂說,你不用當真。」
「我來這家店已經很多年了,就數今晚的收穫最大。這種一點都不好喝的酒喝了這麼多年,總算有回報了。」
出了公寓,我叫了一輛計程車。我已事先把給秋葉的禮物放在公司的儲物櫃里,所以先去了一趟公司,接著又打車來到東京站。
我又擠進秋葉和釘宮真紀子之間。「她只是亂說的。」
「這個我都跟你、跟警察說過無數次了。」
「就像她剛才說的,離時效到期還有十七天,而警察並沒有任何實質行動。蘆原還在獨自追查,但也沒什麼成果,還落到跑去從關鍵人物的男友嘴裏打聽這個人近況的地步。」釘宮真紀子看著我說道,「她應該看見了勝利的曙光,所以把必須藏好的底牌亮給我了。那天仲西家是個密室。但就算我現在知道了也無計可施,告訴警察也沒用,等警察來確認時,秋葉又可以一問三不知。她可以說在蝶之巢酒吧說的話都是信口亂說的。這樣就全完了,警察什麼都確認不了。所以她會發表勝利宣言,同時……」她推開我,走近秋葉,俯視著仍在睡的秋葉,「這也是她的犯罪宣言,她承認自己就是兇手了。因為發現屍體時,家裡除了她以外沒有別人。」
「這個……我會轉告她的。」我並不打算轉告,卻還是這樣回答。
我告訴自己,就算那樣也沒辦法,但還是很不安。我內心的狡猾和軟弱仍然試圖把這個人生的巨大轉折點盡量往後推。
似乎看到我面露疑惑,她笑了。「是她說要來這裏的吧?」
「昨天她跟我聯絡,問我要不要去蝶之巢。我說只要有空,我每天都去。然後她說,那我們可能近期就會見面,隨後就把電話掛了。」
「沒錯。你也是成年人,一般成年人都會明白的,至少能想象得到。一般人是不會去捉弄抱有痛苦的死者家屬的。就算再怎麼愛欺負人,也不會去享受他人的不幸。而且她捉弄我也沒有意義啊。會在時效快到時捉弄死者家屬的只有兇手,你不這麼認為嗎?」
秋葉接著說:「還有兩周多就到時效了。大家都盼著那個日子呢。到那一天就可以卸下重擔了。」
「那剛才她為什麼又說出來了呢?這不是矛盾了?」
「嗯。」古崎答道,「具體情況我不知道,但你也一把年紀了,注意著點。就這樣,祝你好運。」
「麻煩你了。」我小聲說。這時,家裡九-九-藏-書的固定電話響了。
「我知道了,不好意思。」
出了店門,秋葉挽住我的胳膊。此前她從未這樣做過。
「沒有。」
釘宮真紀子瞪著我,似乎並不買賬,但咬了咬嘴唇后,她緩緩點頭道:「好吧。就像你說的,我不必著急。而且我認為她說的是真話。」
「不用當真?你讓我對這麼重要的事不用當真?人難道不會酒後吐真言嗎?」
我搖了搖頭道:「完全不知道。我根本沒想到她會說這些。」
「值不值錢沒有關係。我只想大大方方地把你送的東西戴在身上,想自我滿足一下。」
「這是他送我的。」秋葉坐上吧台椅,拿起吊墜給五彩夫人看。
「真可惜啊,還有十七天,還有十七天就到時效了。已經都結束了。」
「那我問你,她剛才說的是事實嗎?那天你發現我姐姐屍體的時候,房間的窗戶關沒關?」
「剛才正和新谷說呢,說今晚要去喝酒。古崎大概也是說這事吧。」
秋葉又很快喝光了第二杯酒。
「新谷拜託了我一件莫名其妙的事,剛才是我打給你的。」他說道,還是一如既往平淡的語氣,「今晚我們要一起去喝酒,你不會來,但我們會認為你來了。這樣就好了吧?」
五彩夫人從吧台後走出來,坐到我旁邊。
「她睡著了,而且爛醉不醒。就算你硬叫醒她也沒用,她無法好好說話。」
「是因為酒後吐真言嗎?」
「哦。」有美子似乎一點都不感興趣,把分機放在桌上就回廚房了。
假如秋葉所說不假,那就像釘宮真紀子說的,秋葉就等於承認自己是兇手了。就算時效迫近,也不會有人做出這種事。一般來說,越臨近時效,就會越發小心。釘宮真紀子說秋葉的舉動是一種勝利宣言,我並不這麼認為。
秋葉現在的態度和平安夜以及情人節時明顯不同。那時她說話不會這麼坦率。
秋葉從我身上離開,轉向釘宮真紀子道:「晚上好,釘宮。」
那是一個設計成英文字母「a」的白金吊墜。秋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立刻就戴到脖子上。「a」在她胸前閃閃發光。
「落地窗全都上了鎖,而且是從內側上的鎖。」她為什麼會這麼說?這是事實嗎?
「很簡單,關於窗戶開關的。」
「法律規定的時效與我無關。不挖出全部真相,我絕對不會放棄。」釘宮語氣堅毅地說完,跟調酒師點了黑啤。
「倒也不是不行……」
「真好,我也能和你一起過白色情人節了。一個人過很寂寞的啊。」
「我帶她回去,結賬吧。」
「我沒醉。」秋葉抬起頭說道,「我還要喝,別自作主張。」
聽她這麼一說,我環顧四周,其他座位的確都被情侶佔據了。
「如果不叫醒她,怎麼知道她能不能好好說話?」
「今天九九藏書的約會有變化嗎?」他問道。
「晚上好。」我打了一聲招呼,在她對面坐下來。她沖我一笑,合上了書。
她轉向我笑了,那是一個面部肌肉全部放鬆下來的笑容。「但我已經無所謂了,無論怎樣都無所謂了。因為我很幸福,能和我愛的人在一起。」她摟住我的脖子。
「不,不奇怪。」我移開了視線。
也許秋葉是想要道歉的,我這樣想。可她不能說「對不起,很抱歉把你殺了」,這讓她很痛苦。這種痛苦讓她說出了當時仲西家其實是密室。這樣就能說通了。
「那就去吧,還是那裡比較安靜。」她又挽住我的胳膊。
「哦。你的這些朋友還真不錯。都這麼多年了,關係還這麼好。」有美子雙臂抱在胸前。
秋葉推開了我放在她肩上的手。「釘宮,我告訴你一個關鍵信息吧,連警察都不知道,是我守了十五年的秘密哦。」
「沒想到你們一起來。哦,也是,今天是白色情人節嘛。」
「對不起。」說完我掛了電話。有美子正在洗碗。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我們剛才的對話。
「你要幹什麼?」我擋在她前面。
我無言以對。雖然我腦海里全是「秋葉不是兇手」這個念頭,卻說不出口。
古典賓館的雙人房散發著古典氣息,傢具和用品都是仿製的古董。透過木框窗戶可以看到對面的海港。
秋葉正在入口旁的座位上讀小說,桌上放著一杯冰咖啡。
可我愛這個女人。我寧願捨棄妻女,也想和她相守。
扶秋葉到床上睡下后,我從冰箱里取出可樂喝了起來。看著她的臉,我回想起她說過的話。
也許……
秋葉起身走到釘宮真紀子旁邊。她的腳步有些不穩,我趕緊上前扶住。
三月十四日對於有家室的人來說並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我和往常的周六一樣睡到中午,起來后一個人了吃了點吐司,喝了點咖啡,算是填了肚子。有美子肯定帶著園美去和幼兒園的媽媽們一起喝茶了。這是她周六的標準日程。
用香檳乾杯后,我們開始享受晚餐。我們喝掉了一瓶紅葡萄酒和一瓶白葡萄酒,還欣賞了店裡的鋼琴演奏。在上甜點之前,我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了禮物。
五彩夫人的話有一定說服力,但我並不完全相信她。正是她做證說秋葉當時暈過去了。
「她是為了告訴我剛才的事而專程來這裏的。不然的話,她不會在白色情人節和男友一起到這種有問題的店裡。」
釘宮真紀子看向吧台內側的五彩夫人。「你呢?你應該知道她說的是怎麼回事吧?」
快速喝完了第一杯酒後,秋葉對五彩夫人說:「還有兩周多。」
有美子走過來,把電話分機遞給我。「是古崎打來的。說是你的手機正在通話中。」
釘宮真紀子大步走出去,重重地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