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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 1

SCENE 1

真是一張充滿嫉妒的男人的臉,我想。
出了咖啡廳,我們決定去吃義大利菜。我和夏江走在前面,智彥和麻由子跟在後面。我估摸著智彥的步速,故意走得很慢,還不時回頭望望。智彥一直在向麻由子認真地說著什麼,麻由子則一直盯著他傾聽,好像生怕聽漏一個字。
「說起來是很久以前了,我在電視上看過,就是讓做實驗的人戴上很誇張的護目鏡和手套,那人眼前便會出現一個水龍頭。然後讓那人關上水龍頭,那人就做出拚命擰的動作。據說,那人真的會有握著水龍頭的感覺呢。」
在Vitec公司,這種次期型的開發是作為最優先課題進行攻關的,它要求的知識不僅限於計算機技術。MAC從數年前就開設了腦機能研究班,我和智彥的研究室也在跟那個團隊合作推進研究。
聽我這麼說,夏江停下正拿著湯匙舀冰激凌果凍的手,斜過臉來,褐色的長發也隨之一甩。冰激凌上塗滿了厚厚一層水果。
我若無其事地望著麻由子的臉。比起隔著列車門注視的時候,這張臉上愈發增添了幾分魅力。她臉型圓潤,是標準的日本式美女,但她真正的魅力卻是從別的地方散發出來的。她的嘴唇有著無比的親切感和母親一般的包容力,眼睛則透出睿智和堅強的意志。所謂的內在美流露于表情之中,說的大概就是這種女人吧。我立刻就領悟了,既然是一個能發現智彥的優點、能夠愛他的女人,心裏自然會有閃光之處。然而,我卻不得不承認,一種截然不同的心情正像灰色帷幕一樣漸漸遮住我的心。
「那也是一種虛擬現實。當然,只是很初級的一種。」我喝乾咖啡,把視線投向玻璃窗外的大街。
「你支持我吧?」
「這就是製作方的個人喜好問題了。如果想造得跟現實一模一樣也可以,但跟現實一模一樣的平行世界之類的能有什麼意思呢。」
「啊……」我咽下一口唾沫,「挺好的一個女孩啊。又溫柔,又是美女。」
「若真能在一起,那可就拜託你了。我正愁人手不夠呢。」
「就是切開頭顱,給露出來的腦接上電極,根據程序輸送脈衝電流。」
「很漂亮的女孩啊。」夏江在我旁邊說道。
智彥說想要把女朋友介紹給我,還是昨天的事。在學校食堂吃午飯時,他扭扭捏捏地開了口。
「不光是給人看,還給人聽聲音、給人觸感呢。總之,就是讓人產生錯覺,彷彿那人工製作的世界就是現實世界。訓練飛行員用的模擬裝置也是其中的一種。」
聽我這麼一說,智彥用食指撓撓鬢角,害羞地露齒而笑。看來是被我猜中了。
哪怕智彥只交到一個女性朋友,這個問題也能輕易解決,可事情沒那麼簡單。的確,他身體單薄,又戴著高度近視鏡,總給人一種體弱多病的印象,可是有一些男人明明長相比他強不了多少,身邊卻總帶著漂亮女友,這種人光我就認識好幾個。年輕女孩對智彥敬而遠之的理由,自然是在於他的缺陷。我上高中時就曾聽到女生們對他的議論。我痛心不已,難道僅僅因為腿有點瘸,就要讓他失去這麼多嗎?
「那就是說還未實現?」
「我來晚了,很抱歉,找路花了點時間。」智彥說道。
我跟智彥成為好朋友是在剛上初中一年級的時候,是我主動打的招呼。當時正值午休,智彥正讀著科學雜誌。
「能得到你如此誇獎,我實在榮幸,但連我自己都稀里糊塗的。」
津野麻由子的名字是智彥告訴我的。雖然無法想象她長著什麼樣的面孔,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孩,我還是向未知的她祈禱,希望她能一直愛智彥,與他幸福地結合。
「你們已經考慮好將來的事了?」當蛋糕端上來時,夏江打量著麻由子和智彥的臉問道。
夏江一面聽一面慢慢點頭,不久便加快了點頭九_九_藏_書速度。「把它當成他的一個特徵就行了。」
「那太好了。」
他立刻答道:「在量子物理學上,即使假定它存在也不會產生矛盾吧?」
「會有這種事?」夏江問道,仍讓我握著左手。
「啊,不會是他們吧?」夏江望著我身後說道。我回過頭,只見身穿灰色夾克、肩背挎包的三輪智彥正在店門口東張西望。他旁邊站著一個身穿牛仔褲的短髮女人,但看不清面孔。
我們正待在新宿大街旁的一家咖啡廳里。右手腕上的手錶就要指向下午五點。今天是周五,大街上滿是上班族和學生模樣的年輕人。
我又一次挑戰,試圖回憶麻由子的面容,可還是不行。那一頭短髮和親切的嘴角,還有充滿魅力的眼神,這些部分明明已深深印在了腦中,可就是構築不起她的臉來。
「沒有特別喜歡的。不光是音樂,我跟藝術基本無緣。我覺得自己沒有那方面的才能。」
「好你個傢伙。」聽完故事,我故意提高了嗓門,「都交往這麼長時間了,你居然連半個字都不肯透露給我,也太見外了吧?」
「是鐵哥們。」
「你小子!」我戳了一下智彥的胸膛。那傢伙既高興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撓起頭來。
智彥臉上浮出羞怯的微笑。「還有,說實話,有件事我現在必須告訴你。」
「也就是說,你正在研究的,是更複雜一點的?」夏江一面用勺子靈巧地吃著看上去並不可口的甜瓜,一面問道。
「是的。理論上。」
「他說要製造一個平行世界,可我一點都不明白。」夏江望著智彥二人,吐了吐舌頭。或許是我的視線剛剛離開麻由子的緣故吧,只覺做出這個動作的夏江竟顯得那麼輕佻。我開始後悔把她帶到這裏。由於覺得兩個男人跟一個女人待在一起有些性別失衡,我便約了以前同在網球小組的夏江,現在想來,什麼平衡之類根本就無所謂。
而智彥的女朋友竟也進了MAC。
「雖然不知道能持續多久。」
「沒錯。昨天她聯繫我,說是被MAC正式錄用了……」
智彥說出了一所私立大學的名字。女孩是今年三月,也就是上個月才從那兒的信息工程學系畢業的。
走出餐館,智彥說要送麻由子回去。夏江約我去喝一杯,可我哪有這份心情,就一個人從新宿車站回去了。
「真拿你沒辦法。」我擺出舉手投降的姿勢,心裏卻是由衷的高興。我甚至想,他獲得幸福的時刻終於到來了。之所以這樣想,是因為我的自負——世界上最了解他的就是我。
當時正在喝茶的我差點把茶水噴了出來。「喂,真的嗎?」
到達早稻田的公寓時已是十點左右。剛打開屋裡的燈,電話就像恭候已久似的響了起來。是智彥,他剛與麻由子分開。
「我算是服了。」我又用力拍了一下智彥的肩膀,拍得這傢伙單薄的肩膀前後搖晃起來,「不過挺好的。」
夏江撇了撇嘴唇,一副噁心的樣子。「討厭,真瘮人。」
「初中。從初中到研究生都是一個班。」
怎麼會!一瞬間,我愣住了。
「是你高中的同班同學?」
「我覺得很了不起。」麻由子堅持道,又露出那種吸引我的眼神。我忸怩起來,把膝蓋上的餐巾折起又打開。當然,我的心情不壞。
「怎麼,就不能是真的嗎?」智彥扶了扶眼鏡,眨眨眼睛。這是他心情不安時的一貫動作。
「那都是將來的事情,現在還不好說。」智彥說著,不時瞧兩眼麻由子。麻由子也一度低下頭,回應般地望著他,端麗的嘴唇上綻滿微笑。看到這一幕的那一瞬,我的心裏竟不由得產生了一種莫名的焦躁。
「必須持續下去才行。是個好女孩吧?」
「不好意思。」
正如剛才我向夏江解釋的那樣,通過給人展示電腦製作的圖片,或是讓人聽聲音來刺|激人的感九*九*藏*書官,從而製造的假想現實,通常叫做虛擬現實。與此相對,給腦直接輸入信號,使人在大腦中產生假想現實,在Vitec公司被稱為次期型現實。
智彥對她說道:「他叫敦賀崇史。從初中時就是我的鐵哥們。」然後又看看我,有點不好意思地繼續說道:「崇史,她是津野麻由子。」
看到我,她似乎也愣住了。我們四目相對。自從不再隔著列車的門互相注視以來,這是第一次。
「我很想隨時滿足你的願望,但眼下還是很難。畢竟,按照我們現在使用的向腦里輸送信號的方法,光是讓實驗對象對一個用線條勾勒的極簡單圖形產生視覺意識,就已經竭盡全力了。」
我和智彥都是這家公司的員工。一年前,我們從一所私立大學的工學部研究生院畢業後進入該公司,很幸運,我們的實力和潛能得到了認可,被送進了MAC。像我們這樣剛畢業的研究生,通常要在MAC待兩年,其間一面對公司分配的課題進行研究,一面獲取知識提高技術。由於既能接受教育,還能拿到工資,對於立志想成為研究者的我們來說,再沒有比這更幸運的事了。只是公司要經常檢查我們的研究進展狀況,要求之嚴格是懶散敷衍的大學無可比擬的。
智彥說,當時他聽到一個女孩向店員提問,可問的內容太過高深,店員招架不住。智彥便給出了建議。二人由此相熟起來,開始約會。
我聞言沉默了片刻。事實上,智彥那些不幸的過去,再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這麼說,」我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這次的女孩是真心喜歡你的,是這個意思吧?」
「敦賀喜歡什麼樣的音樂呢?」麻由子問我。
「說實話,我覺得他們不大般配,但只要他們自己滿意就行,對吧?」夏江壓低了聲音。
「嗯,是去年九月前後,在電腦店。」
「很高興你能這麼誇我,但CG這玩意兒任誰來製作,都能做得很漂亮的。」
「聽說敦賀也在進行次期型現實的研究?」打完招呼,津野麻由子向我問道。
「什麼意思?」
怎麼會這樣!我又一次在心中念道。
「你覺得怎麼樣?」智彥問道。
這是我們彼此認可的一瞬間。之後我們互不相讓,爭論了許久。初中一年級的學生是不可能理解基本粒子理論的,無非是交流一點皮毛知識玩而已。但這種時間充滿了此前從未體會過的新鮮感和興奮,我們立刻成了好朋友。
「到最後連哪個是現實都弄不清了。」夏江縮了縮肩膀,做了個鬼臉。
我搖搖頭。「沒那必要,他討厭別人那麼看他。我想要你明白,拖著右腿走路就是他的走路方式,對他來說根本就不是什麼痛苦。所以沒有必要過度在意,當然也不需要同情。明白了嗎?」
「但智彥給我看過一個你製作的CG(計算機繪圖),棒極了!誰說你沒有藝術才能,那絕對是撒謊。」
「正在考慮呢,不過還沒跟她說。」
我頓時瞪大了眼睛。「進MAC?就是進了Vitec了?」
雖然我們一直保持著如此友好的關係,唯有一條鴻溝萬難消除。我們雙方都意識到了它的存在,但都刻意避免提及。
「好奇怪啊。不過也好。」
說不說從山手線上注視她的事呢?我想,她說不定也想確認一下。我不由得做起美夢來。可一要張口,我卻猶豫了。猶豫的原因中有顧及智彥心情的考慮,但更重要的是,倘若她一點也不記得我,那豈不是太丟人了。
「安部公房的小說《完全電影》描繪的內容跟我們構想的系統就很接近。小說中出現了一些把現實和假想混淆的人,故事的結尾也使用了這種系統,但事實上,製作那樣的系統是不可能的。」
「是吧?我知道你也會這麼看的。」智彥似乎得意揚揚起來,「甚至都覺得我配不上她吧?九九藏書
「哦,真可憐。」說完,夏江啪地擊了下掌,「知道了,我說話注意點,不提他的腿不就行了?」
「哦?這麼說,我們很可能會一起進行研究了?」
她立刻微笑起來,說了聲「請多關照」。聲音不高不低,很是悅耳。「客氣了。」我應道。
「哎?你們不是已經交往半年了嗎?」夏江不依不饒。
另一個我說道:渾蛋!你在想什麼!今晚不是才見過麻由子嗎?她絲毫不記得你。而且她還是智彥的女友,是你的鐵哥們智彥的女友!
之後,我與智彥之間就很少提及有關戀愛的話題。在我們考入研究生院后不久,爆出了他跟同一所大學的一名大三女生交往的新聞,然而對方只不過是尊敬他的學習能力而已。誤將其當成愛情的智彥把那女生介紹給我,結果她當即聲明,自己無意與智彥交往。當時的尷尬至今想起來都讓人打戰。
「你瞎扯些什麼!」
「還可以吧。」
「為你們的將來乾杯。」我舉起盛滿濃咖啡的杯子。
正因為有過這種經歷,此番智彥的告知讓我欣喜不已。從某種意義上說,我或許比他還高興。
夏江睜大了眼睛。「你突然發哪門子神經啊,用咖啡乾杯?」
「這個嘛……不是一點點,而是相當複雜。」我抱著胳膊說道,「你剛才說的也算是一種,但現在的現實工程學終究只是一種經由人類的感覺器官給人以現實感的系統,而我們正在做的並非如此。我們希望直接對神經系統施加作用,從而製造出現實感。」
「必須連大腦的信號系統都要弄清嗎?」麻由子問道。
「可是,」智彥語調認真地繼續說道,「我想跟她結婚。除了她,別的女孩我不考慮。」
「可是昨天才剛剛正式決定下來嘛。」
智彥與短髮女人來到桌旁。
在餐廳里,我們只談了些個人愛好的話題。麻由子說她每月都要去看一次音樂劇或聽一次音樂會,我這才明白,若是這樣,她或許能跟智彥合得來。智彥小時候就學過小提琴,現在仍是古典音樂迷。
於是我拍拍他的後背。「這不挺好的嗎?嗯?」
智彥似乎差點被蛋糕噎住,慌忙喝了口水。「啊,這些事還從未……」
「她啊。」
「你挺厲害啊,居然能瞞我半年多。」
「什麼事?」
「嗯,算是吧,但我也不是那麼有自信。」他嘴上這麼說,臉上卻不是那種沒自信的男人的表情。
「是嗎?」她仍帶著不快的神色,攪動著剩餘的冰激凌,然後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看向我,「喂,那樣做出來的世界,跟現實一模一樣嗎?」
「從今往後,聯誼會你就一個人去吧。」智彥回過頭來對我說道。我無言以對。
聽我這麼一說,夏江像漫畫上的貓頭鷹一樣睜圓了眼睛。或許是覺得我的話太老掉牙了,不過除了鐵哥們一詞,我似乎再也想不出可以描述我們關係的詞語了,沒有辦法。「有一點我要提前聲明一下。」我豎起食指,看著夏江的臉,「我想你一看就會注意到,那傢伙是拖著右腿走路的。他的腿有點瘸,好像是小時候得過嚴重的熱性病,留下了後遺症。」
「是這樣啊,我太失望了。」夏江仍在用勺子攪動冰激凌的奶油,手卻漸漸停了下來,「今天要來這兒的人,也是研究這個的嗎?」
「是嗎?也就是說,不會跟現實混淆?不過也沒什麼,我就是想看看那種平行世界而已。」
掛斷電話后,我在地板上悶坐許久。儘管無法描繪出麻由子的臉,可腦子裡全是她的影子。
他竟讓別人先坐,這種情形在我的記憶里還從未有過。
「你認為磁單極子真的存在嗎?」這是我們值得紀念的第一句話。
MAC是我們現在就讀的學校,正式名稱是MAC技術科學專修學校,但不是單純的專修學校,而是某一企業為研究最尖端技術和培育英才職read.99csw.com員而創設的機構。這家企業就是總部設在美國的Vitec公司。這是一家綜合計算機生產商,在硬體方面從超級計算機到家用電腦全都生產,在軟體開發方面也居世界領先地位。
我並非真的生氣,只是想開個玩笑,智彥卻慌忙辯解起來:「之所以沒告訴你,是因為我還沒弄清楚她是不是真的喜歡我。以前不是也有過這種情況嗎?我自作多情,誤把人家當成了戀人,結果介紹給你后卻丟盡了臉,這種醜事我再也不想做了。」
「事實上,她也很可能會被分配到現實工程學研究室呢。」智彥有些拘謹地說道。我和智彥都屬於這一研究室。
無意間抬頭望望窗子,我的影子正映在玻璃上,臉孔醜陋地扭曲著,簡直令人懷疑是玻璃表面扭曲造成的。
可是,就在跟津野麻由子碰面的一瞬間,我的這種念頭消逝了。
我輕輕抬起手。他似乎注意到了,望向這邊,臉上浮出孩子般的微笑。
「什麼時候?在哪兒認識的?」
我從電車中仰望昏暗的天空,努力想象著麻由子的臉。那張面孔以前在我心中出現過那麼多次,今天卻怎麼也回憶不起來。於是我嘗試著回憶在餐館時鄰桌那對中年夫婦中的女人。那女人頻頻打量我們的菜肴,我實在忍不住,便回看了她好幾次。結果,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女人的臉,簡直都能畫肖像畫了。
「啊,好的。」智彥先讓短髮女人坐下,然後自己才坐下來。
「所以我們才正在開發不需要這麼做就能給腦輸送信號的方法啊。」
「嗯……我怕人家說我配不上她。」
「什麼?」
「算是吧。這正是令人頭疼的地方,對吧?」我與智彥相視一笑。
那就是戀愛問題。
「比方說……」我伸出右手,輕輕握住她的左手腕。她的手柔軟小巧。「你現在會認為是左手被握住了。不過,如此認為的不是你的左手本身,而是從左手接收到信號的腦。所以,即使不握住你的左手,只是往你腦中輸送這種信號,你也會認為是左手被握住了。」
「我當什麼呢。」夏江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舔了一口奶油,「這個我知道啊。就是把電腦製作的畫面給人看,讓人覺得彷彿自己就在那裡面,是這種東西吧?」
上大學時,我拉著智彥參加過一次跟女子大學的聯誼活動。我聽說那所大學的學生很樸實,是近來少有的,倘若這樣,智彥大概也能融進去吧。可我的期待只過了三十分鐘便被擊碎了。女大學生們關心的問題幾乎全都集中於男生們滑雪或打網球的本事有多高,或者開什麼樣的車。對於智彥中途提出的關於她們專業的問題,沒有一個人正兒八經地回答他,他遭到了鄙視。一名有心的男生提醒她們留意智彥的腿,隨即令人窒息的沉默便襲擊了我們。智彥終於忍無可忍離席而去,我追在他的身後。
「你們視聽覺那邊似乎已取得相當的成果了。」智彥感嘆道。我隸屬視聽覺認識系統研究班,智彥則屬於記憶包研究班。的確,他所在的研究班還未取得像樣的成果。
麻由子搖搖頭。「不光是漂亮,還讓人感動。在看的時候,我就想,製作這幅CG的敦賀,一定能看到整個宇宙吧。」不覺間,她十指在胸前交叉握緊。這或許是她加重語氣時的一個習慣動作。發現我看著她的手,她一愣,慌忙把手藏到桌子下面,然後害羞地笑笑。「不是嗎?」她又問道。
我不禁提高了嗓門,因為此時的我正在考慮同一件事,但不想讓她看穿我的心思。本想開個小玩笑的夏江有點惱火。
「這樣一來,我們在學校中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碰面,早晚都會讓我發現。與其到那時慌忙解釋,還不如現在就招供,對吧?」
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直乘坐京濱東北線的那個她。儘管頭髮變短了,但絕對是她。大約一九-九-藏-書年的時間,我每周都注視她的臉,後來也常常讓她的身影在腦中復甦。
「沒錯。」我也滿意地點點頭,順便看了看手錶,已經五點五分了。
為什麼這個女人要選擇智彥這種人呢?我想道。連我自己都感到意外。我努力控制感情,覺得必須把這種邪惡的想法從大腦里驅走。
他的一條腿有殘疾一事並未給我們的友情帶來任何傷害。他身上擁有很多我沒有的東西,比如深邃的理智和敏銳的感性。他的意見經常會刺|激我,讓我在幾乎要選擇平庸時回歸正確的軌道。而我也不斷地把外界的春風吹給一直把自己關閉在殼裡的智彥。我們的關係是互惠互利的。
「要讓系統成為可能,就需要擁有超大容量和計算能力的計算機,但估計本世紀是開發不出來了。雖然威廉·吉布森在《蒙娜麗莎超速擋》里描述了一種能存儲現實世界所有信息、容量無限的生物晶元,但在現階段也只不過是空想。在平行世界中出現的人類大概全都像模型一樣,背景的細節也一定很粗劣。」
「哪有的事。」我移開目光。
「嗯,就是,」智彥又頻頻伸手去扶眼鏡,不斷地眨眼睛,「她,要進入MAC了。」
「喂喂喂,都到這一步了。你怎麼回事啊。」我在食堂的桌子上托著腮,「簡直是棒極了!虧你還瞞著我。」
「是啊……結婚的事情考慮了沒有?」我一橫心問道,感覺像在按壓疼痛不已的臼齒般難受。
「剛才忘記用啤酒乾杯了。來,智彥。」
「嗯。只是不知這希望能否實現。」麻由子說著掃了智彥一眼。

我加入了很多興趣小組,交友範圍也廣,有不少異性朋友,還跟其中的幾人談過戀愛。但我幾乎從不跟智彥談論她們。我也曾嘗試著滿不在乎地要跟他談談,可每次都鬧得不歡而散,最終,我們倆就都對此避而遠之。
「誰說不能了。哪兒的女孩?」
我無言以對,但他並沒聽出我的沉默別有意味,接著說道:「她似乎也對你有好感,說你是個不錯的人。」
「嗯,那就……」智彥也舉起咖啡杯。
就這樣,我們相對而坐。短髮女人就坐在我對面。我無意間抬起眼睛,與她的視線碰到了一起。
「我以為是什麼呢,就是這樣啊。」夏江頓時泄氣地撅起嘴。
「哦……」
「沒事,快坐下。」
夏江說著端起杯子,麻由子也舉杯加入我們。她的指尖和我的指尖輕輕碰到了一起,我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她卻像是根本沒察覺一樣。
「我也安心了。看來今後能很好地相處下去了。」
我上學時的確用電腦製作過一幅叫《異星植物》的CG,看來她說的就是這個。
「我正在創造一個平行世界。」
「到研究生?哎?你們脾氣還挺相投的。」
二人走了過來,智彥跟平常一樣拖著右腿。夏江說了句「我最好還是到這邊來吧」,然後就移到我旁邊的座位上。
可是,當他說起這些事情時,不知為何,夏江竟也表現出了興趣,說她也學過小提琴。二人熱烈地談論起來,我和麻由子完全淪為了聽眾。

「就是虛擬現實,virtual reality,這個詞你沒聽說過嗎?」我補充道。
「啊,嗯……是的,剛才還跟她談論這個話題呢。」說著,我望望夏江。
遺憾的是我無法知道她到底有沒有想起我來。她的表情看起來發生了變化,但這或許是我自己的心理作用。更重要的是,我不能確定當時她有沒有注視我。
「當然了。」我條件反射般答道。
「露出腦?」
「如果能讓腦露出來,就能實現了。」
「算是吧。雖說跟我的研究方法不一樣,可目標是相同的。」
「我經常聽他說敦賀實在是棒極了。」麻由子直視著我的眼睛說道。我身體里的某種東西似乎立刻被她的目光吸了進去。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