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奈地點點頭。「好吧，那我走了。」

「應該沒有。哥哥是為了我才要殺死他的，但火越燒越猛……佑哥也被燒死了。他是為了我而死的。」她哭喊得比剛才更激烈。

「就是那個房間，有花瓶和綠色窗帘的房間。在那裡，我被那個男人……」說到這裏，她煩躁地搖著頭，「拜託，把手電筒關掉。」

「不，不是這個問題——」

「這裡是複製的。」我說。

「你是怎麼回答的？」

「是啊，要確認過才行。」她走近搖椅，輕輕推了推靠背。椅子像鐘擺一樣，搖晃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我——」她欲言又止。

「我，」她說，「被脫|光了衣服。」

「不，」她搖搖頭，「我的確不好接近。你看過相冊吧，我是個不會笑的孩子。」

沙也加沒有回答。她用力搖著頭，然後猛一轉身，衝上了樓梯。中途鞋子掉了下來，她也顧不上撿。

「為什麼你會這樣想？」

「沙也加……」我終於邁出了一步。

我不知道該如何勸慰，只能像個小孩子一樣呆站在那裡，一籌莫展地聽著她哭泣。

「沒那回事。」

「或許吧。」說完她又歪著頭，「但我到底在懼怕什麼呢……」

我默默地看著她。她的目光飄忽不定，彷彿沉澱在意識底層的思緒正在悄然泛起。

「我想她也許沒有愛過我。雖然努力想愛我，終究還是愛不起來。」

這才是她記憶被封印的癥結所在。

「那就殺了他吧——我這麼回答。」

「突然被別的家庭領養，連名字也變了，有點孤僻也是在所難免。」

「還有，」我說，「除非經過調查證九-九-藏-書實，否則一切都還只是猜測。」

我拾起鞋子，追了上去。

來到屋外后，強烈的陽光刺得我皮膚隱隱作痛。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能完全睜開眼睛。

「噢……」

「不好意思，雖然這裏很暗，但請你出了房間后再開手電筒。」

我震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那聲音在黑暗中出人意料地響亮。

「嗯，我知道。」

令人窒息的沉默過後，她接著說：「不停地舔。」

「我跟你說過吧，我父母曾告訴我一件我兒時的事情，就是我五歲那年，有一天突然失蹤了。他們急得臉色大變，到處找我，最後發現我在家裡的儲藏室里睡著了。」

她看著我。「我母親愛過我嗎？」

沙也加終於抬起頭，沒有朝我轉過來，而是依舊面對著貼有蒸汽機車海報的牆壁。

我再次踩下油門。

「我問他，殺死是什麼意思呀？佑哥告訴我，就是讓他消失的意思。佑哥還說，我自己可以離家出走，但你走不了，暫時還得留在這裏。你想繼續跟那個男人一起生活下去，一直被他那樣侮辱嗎？」

「還有，」她繼續說道，「她覺得我不好接近。」

「不用……」

「怎麼了？」我問。

「沙也加就死在這種地方了呢。」她低語著，聲音裡帶著憂鬱。

「這種問題是不會有答案的。」

上了車，我透過擋風玻璃看著這棟房子。和昨天來的時候相比，沒有任何變化。我發動了引擎。

就在這時，她突然瞪大眼睛，彷彿被什麼嚇著了。還沒來得及問她怎麼了，她已從我身邊離開，那動作簡直可以用躲閃來形容。

我九-九-藏-書絞盡腦汁尋找安慰的話，卻找不到，無奈只能盯著房間幽暗的角落，感覺陳年的記憶正如灰塵般沉澱下來。

「嗯。」我點頭，「至少對我來說，你就是沙也加。」

「不要過來！」她抽咽著大喊，「還有，我不是沙也加——」

我伸手攬住她的肩，把她輕輕拉到身邊。她也毫不抵抗地投入我懷中。

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一切都悄無聲息。

「再見了。」沙也加這句話，無異於拒絕我繼續留在這裏。

正要再往前邁步的我停住了腳步。我陷入了一種錯覺，她的聲音彷彿在四面八方迴響，讓我有點耳鳴。

她看著我，細長的眼睛反射著手電筒的光。「你真的這麼想？」她問。

「他本來並沒有打算同歸於盡？」

「怎麼了？」我這才有機會問道。

我用手電筒四下照了照，最後照到了鋼琴。

「你也是沙也加啊。」我很自然地脫口而出。

正要驅車離開時，我彷彿聽到了微弱的鋼琴聲，急忙踩下剎車。但之後無論怎樣凝神細聽，都再沒有聽到那樣的聲音。

「沙也加說不定很喜歡躲在這裏。」

沙也加，不，御廚久美對御廚雅和來說，是唯一一個不會讓他想起嚴厲父親的人。遭遇了佑介的冷眼相待，御廚雅和一定感受到強烈的孤獨和屈辱。或許正因為如此，他愈發對女兒產生了畸形的迷戀。

黑暗中，她似乎在走動。

我從車上取出沙也加的行李，放在地下室的入口處。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放心吧，我不會尋短見的。」

她的語氣讓我心中一寒。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閉九*九*藏*書上了嘴。

「不要再想了，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話一出口，我就後悔說了廢話。

原來是沙也加看過的樂譜掉到了地上。我打著手電筒走過去，把它拾起來，放回原位。

「在那個房間里……」她輕聲說，「我被那個男人……」

「為什麼這麼想？」

我趕緊關了手電筒，我們頓時浸沒在一片黑暗中。

「謝謝你。」

「我不想讓你痛苦，所以沒說出我的真實想法。」

我想起佑介的日記里有這樣一段記述：

「就是火災的前一天。佑哥——」她頓了一下，呼出一口氣，「是的，我叫他佑哥，他叫我小美。那天晚上，佑哥對我說，小美，你討厭那個男人吧？我馬上回答，討厭。然後佑哥說，那我殺死他吧。」

我穿過玄關，走進客廳，然後打開手電筒。

「佑哥說，我會順利殺死他的，所以你明天跟媽媽去動物園吧，這段時間我會把一切解決的。」

我胸口一陣悶痛，向黑暗中的她邁了一步。

「我想起那天的事了。」

「那間儲藏室就是這裏吧。他們回憶的不是我，而是沙也加的往事。」

「啊？」

她捋了幾次頭髮，然後環顧室內。「是啊，回去吧。」

到了二樓，我發現佑介房間的門虛掩著，裏面隱約傳來抽泣聲。從走廊往裡看去，只見沙也加跪在地板上，臉埋在佑介的床上哭泣著。

「我不是說過，記憶中我來這裏玩過嗎？當時和我一起玩的是個小孩，那就是沙也加，真正的沙也加。」昵稱小美、名字應該是御廚久美的女人淡淡一笑，如此說道。

「啊？」我皺起眉頭，「哪個房九-九-藏-書間？」

不難想象佑介看到了什麼，而和他在院子里打了個照面的人就是小美，即現在的沙也加。

「我開不了口。」她回答，「到現在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出於恐懼吧。我不敢違抗那個男人，害怕他會變本加厲地虐待我。」

聽了我的回答，她微微點頭。

「回去吧。」我推了推她，「該回去了。」

「對不起，」她的聲音比剛才平靜了許多，「你先回去吧。」

我走到窗前，把窗戶從裏面關上。室內頓時暗了下來，她馬上打開手電筒。

但我不能把她孤零零地留在這裏。當然，她一個人也完全有辦法回去，不過我擔心的並不是這個。

我吻了她的嘴唇，然後緊緊抱著她。這種觸感和體溫，自從最後一次擁抱后，我已經好幾年沒有感受過了。

「可是——」

這時洋娃娃映入我眼帘。在手電筒的照耀下，她眼裡映出淡淡的光，彷彿要向我訴說什麼。

「求你了，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離開她的唇，我望著她的雙眼。她似乎也有所察覺，一直緊閉的眼睛慢慢睜開。黑暗中，我們彼此對望著。

把門全部鎖好后，我們走進地下室。就在即將出去的時候，沙也加卻停下了腳步。

「這棟房子以後會變成什麼樣九-九-藏-書呢？」

走出房間后，我依舊沒開手電筒，摸索著下了樓梯。就在快到地下室的時候，我聽到了輕微的動靜，是從客廳傳來的。

我不由得縮回手，在那裡站了好一會兒。

「不知道……可能取決於你吧。」

不知過了多久，從她呼吸的聲音，我感覺到她激動的情緒漸漸平息。

我移開了視線，但很快就又望向她。她也凝視著我。

我伸手去握門把手，她似乎注意到了：「不要進來！」

「每天晚上都是這樣，我一直很害怕夜晚的來臨。」

她兩手捂著嘴，眼神膽怯地向我望來。我發現她在顫抖。

「那天？」

她嘆了口氣：「對不起，就到這裏吧。」

恐怕在得知哥哥死訊的那一瞬間，她就喪失記憶了吧。

「因為母親每次看到我，一定會想起真正的沙也加，而一想起來又會愈加悲傷。」

「你沒跟任何人說嗎？」我問。

一種無形的力量束縛了我，我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不光是那樣，我好像一直在懼怕什麼，有種提心弔膽的感覺。與其說母親沒愛過我，不如說我自己不希望被愛。母親一定對我很頭痛吧。」她用雙手捂著臉，眼圈已經紅了。

「好的。」

「然後為了不讓我逃走，還緊緊地抱著我，就在那張床上，那個男人，那個總是帶著酒氣的男人……」她哽咽了，「我叫他放手，說了一次又一次，可是他就是不放，還說『只有你站在我這邊，我不許你也嫌棄我，不許你也看不起我』，一邊說，一邊對著我的身體——」

我認為這很有可能。遭受虐待的兒童，大部分都沒有勇氣告訴別人，而是獨自承受著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