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光平再次轉向水槽，「過了二十歲，就沒人去收集那些玩意兒了。」

「那你就沒有什麼指示？」

二人沉默了良久。這麼長時間沒見父親，光平卻找不到一個能主動提起的話題。

「嗯，那樣也行。」

「那玩意兒以前我經常打，酒館旁邊就有一家。是嗎？原來你在做這個啊。」父親感慨地連連點頭。

「睡著了？」

光平仍盯著父親，父親也抬起頭來。四目相碰，但這一次誰都沒有錯開目光。

光平摸摸自己的臉。「沒事，有點睡眠不足。」

「你媽媽說了，如果可以，希望你三十一號回來一趟。」父親努力保持著平靜的語氣。

光平的故鄉是一座交通便利的城市，老家在國道邊上經營著一家麵館，在當地十分有名，除了麵條類還有火鍋等料理，經常被當作聚會的場所。

「孩子的夢想就是這樣。」隨著年齡的增長會風化、消逝的——光平一邊擦拭餐具一邊在心裏喃喃。如果能及早意識到這一點，就不會繞彎路了。

「是嗎？」

「慢慢發展吧，」父親說，「也談論過要開分店的事九九藏書。」

這天晚上，光平時隔許久再次跟父親同枕而眠。「我真的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嗎？」關掉熒光燈鑽進被窩后，光平問。

人生不就是在重複小錯誤的過程中結束的嗎？

父親似乎忽然在黑暗中露出微笑。「人到底應該怎麼活，雖然我一把年紀了，但也沒法告訴你，因為連我自己都還沒有活明白。」

麵館的店面是一座仿古建築，有日式和西式房間。包括打工的人在內，員工不下十人。停車場很大，不時還有遊客乘坐大巴前來。經營者到了光平的父親已經是第三代了，父親退下來后應該是由哥哥繼任。

「嗯……」

「那是當然。」這可是下了很大一番功夫的——父親露出欣慰的表情。

「這就叫『窮忙』。」父親微笑著說，「面怎麼樣？」

光平的視線落在茶碗上，羞恥感和安心感在心裏交替著忽隱忽現。大概父親所說的工作之餘過來看看是假的，他的真正目的是向兒子伸出援手。

「嗯。」

「可以。」父親回答。

「嗯……是嗎？真是條半吊子街啊。」

吃完面九*九*藏*書，尷尬的氣氛又瀰漫開來。光平收拾起餐具，在水槽洗刷乾淨。父親則似乎在望著兒子的小書架。

光平感到父親閉上了眼睛。

光平沒有回應。

「檯球……這個？」父親做了一個用球杆撞球的動作。

「雜誌。」父親說，「你以前不是經常收集嗎？什麼戰鬥機、直升機之類的。」

「在打工。」光平從水槽下的抽屜里拿出一盒青木的火柴，放在父親面前，「店裡的三樓是一個檯球廳，我在那兒做事。」

「不用了，到這兒就行了。」父親接過包，望著兒子，「新年怎麼過？回來嗎？你媽媽好像一直盼著呢。」

「現在在做什麼？」最終還是父親先問起來。

「是的。」

沒想到父親竟突然來到了自己家。

「沒錯。」半吊子街——這一說法太生動了，光平想。

「對不起，」光平露出抱歉的表情，「那天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實在脫不開身，而且此後的安排也還不確定。」

「店裡的營業情況怎麼樣？」光平回答了一聲「知道」后又問。

到達車站，來到售票處前，父親向兒子要過九九藏書包。

這句話不禁讓光平有些在意，他望向父親，父親避開他的目光，端起茶碗，享受般地輕啜起來，然後雙手捧著茶碗，好像在暖手。

「爸……你早就知道了？」

「你來做也行。」父親淡淡地說。

「是嗎？」父親望著兒子眨了眨眼，表情並未變化，一字一句地說，「那我就跟你媽媽說你大概不回來了。」

「對錯其實也是由自己來決定的。如果你覺得錯了，回頭即可。人生不就是在重複小錯誤的過程中結束的嗎……」

光平沒有說是謊稱念研究生的事，父親還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父親垂下視線，露出自然的微笑。「如果連這點事都看不出來，那我還配做一個父親嗎？我自認對你的性格多少還是了解一些的。」

「現在這個季節能放很長時間的。知道怎麼吃嗎？」

光平打開紙包，裏面是干烏冬面，還有袋裝的湯汁。

「嗯……挺好的。很筋道，口感也不錯。」

目送父親遠去的背影，光平想起了昨夜的話。自己此前到底犯下了多少錯？或許其中有許多是無可挽回的。

父親似乎點了點hｔｔpｓ://rｅad•９9ｃｓw.cｏm頭。「無論什麼人，只能經歷一種人生，只有一種。如果對其他人的生活方式指手畫腳，那就是傲慢的表現。」

「是的。」父親感慨地說道，「即使遇到這種情況，自己也不能無視這個事實。要珍惜彌補的心情，並懷著這種心情去面對以後的事，否則人就活不下去。大概就是這樣吧。」

「可裏面也有大錯誤啊。」

「是嗎……我覺得跟年齡沒關係。」

「指示？」

「就是今後的事情。」

父親在檢票口檢完票，慢慢地朝站台走去，沉重的包壓彎了他的身子。他一次也沒有回頭。

「你健健康康的就行了。」

光平奔跑起來。

要珍惜彌補的心情……光平覺得有什麼東西打動了自己的心，像渾厚的鐘聲一樣，化作深沉的迴音擴散在心裏。

「沒有，」光平說，「正要睡呢。晚安。」

「雖然是年末，這一帶的生意也不景氣啊。」觀察片刻后，父親說出了感想。

「再往前送送吧。」

「怎麼不提前跟我說一聲。」光平一邊泡茶一邊說。

「分店？讓哥哥打理？」

「最近不怎麼買雜誌了？」父親https://ｒｅad.9９ｃｓw.ｃｏm自言自語道。

稍事休息后，二人離開公寓前往車站。光平幫父親拿著包，包很重，像裝著鐵塊一樣。父親一邊張望站前大街一邊慢慢地走著，儼然一位在觀察植物的學者。

「因為工作原因順便來到了附近。」父親攏著頭髮，用解釋般的口吻說。光平的第一感覺是父親的白髮多了。

「這麼著急啊？」光平說。

「是啊。」光平說，「沒有了學生，哪裡還有生意。」

「嗯……也沒什麼要緊的事。」父親轉過身，從黑色的大背包里取出一個紙包。外包裝上印有麵館的商標。父親將紙包放到桌子上。「這是咱家店要推出的新產品，我給你帶了一點。」

「當然，如果你有其他想做的事，我不勉強你，你自己決定吧。」

第二天早晨，早起的光平煮了父親帶來的土特產——烏冬面做早餐。父親一起來就開始換衣服，吃飯的時候連領帶都已打好。

「對不起。」

「沒關係。你的臉色好像有點差。」

光平停下手，回過頭來。「什麼？」

「那如果選錯了道路怎麼辦？」光平問。黑暗讓他們看不清對方的樣子，卻能讓人敞開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