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裏暗想，也不看看自己那副模樣。

「在這之前請明白地告訴我，您說認為自己沒錯，對吧？」

我心裏湧上一股惡意，抬頭看了看她說：「他還要我調查你的經歷，你該明白是什麼經歷吧？」

「你先回教室，有話放學后再說。」村橋指著門口，聲音有點激動。

「最後一次，對吧？」

「受點寵，就自以為了不起了。」村橋坐下，自言自語道，語氣裡帶著不耐。新學期開始后，北條雅美日益活躍。

「怎麼回事？」我問正在準備上第五節課的長谷。

我討厭這種拖泥帶水的說話方式，說正事前總要來個套近乎的題外話。

第五節課鈴響，辦公室里一陣離席的聲音。見麻生恭子起身，我也站了起來，邁出辦公室，走了十來步追上她。她一邊攏攏長發，一邊用冷漠的眼神瞥我一眼，像是在問「有何貴幹」。

「二十六，我覺得還是沉穩些的媳婦好。給貴和看過她的照片，好像很滿意，所以八月返校日時，我跟她提過這事，她回答要考慮一下。我把貴和的照片和履歷也給她了。」

「世上還是老樣子……您有事嗎？」

「他讓我問問你的想法。」

「無聊吧？北條也知道不過是區區小事，大概一半是在搗亂。」

「我必須跟前島老師你說嗎？」她的語氣很沉穩。

「是。她有多大……」

「是嗎？」

當時，勸我當教師的母親大概和栗原校長打過招呼，因此我馬上被清華女中錄用。正因為有這樣一層關係，校長對我很直率，工作之外我也理所當然地盡心幫他的忙，剛才交給我的任務就是一例。

「大概有五成把握……」

「好，我會告知。」她開始上樓，眼睛始終沒有看我。

今年三月開始，她開始了一項奇特的活動。說「奇特」也許會遭到攻擊，用她的話來說就是「站出來破除拘泥於舊傳統、漠視九_九_藏_書學生人性、毫無原則的教育」。她倒也並未號召罷課或無視服裝和髮型規定，知道那是毫無意義的行為。她首先發動一、二年級學生成立「服裝規定緩和化討論會」，通過學生會向校方傳達意見。之所以鼓動一、二年級學生，大概是顧慮到三年級學生各忙各的，又即將畢業，不會花精力參加活動。目前開始活動的只有「服裝會」，好像接著又要成立「頭髮會」之類的組織。

校長接著說：「貴和已經二十八歲，該找個好對象了，可總碰不上合適的，即使我這個當父親的看中了，他卻一看照片就搖頭。」

我真想問問，如果她對貴和不滿意，他又當如何？

其實，栗原校長與我父親曾為軍中袍澤，戰後的混亂中兩人好像干過不少壞事，之後分道揚鑣，父親當了企業家，栗原開始辦學。他成功了，父親卻留下年邁的母親和一點債務離開人世。如今，長我三歲的哥哥在老家和嫂子一起經營鐘錶店，照顧母親。

把矛頭指向北條雅美、視她為「癌症病源」的是訓導處，訓導主任村橋尤其嚴厲。有好幾次，村橋在三年級A班上課歸來，雅美還追過來強烈抗議他上課時的用詞和態度。校方因此視她為情節較嚴重的問題學生，但根本無法阻止她的行為。她採取的方法正當，照章行事，而且抗議的內容也基本屬實，再加上她成績拔尖，有教師不以為然地說：就忍一忍，等她畢業吧。

我把報紙遞給他，趕緊來到校長室，敲了敲門。聽見「請進」，我推門進去，見栗原校長背對著門正在吸煙。他戒煙很多次了，都以失敗告終。

見我直截了當，松崎把目光投向報紙，聲音里透出不悅：「啊，校長叫你。」

我輕輕搖頭：「把意思傳達給校長就行，你直接告訴他也無所謂。」

一進辦公室，就聽到年輕九九藏書女孩的尖嗓音。循聲望去，村橋正和一個學生相視而立。

她在樓梯前駐足，我也停住。

「大概是碰巧吧？」他擠出笑臉，想敷衍了事。

「知道。」

我吃了一驚。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若非這種時候，大概我會忍不住笑出聲來，能想到這種借口真是太奇怪了。

「那就拜託啦。三年級的杉田惠子……是叫這名字吧？她怎麼樣？」

「五年。」

第四節課結束后的午休時間，我看著報紙吃完妻子準備的午餐，正喝著咖啡，辦公室的門開了，進來一個學生。是高原陽子。她環視了一下屋子，隨即朝長谷的座位走去，走到一半時和我四目相對，卻毫無反應。

他依然閉著眼，嘴唇在動。「這是學生的一種不良行為。其他學校，特別是男校，也會發生流氓滋事等暴力事件，即便是那種情形，警方介入也不好，畢竟只是學生和教師之間的對話問題。」他睜開眼睛，眼神像是討好，又像是安慰，「騷擾，只不過是騷擾，並沒有要殺你的意思，如果就此驚動警察，以後會惹出笑話。」

「碰巧的事會發生三回？」

「很不錯，可以說最有希望參加全國比賽。」

「什麼？」

聽我這麼說，校長得救一般鬆了口氣，表情緩和下來，又開始喋喋不休地嘮叨學校教育——教師的態度、學生的態度……我不想聽那些空洞的理論，說了句「我還要去上課」，便站起身，拉開門走出去，背後傳來校長的聲音：「我兒子的事……拜託了。」我懶得回答。

看著她的側臉，我忽然覺得有些奇怪：她的頭髮剪短了。她以前的頭髮不算長但也不短，有一點點卷，現在一點捲髮都沒了，劉海也剪得很短。是不是想換個形象？

聽校長談及此事時，我就已經打算這麼直截了當。我不會拐彎抹角。

長谷說的不外乎被停學后第一天上九-九-藏-書課就遲到不像話、沒再抽煙了吧、馬上就要畢業了要堅持到最後等等。他的語氣聽起來不像是訓斥，反倒像是請求。陽子仍毫無反應，甚至連頭都沒有點一下，不知是否在聽。

我沒點頭。

「明白了。但如果她心下無意，就沒必要去調查了吧？」

正注意著那邊的情形，背後突然有人拍我肩膀。回頭一看，教務主任松崎露著黃牙在笑。「有什麼有趣的報道嗎？」

「這……」

我忍住沒說「什麼然後」，平靜地對他說：「我想報警。」

「怎麼這麼不自信？」他把手裡的煙捻滅在煙灰缸里，隨即又拿出一支，「你當顧問幾年了？」

「也有這種可能。」

校長忽然臉色一沉，拍著桌子：「你不相信學生？」

貴和是校長的兒子，我見過一次。他從一流國立大學畢業後進了本地某企業，發展得一帆風順，給人的印象卻沒有朝氣，看起來軟弱、消極。當然，表面印象和實質不一定都一致。

「麻生恭子。」

「明白了。」

他把煙放在煙灰缸里，交叉著胳膊，像遇到什麼難題般閉上眼，一臉陰沉。直覺告訴我，他不會給出令我滿意的回答。果然，他說：「再等等吧。」

她有了反應，稍稍放慢腳步。

「但從手段來看，我只能認為兇手想殺人。」

「校長的事就這一件？」我的語氣比剛才嚴肅了一點。

「我們在努力。」

校長對我的反應好像很滿意：「覺得吃驚？」

聽到一半時，我已明白了校長的意圖，他希望我去弄清麻生恭子的想法。我一說出心中的猜測，校長便滿意地點點頭。

見校長表情有了變化，我不禁一愣。他的神情忽然柔和起來，指著一旁的沙發說：「你坐下。」我稍稍遲疑后坐下，他也坐到對面：「不為別的，是貴和的事。你知道貴和吧？」

「我說前島，」他的聲音又恢復了平靜，像ｒeａｄ•９９csｗ.cｏｍ在恩威並施，「再等一次，就一次，看看情況，到時候看情形判斷，我也沒什麼可說了，這樣總行吧？」

「不知道。」管她是誰呢。

走出校長室，下午的上課鈴聲響了。我夾在一群快步趕往教室的學生中，回到辦公室。

「問題就在此之後。已經過了三個星期，她還是沒有任何答覆，試探著去問，她總推託說再等等。如果不喜歡就直說好了，她這樣實在叫人難以捉摸，這才把你叫來了。」

「剛才我被校長叫去了。」

「對。你有什麼事嗎？」他的語調變慎重了，大概是看到了我的表情。

「這回他卻看中了一個……你猜是誰？」

「你的判斷力果然不錯，就是這樣。但光是這一點，未免拿你大材小用了，還想讓你徹查她的異性關係。當然，都二十六歲了，大概總談過一兩次戀愛，我也沒那麼古板。問題是她現在的情況。」

他瞥了村橋一眼，低聲說：「村橋老師上課時訓斥學生，好像用了『混蛋』一詞。北條來向他抗議，說這稱呼有侮辱的意味。」

「哦。」我聽明白了，回到座位。

「有人對我下手。昨天我經過教學樓旁，花盆從頭頂上砸落下來。」

村橋比我稍矮，應該不到一米七。那學生的身高和他不相上下，肩膀也寬，從背後看就知道是北條雅美。

「然後呢？」

過了一會兒，她說：「明白了，我放學后再來。」她向村橋鞠了一躬，邁開大步走出辦公室。連同我在內的其他老師都看得目瞪口呆。

栗原既是校長，又是理事長，可謂真正的獨裁者。打發走一兩個教師，或者讓教育理念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都要視他心情好壞而定。但學生們對他的評價還不算壞，惠子就說過：「他對慾望的表現很直白，不裝蒜，這點還像人樣。」

「我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村橋直盯著雅美。雅美一定也在用九九藏書她那雙倔強的眼睛瞪著他。

「有人要殺我。」

如果下次要了我的命怎麼辦？但我沒有這麼說，並非因為理解，而是死了心。

「我會努力。」我只能這麼說。我對靠運動隊提高學校知名度的做法沒有太大反感，畢竟，既然「經營」是大前提，在宣傳上下功夫也是理所當然的。只不過，校長說得這麼露骨，我覺得自己有點跟不上他。

「唔……要是那樣，就弄清楚她對什麼不滿意。盡量問問她有什麼要求。」

她停下腳步，我開始下樓。頭頂上方一陣焦躁的沉默。

「這情況沒變。」

長谷一見她就開始皺眉訓話。他的座位在我前面，隔著四張辦公桌，能清楚看見他的表情，也能聽到斷斷續續的對話。我裝著看報紙朝他們那邊望去，只看見陽子面無表情、垂著眼帘的側臉。

「好，那你就重點培養她，其他人差不多就行了。別一臉不情願，我不想干涉你的做法，但想看到成果。」

他轉過椅子面對我，開口就問：「射箭社情況怎樣？今年應該有希望參加全國比賽吧？」他聲音雖低卻很有穿透力，不愧是練過橄欖球的運動健將。

「叫你來還有別的事。」

「光努力還不行，必須想辦法取得實際成績。在日本，有射箭社的學校還不太多，要成為一流並不難——這話不是你說的嗎？」

北條雅美是三年級A班班長，入學以來成績一直保持第一，說她是清華女中建校以來第一才女也不為過。她的目標是東京大學，如果能如願，那可真是學校有史以來的壯舉。她還是劍道社的主力、縣裡屈指可數的女劍客，文武兼修，簡直讓人感嘆她何不生為男兒身。

在站台險些遭人推落、在泳池差點被電死，這些我已經對他說過。

「唔，也該出成績了。」

「這樣啊。然後呢？」我又忍不住去催促下文。

「你的意思是她不情願？」校長的聲音有些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