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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4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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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學生對老師既不信任,也沒什麼期待。」
陽子歪了歪頭:「老師先到達等候,這可不像你,你總是讓別人等,對吧?」
這是自從今年春天以來她第二次叫我出去,但這次想必不會是邀我一起旅行。
背後突然有人說話,我嚇了一跳,回頭看去。穿著藍裙子、灰外套的陽子站在那兒。今天開始全校改穿長袖校服。
這天晚上,大谷來到我家。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平時松垮垮的領帶打得一絲不苟,像在表達誠意。
「午休時樓頂見。」第四節課開始前和高原陽子在走廊擦肩而過時,她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如是寫著。
一瞬間,我以為他是在說笑,但他那與平時不同的謙虛態度表明,這問題是認真的。我有點困惑,答道:「突然來這麼個問題還真是難回答,不是一句話能說清的。」
「不,很有可能。」我告訴陽子,大谷通過追查那把在更衣室旁找到的小鎖,找到了和北條雅美的推理相同的謎底。大概那把鎖也是兇手故意扔的。「問題是,兇手為什麼要準備這樣的圈套……無論怎樣,只要密室被打開,警察就會對殺人事件採取正式行動,這應該不是兇手希望的結果。」

陽子抬起頭,詫異地看著我的臉。我臉上一定寫滿了苦澀,好不容易說出口的話也結結巴巴:「你要……相信我。我會想辦法的,在此之前你別說出來……拜託了!」
說著,他站了起來,身體似乎很沉。我也心情沉重地站起身。
很遺憾,沒發現什麼兇手留下的東西。唯一的線索是一把小鎖,但在超市之類的地方都能買到,想從這條線索縮小排查範圍幾乎沒希望。指紋也一樣,雖然在室內和門上查出了幾枚指紋,但除了當時用過更衣室的人留下的之外都是舊指紋,沒發現疑似兇手的指紋。(當然,前提是兇手不在當時用過更衣室的人之中。)接著,偵查員四處尋找目擊者,也一無所獲。一個女生說在更衣室附近看見過高原陽子,後來陽子說自己「只是經過」,未經確認。
關於村橋老師被害一案:
不知自己是什麼表情,但大谷這麼一說,我覺得臉頰發燙。
「不,」我搖頭,「如果能推測,我早就說了。」
五、兇手用木棍頂住男更衣室門,之後,翻牆從女更衣室入口脫身。
大谷慢慢地點頭:「我也有過好幾次經驗,知道青少年的心會被一種超越法律和社會規範的強大力量左右,我覺得,這次調查之所以無法克服障礙,原因也在這裏。幾read•99csw•com乎沒有目擊者或證人。照理說應該會有人知道些什麼,卻不去積極告知警方。她們並非知道兇手是誰而庇護,而是不管兇手是誰,都不希望其被逮捕,因為她們可能本能地理解兇手的切膚之痛。這是一種共犯行為。我感覺,清華女中全校上下似乎都在隱瞞真相。」
「可如果分析一下兇手的行動,不像是這種感覺。兇手造成有人翻過男女更衣室隔牆的假象,又把女更衣室的一部分儲物櫃弄濕。」
「後來還有沒有被兇手盯上?」
她愜意地吹著涼風,撥弄著吹亂的頭髮問道:「調查情況怎樣?」
「三年前。」
「汽車那條線呢?警察不是在行動嗎?」
「你是說同謀?」
兇手留下的東西有三樣:大酒瓶、裝酒瓶的紙袋、寫給麻生恭子的恐嚇信,當然,都查不出指紋。大酒瓶、紙袋、寫恐嚇信用的信紙都是市面上常有的東西,幾乎不可能從它們的來路去追查兇手。另外,事件中實際行動的是麻生恭子,無法調查兇手的行動蹤跡。專案組著重調查以下兩點:兇手在什麼時候把裝酒瓶的紙袋藏在儲藏室,又在什麼時候把恐嚇信放進麻生恭子的辦公桌抽屜。警方做了細緻查訪,但有關可疑人物的情報一無所獲。
大谷點頭,表情放鬆了一點:「想來也是。成年人的案件倒不見得會那麼複雜。報紙的社會新聞版總有各種鬧得沸沸揚揚的事件,幾乎都能用色、欲、財這三要素來概括。但高中女生就不能拿這幾點來套了吧?」
「這不像你呀。」
「嗯。」我知道她想說什麼,這個問題我也想過,「想得簡單點,大概是想製造自殺假象。」
他說沒急事,我還是著急。
六、用原來的鎖把女更衣室門鎖上。
警察突然來訪,裕美子看起來很困惑,動作呆板地端上茶后便無所適從起來,結果躲進了卧室,也不管大谷說「夫人可以一起聽」。
「你的意思是,兇手的目的在誘導我們誤以為這是個密室陰謀?」
「我就是這麼想的。」她說得很乾脆,「兇手會想,再怎麼巧妙地製造自殺假象,也總會被警察識破,所以去弄別的假象……這麼想不對嗎?」
「前島老師,就看你了。能推測犯罪動機的人只有你。」
「你大概會說是外行的想法……村橋被殺時,現場呈密室狀態,對吧?為什麼要弄成密室呢?」
這對她來說大概是莫名其妙的要求,但她沒再追問,而是微笑著點點頭,像是想幫幫表情嚴峻的我。
關於竹井老師被害一案:九九藏書
「我也不清楚,反正兇手還沒抓到。」
「我就是因為假想陰謀才有了不在場證明,所以容易想到。」很難得,她竟有些害羞,「這點伎倆,大概警察也已經想到了。你把我在村橋遇害時看到的情景告訴警察了吧?」
上星期六,在雨中,我發覺了陰謀的破綻。那是個令人震撼的瞬間。我極力想忘掉那個想法,拚命搖頭,然而疑惑一旦萌芽,就不受意志控制,牢牢在心裏紮下了根。
大概是話說得太多了,大谷把剩下的茶一飲而盡。「不知是兇手太狡猾還是我們太愚蠢,總之一直無法接近兇手,做了大量調查,都是半路就行不通,簡直像迷宮。」
大谷平靜地接著說:「我不要求你立刻回答,但對我們來說,那是唯一的希望,請你一定要慎重著想。」
「不能。」我答得很乾脆,「倒不如說,這三樣東西和她們最扯不上關係。」
我想起了北條雅美解開的密室陰謀,應該是這樣的:
「在樓頂看學校的樣子,不像是老師你,就算是消磨時間也顯得無聊。」
「真是絕妙的推理,真沒想到你竟這般慧眼獨具。」這不是恭維。我不認為北條雅美和大谷想到錯誤陰謀純屬偶然,沒想到它是偽裝不在場證明計劃的一部分。
「我想,你已經知道我們在盡一切力量,但我們的調查缺乏非常重要的要素,所以無法邁出決定性的第一步。你知道是什麼嗎?是犯罪動機。關於這點,我們無論怎樣努力也查不出什麼。村橋老師的案子中並不是完全找不出動機,問題是你這兒。我們以自己的方式調查過你周邊,但是沒有,什麼都沒有,你簡直像在刻意避免和學生接觸,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我們問過幾個你班上的學生,她們對你評價良好,理由是絕不干涉學生。你的綽號是『機器』,有個學生說你能徹底冷酷反倒讓她們舒服。還有學生說,學校聘你來不是當老師,而是當射箭社顧問。」
「正是。」
「嗯。」大谷沉思般微微閉上眼睛,「想必就是你剛才說的美麗、純粹、真實的東西被奪走的時候。我又想,如果有這一類的理由,有沒有可能出於友情去協助犯罪。」
「不行,看來你是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唐突地說出這句話后,她好像想到了什麼,點點頭說,「啊,明白了,是不想說出我設計陷害村橋的事吧?別替我擔心,反正在大家眼裡,我就是那種女人,比這要緊的是找出真兇。」
我無言以對,下意識地抬頭看天。為掩飾慌亂,我問她:「找我什麼事?」
「是這麼回事。」我對著天空嘆氣。
「沒有。警察貼得那麼緊,兇九九藏書手怕是也沒機會。」
我終於明白她為何對我有特殊感情了,僅僅因為那個舉動,她忽略了我其他所有缺點。
十月一日,星期二。
「可是,當時兇手的處境很有利。」陽子的語氣很自信。
「我本認為你沒有被人追殺的理由,但聽完這件事後有了另一種推測。既然有人只因為一點小事就對你另眼相看抱有好感,那麼反過來說也有可能。有人或許會因為一點小事而恨你……」
「今天來有什麼事?」我催促似的開口。
「請你再想想。」大谷的聲音很迫切,「如果說你剛才的話一語中的,那就是——你和村橋老師從誰那兒奪走了美麗、純粹、真實的東西,因此被怨恨。請想一想,答案應該就在你的記憶里。」
三、堀老師走出更衣室,鎖上已被調包的鎖。
陽子還沒來,我靠著鐵欄杆俯瞰校園,教學樓的形狀和建築的布局一目了然。到這兒任教以來還是第一次這樣看學校。
「什麼?」
「那怎樣才像我呢?」
「究竟怎麼回事?你想說什麼?」
「好像是。但我聽說了一件有趣的事。」停了一會兒,大谷接著說,「只有一個學生說你其實是真正有人情味的老師。聽說去年登山會時有個學生扭傷了腳,你便背著她下了山。雖不是很疼,你卻說如果硬撐著走下山,腳會變形。告訴我這件事的學生說,正因為你自己是『機器』,才把學生當『人』看待。」
「總之沒進展?」
「……」
關於我被人駕車襲擊一案:
「這麼說也該要孩子了,太晚生孩子會有很多問題。」大谷一邊說著不相干的話,一邊環視室內,像是在判斷我們的生活狀態。還好裕美子不在,當著她的面可不能提孩子。
「你好像想起當時的情形了。」
「前面的鋪墊有點長了。」大谷看了看表,坐直身體。我也不覺挺直腰桿。
「怎麼不說話?」
我把視線投向遠處,搪塞道:「別問了,我自有想法。」
他的語氣很堅決,又令人感到很誠懇。我不明白他的真正意思,但沒理由拒絕,就答應下來。
他說在門口就行,我把他讓到客廳,面對面坐下。說是客廳,不過是在六疊大的房間里擺了張茶几而已。大谷客套道:「這房子看樣子挺舒服。」
過了一會兒,陽子說:「後來我想了想,想到了一點。」
「是在調查,可眼前好像還沒收穫。說來也怪。」
「那什麼最重要呢?」
當時我就下定決心——這件事我要自己解決。
我只能抱住腦袋。
我沉默是因為無法回答。確實,我沒對警察說,剛開始是因為不https://read.99csw.com想提及陽子陷害村橋的事,但後來有了更重要的原因——我覺得自己可能已經解開真正的密室之謎!
「有利?」
「這當然有可能。」這種事在女校屢見不鮮。
「你很少說喪氣話呀。」我從廚房拿過水壺,邊往茶壺倒水邊說。「迷宮」的形容也算貼切,密室陰謀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們順著兇手的誘導走進迷宮,在裏面掙扎。
「兇手當時顯然在別處,因為這一點逃過了警方的追查。」
「在附近辦事,就順便過來了。」他強調沒什麼要緊事。
物證情況如上,於是大谷開始在犯罪動機這條線上下功夫。警方很重視村橋是訓導主任這一事實,徹查了最近三年內受過處分的學生,發現其中也有高原陽子,便傳訊了她。(大谷說詢問內容我已知曉,就不再贅言。)此後,因為密室之謎被解開,高原陽子的不在場證明得以成立。根據密室陰謀,專案組推測兇手符合以下條件:其一,熟悉更衣室情況和堀老師開鎖時的習慣;其二,四點前後(把鎖調包的時間)以及五點左右(村橋的推定死亡時刻)無不在場證明;其三,為實施計劃準備了替換的鎖;其四,對村橋懷恨在心。偵查員根據這四條幾乎把清華女中一千多名學生和教職員查了個遍,很遺憾,沒發現符合上述條件的人。大谷一直沒放棄高原陽子有同謀這一想法,可也只是猜測,無法證實。接著就發生了小丑被殺事件。
大谷喝了一口茶,認真地問:「你認為高中女生在什麼時候會恨別人?」
「那麼,你認為有可能和殺人聯繫到一起嗎?」大谷眼神嚴肅。
「反過來說,那段時間里確實有不在場證明的人反而可疑?」
「你想,我是因為這錯誤的推理才有了不在場證明,既然如此,兇手大概也想利用這一點。」
我覺得心臟像是被刺了一箭,知道自己的臉色很難看。
「這個……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表達清楚……」我斟酌著字句說了下面這番話,同時腦海中浮現出好幾個學生的臉龐,「對她們來說,最重要的應該是美麗、純粹、真實的東西,比如友情、愛情,也可能是自己的身體或容貌。很多時候,更抽象的回憶或夢想對她們來說也很重要。反過來說,她們最憎恨企圖破壞或者從她們手中奪走這些重要東西的人。」
初期階段已經斷定兇手的目標是我,所以警方著手從村橋和我的共同點上尋找犯罪動機。我說出麻生恭子的名字,經過種種曲折,已查明她是被兇手利用,此間的經過不用重複。問題在於怎麼抓住真兇。
她語氣輕鬆,一見https://read.99csw.com我吞吞吐吐,立刻變嚴肅了:「沒說?為什麼?」
大谷表情嚴肅起來,在坐墊上正襟危坐:「進入正題之前,我想先同你說好,今天我不是作為警察,而是作為一個男人來找你,所以,希望你也不是以被害者,而是以一個男人……不,最好是一個教師的身份來聽我說,可以嗎?」
二、兇手偷偷潛至門口,用事先備好的鎖換掉門上掛的鎖。(四點左右)
大谷又喝了一口茶:「你先聽聽目前的調查情況吧,今天來拜訪就是想告訴你這個。」看來他對整個事件了如指掌,只看了兩三次記事本,就憑著記憶很有條理地敘述了調查情況。內容大致如下。
這問題太難了,但我直截了當地回答:「有。」
她的樣子有點猶豫,我看看她的側臉:「什麼?」
「沒錯,因為這個圈套,真兇會被排除在懷疑對象之外。」
現在已經知道這推理不對,可捨棄它實在可惜。可以說,這是兇手下在棋盤上的棄子,究竟為什麼?目的何在?
沒錯,當時扭傷了腳的正是高原陽子。
「這樣啊……」我終於明白了陽子的意思。這是在製造不在場證明。要實施這假想陰謀,兇手必須在堀老師進入更衣室的三點四十五分左右躲在附近,因此,兇手沒有這段時間的不在場證明。陽子因為四點鐘時在家而有了不在場證明。
「原來如此。美麗、純粹、真實的東西……」大谷抱著胳膊。
所謂的登山會和遠足差不多。聽大谷提及,我方才想起有這麼回事,記得的確背過誰下山。是誰呢?想著想著,記憶清晰起來,我差點叫出聲來。
「你們好像還沒有孩子,什麼時候結的婚?」
警方原以為知道車型就好辦了,在調查了清華女中所有學生和教職員的私家車后發現,教職員里沒人開這款車,有十五個學生家裡有這款車。(大谷說,這是款跑車,不適合年紀較大的男性,所以數量奇少。)其中有四輛符合我說的「紅色系」,而當晚都有「不在場證明」。剩下的可能性是租車或借用朋友的車,這方面目前還在調查。此案中不容忽視的一點是兇手會開車,或是有同謀,不管是哪種情況,「學生單獨作案」這一思路都得修正。
一、堀老師打開女更衣室門進去。(這時,鎖打開掛在門扣環上)
四、在村橋出現前,兇手打開女更衣室門,之後在男更衣室作案。(五點左右)
學校禁止學生上樓頂,平常那兒沒人,但我聽說偶爾還是有學生在那兒說悄悄話。吃過午飯爬上樓頂,果然有三個學生在角落裡聊著什麼,一看到我便吐吐舌頭聳聳肩,下去了。因為看到的是我,她們大概暗道僥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