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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臂 1

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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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岡做了自我介紹,向他問起了和武志訓練的原因。當時,北岡因為有事去了趟武志家,聽說他在神社后就趕了過去,目睹了兩個人的秘密訓練。
「您是東西電機的蘆原先生吧?」武志走近,向蘆原說道。
「我剛才不是說了嘛,」武志說道,「放炸彈是約定好的。我可是個遵守約定的人。」
蘆原被押進候審室,剛和兩個刑警面對面,其中之一的高間就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他。蘆原目不轉睛地盯了一會兒高間,終於開了口:「那傢伙……果然是那傢伙乾的嗎?」
「可能是吧。」蘆原想,那種緊迫的場面下試投新的變化球,正是須田的一貫作風。
他看了一眼鍾,將近中午。馬上就會有消息了吧,他想。這取決於武志用了多少乾冰。說起來,武志都沒交代過會去哪裡弄乾冰。
這觸怒了蘆原,他猛地摔碎了身旁的酒杯。玻璃酒杯碰到玄關的柱子上,摔得粉碎,四散開來。「跟你沒關係吧?」因為喝了酒,蘆原的語調有些奇怪。
然而魔球並沒能再現。蘆原回憶著以前的情形來投球,但什麼也沒發生。那時候的事簡直就像是一場夢一樣,球筆直地行進,筆直地落了下來。
「不過,您的那種球可算是我的收穫了。」武志說道,「我有種特別的技能,就是好球什麼時候都忘不掉。從那以後,我去看了好幾次東西的比賽,可是都沒看到您投球。很可惜,您忽然就辭職不幹了。」
蘆原將放在屋子一角的紙箱打開,讓武志看了裏面的東西。武志的表情僵住了。
「不知道。這樣下去或許永遠也學不會。」蘆原接著補充道,「這不是開玩笑。」
蘆原無心做事,等著收音機里傳來事發的新聞。而在等待時,他又清楚地感覺到心中生出了一絲罪惡感。那麼多硝化甘油一旦爆炸,會造成多大的損害,他拿不準。數人因此死亡?或者可能會殃及與他毫無干係的人。
「特攻隊呀,」武志說道,「您不幹嗎?」
「什麼時候行動?」蘆原問起了行動的日期。
「炸彈?」蘆原凝視著半空,這是他至今想都沒想過的事。然而,他恍然清醒過來,又急忙搖起了頭。「不行,不行,我都說了些什麼!」
「那種球就算是藏在您心頭也只能是浪費,教給我才會有價值。」
「沒看,但是用收音機收聽了。結果以一記一反須田風格的暴投結束了。」
「哪種球?」
蘆原拿過酒瓶,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然後擦了擦嘴邊,瞪著武志。「你要指使我幹什麼?」
「點火裝置?」蘆原吃驚地盯著紙。
蘆原咬住嘴唇盯著武志,雖然很不甘心,但也正如武志所說。被武志的想法所擺布著實讓他惱火,但事到如今,他確實感到安心。
「你來多少次都沒用。」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的時候,蘆原向武志九九藏書說道,「我至今為止沒有教過任何人那種球,以後也沒有教的打算。不管你是天才須田還是天皇陛下,都是一樣。」
「武志接受了嗎?」
然而東西電機被炸的新聞始終沒有傳來,取而代之的是晚間新聞中說,沒能爆炸的炸彈被安放在了東西電機。
「我已經忘了。」
「既然是這樣,一開始也跟我商量一下嘛。」北岡擺出一副彆扭的神情。
就這樣,有一天,他遭遇了另一件事。身為少年棒球隊教練員的他突然被解僱了。
「你想讓我去干?」
從那以後,武志時不時就會過來。因為他也曾是這個少年棒球隊的隊員,所以不會添亂。他時常對孩子們說一兩句建議之類的話。孩子們自然認識他的面孔,所以很聽他的話。
武志小幅度地做了一個投球的動作。「搖搖晃晃地落下來的那種球。」他說道。
武志只是說了一句:「總之,交給我吧。」
無視他,蘆原想,根本不用搭理那種傢伙。
被忘卻的憎恨復甦了。
「我這個人不拘名分的。」
蘆原哼了一聲。「作為附帶真是對不住啊。」
「我可沒有添亂的意思。我只是想讓您教我那種球。」
「我不明白,」蘆原說道,「為了這種事,你居然會幫別人犯罪?」
「倒也不是,您什麼都不做還能平心靜氣下去嗎?」
「但是……說到安放,這可不是簡單的事。」蘆原終於說出了口,「外人進出公司要經過嚴格的檢查,而且我這樣一條腿很不方便,更會引起懷疑。」
看著蘆原攤開的右掌,高間和上原的臉上顯出始料未及的表情。他保持這個姿勢,將左手食指指向了右手中指的指尖。
「貨真價實!」蘆原說道,「我本想將這玩意兒往身上一卷,一頭栽進公司里。特攻隊嘛!不過我沒這麼干,為那種渾蛋去死真是太蠢了。」
「這是什麼?」蘆原看著圖紙問道。看上去是在一個方形的盒子里放著一個彈簧。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某個星期五,武志來到了蘆原住的公寓。
「原來如此。」說著,蘆原用力咽了一口唾沫。
「哼。」蘆原沒有理會武志,朝已結束慢跑的孩子們走了過去。八木也走了過去,兩個人開始指導他們進行防守訓練。武志在擋球網後面站了一會兒后,便跑開了。
就這樣,兩個人的特訓又繼續了下去,卻依舊看不到進展。選拔賽結束后,武志造訪了蘆原家。他說要暫時中止和蘆原的訓練,代之以與北岡組合進行特訓。
「聽說您教練員的飯碗丟了?」武志稍帶挖苦地說道。
「我見到那傢伙,那是最後一次。」蘆原雙臂環抱,長嘆一聲,「想一想,他真是個有趣的傢伙。」
條件是,武志想要蘆原把那種變化球教給他。
「我做了這個玩意兒。」武志在蘆原面前攤https://read.99csw.com開一張紙。那是一張包裝紙的背面,上面畫著設計圖。
蘆原看著他。武志撇了撇嘴。「不過,有個條件……是嗎?」蘆原問道。
「『吃力不討好』啊。」武志笑出了聲,「算是這樣吧。那時候我對這家叫東西電機的公司有了點興趣,於是拜託學長讓我去參觀了一下。棒球部那邊就成了附帶的參觀。」
「魔球啊……」
「無聊透頂。」蘆原轉向操場。他不打算隨便拿那種球來當作話題。
「您後悔了是嗎?後悔不該聽我這傢伙的挑唆?一想到是因為自己讓別人送死,您怕了吧?這麼一想,您的復讎也該罷手了吧?」
「算是吧。」
「他也不得不接受了。」蘆原答道。
「那個嘛……」蘆原低下了頭,「因為我沒看見,所以什麼也說不上。如果真是那樣,那就是在最後關頭練成了魔球。不過,那種局面下他會冒那個險嗎?」
蘆原回頭看著他說:「你說什麼?」
「先抽一支嗎?」
上原拿出了煙盒,蘆原沉默地從盒子里抽出一支煙。
「這麼厲害的球?」北岡看上去很驚訝。
「要反覆試驗,因為我自己都沒有完全掌握。」
「居然把您辭掉,那個領隊做了什麼吧?」
他正望著孩子們慢跑的時候,身後傳來了喚他的聲音。蘆原回過頭去,一個身著褪色的訓練服、外面套著一件夾克、棒球帽壓到眼睛的年輕人正站在擋球網後面。蘆原察覺到從兩三天前開始,他的身影就會不時地出現。蘆原已經從領隊八木那裡得知他是開陽高中的須田武志,但沒有和他說過話。
「我知道,那又怎麼了?」
雖然是徒手畫的,但連精細的規格都寫在了上面。
「你現在的本事不是足夠了嗎?天才須田竟然向一個打業餘棒球的廢物求教,你不覺得丟臉嗎?」
「他是打算掌握了變化球后再跟你說的。因為要接住那種球很麻煩,接球手也必須接受特別訓練。」
「我記得。領隊那邊吵吵嚷嚷的,說是有一個厲害的人物可能會加入。結果卻聽說吃力不討好。」
蘆原沒有辦法,只好說出了真相。不過他隱瞞了炸彈計劃這一節,只說在練習一種他曾經投過的變化球。

「北岡在那天寫下『我看到了魔球』這句話。至少,他認為最後的暴投就是你和武志一直在練習的魔球。於是他才向武志提出要當訓練搭檔吧?」
「我也有各種各樣的理由。」武志用手指蹭了一下鼻子,「而且我同情您,真的。」
正當他過著這般苦悶日子時,武志造訪了他住的公寓。
蘆原冷哼一聲。「跟領隊沒關係。西脅那個渾蛋,到底要把我弄成什麼樣他才——」說到一半蘆原就住了口。他不打算跟別人講起這件事。
兩個刑警朝蘆原看去。只見他把雙肘放在桌子九*九*藏*書上,兩手交握,額頭壓在手上。
「這些都是無聊的事,你忘了吧。」
「彼此彼此。」蘆原應道。
武志一邊指著圖,一邊說明:「從這個地方伸出電線,跟乾電池連在一起。然後在這個空當里放進乾冰。時間一過,乾冰升華,開關就打開了。就是這個原理。」
「您不想就算了。」武志乾脆地合上了紙箱,從褲子的口袋裡取出手帕,接著嘶的一聲擤了一下鼻涕,又把手帕放回了口袋裡。
三天後,蘆原一早就開始坐立不安。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仔細聽著收音機。武志對於他的計劃什麼也沒透露。蘆原指示他把炸彈放在哪裡、利用什麼時機安放,但什麼時候讓它爆炸卻是武志決定的,蘆原對此全然不知。
「隨時都行。」
武志點頭道:「是的,有個條件。」
武志取出一管硝化甘油看了看,似乎覺得很稀奇。這時蘆原想,把所有事都對他講了,實在很愚蠢。果然這不是該向外人說的事。
「那你是怎麼教武志的?」高間問道。
然而武志卻什麼話也不說,只是在唇邊泛起毫不膽怯的笑容。
「不過,問題是要能學會。」
高間拿著圓珠筆在指間來迴轉著,停下來的時候,筆尖恰好指向蘆原。「你看選拔賽了嗎?開陽隊出場的那場比賽。」
「那傢伙,」蘆原說道,「我不想讓他卷進來。所以我決定供述是我一個人乾的,就算他死了我也會這樣說。」他接著嘟囔道,「那傢伙,可是個好人啊。」
「這根手指上有一處小傷口,是不是?這是我在東西電機工作的時候,被切削機弄傷的。如果被安全調查部的人發現就糟了,所以我偷偷地治療了一下傷口。」他盯著右手,彎了幾下指尖,「事實上,我能夠投出那種與眾不同的球,也正是那之後。我本來打算投直球,可指尖會突然出現發麻的陣痛,球時常就這樣被軟綿綿地扔了出去。那時候,接球手就對我滔滔不絕地說,球的軌跡似乎發生了奇怪的變化,會說:『喂,這是什麼球,不錯嘛!』而對我來說,這隻是偶然的結果,並不是自己主動在操控,因為我不知道指尖的痛感什麼時候會發作。不過我也在某種程度上有意識地開始投球了,然而因為突發性的疼痛發作,不由自主地投出的球,變化就更大了。球投出去的瞬間,應該讓中指硬直起來,可是我沒能正確把握那個度。」
「什麼時候能學會呢?」北岡問道。
「仔細想想,這正是魔球了。因為這種球不顧投手本人的意願,時隱時現。我想,這就是上天一時高興賜給我的禮物。這是上天對我這個並沒有很大天賦卻只顧拚命打棒球的男人,格外開恩而賜予的禮物。」
「你不知道嗎?」上原問道。
「中條社長已經承認了,寫恐嚇信的人就是須田武志。」
「所九_九_藏_書以嘛,」武志說道,「我來幫您。炸彈由我來放,怎麼樣?」
「你怎麼看那記暴投?難道不能認為那是一個變化球嗎?」
毀掉我一生的西脅……那渾蛋這次奪去了我最後的生存價值……
武志低下頭。「這是為什麼?」
「……你在騙我嗎?一開始就這麼打算的嗎?」
「自大狂。」

事實上,蘆原當時的心正在動搖。他不想半點復讎的表示都沒有就讓這件事過去,但像特攻隊那樣的做法並不可取。他想,武志的建議倒是個絕妙的主意。
湧上心頭的怒氣無處發泄,蘆原反覆體味著對西脅的憎恨,沉溺在酒精里。他連工作也不幹了,成天喝酒。
「是啊,漂亮地干一場。」
「這樣啊。」蘆原點頭道,「不過這樣一來,說不定就會有起色了。」
然而武志見狀說道:「聽起來很有意思。」他走進屋子,「這跟西脅有什麼相干?」
「什麼證據都沒有,證人又被他們收買,我就是再怎麼鬧也沒有用。」蘆原拿起一升裝的酒瓶對著嘴喝起來,卻狠狠地嗆到了。他一邊咳一邊說道:「不過,我也……想過要報復他。」
隨後,他拜託北岡保密,不要對武志說起這些事。他們約定在魔球成功之前,對誰都不透露。
「所以嘛,」武志說道,「忘了這些不痛快的事,接下來您就教我魔球吧。這樣一來,我就能闖進職業棒球界,拿一大筆契約金,到時候我會酬謝您的。」他微微笑了起來。
高間說完,調查室中的氛圍陷入了一種難以言狀的沉默中。空氣中瀰漫的灰塵似乎慢慢地沉澱到了地板上。
「接下來可能還要拜託您。」
「……」
「為什麼你要把那一節隱瞞起來,我們多少是知道的。我們很理解你的心情,不過,你不能因此就迴避。」高間平靜地繼續說道,「就是關於右臂的事情。」
「您竟然沉默地離開了公司。難道不能上訴嗎?」武志問道。
「我是開陽高中的須田。」
蘆原擺出一副厭倦的表情。如果是熟人另當別論,可一個沒和他打過交道的人卻來揭他的老底,這是讓他討厭的。「是倒是。」
雖然八木附會了許多理由,他卻馬上就明白了真相。曾經陷害蘆原的安全調查部部長西脅就在那些家長之中,他就是讓蘆原丟掉教練員職務的主謀。
蘆原撲哧一聲笑了。
如果在平時,蘆原是不會理睬他的,然而這個時候的他,卻想要有個人來聽聽他的牢騷。酒勁也上來了,因為說出了西脅這個姓氏,酒精的發作也似乎變快了。
「你看我這腿就該明白了吧?」蘆原用拐杖的一頭對著地面咚咚地敲著,「全部都結束了。剩下的就是教教孩子們打棒球,聊以滿足我的希望。」他朝武志稍稍低下頭,「你就別來添亂了。」
「只是個定時點火裝置罷了。」武志漫不經心read.99csw•com地說道。
「報復?」
「您還記得我到東西電機參觀練習的事嗎?那時候您在投球訓練場。」
「我沒說要指使您幹什麼。」武志朝紙箱里看了一眼,又把視線轉回投在蘆原身上,「我是想,也不是沒有手段把這些小道具用起來。比如說……把這個安在那些渾蛋的公司里怎麼樣?」
「那麼……」高間站起身來,接著又重新坐到了椅子上,看著蘆原說,「魔球的事我們知道了,炸彈案的真相我們也清楚了。只是,有一點你在撒謊。不,說撒謊還不正確,是隱瞞。你跟我們說了這麼長時間,不過是圍繞最深處的秘密閃爍其詞罷了。你在有意地避開那個部分,對嗎?」
「這可不是騙您。我只是打算滿足您的復讎心罷了。您昨天心情如何?」
蘆原點了點頭,他是真的不知道。
蘆原本打算用一種盡量甩開他的方式說話,可武志全然沒有退卻。接著,他幾乎要把鼻子貼到擋球網上,湊過來,用聊天般的口氣說道:「蘆原先生,那種球怎麼樣了?」
蘆原跟北岡明見面就是在那個時候。當時他剛結束與武志的練習,在回家的途中被北岡叫住了。
「只要這個做成了,剩下的就交給我吧。」
「怎麼回事?」第二天武志過來的時候,蘆原詰問道。
「就連我自己也還沒完全掌握那種球。」說完,蘆原在武志的面前攤開了右掌。
武志當即回答:「三天之後。」
「北岡說他想一起來練,於是就這麼決定了。那傢伙好像知道了我和你之間的事,聽說是在神社裡偶然撞見了。」
「其中有一些複雜的原委,」高間說道,「先不提那些,事到如今,我們也想明確你和武志的關係。我們已經知道武志就是你的同夥了。」
「你告訴我,」蘆原說道,「既然你一開始就是這麼想的,為什麼還要真去放炸彈?既然打算跟我說這番話,你假裝安放了炸彈不就行了?」
武志卻氣定神閑。「是說了安放炸彈,可是我沒說讓它爆炸嘛。從沒說過。」
蘆原把自己為何被公司解僱、令人憎恨的安全調查部的部長就是西脅這些事告訴了武志。
「麻煩您了。」武志說道。
「那可是魔球。」蘆原半開玩笑地說道。
正如蘆原所言,那確實是反覆的試驗和失敗。武志從學校回來,馬上就到石崎神社裡不斷進行那種找不到方向的努力。武志自不必說,蘆原也是鐵了心。武志的氣魄感染了他,但他更是被一種心情驅使著:這也許是自己做的與棒球相關的最後一件事了。
蘆原咬著牙,慢慢嘆了口氣。「好的,我知道了。但有句話我得說在前頭,我無法保證能教會你那種球。」
令人無法平靜的時間流逝著,蘆原的呼吸始終不規律,手掌擦了又擦,卻還是汗津津的。
蘆原正準備收拾紙箱的時候,武志嘟囔了一句:「這次您也不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