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不出什麼來報答您的恩情。」回首自己的經歷，殿村忍不住喃喃道。

被父親這麼否定，殿村忍不住回了嘴。

車子順著東北道一路行駛，開了一個半小時才到達櫪木市內的醫院。

父親並非生在農家所以務農，而是喜歡務農才選擇了務農。

父母供他上大學，讓他進了知名銀行白水銀行，到此為止還算可以。只是殿村適應不了那家銀行的氛圍，每天為達成營業目標憂心忡忡，還要看著上司的臉色做事。銀行的組織邏輯也讓他難以適應，他本想努力幫助遇到困難的公司，最後卻落得抽中下下籤的下場。「這人可惜了。」同期的同事紛紛往上爬，而殿村年過四十卻依舊只是個課長，然後在同期中最早被外派了出去——到佃製作所。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先從土地、肥料和天氣開始，聊到彼此的農機性能和新引進九_九_藏_書的農耕方法，再到各自田裡的水稻發育情況，怎麼聊都不會膩。

「感覺怎麼樣？」他打開床邊的摺疊椅坐下，低頭看著父親問。

「雖然我們家代代都務農，不過現在跟以前可不一樣啊。」父親說，「靠種田很難過活，所以我才送你上了大學。咱家放棄務農不是你的錯，這是我的決定。」

「你只要健健康康的，就是最大的報恩了。」父親說道。

「現在這個狀態，今年能有收成嗎？」父親咕噥道，「就算有收成，明年可能也干不下去啦。」

其實父親也想讓家業繼續下去。

「你當你的白領就好了。」

殿村年紀不小了，不會把這句話當真，只能強忍著心中不斷漫延的苦澀。

「有困難就互相幫助嘛，上回智叔出了事故，還不是我們家幫忙照顧的。」

「你智叔和我都會越來越老，等老得干不rｅａd•９９ｃsｗ.ｃoｍ動了，就該隱退啦。」

「怎麼會不行。」

殿村不知該說什麼好。

父親平日里最快樂的時刻，就是幹完農活抱著一升瓶去找智叔喝酒。有時智叔也會帶著酒來家裡找父親。

「也就那樣吧。」父親沒好氣地回答。

病房是四人間，殿村走進去時父親正弘坐在入口右手邊的床上，獃獃地看著天花板。他沒看電視，也沒聽廣播，被子掀著，盤著瘦弱的雙腿，皮包骨的雙臂交抱。殿村看到父親這個樣子，感覺比印象中的他老了十歲以上。

智叔指的是殿村家的鄰居北田智宏，同樣是水稻種植戶。他跟殿村的父親正弘打小就是朋友，長大了兩人成了無拘無束的酒友。

這樣的話殿村從未聽父親說過，一時無言以對。父親竟對自己道謝，這是十分示弱的舉動了。

殿村很明白父親對農田的用心，不由得心裏一緊ｒeａd.99csｗ.ｃom。

他剛說完，父親就露出了有點悲涼的笑容。

殿村嘆了口氣。

「我會盡量幫忙的。」

擁有三百年歷史的農家屈指可數，與之相比，白領人士殿村直弘的履歷卻毫無價值與意義，宛如生在田埂上的一根雜草。

雀稗是生長在田埂等位置上的雜草，很難對付。

「你已經儘力了，能做的都做了，我心裏很感激。」

「要是我能全部照顧到就好了。」

「別胡鬧了，你有你的工作，只要在本職工作上拚命就好了。種地不是你的工作，而且你也不行。」

「地里怎麼樣，沒啥事吧？」

「我住院前去看了一下，地里長了雀稗，能除掉嗎？」

「我也看見了，回去就除草。」

父親雖然這麼說，可殿村感覺他其實省略掉了「你也只會當白領」這後半句。事實上，現在殿村能做的農活也就只有開著拖拉機翻一翻休耕田和荒地，read.99csw.com再就是拔一拔草了。

他之所以感到心痛，是因為自己當白領的人生之路也算不上成功。

如今躺在病床上，他腦子裡想的一定也還是家裡的那些農田。

三百年的農戶，到父親這輩是第十二代，殿村是第十三代，如今卻到了家業可能中斷的關口。

「你智叔也忙得很，咱開不了那個口啊。」

兩人的話題總是跟稻米有關。

我會替你乾的。他很想這麼說，但是不行。因為殿村沒有選擇務農，而是選擇了公司職員這條路。他曾經是銀行職員，現在則是佃製作所的財務部主管，肩負的工作還比較重要。

他原本就不擅長處世，性格死板又膽小，連句奉承話都說不出來，笨拙得會讓周圍的人氣憤。說到底，他根本就不適合在快節奏的金融社會生存。

殿村剛一坐下，父親就問了起來，惹得兒子翻了個白眼。

將近兩個月前，父親因為心肌梗死被read.99csw.com送進來接受緊急手術。術后恢復良好，就出院了。可是後來又有血管「轉灰」，不得不再次入院，並於昨天接受了植入支架的手術。本來做完手術只需觀察一天就能出院，但考慮到他七十八歲的高齡，院方便讓他再在醫院多待一天。

「你智叔跟我都不年輕了啊。當時我都是靠著一股勁兒來兼顧他家，現在要智叔幫忙，可能太為難人家了。」

殿村的父親似乎想說那之後又老了多少歲了。

殿村心裏清楚，這番話是父親對自己說的。

雖說術后恢復良好，但畢竟是心臟問題，父親出院后恐怕也很難像以前那樣勞作了。他放棄農耕的時刻，就是殿村家的家業落幕之時。

「稻子可不是抽空就能種好的東西。」父親斷言道，似在慨嘆殿村對農業的無知。

父親不喜歡用農藥，從來都是手動除草，在這麼熱的天做除草作業可不輕鬆。就算出院了，也不能讓父親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