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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記憶的構造 7

第八章 記憶的構造

7

那些話語似乎不是針對策劃案,而是針對伊丹本人,這讓他感到胸中刺痛。
「轉移重田工業訂單的工作進行得還算順利,可不是把人家搞破產了嗎?難道這對你來說就是成功?」
他要離開帝國重工,自己創業。然後他要實施這個經營計劃,讓那些小看自己能力,只知道一味否定的人看看。
伊丹按照說明,拿起前台的電話聽筒,按下「9」,之後被請了進去。
「叫你囂張。」
「帝國重工的墓地?」
不知道重田是從哪兒聽說的,恐怕他在帝國重工內部或合作商那裡有信息來源吧。重田提起的過去,如今已成為伊丹心中無法愈合的創傷,讓他一直痛苦不已。
島津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她向伊丹伸出右手。
「太可笑了,我聽都不想聽。」
伊丹將經營計劃完善到基本可以確認成功的地步后,擇日找到島津。
伊丹忍不住抬起頭,撞上了如同磐石般冷酷的目光,那是組織中人所特有的目光。
可是在這裏繼續待下去,等待伊丹的也只有萬年不變的坐班生活。
「這種策劃不可能被批准的。」
「幽靈傳動。」伊丹回答,「因為我們都是墓地里的人,我們是為了做變速器而從墓地里爬出去的奇怪幽靈。」
這是機械事業部內部召開的收益總結會。
但伊丹心裏馬上浮現出疑問:為何天才工程師也跑到這座「墓地」里來了?
可以說,這個策劃是伊丹為在帝國重工最後提出的大項目做的鋪墊。
伊丹倒也跟同事們保持著場面上的交流,這時,在鹽田的催促下,他拿起身邊只剩半杯、早已沒了氣的啤酒,一口喝光,把杯子送到鹽田面前。鹽田已經喝了不少,顫顫巍巍地給伊丹倒滿。伊丹道了聲謝,又喝了一口,將酒杯放回桌上。
「我找到你不是為了聽這種話的。」重田說,「你曾經被帝國重工趕了出來,尊嚴被踐踏,難道你不想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嗎?」
此時,伊丹意識到自己已經是機械事業部的累贅。他就是一隻反抗公司傳統,然後遭到打擊的自視甚高的喪家犬。現在這就是他的標籤。在保守的帝國重工,一旦被貼九_九_藏_書上標籤,就再也無法撕下。
那天下班后,伊丹跟島津在居酒屋熱情地聊了一整夜。
「知道了,一起干吧。」
這些話背後是照井的觀點體現。
當然,伊丹清楚自己的風評毀譽參半。儘管如此,他還是認為自己做得對,並樂觀地相信經過一段時間眾人就會理解。不過這種樂觀只持續到不久之後,伊丹提交的另一份策劃引來了意料之外的爭議。
重田工業具備技術實力和財力,應該能發展成一個更大更強的公司。之所以沒有這樣,難道不是因為他們過於依賴帝國重工嗎?他們手握穩定的訂單,因此鬆懈下來,忘記了本應保持的危機感。如果沒有帝國重工這個過度重視合作商的企業,以及合作會這個溫和的環境,重田工業必然會不斷更新技術,努力獲取新的合作對象,成為具備價格競爭力的優秀企業。
聚會要求部門全體員工必須參加,大家聚在小宴會廳里,十分熱鬧。唯獨伊丹沒有心情,坐在會場一角,不跟任何人說話,獨自喝著悶酒。
策劃的關鍵在於解散堅持舊思維的合作商協會,徹底審視現有交易,通過打破合作會這種溫吞水的沒用組織和一潭死水的假和諧,將從中誕生的競爭力反映在成本上,從而促進機械事業部的結構轉換——換言之,就是全盤否定名門事業部及長年與合作商保持的裙帶關係。
「這裡是帝國重工的墓地。」
他被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打發到總務部,負責處理無聊的事務工作。
「喂,伊丹。」
但他在那份策劃案中設計的經營策略應該是正確的。
「對。」說話人嘆了口氣,繼續道,「各個部門處理不了、不想要的人,都會被調到這裏來。」
等了幾分鐘后,重田探頭進來,慢悠悠地說:「抱歉,讓您久等了。」
沒有評語,也沒有說明。
伊丹為說明策劃出席了會議,卻一上來就遭到各種惡意評價。
「哎喲,伊丹君,喝著哪?」
「為了以後的新提案,先從零開始學習學習組織是怎麼回事吧。」
「啊,是的。」
不管照井課長怎麼說,為了拯救機械事業部,九*九*藏*書就必須大刀闊斧地進行事業結構轉換。伊丹在這份策劃中融入的思考,已經漸漸化為確信。然而,在審議策劃的課長會議上,伊丹的確信瞬間就被顛覆了。
「大家都看到了,這個收益率還不夠好,我希望能繼續控製成本,進一步提高收益。」
是重田工業讓伊丹想到了這個新的策劃。導致重田工業破產的原因是什麼?如果說是因為他們不願意降低成本,因此被取消了訂單,那就錯了——伊丹是這樣想的。不,他希望這樣想。
伊丹提出為提高收益,應該與重田工業結束合作的時候,首先站出來反對的便是照井。
「您這是對我的意圖的曲解。我寫這份策劃的初衷不是這個,這是新的經營計劃。」伊丹當場反駁道。
伊丹以前就聽說變速器研發小組有個叫島津的天才女工程師,現在傳聞和現實人物總算對上號了。
「要是幹這種事,機械事業部的供應鏈就會整個崩潰。」
伊丹轉過頭,發現一位同事站在斜後方,正同情地看著他。看來這人聽到了鹽田對他說的話。
不知何時,伊丹成了部門裡的異類。
鹽田說完,又搖搖晃晃地走開了,留下伊丹獃獃地看著他。
重田的分析讓伊丹無言以對,曾經的記憶迅速在他腦中復甦。
無期徒刑——鹽田的話讓伊丹下定了決心。
「那個,請問你是——」
伊丹旁邊傳來苦惱的嘀咕聲,是他的課長照井和生。
傍晚,就在他的焦慮將要達到頂峰時——
這時,又傳來一個聲音。
「哦,是你啊。」
伊丹調任沒多久,就趕上新部門在八重洲的某酒店舉辦半期決算動員會。
「我叫島津,島津裕。」
他想到了比被機械事業部完全否定的策劃更為詳盡、完善的經營計劃。
伊丹獃滯地回到座位上。他翻開策劃書,看見的場的閱覽印,以及紅色圓珠筆寫下的碩大的「不批」兩個字。
「什麼公司呢?」
島津本人解答了伊丹的疑問。她平淡卻毫不隱瞞地將自己的經歷敘述了一遍。
「這完全是妄自尊大的產物。」
的場。的場一定會贊同他的策劃。無論他在課長會上遭受到多麼九*九*藏*書苛刻的對待,的場應該都能憑一句話推翻那些人的想法。
伊丹對自己的策劃很有自信。
若用一句話來形容照井這個人,便是「無事至上主義」。他思想保守,注重傳統,是典型的帝國重工人。伊丹認為,像他這種拒絕新事物,錯誤認為自己的使命就是繼承先賢經營方法的傢伙,是徹頭徹尾的蠢貨。
課長鹽田拿著瓶啤酒在員工間穿梭,走到伊丹身旁時拍了拍他的肩膀。此時宴會已臨近尾聲。
「你小子以為的場先生會喜歡這玩意兒嗎?」照井沒把伊丹當回事,邊笑邊說,「行啊,可以啊,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就幫你傳上去。只不過我要事先聲明,你的思想與帝國重工的傳統和習慣完全不一致,是極為任性且危險的想法。大家都給我聽好了,只顧自己,是做不成生意的。」照井得意地向所有傾聽他們談話的社員說道。
到最後,沒有一個人贊同伊丹的策劃,甚至有人同情照井竟然有個如此不好管教的下屬。
一介普通員工竟然提出如此大胆的改革方案,這還是帝國重工有史以來頭一次遇到。
果然,照井看完后馬上表現出了拒絕。
他每天都在糾結與苦悶中度過,但也沒有捨棄回到機械事業部的一線希望。他有自信,知道自己熟悉那裡的工作,肯定能比別人獲得更多的成果。
「否決。知道了嗎?」照井說道。
「但我只能讀出這個味道來,因為你的筆力實在太爛了。」照井輕蔑地回了一句,抓過伊丹的策劃書,揮揮手把他打發走了。
那幫人全都錯了。他們全是大蠢貨。
機械事業部本來應該潛藏著無限的可能性。可是這裏的人思維僵化,只憑習慣做事,又忌憚于號稱「聖域」的合作會,失去了原本擁有的思考能力。照井的氣概和度量都不足以打破這個現狀。
這傢伙沒救了。
無論如何,伊丹心中所確信的都沒有改變。
「你是不是應該把新銳經營者的姿態放一放,先從基本的東西開始學習啊?」
儘管如此,伊丹還是沒有放棄希望。
不知誰說的話傳到了耳中。
那就是讓天才島津裕加入他的計劃。
走出電梯,正九*九*藏*書對面就看到掛有「代達羅斯股份有限公司」牌子的無人前台,管理海外與國內工廠的部門都集中在這裏。
島津露出了聽見朋友講笑話的和善笑容。
伊丹嘟囔著,沒過多久,心裏就冒出了堪稱天啟的主意。既然如此,只要創造一個需要天才的組織不就好了!
「看來組織不需要天才。」
他攔住要站起身的伊丹,請他再次坐下,然後走到對面的扶手椅上,輕輕鬆鬆地坐了下來。
照井叫了他一聲,還把策劃書扔了回來。
對方報上姓名,點了點頭。是一個平易近人,給人感覺乾脆利落的女性。
昨天重田打來電話,說想商量上次那件事。
還有可能性。
伊丹的經營計劃,加上島津的技術實力——兩者是構成事業根基的要素。島津提了不少問題,最後說:「公司要叫什麼名字?」
有的人認為他獲得了的場的認可,是實現了革命性改革的風雲人物。但另一些人認為他破壞了傳統機制,只知道討好新部長並恣意妄為,是個應該警惕的人物。
伊丹氣憤地回到座位上,心裏燃燒著熊熊怒火。
說完,他就完全無視伊丹,開始查看手頭的文件。
「你太囂張了。」重田似乎看透了伊丹的心思,繼續道,「就是因為你太惹眼了,才會被帝國重工這個組織找到利用的空隙。你想做的事情對組織來說雖然必要,但同時也是對他們自我認知的否定。到頭來,你就落入了舊財閥企業內複雜的雙重標準陷阱。」
他獨自承受著如同利箭般攻來的污衊、敵意,以及摻雜著蔑視的意見,突然領悟了——
被調離業務前線,不能做想做的工作,被趕到偏遠的組織角落。
伊丹完全可以拒絕的。不,他本來應該拒絕的,可不知為何就是做不到。重田的話對他有一定的吸引力,同時與他忘不掉的過去息息相關。那段讓伊丹至今仍無法接受、無法原諒的帝國重工時代的苦澀往事——
為了防止出現第二個重田工業,必須儘快解散合作會,建立起真正基於競爭的交易關係。只有這樣才能保護合作商,從而穩固帝國重工的收益基盤。伊丹的策劃書描繪出通往這一理想的恢宏路九九藏書線圖。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可是,為了實現這個目的,他必須完成一件事。
「你被判終身監禁了。」鹽田說。
那什麼樣的策劃才會被批准?沒有替代方案,卻執意否定。口口聲聲說為了解決赤字問題亟須徹底改革,實際上照井和其他大部分員工的腦子裡還堅持著「保持舊框架」的共識。
代達羅斯位於大崎町附近一棟乾淨整潔的十二層高寫字樓的最頂層。
幾個同事偷偷朝這邊張望,但沒有人跟他說話。
只覺得這張臉有點眼熟而已。
「你不可能回事業部了,放棄希望吧。要恨就恨那個照井。」
數字報出來的瞬間,會議室里明顯響起一陣嘆息。因為已經進行了非常徹底的成本削減戰略,所以才出現「怎麼還要搞」的反應。
「這不好搞啊……」
不久之後,伊丹接到了調往總務部的命令。
在課長會議上遭到全盤否定的策劃書被送去給的場審批,伊丹預料到的場可能要找他問話,便刻意沒有外出,一直留在辦公桌前。
是關於機械事業部供應鏈的考察與建議。
伊丹重複了一遍。
「課長您要以個人之見否決這份策劃嗎?」倔強的伊丹對平時就有點看不起的照井直言道。他認為要不是這種人當了課長,機械事業部恐怕早就變好了,說起話來難免尖銳,「請您傳到上面去吧,要是上面不答應,我就放棄。」
可是等了一整天,的場都沒來叫他。
他說得如此直白可能是因為喝醉了,也可能以為會場嘈雜,誰也聽不見。總之這句話毫無疑問發自真心,是組織對伊丹做出的「判決」。
「跟我一起創建一個公司吧?」
時間正好是重田工業破產之後。
「關於上回談的那件事,能再給我一點時間嗎?」伊丹開口道。
伊丹不知道這人的姓名,調來總務部的日子尚短,他還沒能記住所有人的名字和長相。
不過,經過重田工業這件事,內部對伊丹的評價開始毀譽參半。
是就此認栽,還是以行動,報復這個組織?
按生產機種劃分的五個事業部,以及伊丹所屬的事業企劃課,合計約七十名員工參加了會議。在中央席位作出指示的人是部長的場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