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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視察比賽 4

第七章 視察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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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呢,事到如今,也改變不了生活方式了。不過人生其實就是這樣,有時候你覺得自己不該這麼活,到頭來卻發現那正是適合自己的活法。」
「怎麼,很對不起你?」的場立刻回了一句。
「對父親的憎惡成了工作的原動力,這隻能說是悲劇啊。」聽完利菜的講述,佃一臉疲憊地搖搖頭,「可是利菜,這些你是從哪兒聽來的?」
佃忍不住皺起了眉。
今後他該怎麼活下去?
「他對你沒什麼看法。」母親一臉疲憊地握緊念珠,雙手合十,「他對你,還有對我,都沒有任何看法。你爸爸腦子裡始終只有他自己。」
當然,眼下誰都不知道事實究竟如何。
還真是的場的作風。
「問題是的場啊。那人根本沒有賣東西的經驗,只知道在內部搞政治遊戲。」利菜牙尖嘴利地說,「而且,這次的無人農機項目,的場已經給自己找好退路了。」
「你真覺得自己很偉大嗎?」的場充滿惡意地說道,「正因為你們思想狹隘,人們才會討厭官僚。不過也可能是你思想太狹隘了,才無法晉陞。」
「我們回去討論一下能否加快生產日程,跟他們同步交貨……」佃說道,心裏算了算工廠那邊的生產計劃。如果要四月交貨,就要大幅修改生產計劃,但即便如此,要提前這麼久,也基本是不可能的。
「的場先生是希望得到同情嗎?」
只是在合上棺蓋前的最後道別時,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父親惡狠狠地說著,輕輕放下正在看的書,怒氣沖沖地看著的場。
「總有一天,我絕對要讓他好看。」
「我有個猜測。」財前說道,「我們可能被耍了。」
佃想起財前以前也是的場的下屬,那天財前對佃說起一些事時表情之所以那麼複雜,可能是因為他知道的場的經歷吧。
「所以,你只要按照以前的樣子生活就好了。」
但是「達爾文」簡直不需要宣傳費,他們巧妙地利用媒體免費為他們宣九_九_藏_書傳。
母親盯著佛龕,握著念珠的雙手放在膝頭,側臉透出堅毅之色。
父親又拿起書,沒有再說一句話,彷彿的場根本不在那裡。
「你這孩子!」母親責備了一句。
這是他頭一次聽母親說父親的不好。
父親對什麼事都很嚴格,對的場也管得特別嚴,幾乎從來沒有誇獎過他。
「我其實也是道聽途說來的……」
讓的場失控的不只是悲傷,還有無措和一種喪失感。
可是這樣能留住多少顧客呢?
利菜先聲明了一句,開始講述的場俊一的為人。
的場高高興興地答應了母親的請求,星期日就離開出租公寓,匆匆回到了位於文京區的家。
的場家總是很安靜,從來不會讓電視一直開著不關。那天也一樣。
的場一臉愕然,目不轉睛地盯著母親。
直到去世,父親都沒有對的場的奮鬥給予隻言片語的評價。
「達爾文」本來就在人氣方面佔上風,如果出貨時間也比他們早,那即使同時開放預訂,也可能被他們搶走顧客。
「什麼意思?」
「我們公司實在太不懂市場了。」利菜身在帝國重工內部,恐怕對此深有體會,「只擅長公司之間的交易,不夠接地氣。」
只要是為了業績,他會毫不留情地排除障礙,甚至犧牲夥伴。
「俊一這麼高興,你就多誇他兩句吧。」
真沒用——這句話成了的場心中抹不去的傷痕。
這一切的原動力,就是他對父親的憎惡。這是一次叛逃,目的是打敗父親頑固的價值觀。
「他們不是在『日本農業』上鬧了個大笑話嗎,藤間社長因此修正了項目的方向。今後就算失敗了,就也可以說成是藤間社長對市場需求的誤判導致的。事實上的場好像已經在這麼說了,還說什麼只要社長插手,就絕對成不了。」
這話可不能聽聽就算了。
對父親來說他究竟是什麼?
父親是舊大藏省的官員,那裡充滿精英意識,只有這樣才能暢通無阻地開展工作。
九*九*藏*書強烈的對抗意識開始在他心中萌芽。
父親一輩子都在朝著頂端奮鬥,對他來說,今後的職場就是失去了色彩的無趣世界而已吧。極度追求權力的人被權力所拋棄,這無異於否定了他們的人生。
他是靠著對父親的憎惡和要報復他的決心才走到現在的地位的。
對官僚來說,晉陞就是一切。
最後,叛逆心理不受控制地演變成強烈的憎惡。
「我有個同事,跟的場共過事,聽說的場喝醉了會對下屬講這些事。被迫聽他念叨的人也很慘啊。」
母親這樣說,父親則一本正經地反駁:「我為什麼要討好自己的孩子?」
的場俊一在東京澀谷的公務員宿舍長大。
但其實的場的成績並沒有那麼差,只是父親實在太優秀了。
「我說利菜啊,的場俊一這個人,究竟怎麼樣?」
不過「達爾文」項目是出了名的「滴水不漏」,他們完全有可能一開始就定了一個「雙重計劃」,利用假情報來誘騙帝國重工落入圈套。
父親一生都走在寬敞的精英大道上,把學歷和官僚的價值觀視作一切,這樣一個男人的落魄姿態會是什麼樣子呢?
「你說會上電視,害我白期待一場,結果人家只介紹了『達爾文』。」第二天早上,女兒利菜一邊換台一邊說。
可是父親直到最後都沒給他一句好的評價。
「哦,帝國重工,那很好啊。」母親正好端著咖啡過來,聽到他這樣說便誇了一句。
他本想多多少少表現出一絲遺憾,但這話從嘴裏說出來時還是帶著難以掩飾的嘲笑意味。
「我聽媽媽說了,好可惜啊。」
先前得到的消息確實如此,帝國重工的銷售計劃也是綜合考慮了競爭對手的動向而決定的。
每次升遷,的場都會假裝漫不經心地告訴母親,而母親不可能不對父親說。
可是父親死了,這永遠不可能了。
「可能是希望別人理解他的做法吧。」利菜說,「可是,就算勉強能理解他的人生經歷,我覺得也九-九-藏-書不會有人產生共鳴。」
到家一看,新年以來半年未見的父親正坐在客廳的桌子旁安靜地看書。
「有可能。」財前點點頭,「我們事先得到的消息確實是他們將於明年七月交貨,然後幾天前代理突然接到通知,說臨時決定提前到四月。他們可能是一直盯著咱們的舉動,再打出相應的對策吧。」
葬禮結束,在火葬場等候火化時的場一直處於獃滯狀態。直到捧著骨灰盒與母親回到父親退休后買下的小公寓后,他才從混沌狀態中回過了神。
父親頭腦雖然聰明,運動方面卻不行,因此對體育活動毫無興趣,棒球比賽直播都從來不看。他是那種真心認為跑得快並沒有什麼用的人,而且不會隱瞞這一想法,吝嗇得不給兒子哪怕一點點誇獎或鼓勵。
「你爸爸現在很沒精神,偶爾也回來看看他吧。」
的場成為機械事業部部長那年,父親因腦溢血突然去世了。
「我要去帝國重工上班了。」
身為官僚的妻子,母親一輩子都謹言慎行,甘心奉獻,可謂傳統賢妻的典範。而的場現在聽到了她的心聲。
佃問了個本質問題。這人如此貪圖地位,他的本性究竟如何?
大四那年,他得知父親的晉陞之路受阻。
進入帝國重工后,的場被分配到了精英齊聚的機械事業部,並做出了驚人的業績,以同期之首的身份不斷往上爬。
不過的場從他的側臉看出了藏不住的不甘,心中痛快地罵了一聲:「活該!」
財前正色道:「既然發售日定下了,我們肯定會大力宣傳。佃先生,其他的就拜託您了。」
「怎麼是私立大學,你讓我拿什麼臉去見上司?真沒用。」
對父親來說,他只是生理學上的「後代」,除此以外毫無價值,只能換來他的輕蔑。
「您是想說,『達爾文』一開始就打算四月出貨,是按此計劃安排生產的?」佃吃驚地問。
「老爸到底是怎麼看我的呢?」的場把骨灰盒放在小佛龕上,低聲說道。他不是在九*九*藏*書詢問母親,只是在自言自語。
父親越沉淪,的場就越歡喜。
「哪怕是帝國重工,也得遵守官僚定的規矩。沒有政府許可,他們什麼都做不了。民企全都這樣。」
考試考了九十分,父親會質問他為何沒考到滿分。獲得了運動會接力賽選手的資格時,父親也只敷衍地說了一句:「還可以。」
留下這句話后利菜就出門上班去了。
葬禮只叫了近親和幾個好友,辦得簡單低調。
然而——
「你說什麼?!」
「這很糟糕啊。」
在此之前已經定好了生產計劃,佃製作所位於宇都宮的工廠也開始準備了。
他不再與父親說話,進入大學不久后就在東橫線的學藝大學站附近租了個公寓搬進去。
母親的話給的場帶來了極大的衝擊,也打消了他的迷茫和悲傷。
無止境的哭泣聲讓所有到場的人都吃了一驚,那聲音彷彿能穿透屋頂。
「他只看了『達爾文』?」利菜翻了個白眼,擔心地皺起了眉,「你們這個樣子還想明年發售,會不會有問題啊?我覺得現在要投入宣傳費,讓大家知道帝國重工的產品好在哪裡了。」
「有個問題,」在帝國重工的會議室召開的碰頭會上,財前表情陰沉地說,「大約兩天前,市場部負責人到山谷的代理店去打聽了一圈,得知『達爾文』的交貨日期提早了三個月左右。」
是母親悄悄告訴他的。
可是父親從未給過反應。
的場看到沉睡在棺木中的老父親,心中突然湧出了一股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悲傷和憤怒,忍不住大哭起來。
「總算定下來啦。」佃一臉嚴肅地說。
「這個項目是財前先生主持,他應該會想辦法的。」佃說。
但的場依舊用燃燒著怒火的雙眼死死盯著父親,說:「只有官僚才覺得官僚了不起。」
「現在『達爾文』應該是四月開始就陸續出貨了。」
「黃口小兒,盡逞口舌之能。」父親嗤笑道。
父親卻再次輕蔑地哼了一聲。
父親只是哼了一聲,沒有回應。https://read.99csw.com
「阿爾法一號」現進入最終測試階段,需要解決的問題基本都解決了。綜合各方情況,十月發售算很快了。
決定去慶應大學時,的場內心已明確形成了針對父親的敵意。
「民企嗎?」他不屑一顧地說。
的場家在日本橋經營紡織品批發生意,是個買賣興隆的大商戶。的場的父親是家中的三子,少年時一心苦讀,考上了當時的頂級名門日比谷高中,然後考入東大法學部,是個不折不扣的精英。
他決定,今後的場俊一將依舊是那個的場俊一。
只要一句話就夠了。他只要肯定了的場的工作和人生,的場就能得到救贖。
「之前不是和我們一樣在七月嗎?」
不到真正發售的時候佃和財前都無法預測。
又過了一個多月,財前過來告知帝國重工已經定下無人農機的銷售計劃了。
帝國重工實力雄厚,不用在宣傳方面縮手縮腳,這點比較有利。
的場咬牙道:「我絕對會在帝國重工做到高管。我要讓你見識見識,像你這樣的官僚有多無聊。」
「民企那幫人只要老老實實服從我們的領導就夠了。」對張口閉口都是這些話的父親而言,的場的成績不算理想,是個讓他大失所望的兒子。
「已經確定了正式發售的日期。因此,從今年十月開始接受訂單,明年七月交貨。」
這個以大藏次官為目標的人,頭一次嘗到了挫敗的滋味。
父親備受重視,甚至被說成未來的次官候選人,仕途可謂十分順利。
儘管升遷之路已被斷送,父親的精英意識卻依舊頑固。
另外,的場還有一件事要告訴父親,那就是他已經找到工作了。
「沒辦法啊,我們的演示開始前首相就走了。」佃說。
的場注視著鬱鬱寡歡的父親,道出了今天要來彙報的事情。
父親認為,東大畢業的大藏官僚就是站在階級金字塔頂端的人。他們毫無疑問是這個國家的統治階級,肩負著引導下層群眾的使命。民營企業則只不過是稍微動動手指就能毀掉的奴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