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村猶豫著沒有回話。

尚未收割的農田大約有兩町步。

風比平時要強勁，搖動著地里的麥穗。金黃的麥穗全都垂向地面，不堪收穫前的沉重。

「不就六町步嘛。」

稻本怒視著那輛車離開，隨後轉向殿村。

「為什麼？你家不也有收割機嗎？」

天上流淌著躁動的雲，狀若鯨腹。

「馬上把收割機開出來。」

「等你用完了能借給我嗎？」

正弘說著，把頭上的草帽摘掉，對即將完成收割的農田靜靜地合起了掌。

吉井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撓了撓後腦勺。

「我想儘可能多收一些。殿村，借給我吧。」

吉井這句話讓殿村猛地看了過去。

稻本氣憤難當，死死握住拳頭，連肩膀都開始顫抖。

他從卡車上跳下來，對殿村說：「不好意思，你家的收割機要用到什麼時候？」

「那當然啊，稻本先生不是農業法人嘛。」吉井得意地繼續道，「我們思考事情要追求理性，雖說損失不可能為零，但也算不上什麼呀。如此想來，區區六町步……」

「十町步左右。」

稻本今天一大早開始收割，開動了三台五根read.99csw.com壟收割機，不間斷工作到現在。但颱風預計傍晚就要在關東地區登陸，再怎麼算都來不及。

「那個——真的可以嗎？」

有一定比例的「青」是高品質的標誌，可是「青」的數量過多就不好了，大米評級時會降級。因此此舉可能會對殿村家經營的「殿村家的米」這一自主品牌造成一定影響。

「可能會剩下六町步。」

「不就」這個字眼他可不愛聽。

稻本面色蒼白，浮現出絕望的表情。

「農戶們都在忙著收割，我到哪兒去借啊。時機太不湊巧了。」

「你知道我們種地花了多少精力嗎？不虧錢就行嗎？根本不是這種問題！自己辛辛苦苦種的稻子，當然希望能收多少收多少，這你不明白嗎？」

「差不多快完了。」

「怎麼樣，找到收割機沒？」

他對殿村說著，黝黑的臉上表情嚴肅，直視前方的目光帶著長年種植水稻之人獨特的堅毅。那是一雙能夠看穿自然發出的微妙信號的眼睛，是只有一兩年水稻種植經驗的人無法模仿的。

第二天中午過後，在農田裡忙著收割的殿村九*九*藏*書發現一輛輕型卡車正從農道另一頭飛速駛來。

「老爸，乾脆今天都收完吧？」

「謝謝您，我馬上叫人來取——殿村，謝謝你。」

吉井倒退了兩步，然後逃也似的跑向車子，迅速離開了。

「您要從殿村先生這裏借嗎？」

「啥？你要借『陸鴉』？」

稻本合掌懇求道。

再看稻本，他也繃著臉看向吉井。

他們往年會花一個月時間慢慢收割，今年到目前為止，收割情況還算順利。只是現在，他們必須做出重要判斷。

「事情哪有這麼簡單。就算閑置的舊收割機也行，你幫我認真找找啊。」

殿村很不想理睬他，可看稻本的表情，似乎有什麼大事。

「來不及啊。」稻本說，「我們收割晚了，再不收可能會被颱風打到。」

「六町步啊。」吉井露出有點為難的笑容，「唉，那也沒辦法了。」

四國南海海面上生成的強颱風正在東進，這次的颱風勢頭強勁，而且路線飄忽，很難預測。

「喂，稻本君。」正弘喊了他一聲，「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把舊機器借給你。拿去用吧。」

殿村把輕型卡車九*九*藏*書停在農道上，對旁邊正一臉凝重地抬頭看天的正弘說。

稻本轉頭獃獃地看著正弘。

「我其實不太喜歡那小子的……」父親凝視著稻本的卡車，「不過他也有好的地方啊。」

因為從昨天傍晚就開始收割了，此時殿村家的工作已接近尾聲。無人收割機仍在農田裡進行精準作業，按照計劃再有兩個小時就能結束。室內還在同步進行烘乾和礱谷工作，異常忙碌。

他不知什麼時候來的，好像聽到了稻本和吉井的對話。

他也對殿村道了聲謝，然後跳上卡車，飛速離開了。

可如果拘泥適合收割的時間，又可能面臨眼睜睜地看著稻子被颱風和大雨打掉的風險，那樣可就得不償失了。

「你說什麼？」稻本聲音粗重地說道，「你小子是這麼想的？」

正弘的預感果然沒錯，當天晚上的新聞就報道：原本向北移動的颱風開始轉向關東方向，並且有可能登陸當地。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做出了決定。

輕型卡車停在正查看「陸鴉」運行狀況的殿村旁邊，一個人神色慌張地探出頭來，叫道：「殿村！」

稻本怒吼一聲，吉井九九藏書馬上被他的氣勢給嚇到了。

那輛車在殿村兩人旁邊停了下來。

吉井可能把稻本的表情誤會成了焦急，淡然繼續道：「稻本先生不是加了共濟保險嘛，就算全軍覆沒也沒多少損失。」

看著吉井儼然已經放棄的態度，稻本有點火了。

「我真是眼瞎了才想靠你幫忙，趕緊給我滾！」

「就算一直干，可能也收不完。可我想盡量多收一些。舊式的有人的收割機就好，麻煩你借我用用吧，拜託了。」

「不，舊機器就好。拜託了，借給我吧。求求你了。」

是父親正弘。

過早收割可能會有一部分被稱作「青」的不成熟稻米。

聽到正弘的指示，殿村點點頭，開車載著父親折返家中。

「一句沒辦法就能打發掉嗎？」

「少給我胡說八道！」

「還有多少？」

殿村見他們像要打起來，正要上前阻攔，卻被人拍了一下。

如果同時用上無人駕駛收割機，苦幹一兩天應該能收割完。只是問題在於大米的品質。

殿村也有同感。此前對稻本的怒氣已消失殆盡，有點想把他當成志同道合的朋友了。

現在是下午三點多。

正弘說著，目read.99csw.com光從天空轉向稻田，側耳傾聽金黃的濤聲。

「算了，一口氣都收了吧。」

「打擾你們了。為了一己私利跑來求你是我不對。我明白你的心情，不好意思。」

「嗯，拿去吧。有困難的時候要互相幫助嘛。」

「唉，找不到啊。」吉井語氣輕飄飄地說著，抬起手來揮了揮，「大家都想趁颱風過來之前把稻子收完，沒有一台收割機閑著。就算今天能作業，到傍晚也有點懸。照現在的情況，最後會剩下多少？」

是稻本。

殿村駕駛收割機的作業時間有限，不過無人收割機「陸鴉」能徹夜工作，就算颱風突然改變路徑，應該也能在那之前完成收割。

「希望他能多收一點吧。」

「稻本先生。」

稻本低頭道歉，轉身準備回卡車上——

一個人走下車來叫了稻本一聲，是農林協的吉井。

正值秋收時節。

看來稻本還請吉井幫忙尋找有空的收割機。

「本來應該過段時間再收的……」

稻本低下了頭，農道上又出現了一輛白色小轎車。

自農林協那件事以來，兩人就沒再說過話。

吉井很意外地問了一句，彷彿還藏著一句「怎麼偏偏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