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起明低下頭，迎合著那潮濕、發燙、紅紅的兩片。

她看了他一眼，沒有搭茬。她知道，他既是在說那歌，也是在說她自己。

"嗯。"

這些心中的想法無形之中加快了他的腳步，因為他急於看到阿春在他的譴責之下受到良心的責備的樣子。他加快了腳步，直奔湘院樓。

"郭燕。"

"我的B．M．W啊！"

"對。尤其是你們男人。"

她緊緊地抱住他，在他的懷中顫抖。

這時候王起明當然沒有睡著。他在回味剛才汽車裡與阿春的吻。

當警車一輛一輛地駛離之後，湘院樓里樓復了往日夜間的平靜。

"嗯。"

她閉上雙眼，那鮮紅的雙唇，美麗、性感，顫抖著向他的唇靠近。

"真美，"王起明輕聲地讚頌。

他在吻中並同有被融化掉，反而費力地擺脫阿春的雙臂，移開了那滾燙的嘴唇，扶住她，顫抖地說："對不起，阿春，是我不好。"

他用他那半吊子英語向警官喊，警官當然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敏捷地跳下車，逼近湘院樓餐館。

阿春拿出了一根煙，王起明為她打著了打火機，他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她的臉。她很美，不是誇張的妖艷，也不是大家閨秀的含蓄，而是一種迷人的、成熟的美。

幾輛黃色的鏟雪車，慢吞吞地往返掃雪，路邊的雪堆成了雪牆。車象在雪巷中行駛。

他從窗口向里看，那黑人大個子還在催阿春給他裝錢；阿春一切遵命。當然，她別無選擇。

"聖誕雪夜，真美啊！"阿春先打破了沉默。

"睡著了？"

"為什麼中斷交通？"

也許該離開；可是，阿春那張由於恐懼而變形的臉龐使他挪不動腳步，無法離開。

"我們走吧，我送你回家。"

"這個月，除了付房租，日常開銷，我還在銀存了七百呢！"

"為了你。"阿春把目光從帳薄上離開，誠懇地望著王起明。

"聽得懂嗎？"她問。

"好。"

王起明為阿春收撿好了店堂，來到了她的房間。

王起明心頭一震。他覺得自己要揭開這個女人的謎了。

王起明點頭。

"為什麼？因為你是黃種人啊。黃種人在這裏升遷的機會少得多——不管你有多麼努力。"

她揚hｔtps://ｒeａd•9９ｃsｗ.coｍ起臉來，湊向王起明的胸前。兩隻溢滿淚花的眼睛，凝視著王起明的雙眸。

王起明看見她愁容滿面，轉移了一個話題："你有孩子嗎？"

"舉起手來！"

他覺得自己太不應該了。

"半夜裡弄醒我，就為說這個？"

王起明在進門的一瞬回過頭來，見阿春的車正在雪地中轉頭離去。

"什麼。"

"是的。那更是一段不如意的日子。我拚命去干，可是沒有用。"

他又站住腳步，在門外的街道上站了片刻，默想了一遍該怎樣對待這個老闆娘。

"不太懂。"

王起明當即明白了這裏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機警地一側身，先把自己隱蔽起來。這場面以前只在電視劇中見到過，沒想到今天讓他碰上了，這使他有點激動也有點害怕。

王起明沒有回答。

"你能有這樣的車。"

"為了誰？"

汽車的高級音響里，傳出了美國鄉村歌曲。一邊聽，她一邊隨著那歌聲小聲地哼著。

"別笑話我。"阿春起動了車，上了馬路，"真羡慕你呀，回家有人疼，有人愛，哪象我，累死了也沒有管。"

阿春忍過了那眼淚，先站起身來對王起明說。她的眼睛看著別處。

"笑什麼？"她扭過頭來問。

阿春接著說："可開餐館也很不容易。我一直在想，實在不行，關了店，干別的生意！"

"不，咖啡。"

"我喜歡。啊，不，你是問什麼？"

汽車開得很慢。阿春雙手緊緊控制著方向盤。

"阿春，你為什麼開這個餐館呢？"

這是一輛紅色的B．M．W高級轎車。車裡被她裝飾得別具一格：前反鏡上，掛了一副典型的中國如意；方向盤上，包裹了一層粉色的天鵝絨，玻璃窗上，還巾貼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洋文："No Radio"（沒有收音機）、"i Iove NewYork" （我愛紐約）、"Be woDog"（當心惡犬）……阿春坐在駕駛座上，先是伸了個懶腰，脫掉了那雙高跟鞋，一揚手扔到後座上，換上了車上備好的中國繡花拖鞋。

喇叭里唱一句，她就低聲https://read.99csw.com為他翻譯一句。她的聲音低沉適度，不僅不影響那歌聲，反而與歌聲深沉哀怨融為和諧一體。

兩個人的身子同時猛地一晃。

他的心情真不知如何形容。

此時，已是萬家燈火的時間，街上的店鋪大都打烊了。

"幸虧你來了。"阿春說了這半句話之後，又恢復了一個女老闆的尊嚴和冷淡，"你可以再休息一天，後天來上班。哦，對了，你的手……"

"我是讓你，"阿春字斟句酌地說，"早點來。結果……你不了。"王起明點點頭。

王起明試圖把阿春那兩隻勾住自己脖頸的胳膊拉開，可是沒有成功。

這是他找死。

可能是這些到來的太突然，他全無準備。

紐約的中國餐館，節日期間反而沒有生意。精明的店主都藉此機會裝修店堂。王起明被阿春留下帖新壁紙，一直幹了一整天。

"老闆娘怕你不放心，開車送我回來的。"他說。

"對。就為了告訴你：我愛你！"

"為了聖誕節……別急，我會送你回去。不過我要先請你喝一杯。"

"你也喝酒？"

她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笑笑說："先生！我還打算要我的胳膊。"

隔著玻璃窗，他看見阿春站在收銀機旁，渾身發抖，正從收銀機裡外取錢；在她身旁，站著一個高大的黑人，一支烏黑的槍口對著她的頭。

單調的汽車馬達聲。

如果你恨他，

他們駕車了一家咖啡屋。這裏裝璜典雅，幽靜，把聖誕的熱鬧隔在了門外。在一盞不停跳躍的蠟燭旁邊，阿春和王起明面對而坐。阿春正在講述自己的故事。

因為那裡是地獄……

"還有聖誕卡，明早寄去。"

他走到了門前，剛要推門，卻見到了一幅可怕的景象。

王起明回過頭，看了看遠處阿春的車子。那車子還停在那兒，他的心"砰砰"直跳。

錢裝好了。黑人又用不拿槍的手扭住阿春的手臂……王起明飛步跑到一個公用電話亭前，想要打電話，剛撥了兩個號碼，看見遠處駛來一輛天藍色的警車，趕忙又摔下電話聽筒，迎著警車跑去。

王起明才意識到自己還抓著她的胳膊，馬上鬆開，問："疼嗎？"

"我真以為你今天晚上不回來呢！"她說。

半晌，黑暗中的他睜開雙眼，看著已睡去九_九_藏_書的妻子的身體，心中了一陣陣的內疚。他一把抱住了她。

見他回來，她馬上跑來，抱住他。

"你拿我取笑。"

阿春的臉興奮不已又猶豫不決。

"你喜歡嗎？"她突然問。

阿春的車並沒有立即起動。

阿春向他點了點頭，又去看她的帳目，好象這裏頭什麼也沒發生過。

"別動！警察！"

"不一定吧。我如果有了錢，我不會變。"

"我要取走我的工資。"

小巷的路，由於沒有鏟雪，路面沒有。在轉一個彎時，阿春要降低車速，踩了一下剎車，可沒想到，車子一斜，橫在了路中央。

"用不著特意去看，男人都是這個樣子。"

阿春駕車十分老練，左右一推一擋，方向盤靈活地動了幾動，車子在雪地上輾了幾個圈，又上了路。

王起明這是頭一回見到紐約警察執行這樣的公務。他們顯然訓練有素並且極富經驗，身經百戰。他們手舉手槍，槍口向天，幾乎是無聲地竄至門前，又如同春雷爆發一樣地踹開了店門，雙手持槍指著那個正在搶劫的黑大個。

"噢，喜歡，當然喜歡；這麼名貴的車，我一輩子也開不上。"

就把他送到紐約，因為那裡是天堂。

"人有了錢，會變。"阿春說。

"你？這是規律，你也逃不掉。"

"可是，是你，要辭退我。"

說到這裏，阿春端起了杯子，擋住了自己要掉下淚來的眼睛。

王起明走出湘院樓，向著紐約的星空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雪還是跟棉絮一樣地一層一層地沒完沒了地往地上鋪。

"你能。"

"我的名字可不是隨便讓人叫的。"

"後來，他整天泡在夜總會裡，在女人堆里打轉轉。"

郭燕一個在燈下趕工，無暇顧及街上非同尋常的熱鬧景色。馬老闆說了，這批貨要在聖誕前夜出，趕不出來的就得自己吃掉。

警察的槍響了。是兩個警察同時扣動了扳機，因此槍聲特別的響，那個黑大個應聲倒下。

郭燕低聲地對他說："今天上午，我給寧寧買了一套衣服。"

她沒有反對，只是甜甜地笑。

"我是認真的。"

"你看出來了？"

王起明沉思了片刻。然後推開車門，下了車，連晚安都沒說。

"好了，全https://read.99csw.com好了！"王起明有點誇張地保證。

外面是一片白色的世界，家家戶戶的聖誕燈一亮一滅地閃進車來，映著阿春的臉。

他當然沒有注意到，老闆娘一直在後面望著他。

"象讓兩隻老虎鉗子鉗著。沒有你抓著我還好辦點，有你這麼一抓，我怎麼打方向盤！真是傻蛋！"

王起明從來沒有想過，這個精明能幹的老闆娘，精神世界里又是這樣空虛和悲慘，也從沒有想于這樣一個女強人式的女人，感情又是如此柔弱和細膩。他望著她，出了神。

那盜賊一下子愣住了。

"聽說，你原來在美國的一家大公司里做事。"

"當心，"王起明說，一把抓住了阿春的胳膊。

車子停下了，這裏離王起明家不遠。但是王起明沒有下車。

他聽著妻子的話，內心非常後悔。

當王起明走近自家大門時發現郭燕身披大衣站在門裡向外張望。

"她真好！"郭燕說著打開了門。

"為什麼？"

"交通中斷了，你回不了家了。阿春說。

"對不起，老闆。"

"我給你翻。"

"可是，"王起明望著恢復了鎮靜，正低頭看著帳薄的阿春，頭一回明白了女人是世界上最難解開的謎，剛才在你懷中畏懼的地顫抖，現在又是冷若冰霜的態度，"您，已經有了新的洗碗工了。"

他忍不住又抱住她。

就把他送到紐約，

"我還給家裡準備了２００美金，明天也寄去。"

聖誕節前夕，紐約到處都是一片節日的氣氛。人們的興緻並不因為大雪而減少。街上出現了不少穿紅袍的聖誕老人，搖著金鈴，向行人散發禮物。百貨公司里，人們都在購買聖誕禮物，大包小包地塞進自己的汽車。天空中，飄蕩著暖人心底的聖誕歌曲。無線電城的聖誕特別世目也搬上了大街，漂亮的姑娘們整齊地踢著她們漂亮的大腿。成千萬、成億萬的彩燈，勾畫出一個奇妙無比的紐約城。它的光艷點亮了半個天際。

阿春沖他嫵媚地笑了一下，輕輕地說："你很聽話。我為什麼開這個餐館？我當然不能讓他把錢全部花光賭光。離婚後，我用我的私房錢，又變賣首飾，開了那片店。

他又想去截她的唇，可她閃開了頭。

夜裡，他和郭燕向在床上。王起明毫無睡意，睜著眼，望著窗外。

"真是這樣嗎？"

一轉眼，聖誕九九藏書節快到了。

"為什麼？現在還沒有到月底。"

阿春駕著車，低速行駛。

王起明看到這個習慣動作，忍不住笑了。

郭燕睡意朦朧地問："幹什麼？"

王起明遠遠地看見了湘院樓，那裡門還沒關，裏面亮著燈。

"我愛你。"

"好，"

這是他結婚十二年來，第一次的外情。

阿春沒有繼續去吻，兩行獃獃的淚，眼眶中滾落下來。

她那袒露的前胸，時高時低地起伏著，顯得有些緊張。

"沒什麼。"他忍住不笑。

那黑大個好象聽命要舉手，可到了一半手突然去摸槍。

紐約落了大雪。這種雪是什麼？鵝毛大雪？不夠勁。你得說，大雪是象棉絮那樣一層又一層從天上往下鋪。

如果你愛他，

"好啦，快下車吧。"

王起明雙手轉動著咖啡杯子，在阿春講述自己的故事間隙中，問她："後來，他怎麼樣？"

郭燕，多好的女人。

汽車駛出了高速公路，駛進了小巷。

王起明衝到阿春的面前。阿春尖叫一聲，兩腿一軟，倒在了他的懷裡。

在前往湘院樓途中，王起明在心裏制訂了幾種當面怒斥阿春的方案，或者責她不仁不義，或者結了帳目摔門就離開，或者……不論是哪種方案，想起來都很好，都很富有戲劇性，也都能出這口惡氣。

"你看給你累的，越來越瘦了。趁著大減價，我去給你買條小一號的牛仔褲吧！你的腰圍，由大號變成中號，現在又得買小號了，你太辛苦了。"

"我不想把我這個悲慘命運，再遺傳給一個小小的生命。"

"那有什麼關係，明天他會離開這裏。"

"意志薄弱。可憐蟲。"

"他靠什麼活？靠賭馬？"王起明問，"那麼有才氣的人，為什麼會沉湎於賭馬呢？"

"你說什麼？"

"警官！強盜！強盜！在那兒！"

警車一輛又一輛地趕到，一閃一閃的警車燈划亂了這條待巷的夜色。

王起明用眼角看了她一眼，覺得今夜她很美，比外邊的雪景還要潔白，還要美。

可這一次，她推開了他的胸膛。

王起明笑著為她揉胳膊。

也許該衝進去；可是，那槍口正對著阿春的頭，自己又手無寸鐵，進去，還不是去迎接一顆子彈嗎？

她伸出手，把空調器的溫度調低了一些，又伸出手打開收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