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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精神分裂早期

第三章 精神分裂早期

不愧是號稱安大「典獄長」的學長,他精通學校里方方面面的事情。特別是涉及女生的事,沒人能比得上他的信息收集能力。不過,這也沒什麼好驕傲的。
「因為這種無聊的事呢。」
「不會吧!」女孩子們聽后一起高呼道。這個數字跟平時「I·L」一份咖喱飯的價格差不多。
太荒唐了,這人簡直不可理喻。估計聽了這話的人得鬱悶死。要是當時高千在場,估計會釀成一場腥風血雨。
瑠瑠的聲音驟然停下,像失去的著陸點、輕飄飄地浮在空中的肥皂泡,她出神地望著空中。
「什麼都不做?」
「沒,哎呀,我都說了——」
「嗯?什麼意思?」
「和溪湖嗎?我還是挺介意的,很大程度上也是擔心。」
這次的聚會名義上是參觀白井宅誓師會,實則為即將成為舍友的葛野和瑠瑠加深感情而設。原本大家想去「三瓶」或是「花茶屋」,但不巧的是兩家今天剛好都休息。
「但房子是已經建好的,也沒辦法」。看到匠仔終於有了點反應,學長也鬆了口氣,瞬間對自己的問題失去了興趣,「寡婦會不會這樣強詞奪理呢?」
「那件事後來怎麼樣了?」
「你指的是品種嗎?唔……好像是雜種狗。」
「這個當然也算。」
「沒關係,這一盤才——」匠仔說出了一個數字。
「但是,附近的居民都知道她在養狗啊。」
「比如說,萬一跟鄰居就土地問題打官司的話,寡婦就說了,我沒非法佔用人家的地方,你看,鄰居家不是好好地用著這塊地呢嗎?」
「話是這麼說,可是一旦她知道了我的弱點——想想就覺得可怕。她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拿出來說事兒了。」
「欸——就是說自己忘帶鑰匙那個?」
欸,我們當中很多人都喜歡狗,一時間抗議和憤怒的聲音此起彼伏,這其中也混雜著我的。
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停車場裏面的車位上停著一輛紅色轎車,但那個車位貌似是木下家的。
「邊見學長——」
「你哥哥多大了?」
「不,」高千從學長身旁擠過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也不懂法律,但我總覺得她會把重點放在到底誰才是狗的主人這一點上。」
「那又是怎麼回事?」
「匠同學不這麼認為嗎?」不知道葛野是不是為了跟匠仔保持距離,她客客氣氣地叫他「匠同學」,「我還以為你也這麼想呢,真意外。」
「大家在腦海中試著想象一下:從石垣的底部畫一條直線至頂端,就會形成一個倒三角形對吧,那個空間里沒有任何建築物。雖說如此,但尾部延伸出去的那塊地也是屬於鄰居的。」
「但是……」學長也注意到了匠仔的異常。「寡婦不僅佔了鄰居家的地來養狗,她家房子的一部分不也伸到了鄰居家的領地里嗎?」
「欸?他也是突然提的同居?都不先跟你交往看看就要住在一起?」
哎呀,瑠瑠的母親那個年紀的人,常常站在過來人的角度上陰沉個臉教訓我們這些年輕人,說日本要毀在我們這些人手上了。這輩人年輕的時候自然也歌頌過所謂的「青春」的美好了,想到這點,我突然感到有點滑稽。
「難道說——」
我無言以對。
「跟小漂兩個人來的?這麼好的店,怎麼都不告訴我們呢?」
「當然不了。不然她也不會這麼對待那隻狗。」
「啊,不,說起來——」她慌忙擺了擺手,搖頭否認道,「我聽著聽著就有這種感覺了。」
瑠瑠突然收斂了笑容向前探出身子。她一直規規矩矩地叫他「邊見學長」,叫我「羽迫同學」。
「過分。」
「真的,這事兒鬧得挺大的。」
瑠瑠笑了,車裡的氣氛一下子緩和下來。我很久以後才意識到,學長其實是在替我解圍,他用坦白不動聲色地把我從無休止的爭論中解放了出來。
「偶爾也有學長你沒聽說的事情啊。總而言之,本來就不該年紀輕輕的跟人家同居。」
「欸——啊,對!」瑠瑠慌忙答道,看來她已經完全忘了曾經找匠仔幫她出主意這件事了。「是啊,是有這麼回事。」
匠仔心虛似的,眼睛頻繁地上下眨著,「這……倒是。」
座敷童子環顧了店內一圈后無聲地點了點頭。時候尚早,店裡一個客人也沒有。我們五個女孩子擠坐在小小的和式房間里,學長和匠仔隔著過道坐在吧台席對著我們,瞬間店內就只剩下兩個座位了。
而在我看來,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他竟然連自己哥哥的密友都沒見過。
「這真的是……生馬肉?」姑娘們都瞪圓了眼睛,「我之前也吃過,但……」
「原來如此。有道理。但我剛才說得也對吧?一開始寡婦確實是為了兒子才養狗的,但是她後來漸漸發現,放養的狗對鄰居產生了遏制效果,所以在第一隻狗死後,她又養了一隻。」
「也可能是那個人不小心把它和自家車位弄混了。」
「不成熟?你是說身份仍是學生這點?」
「那樣的話就應該叫警察來處理這事了。」回到車裡后,學長如是說。
「喂,喂,瑠瑠,這可沒準兒。」學長認真地說道,「雖然沒向她本人確認過,但是一味斷定她不喜歡自己,再一個人糾結于其中,這可不是令人欽佩的做法哦。這種事情就應該勇敢地——」
「比如說喂它吃一點好的啊,清理一下成堆的糞便啊,或者是偷偷給它解開狗鏈帶它去散步什麼的。」
「樂隊內部的氣氛不好嗎?」
「其實誰都沒有能夠推翻其說法的確鑿證據。而且,她也不會說自己主動給狗餵食之類的話,只說是因為狗叫的太凄慘了,自己於心不忍才施捨給它一點食物。」
「不,也許」我搖了搖頭,代替瑠瑠否認道,「這兩個都是假的。」
「咦?」學長的視線在瑠瑠和紅色轎車之間來回移動,「莫非那是你父親或者是哥哥的車?」
這麼說確實有道理。要是平時,我早就老老實實地認輸了,可這回卻欲罷不能。
「這不就是虐待動物么?」我也有些聽不下去了,「町內會裡就沒人出來管管?」
「聽人說她平時會喂它狗糧和水,但其實她只是把狗糧倒進食盆里就不管了,導致那裡面的狗糧總是堆得跟小山似的。所以我猜她其實並沒有好好餵養那隻狗。」
「我媽以前就是安槻大學的學生——」
「小兔也是她粉絲吧。啊——為什麼到哪都能提到她,真不理解。明明是我更帥嘛。」唉,跟昨晚說的一模一樣,真是完全沒進步——
「可能吧,不過,他們也可能對這種『權力的遊戲』樂在其中呢,不然也不會做這種蠢事。」
「嗯,也是。就這麼辦吧。」
「男主人是陶藝家,女主人是鋼琴家,這是一對藝術家夫婦啊。」
而匠仔呢,他任由高千擺弄著,毫無反應。看樣子不像是喝醉了,但他的眼神卻十分空洞。
這兩家店是同一個老闆娘開的,屬於姐妹店。
也許因為是看到高千來安慰自己,瑠瑠終於展露了笑顏。
「沒事沒事,說出來讓大家聽聽嘛,完全沒關係的。」
溪湖這麼說並非杞人憂天。名片大小的馬肉在盤子里堆成小山狀,每片都切得厚厚的,一盤裡有六片。我們一口氣要了七盤,按理說總額應該高得嚇人。
「就是你以前跟人同居的事?為什麼呀?高千又不認識她——」
「嗯,不過沒有一座城池那麼大。石垣不是一個地勢向下的扇形緩坡嘛?包括最下面的部分,那片地全是鄰居家的房產。」
「啊,原來如此。」
「如果能證明鎖和盛狗糧的盆是她本人買的的話,事情就完全不同了。但是,也有可能她根本就沒買過,或者不是她本人去買的。」
瑠瑠猛地捂住了嘴,瞪大眼睛看著我。「那,羽迫同學也……但是,這也情有可原。畢竟高瀨同學這麼有魅力……」
這間店好像只賣鮮魚和生馬肉這兩樣菜,卻毫無寒酸相,反倒給人一種別樣的奢侈之感。我非常驚訝,雖然它離我們學校只有二十分鐘的路程,但我此前卻從不知道它的存在,其他人似乎也都沒來過這裏——除了匠仔。
「應該是這樣的。」
「啊?這不明擺著嗎,冒著住戶女兒的名義非法進入大樓,這不是騙人是什麼?」
「到現在還沒有接到這樣的投訴。」
「這個想法倒很犀利,不過實際情況又如何呢?若說鄰居找茬,那倒尚可以理解。」
「因為看你們總在一起,關係很好的樣子……」
什麼?眾人發出的慘叫簡直要把天花板震下來了。我本已下定決心,無論聽說什麼都要保持冷靜,但此刻也感到了一種深深的絕望。
「從這個角度說,」匠仔從座敷童子手中接過了新上的啤酒,「也許那個人的目的就是進入大樓呢?」
「那個女性,這麼說可能不太好,是那種我媽看了都覺得不好看的類型,更別說那個男生會喜歡這種了。」
「然後,我就退出了管弦樂隊。母女倆都因為這種事放棄了音樂這條路,說起來也有些難為情呢。」
「唔——這話聽起來很刺耳啊。」
學長留下看車,我和瑠瑠則趕向管理員辦公室。管理員是個白髮蒼蒼的老爺爺,我們說明來意后,他便來到了停車場,對著車牌號仔仔細細地翻閱著手中用小夾子訂起來的一頁頁紙。
「有的。我當時還是個孩子,雖然不太了解他們具體的交涉情況,不過町內會長和民生委員之類這些管事的人應該採取過一些措施,比如批評警告什麼的。但是,她毫無悔過之意,因為狗的哀鳴還是一如既往,從不曾消失。」
「最後他傻眼了,我媽在第二年就退出了合唱團。」
「女孩子?你的朋友嗎?」
「嗯?」
「……那、那樣的話——」
「很不好的事?」
「那就是外面的人在這非法停車了?」
「喂喂。她丈夫到底是什麼人啊?」
「等等,匠仔你——」高千看似漫不經心地插了一句,但我卻聽出了其中隱藏著的緊張。「我記得你剛剛說過,並沒親眼見過那個寡婦是吧。」
「嗯,什麼事呢?」
「我覺得高千隻把溪湖當朋友看。因為她已經……」
「很好吃,可是——」最初對生馬肉十分抗拒的溪湖,現在感動得眼淚汪汪,「可是,這個應該很貴吧。」
簡直求之不得,大家一齊重重地點了點頭,催促著匠仔繼續說下去。彷彿為大家的勢頭所攝,匠仔清了清嗓子。
「跟我吃的完全不同,有股甜味。」
「我媽後來覺得這可能是對方的報復。」
「鄰居家的院子里?她這不算犯罪嗎?」
就是說,寡婦要在法庭上製造一種鄰居棄狗不管的假象,從而將自己的責任推得一乾二淨。想到這裏,我不禁打了個冷戰。
「到頭來還是女的吃虧,就像你說的那樣。」
「損失點錢,自己家的用地卻擴大了,這也是勝利。當初她就是這麼盤算的吧。當然了,這不過是我的想象,但這樣一來,狗的事情就說得通了。」
有道理——我剛想向瑠瑠取證,卻見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大家都注意到了她的異樣,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
雙胞胎……
「——但是,」溪湖不死心似的搖晃著已經空了的冷酒瓶,像是想要再倒出幾滴來似的。「要是她真為了打官司而時刻準備著的話,為什麼會突然搬走呢?」
「真沒想到,」我現在的心情與其說是驚訝,不如說是有些可怕,「哪兒的管弦樂隊都這樣嗎?不會吧。」
「嗯,他已經死了。」匠仔淡淡地說道。大家——至少是我,突然有些摸不著頭腦。我從未想過匠仔會如此坦誠地將自己的秘密娓娓道來,想想看,我們這群人其實對彼此一無所知。就拿家庭背景來說吧,可能還不如學生處的工作人員知道得多。但這非但不九*九*藏*書影響我們的關係,還形成了一種絕不涉足對方隱私的默契,而這種默契,正是我們友誼的基礎。
「那是兒子上初中前後的事情,因為他要住校,所以就從家裡搬出去了。只在周末偶爾回來一趟,寡婦實際上過著獨居的生活。也就是從那時開始,寡婦的兒子和我哥哥的關係便疏遠了起來。總之,狗死後附近的居民們都鬆了口氣——這麼說是不是不太好?」
「說起來,有件挺有意思的事情——這事說出來挺有意思的,但是也有點不好,在這種時候。」
「可能吧……但是……」
「之後呢,寡婦又養了一條狗。」
「嗯,但如果匠仔的印象沒錯,寡婦在處理土地問題的時候可能會採取更高明的方法。」
「可那個冒牌貨為什麼要這麼頻繁地出入大樓呢?」
……明明沒必要道歉嘛,看他這副樣子我實在窩火。就在這時,匠仔突發驚人之語。
「喂喂,什麼嘛。你光說自己『不知道』『不了解』,不確定因素太多了吧。」
「匠仔……你有哥哥?」
「我家人和鄰居們都這麼叫她,但是也有人說她丈夫實際上沒死,只是失蹤了而已。」
「炸長臂蝦。」座敷童子的聲音低沉而嘶啞。
「可能……是吧。」
不一會兒,其他的客人陸續過來了。幾乎都是上了年紀的男性客人,自己默默地吃完飯後就走。也許是被我們的熱烈氣氛所迫,每個人都不在這裏久坐。由於周轉得快,雖然店內只剩下兩個吧台座位,來客還是絡繹不絕。偶爾有三四個人搭伴過來的,學長都會先起身向對方道歉。看樣子,學長和這裏的常客都認識。
「據說在我媽上學的那個年代,同居的學生就已經很多了。」
葛野來之前,瑠瑠先領著我參觀了一下她家。這是我第一次來,她家比傳說中的更寬敞、裝修也更漂亮。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顯現出了主人一絲不苟的性格。傢具的樣式簡單樸素,看起來卻很上檔次。房間里毫無雜亂擁擠之感,甚至看不出有人在這兒生活的痕迹。瑠瑠帶我參觀了她哥哥的房間。「我準備讓牟下津同學住在這兒。」屋子是個西式房間,有六張榻榻米那麼大,裏面從床到儲物箱,再到書架,備品一應俱全。只是,書架上放著的都是女演員和偶像明星的全|裸寫|真集。
「那你說是什麼?」
「是的。所以對鄰居來說,就像自己在養著那條狗似的。畢竟那中間沒有院牆,有時候看到了就會喂那條狗一點吃的。」
「我從小學習長笛,所以一年級的時候加入了校管弦樂隊。然後,一個拉中提琴的男生就提出,要跟我同居。」
「啊,你以前就這麼想?」我略感意外。因為平日里雁住是個性格爽朗的人,連同葛野在內的大部分女生(包括我)都被他這樣的表象所欺騙了,但瑠瑠卻似乎看透了他的本質,我不禁對她的敏銳的洞察力表示佩服。
「這種事,只能一笑置之。」
「算是有吧,我以前也跟女性一起同居過。」
也許是注意到了我想笑的神色,瑠瑠略帶尷尬地苦笑著說:「這些都是哥哥留下的,也不知道他是因為拿回去麻煩呢,還是因為怕被父母看見不好意思拿回去呢。但我看他也沒有要丟掉的意思。真是的,明明都是社會人了,真叫人犯愁。」
「我也覺得很荒唐。但是,大家都十分看重這個。按照規矩,吹長笛的我,地位在拉中提琴的他之下,成為他的女友也是理所當然的——他當時一定是這麼想的。不過,這也是我後來才意識到的。真是荒謬之極,我一點也不後悔退出,而這也是我媽當時退團的原因之一。我深深感覺到,歷史總是驚人地相似呢。」
「啊,你誤會了,他們不是情侶。」
「報復?但是這麼做毫無意義啊,不過是他自己跟自己較勁罷了。」
「真是個自私的男人。要是一開始就放平心態尊重對方的話,事情也不至於到今天這個地步。這也算自作自受吧?」
「怎麼說呢,反正第一隻狗沒活多久就死了。」
「是嗎……」
嘁,我可不想被連「畫龍而未點睛」都能說走成「畫龍點睛」的人教訓。
「鄰居家的人」,高千把杯子放在嘴邊做樣子,實際上卻滴酒不飲,「沒對寡婦抗議過嗎?」
學長求助似的環視了大家一圈,可誰也沒有替他說話的意思。
「剛才也說了,」高千單手托腮,「真正的理事長女兒並沒叫別人幫自己開過門,就是說今天白天的兩個人都是冒牌貨。」
「但考慮到鄰居的性格,他可能根本就不會這麼做。」
「欸——」
「唉,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我孤陋寡聞了。」
「我是為了講述方便採用了『院子』這個詞,實際上應該說建築物和建築物之間的空隙才對。」
這個詞聽起來傻到不行。但當時如果確實如此,那就只有這個詞能形容了。一想到過去一對對同居情侶大搖大擺地在校園裡走來走去,我突然有些嫌棄這所大學了。
「這麼說來,昨晚在面對葛野斬釘截鐵的分手宣言時,雁住的情緒失控就可以理解了。這麼說可能不好聽,但聯想到我媽之前的經歷,不難看出葛野只是被他當作一個替代品而已。」
「這可不好說。要是今晚『三瓶』開著的話不就直接去那兒了嗎?」
突然,學長像是有了線索似的,從他喉嚨里發出「咕嚕」一聲。
「喂喂,我說匠仔,」學長受不了,他一副要哭出來的神情,「你家那邊不會到現在還這樣吧?第二隻狗現在怎麼樣了?」
「就是,」瑠瑠欲言又止,「雁住肯定不是真心喜歡牟下津同學的,當然,他作為一名男性也不可能討厭像牟下津同學那麼棒的姑娘。但是,我總覺得他對她的喜歡還沒到同居的份上,也不是因為想一輩子和她在一起才同居的。」
嘁,學長就對這種八卦感興趣。雖說我對這個也不討厭,但他的反應也太大了。為了聽故事,學長眼看著就要放開方向盤,整個身子伸到後座去,拜託你,好好開車吧。
「學長,難不成你自己也有這樣的經歷?」
「嗯,舉個例子吧。樂隊每年夏天都會舉行合宿,就是大家一起帶上樂器出去住上一周。但是,隊員們都十分浮躁,心思根本沒在練習上。」
「搬走了?」學長依次倒出銚子里的酒,「搬去哪兒了?」
「不會吧……若果真如此,葛野就更可憐了。」
「嗯,我們確實是一樣大,要是他還活著的話。」
「剛才你說要跟你同居的那個男生,是拉中提琴的對吧,但是我記得這幾年,安大的中提琴部里可都是女生呢。」
「真奇怪。」
「嗯?怎麼了?」
「但是,為什麼她要這麼做呢?這對她有什麼好處嗎?」
我們將瑠瑠的行李搬進車裡,駛離了她家。伴隨著車子的顛簸,我和學長輪流將昨晚的騷亂講了一遍。雖然這並不是個輕鬆愉快的話題,但既然我們要拜託人家幫忙,就不能不跟她說實話。
令人尷尬的沉默……我偷偷地看了學長一眼,暗暗盼著他像昨晚那樣,找些輕鬆的話題來緩解氣氛。葛野和溪湖大概也是這麼想的,她倆不時用眼睛瞟著學長,等著他說些什麼。學長自己彷彿也察覺到了大家對他無聲的期待,慌忙抱起肩膀一個勁兒地回憶著,但最終也沒能說出什麼有趣的話來。
「到底是誰,到底是怎麼回事,現在還不清楚……」瑠瑠不安地把玩著筷子,「總之有人非法進入了這棟大樓,我還成了幫凶,而且幫了那人兩次。」
我心底里生髮出一種深深的無助。
「可能是逆境反而激發了那隻狗頑強的生命力,或是寡婦的鄰居因為實在看不下去,有時會暗中照顧一下小狗,反正它並沒死。」
「什麼嘛,這相當於給鄰居家添了雙層麻煩,不僅自己家的一部分被寡婦佔據了用來蓋房子,還要日日被狗的哀鳴所困擾。」
「匠仔,你覺得呢?」我將熱氣騰騰的杯子舉到匠仔面前,「溪湖說得有道理嗎?」
「可以這麼說吧,不過,她並非踢打那隻狗,而是什麼也不做。」
「她兒子和我哥哥是朋友,不過,兩人的交情並不深。」
「唉,之前回家的時候把這些都給他帶回去好了,牟下津同學不會介意吧?」
「就是說,」學長喝了口酒,「這兩個人中有一個是假的理事長女兒。」
「好像也抗議過,不過事情沒那麼簡單,中間有很多比較曲折的地方。我家那一帶地勢較高,附近有很多年代久遠的老房子,而寡婦鄰居的家則建在石垣上。」
「說正題吧——」匠仔不好意思似的撓了撓頭髮。大家見狀都會心一笑,場上的氣氛終於緩和了下來。「我記得在我上小學前後,寡婦養了一隻狗。」
「雖然我聽聞此事後十分震驚,但最近這事似乎常有發生。」
「他怎麼了?」
「同居什麼的,終究還是女方遭到利用。這才是問題所在。」
「而寡婦的家是在搬過來之後建成的。建房的時候不僅填補了倒三角的空白,還佔據了延伸下去的一部分地方。」
學長聽了這話可高興壞了,他像要從安全帶里飛出來一樣搖來晃去,嗚……吼吼吼,還頻頻從嘴裏發出怪聲。真是不正經。這二手車平時就破破爛爛的,要是這時候壞在半路可怎麼辦哪,明明自己平時不是抱怨緩衝器撞癟了,就是說駕駛座的車門鎖不上了。真是的,現在可是在駕駛中啊。
學長把銚子橫倒放在桌上,他面前已經放了十來個銚子了。
「……嗯?」
這回輪到我咳嗽不止了。「那……那樣的話,又、又怎麼說呢,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而且,樂隊里還有一種不合理的排輩。弦樂器的隊員地位最高,然後是木管和銅管,最後才是打擊樂器。」
「那她還是和長谷川——」
「可是?」
「牟下津太可憐了。真糟糕。」
「不,是一個住在這裏的女孩子。她忘記帶大門的鑰匙了。」
欸?欸?怎麼回事?眾人大聲抗議道。大家對那個寡婦的印象已經差到極點了,就連一向對女性寬容大度的漂撇學長這回也表示不能原諒她。他憤怒地對老闆大聲喊道:「再熱五瓶酒!」
「而且?」
「可惜……」匠仔毫不留情地否定了我的假設,「她對待第二隻狗的態度跟之前一模一樣,她把它鎖在同樣的地方不管,也不好好照顧它。」
「但結果上都是一樣的,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做得太絕有可能會引起鄰居的報復。」
「是的,就是突然提的。我當時就感慨,這所大學的傳統還真是奇特呢。」
要是真那麼在乎她的看法的話,就先把它們移到別的房間去吧,我雖是這麼想的,可話一出口就變成了:「……要不,等她來了先問問她吧?」
葛野的聲音十分明快,看樣子是從昨晚的打擊中恢復過來了。學長見狀很高興,一掃剛才的不快神色,露出了些許笑意。
「嗯,我太了解了,」瑠瑠激動地說道,「他是個自尊心特彆強的人,總是抱著一種『本大爺跟你談戀愛,你就應該感激涕零』這樣的想法。」
「唔,真拿你沒辦法,看來只好拿出我的秘密法寶了。」學長說著,便帶我們來到了這家名為「一」的居酒屋。
學長連這麼理所當然的事都要特意問一下。但瑠瑠還是規規矩矩地回答道:「這兒跟市價比起來便宜了一半呢,但是,因為我自己不開車,所以還是有些浪費——咦?」瑠瑠推了推眼鏡,搖下車窗向外探出頭去,「咦?咦?怎麼回事……」
「當時,同居風——這麼說好像有點奇怪,但好像很流行男女生交往後住在一起。」
「就是這樣的。所以我們這些附近的居民整天都九_九_藏_書能聽到它的哀鳴,從早到晚,不絕於耳。我都受不了了。」
「這話怎麼說?」
「寡婦的家和院子都佔用了鄰居的地皮,房子之間還沒有院牆擋著。」
等等……我突然想起來了,難道說今年寒假高千帶匠仔回家是為了處理跟前女友的糾紛?對,一定是這樣的,我一廂情願地這麼想著。高千肯定是為了面對自己的過去才回去的,而她帶上匠仔是為了更好地清算過去。雖說如此,我卻完全不知道她是怎麼個清演算法。雖然這不過是我的推測,但事實一定是這樣的。
「嗯?暗中照顧是指……」
「我直接就拒絕了他,說我根本沒那個打算。然後你們猜,那個男生什麼反應。」
「就是說她真的只把狗拴在狗鏈上,」漂撇學長開始很憤怒,後來逐漸換上了一副驚訝的表情,「根本沒有好好照顧它了?」
「然後呢?快說快說,然後呢?」
「是的,所以她這回不是因為兒子才養狗。」
「為什麼啊?她兒子不是已經走了嗎?」
「啊……」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學長氣得不得了,他很少如此動怒。
「細想想我倆還不太熟呢,僅僅見過一兩次而已,連話都沒有好好說過呢——」她和昨晚葛野說的一模一樣。好像這兩個人都覺得自己跟對方不是一類人似的。雖然這也跟她們二人尚未相識有關,但我總覺得她們二人在刻意地與對方保持著距離。
「狗、狗是寡婦買的吧,我們並不知道她具體在哪裡買的,就算查也——」
「……那隻狗在那種環境下還活得下去嗎?」
「高明的方法?」
「她肯定因為什麼特殊原因才非搬不可吧。聽你的意思,感覺她並不是因為問心有愧才倉皇搬走的。」
哎呀,這個男人太自戀了,忙活了半天都是徒勞。可笑死我了。這人腦子壞掉了。
「咦?學長不是法學部的……嗎?」
「這是有原因的,那隻狗太可憐了,它總被主人拴在鐵鏈子上,連我都看不下去了。不過,還是總能聽見它凄慘的叫聲。」
「欸?兩個都是嗎?」
「還有一種可能,讓她對養狗這麼執著。」
欸?大家不約而同地發出了驚訝之聲。
「所以很可能只是這裏的某位住戶新買了輛車而已。」
「欸?啊,嗯,只來過一次。」
「太好吃啦!」
「這個專給女人吃。」
總之就是,今晚上大家可要喝個痛快。
「啊,太謝謝你了。」
「當然不行了,明明還得靠父母養活。」
「嗯,是的。畢竟——」學長突然閉口不說了。高千高中的時候曾經有個同性戀人——要是這麼說的話就泄密了,雖然具體情況我和學長都不清楚,但好像最終兩人還是不歡而散。
「不,每把鑰匙生產的時候都是登記在冊的,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配出來的那種。」
欸?原來是這樣啊。我之前都不知道他是學什麼的。不過學長原來確實說過他將來要當女子高中的語文老師,不過,連「畫龍未點睛」都能說成「畫龍點睛」的人,誰知道他說的話是真是假呢。
在炸蝦上灑點檸檬汁和鹽後放進嘴裏輕輕咀嚼,香味立即從口腔蔓延至全身。太好吃啦!店內瞬間充滿了女孩子們的讚歎之聲。
「感覺從中能看見男權社會的縮影。昨晚葛野不也說了嘛,雁住與她相處時就像個孩子,簡單說他就是有戀母情結,想找個能代替媽媽照顧自己的女友。由此可見,男生找人同居,就是想減輕自己的負擔、尋開心找樂子,平時既省去了自己做飯的麻煩,又能解決生理需求。他們就是抱著這麼一種卑鄙的想法。當然,他們也不會隨便找個人就同居,但其出發點和結果都差不多。說白了就是動機不純,完全沒為女生考慮,而且是不是真心喜歡也是次要的。學長從感情這個角度看,也許認為男方也是被利用的對象,但我怎麼看都覺得女方處於更加不利的地位,就像葛野那樣。」
深有同感。無論在多高級的店(雖說我也沒去過幾家)都沒有這麼好吃的馬肉,簡直是人間美味。
「啊,但是……」瑠瑠慌忙說道,「沒準兒是這裏的某個住戶把訪客的車停在這兒了。」
「可能是因為他還是對葛野特別有感情吧。」
「嗯,每次我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哥哥跟他是好朋友,而我們兩家又住得那麼近,我卻跟他毫無交情,甚至連面都沒見過。」
「應該是的。寡婦本人其實並不喜歡狗,只是被兒子纏得沒辦法才給他買了。但是,兒子養著養著就膩了,最後乾脆把狗扔給他媽管了。」
「哎呀,哎呀,太可憐了。它這一生可是受盡苦難啊。」
看著學長老老實實反省的樣子,我倍感羞愧。其實我並無指責他的意思,但一想到剛才自己脫口而出的那些話,還能讓人家怎麼想呢,唉,我真傻。
「那個人好像還教訓了我媽一番,說是你明明沒這個意思還跟男人約會,真是沒常識什麼的。」
「啊,順便說一句,那時候因跟我媽同居不成而懷恨在心的男生現在跟別的女人結婚了,新娘並不是當時跟他同居的那個人,現在孩子都長大成人了。他在一所小學擔任教頭。」
「那天,理事長剛好沒上班,於是他便與管理員一起巡視了整個大樓,想了解一下事情的經過。但是,很多住戶向他們反映自己家也經歷了此事。」
「這可不一定哦,瑠瑠。高千的話,女孩子可能反而要擔心了,對吧,學長。」
「這個嘛,恐怕只有老天爺才知道了。」
「這條件算對她有利嗎?」
「什麼?你不會是想說拴狗的鎖或者是承狗糧用的盆吧。」
「學校里隨處可見同居的情侶。作為男生,要是沒個同居的女性的話就太羞恥了——這種風潮在男生裏面蔓延開來。在這種情況下,我媽拒絕了他,他因為自尊心受損而勃然大怒也就情有可原了。」
「嗯……這車有問題。」管理員向上推了推滑到鼻樑上的眼鏡說道。
把狗拴在這種地方不管……這回大家都反應過來了,之後便是震驚。眾人臉上的表情已經超越憤怒和驚訝,而是一種不寒而慄的自然反應,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可是——」瑠瑠合上寫|真集把它放回書架,「牟下津同學可能不太喜歡這些吧。」
瑠瑠點了點頭。「當然,我並沒有什麼確鑿證據,但聽你和學長之間的對話,隱隱地就有這種感覺。這可能是我的偏見,但我覺得那種學生時代就跟女生同居的男生不是什麼好東西。」
「哦……」
「我們有七個人,沒問題吧,坐得下嗎?」
「哦哦,」學長嘴巴張成一個「O」型,歡呼道,「媽媽正值青春年華呢。」
「喜歡啊。」學長毫不避諱地承認道。
「確實啊。不過,雁住為什麼會變成那樣呢?」
「對了匠仔,寡婦搬走後,她住的那棟房子後來怎麼樣了?」
「啊」,也許是感到了她責備的眼光,匠仔心虛地移開了眼睛。
「我只是打個比方,比如她付給鄰居一些錢來補償其土地上的損失,這樣一來自己的房子也可以保住。」
終於,老闆端上來了一份內臟雜煮和生馬肉,這似乎就是學長嘴裏說的「老規矩」。我嘗了一口簡直驚呆了:雜煮入口即化,馬肉甜甜的,一絲腥氣也無,沾一點生薑醬油後放入口中,輕輕咀嚼便在嘴裏化開,香氣久久蕩漾在唇齒之間,令人很難相信這竟然是生馬肉。
「這樣啊……」,學長翻了個白眼,像是對我也抱有這種陳舊的觀念而感到驚訝。
「我沒說過……嗎?」
我都聽暈了。原來如此,養寵物這件事,除了在一些特殊情況下需要辦許可證之外,其實是件既曖昧又抽象的事。養沒養、養了什麼,全憑自己一張嘴。就算說了自己養寵物什麼的,周圍的人要是不承認,就跟沒養一樣。
「是嗎?是我誤會了嗎?」
「耶!」「活該!」學長和匠仔在幸災樂禍的歡呼聲中可憐巴巴地望著我們,好像在等著我們中的誰能發發善心分給他們一點似的,他倆饞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哎呀,真慘!不過,誰都不肯將自己那份讓出一點兒,連我也不想。
「狗?什麼樣的狗?」
「對自己有利的條件?」
實際上,就算她跟我這麼說男性,我也不覺得她跟高千一樣討厭男人,但她那充滿攻擊性的態度又實在不像是違心的,所以總讓人感覺有些摸不著頭腦。而且,瑠瑠並非針對所有男性,而是雁住光生一個人。當時,我完全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雖然我們想法相同,但看著她那意氣滿滿的樣子,我突然感覺有些掃興。今天的她跟往常不同,格外地咄咄逼人,但是,她表現得跟高千一樣還是令我有些意外。瑠瑠平時跟高千可是完全不同的兩個類型,就算對待男生也是一視同仁,親切地不得了。
那樣的話,要是叫牽引車來把它拖走,反倒把這事弄麻煩了。
「啊?」學長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什麼叫你不知道?」
「對,基本沒可能。」
「但狗如果是她撿回來的話……」
「我也是突然想到的,莫非樓里有人最近丟了門鑰匙?」
「莫非她良心發現了?」我抱著一絲希望猜測道,「這回決心好好地養只狗?」
「嗯,所以我馬上聯繫了管理員,讓他提醒理事長注意,有人以他的名義偷偷進入大樓,還拜託他通知所有住戶提高警惕。可是——」
「怎麼說呢……唔,我沒法一一向你們介紹她的種種事迹,但我感覺寡婦是個心機頗深的人。」
「嗯,是的。但除此之外,我本來也不太喜歡樂隊里的氛圍。」
「啊——」高千將絲毫未動的冷酒杯放在桌子上,「城池的那種感覺?」
我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她。
「這樣說的話那女方也不成熟吧。在這種不成熟的狀態下不自覺地利用或傷害了對方感情的話,我覺得不能片面地斷定就是男方的問題。」
「嗯,我沒見過它。」
就是說,寡婦實際上佔用了鄰居家的地皮養狗。
「據說她在自己家教人彈鋼琴。我記得從她家經過時總能聽見從裏面傳出來的陣陣鋼琴聲,這事應該不假。」
「不要不要,這什麼傳統啊。」
「唔——」學長眯起眼睛,思索了一會兒,「……可以這麼說吧。她跟葛野一樣,也是連招呼都不打就突然跑掉了,所以我當時深受打擊。但現在想想,她這麼做絕非一時衝動,而是對我的不滿日積月累導致的結果。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長了,我逐漸把她的存在當成是理所當然,對她也不像當初那樣上心;我自以為已經足夠了解她,所以也沒有好好溝通,這一切,可能都深深地刺傷了她的心吧。聽了你和葛野的話,我突然領悟到了這一點。」
「很可笑吧?無憑無據地出來個等級制度。」
「他叫千治,我是他弟弟,叫千曉。我們倆的名字都比較女性化。」
「我在聽了很多關於她的傳言后,才漸漸產生了這樣一種感覺,這是個為了自身利益可以不擇手段的人。而且……」
我再次默默地腦補了一下——「啊,我明白了,就是說,寡婦的家佔用了原本屬於鄰居的一部分地皮?」
「但是剛才學長在場我沒好意思說,雖然我覺得他是個通曉事理的人,但畢竟還是個男性,所以我還是選擇了沉默。」
「還特別貴呢,而且味道一點都不好,可這個——」
「是什麼呢?」
「想法很像是指?」
「但是?」
原來如此。不管怎麼說,這畢竟可能只是因為哪個住戶read.99csw.com不小心停錯了車,瑠瑠並不想把事情鬧大。於是學長只好放棄了在這停車的念頭,他卸下了瑠瑠的行李,獨自回家去接葛野了。
「嗯,但那個人可能看這裏正好空著,就想暫時把車停在這也說不定……」
「那個——」匠仔倒是開口了,他彷彿感到了自己有一種責任去拯救瑠瑠似的,表情十分慎重。「抱歉,我先說點題外話。」
「學長說這話感覺很刺耳,你覺得自己對她照顧不夠嗎?」
「啊?不,那個無所謂。重要的是,高千還喜不喜歡我。」
她話音剛落,門上的樓宇對講機響了。葛野他們也太快了,我不禁十分驚訝。
欸,什麼嘛,姑娘們一齊發出了噓聲,還有這樣的。
「不、不是的……奇怪,是不是誰停錯了。」
「感情?不,學長,我覺得你把他想得太好了。」
「那是我小學時的事了。那個寡婦——啊,其實是為了敘事方便我才叫她寡婦,但實際上她丈夫是否真去世了我也不知道,就先這麼叫著吧。」
「明白。肯定給你保密,算你欠我個人情。」我飛快地回答道,對他說的「可怕」深有同感。
「怎麼說呢……」瑠瑠曖昧地笑著,「一天,出人意料地,我媽被約了,對方就是那個小帥哥。」
「她不是剛剛進來嗎?這麼一會兒又出去了?」
「不知道……」她五官都扭曲了,似要哭出來,「還是剛才那個小女孩。」
她這一身打扮,加上那土裡土氣的眼鏡,怎麼看怎麼覺得她是個對時尚毫不關心的人,但這可能會給男性,特別是上了年紀的男性一種清新脫俗之感。換句話說,她是那種「讓人放心的可愛」。雖說蘿蔔青菜各有所愛,但要說連匠仔都喜歡這種人,我多少有點難以理解。可轉念一想,似乎也沒那麼出乎意料,只能說他的審美取向比較保守、骨子裡是個大叔罷了。
「等等。那隻狗是養在寡婦家院子里的吧?鄰居難道是偷偷溜進她家照顧那隻狗的?」
不過,我卻很少見她這麼激動。瑠瑠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她一定也替葛野打抱不平呢,我當時還以為是這樣。
「不,這事說起來比較複雜——」匠仔嘆了口氣,他似乎對自己的多嘴感到有些後悔。「準確地說,那隻狗是養在她鄰居家的院子里的。」
「真的哦。聽到這話,我媽再也不想跟這人再有任何瓜葛,當場就把那天的飯錢還給他后趕緊走了。」
我一時語塞,這難道不是最傷男人自尊心的事情嗎,還是說我對男性的認識不夠呢?不過,這對學長來說確實可能有些難以理解。畢竟這個人無論在身體還是心理來說都比較強大,被女人甩這事,可能對他來說也不算什麼。還是說,他因總被女人拒絕,所以早已經不把這個當回事了呢?
「騙人」,匠仔雙手抱肩,眼神迷茫地望向天井,「不一定吧。」
「唉,小兔,你怎麼這麼說呢。感覺你今天說話一股火藥味啊。」
啊……嗯,是的……匠仔像終於回過神來了,他點了點頭。
「說到奇怪,」匠仔將喝空了的啤酒杯放在桌上,「之前還發生了一件用石子卡門的事兒呢。」
「那她為什麼要養狗?」
「就是嘛,」我從副駕駛上轉過身來,「實在太過分了。」
「他只是覺得自尊心受損才會狂怒至此吧?」
「但是,牟下津同學那邊沒關係嗎?」
「嗯……寡婦因為旅行什麼的必須要出門的時候,也只是跟平常一樣把食盆裝滿而已,之後如何就完全不管了。」
「狗就用鏈子鎖在那兒是吧?」
第二天,七月二十六日。學長開車載著我向瑠瑠家駛去。昨晚經大家商量,一致同意派人去瑠瑠家接她。考慮到葛野要暫時借住在她那兒,我們至少得表示一下求人幫忙的誠意,所以大家就派跟她最為相熟的我和擔任司機的學長前往。早上我們在電話里說明來意后,她很惶恐,不斷地向我們道謝。其實,該說謝謝的是我們呢。
「大家都迫不及待地等著夜幕降臨。」
「嗯,我們剛才將注意力都放在那隻狗上了,卻忽略了最關鍵的土地問題。但我覺得這麼說過於看重結果了。」
「他聽了這話立刻怒不可遏,就好像自己受到了多麼不公的苛待似的。我媽當時驚得目瞪口呆。」
「我爸讓留著這個車位給來訪的客人用。不過,基本上沒什麼客人,即使有也不會頻繁造訪,所以其實應該儘快解約才對。」
學長笑著向他抬手打了個招呼,對方也揮手致意,看來,學長是這兒的常客了。
「那,紅茶吧。」
「話說——」瑠瑠像是居中調停似的插話道,「貌似安槻大學以前同居率就很高呢,雖然我沒考證過。」
「這是對付這種人的最有效辦法了。」
高千半開玩笑似的嗔怪道,她的話引得大家直笑,但是……但是在我看來,她的眼睛深處並無半點笑意,說實話,我並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硬要說的話那應該是……嫉妒。她大概在嫉妒學長吧,因為匠仔有什麼煩惱都只跟學長一個人說,再加上他們都是男性,兩個人經常一起去喝酒,高千多少會有點被排除在外的感覺。可能在不知不覺中……高千感到了強烈的不安:匠仔是不是把苦惱和困惑都對除己之外的人和盤托出了呢?
「但是,白天的事情還是感覺不太對勁,」學長十分敏銳,將話題帶回了原點,「要是住戶們輕易就被這種小伎倆所騙,那安防盜門不就失去意義了嗎?」
「怎麼說?」
「哈哈,哈哈!」
「有住戶反映這個問題嗎?」
這家店從外面看就陰森森的,進去后更加令人心驚膽戰。裏面又小又破,牆壁和柱子都因上了年頭而泛著黑黃色。要是不開燈的話,簡直會給人一種誤入廢屋的錯覺。櫃檯後面站著一個禿頭的小老頭,不知是那短小身材還是昏黃的燈光所致,他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座敷童子的氣息。不過,他好像是這家店的老闆。
「我也不太清楚。」
「欸——」這世上聞所未聞的事情還真不少,「這樣啊……」
「但這樣一來就必須提醒公寓里的住戶了,」溪湖學著高千小口舔舐冷酒,「告訴大家最近有不法之徒冒著孩子的名義混進來。」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高千問道。但是,瑠瑠一副懊惱的模樣,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她表情陰沉,彷彿周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高千手中的杯子搖晃起來,裏面的冷酒灑了出來,但她似乎毫不在意,只是瞠目結舌地望著匠仔。這樣的高千,恐怕連我都是第一次看到。
瑠瑠大笑著拍手道,「哈哈……實在跟我媽的經歷太像了,我都忍不住笑出來了。」
「但你能夠想到這點,也真是……」
「然後呢?有誰的家裡被盜了嗎?」
「不可思議?應該是令人不快才對吧。」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的當兒,我們到了瑠瑠的住處——五月公寓。因為瑠瑠哥哥租用的車位還沒解約,所以學長就徑直把車開到了地下停車場里。
大家沉浸在歡樂的氣氛中吃完了這豐盛的一餐,進入喝酒環節后,話題自然而然地轉移到了白天的「門鈴事件」上來。
「地位最高的弦樂器裏面又分好幾層,小提琴排第一,然後是大提琴,地位最低的是中提琴。」
「是的。問題就出在這裏,寡婦養狗的院子就是伸到鄰居家的那塊地方。」
突然,瑠瑠的表情陰沉下來,她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紅色轎車,就像想起來了什麼似的——莫非你在哪兒見過這輛車?正當我想開口問她的時候——
「她已經怎麼了?」
「後來我們問過理事長本人了,他說女兒出門的時候自己帶著鑰匙呢,而且也沒叫別的住戶幫她開過門。」
可按這個價格算的話連肉的本錢都收不回來啊——大家都表示難以置信。不過事後據匠仔解釋,老闆好像有特別的進貨渠道,所以才格外便宜。
「難道說……」高千像是終於注意到冷酒灑了似的,她若無其事地拿起抹布擦拭著桌子,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匠仔,你從沒見過那隻狗是吧?」
「這是主觀想法。兩個人能互相滿足的話當然可以,旁人也沒資格說三道四。但就算出發點是好的,我覺得也不能這麼做。因為男方還不成熟。」
「啊!啊!你竟然這麼說我。」
「學長說話好奇怪呀。」瑠瑠嗤嗤地笑起來,「一邊說自己喜歡高千,一邊教唆我去向她表白——但是,我是女孩子,所以你可以放心了。」
「剛才我一直忍著沒說,但是聽了牟下津同學的故事後,想起了一件很不好的事。」
「那來一份拍松的和鹽烤的,別的按老規矩上。」除了飲料,學長問也不問我們想吃什麼,自己就把菜給點了。不過,店裡哪兒都沒有菜單的影子,我們想點也沒法點。
「我不太懂法律上的事情,但聽了高千的話,我覺得如果鄰居真要就佔地一事算總賬的話,那到底是誰養狗就不重要了。」
「可剛才管理員不是說這車沒備案嗎?」
「嗯,我也吃過,但是一點都不好吃啊。」
「吃虧?這是吃虧的問題嗎?」
「老闆,今天有什麼魚?」
「具體不太清楚,但是我剛才突然覺得,他是不是跟那個拉中提琴的想法很像?」
「她故意這麼做,好讓附近的居民不痛快。可能最開始是為了兒子,但她逐漸發現那隻狗還有擾民的作用,她想好好地利用這一點,便在第一隻狗死後又養了一隻。」不愧是葛野,她說這番話時自然而然地握住瑠瑠的手以示安慰。滴水不漏這個詞用在這裏可能不太恰當,但她的動作很好地體現出了這點。葛野的外形又帥氣中性,所以很多女生都不自覺地依賴和仰慕她。
「這我看得出來。但你這小店還有這個呢?我可一次都沒吃到過啊。」
「但是?」
「您喜歡高瀨同學嗎?」
「那……莫非——」
「他在離家很近的一家賓館做前台。不過,因為他實習期剛滿,所以現在上夜班,每天傍晚出去清早回來,晝夜完全顛倒了。」
「嗯,所以居民們才會感到不可思議。她不在實在是太好了,不過就算她在,她也不會在乎我們的想法。換句話說,她絕不是迫於周圍的壓力才逃走的。雖然事情的真相已經無從知曉,但她那種人,若非出於某種目的,才不會養狗呢。我覺得,她並不只是因為想擾民才養狗的,這一定牽扯到她的自身利益。」
「既然一次都沒見過人家,你為什麼那麼說呢?」
「快遞嗎?」
「分手時的態度,最能反映一個人的本質。這樣的人可不少見呢,而他就是這類人的典型,毫無自知之明。一旦兩個人出了問題,從來不反思自己的過錯,把責任一股腦地推到女人的感情用事上。這樣的人,一開始就在主觀上斷定女人的話毫無意義了。」也許是我在不知不覺中提高了聲調,學長有些不安地用餘光瞄了過來。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說著說著就不禁怒火中燒了,根本停不下來。「所以他才能恬不知恥地表現出一副受害者的嘴臉。他的想法就是,『我是個被壞女人玩弄了感情的可憐蟲,所以我現在怎麼鬧都可以』。雁住這個人,根本就沒把葛野放在眼裡,壓根兒就沒想付出過真心。所以昨天晚上才能肆無忌憚地鬧成那樣,明白了吧,學長?」此時,我渾身上下好像燃起了對男性的怒火,就連對學長的聲音和態度,都不由得帶上了尖刺。
「這麼說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高千就像逗幼兒園小孩玩似九*九*藏*書的,把匠仔的頭髮揉得亂七八糟,「寡婦給他留下了那麼深刻的印象。雖然他一次都沒見過她。」
「這樣她能有多大勝算呢?」
「怎麼樣……分了啊。她先畢業了,最近剛聽說她結婚生小孩了。」
「不、不是的,只是跟學長說好了,這裡是秘密基地,誰都不能告訴。」
不過嘛,說到女子駕馭男人,沒什麼事比這個更簡單的了。一言以蔽之,就是女方要給男人一種「已經被你征服了」的錯覺。男人啊,都是單細胞生物,就連匠仔這種少年老成的人也不例外。
「啊,糟糕——」都到店門口了,匠仔才露出為難之色,「老闆娘說過的,盂蘭盆節的假安排在七月的最後幾天了。」
「哎呀,匠仔」,高千手裡拿著的冷酒玻璃杯都送到嘴邊了,她停下動作說道,「你可搶在大家前頭了呢,以前學長只帶你一個人來過這裏吧?」
「嗯,其實我也不怎麼介意這些,就放在這兒吧。」她說著拿起一本來看,「而且,我覺得很漂亮呢。」
「這個嘛,當然覺得他很煩啦,她肯定早就對他厭煩了。」
「就是兒子求媽媽讓他養條狗是嗎?」
瑠瑠拿著話筒,臉上露出了迷惑不解的神情。她猶豫了一會兒,按下了解鎖鍵,「請進。」
「太可憐了?看不下去?難道——」
「哎呀,我可不是說結倫理道德的問題哦,學長,可別誤會我哦。」
說實話,我並不是從心底里就接受不了同居這事的老頑固,但說著說著就繞不回來了,只能順著接下去。
「可以這麼說吧。男主人去世后,女主人就和獨生子二人住在一起。她兒子大概和我同年吧,我也不太了解他的具體情況。」
「是的,我忘帶鑰匙的時候,通常都會叫自己的家人幫著開門,不會去麻煩別的住戶。」
所以之前學長沒吃過。大概這次他也沒機會吃,因為這裏不多不少地盛著五隻蝦。我們這才反應過來,大家一齊爆發出了一陣大笑。
「同居風啊……」
「每戶人家都至少遇到過一次是嗎?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你有印象嗎?」
「等等。有物證。」
「既然是寡婦,那她丈夫肯定去世了啊。」
「是、是嗎?」學長竟有些心虛地往後縮了一下,「同居不行……嗎?」
「不太清楚。那條狗也不見了,不知道她是把狗一起帶走了還是送給誰了。」
「我媽就欣然赴約啦。這可是第一次約會呀,回來的路上,他理所應當似的問道,『你喜歡什麼樣的房子』。起初我媽聽了這話大吃一驚,後來她冷靜下來仔細想想,覺得他說這話的目的是要跟她同居。」
「誰說狗一定就是寡婦買的。大家好好回憶一下匠仔剛才說的話。他確實說過狗是寡婦買給兒子的——」高千從座位上站起身來,拿起學長的酒壺將熱好的酒倒進自己的杯里。接著,她走到匠仔身邊將杯子放在吧台上,砰砰地拍著匠仔的肩膀。「這個人可是連寡婦的面都沒見過呢,」她碰也不碰酒杯,「狗也有可能是她撿回來的,那樣的話,她就可以在法庭上理直氣壯地說狗不是自己的了,誰也沒辦法反駁她不是嗎?」
「什麼嘛,小兔。你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說這種嚴肅的話。」
「是是,對不起。」
「欸?」
「鄰居用這塊地來養狗,什麼的。」
正因為如此,我才會這麼驚訝,甚至可以說是受到了打擊。這不僅因為他有個早已過世的哥哥,還因為他竟如此輕描淡寫。應該說是冷不防地講了出來,眼前的匠仔,我幾乎都不認識了。
「特別腥,而且沒什麼肉味。」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啊。」
「從人的心理來分析,平常自己根本看不起的人突然造反,這足夠令人惱羞成怒。暫且不說真愛,區區一個替代品都敢這麼對我,這簡直是豈有此理,他的自尊心被大大挫傷了。所以才會喪失理智大鬧了一場。」
其實我並不想把學長和其他男人相提並論,但我並沒有因此當場反駁她。因為之前在車裡把學長歸為「不負責任的男人」的一員加以抨擊的不是別人,正是我啊。
「換句話說,」匠仔接著說道,「從寡婦的角度來看,虐狗行為其實並未給她帶來任何好處,還有可能引起反效果,到時候鄰居新仇舊賬一塊算,對她就是大大的不利了。」
「……但是長谷川同學和她不合適呢。」不知道瑠瑠聽沒聽見我和學長的對話,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高瀨同學肯定喜歡她那種優雅精緻的人吧,像我這種鄉下小姑娘,她連看都不會看一眼的。」
「即使如此也無可厚非。」
「就是說,」我明白瑠瑠話里的意思,「雁住的心裏其實另有其人,但是他被那個人拒絕了。為了報復,他才選擇葛野的。」
「當時她好像還跟自己的兒子住在一起過,但她兒子上大學離家后,她就變成孤身一人了。」
「這是給女人吃的。」
「你的意思是沒有證據證明那狗是她的對吧?」
「這可不一定吧,」溪湖此時徹底來了勁,一改之前小心翼翼的神色,面不改色地大口喝著冷酒。「寡婦為了防止鄰居過來討要土地,乾脆先發制人,養了只狗在那裡汪汪叫,讓鄰居感覺自己很不好惹。」
「我還沒說完呢。後來,發生了一件十分不可思議的事情。」
「啊,完全跑題了,言歸正傳——」漂撇學長話鋒一轉,「關於葛野,能不能讓她先在你那兒住幾天?」
「是的。」瑠瑠點了點頭。她停頓了一下,像是等著學長接下句話似的。「他是樂隊少有的男生,但是在我退出后,他也很快退出了。」
「這樣說來,莫非——」
「不是,我是人文學部的,國文專業。」
「……當時是什麼時候?」
「所以,我上大學的時候,媽媽就把這事講給我聽,以此來告誡我不要一味跟風,做出什麼欠考慮的事情來。那時候,我壓根兒沒想過這種事能發生在自己身上,所以也就給當耳旁風了,但是——」
「我忘帶鑰匙了,請幫我開下門。那人自稱理事長的女兒,請大家幫她開門。而且,經過理事長他們詳細調查后得知,每戶至少經歷過一次這事,當時大家都毫不疑心地開了門,並且以為這隻是個偶然,之後便再也沒跟鄰居們提起過。這回理事長一問,才知道原來大家都遭遇了同樣的事。」
「據住戶們說,就是這幾個月的事。」
「唔——木下同學,」匠仔又轉向了瑠瑠,「大樓的門鑰匙是哪種類型的?想配就能配出來嗎?」
「學長和高千,僅僅是好朋友哦。」
「什麼嘛。進入大樓然後呢?」
「真、真的嗎?」
學長一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在下巴上輕輕撓著。他今天將唇邊的邋遢鬍子剃了個乾乾淨淨,除此之外,還特意穿了件翻領襯衫和一條休閑褲,當然,也沒扎頭巾。這麼一打扮,他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明天可能會見到瑠瑠的父母,你穿乾淨整齊一點再去。昨晚在高千的耳提面命下,學長換上了這套裝束。
「對於附近的居民來說,噩夢般的日子又開始了。」
學長驚得目瞪口呆。「可是高千……這怎麼想都太荒唐了。」不僅是他,我們大家都像缺氧的金魚一樣,只能動動嘴,想說點什麼卻說不出來。但是,高千全無一點改口之意。「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那你的哥哥——」學長仍是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他像要重振精神似的將熱好的酒倒進杯中,「和寡婦的兒子是好友吧?」
「欸?什麼啊,跟等級制度似的。」
「因為她已經有我了啊。」
我們剛剛見過瑠瑠的母親,她有些中年發福,身材高大,跟她女兒完全不像。倒是沒有見到瑠瑠父親的人影,可能瑠瑠還是隨父親吧。
這並不只是我的多慮,高千自己也曾經這麼說過,我欠匠仔一個人情……那是今年寒假高千回家時的事,每次聊到這事她都巧妙地避開了重點,連對漂撇學長都三緘其口,所以我最終不得而知。或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了,因為那是高千和匠仔之間的秘密。但可以肯定的是,匠仔幫高千擺脫了一直以來的心魔,因此高千才在暗中拚命地找機會想還他這個人情。大概除了我誰也不知道她的這種想法吧,因為就連我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才得知的。
「難不成他也另找了個同居的女孩來報復你?」
「啊,但是,」學長壓低了聲音,「我剛才說的要對高千保密哦。」
「這樣啊,這可不行。唉,我也是馬馬虎虎的沒注意到這個。那今晚上可要好好讓你們兩個溝通溝通感情。」
瑠瑠走到客廳,拿起聽筒對著裏面說了幾句,「喂——啊,請進。」她按下了「解鎖」鍵,便把聽筒放回了原處。看她的樣子,感覺不像是葛野他們到了。
「嗯,其實我剛才在車裡也說了,咱倆的想法差不多。」
「寡婦在我上中學的時候搬走了——」
「欸——」我倍感意外,以前都不知道他有過女友,更別提他們同居過這碼事了。不過,這段感情好像早就結束了。「然後呢……你和她怎麼樣了?」
「目擊證詞和間接證據都不能起到關鍵作用,要有物證,能證明寡婦才是狗的主人的物證。」
「那樣也算非法停車吧。」
「那您怎麼看她和長谷川同學交往這件事?」
「嗯,怎麼說呢,好像已經解決了……」瑠瑠閃爍其詞,看樣子她並不打算繼續說下去,所以誰都沒再追問下去,至少當時沒有。
「是啊,說得也是。」
「真的,高千真是很有人氣呢。」
正說著,座敷童子端上了一個藤製盤子,裏面盛著五隻炸河蝦,蝦子的前腿比一般的更長更肥,一隻蝦大概二十厘米左右。
「什……」咳咳,學長咳嗽不止。「什麼啊那是。」
「那是我媽上大學時的事了,她當時在校合唱團,裏面有個挺帥的男生,我媽當時貌似暗戀他。」
「因為長谷川同學是女的嗎?」
「對了,學長,你給白井老師打電話了嗎?」
「石垣……」大家一時間都沒有反應出這個詞,小聲嘀咕著。
原來如此,學長是怕影響人家做生意才一直沒帶我們過來。但是,沒人對學長露出不快的神色,充其量只是笑話他帶了一大幫女孩子來而已。一個陪酒女模樣的中年女人離開時還對著座敷童子說:「麻煩你給這群孩子熱熱酒吧,我先走啦。」一副和和氣氣的樣子。能找到這麼物美價廉、氣氛和諧的居酒屋,真是再好不過了。
「但是,我覺得高瀨同學和學長很合適。」
「很辛苦啊。」
「莫非,你也經歷過類似的事情?」
「鄰居不是因為看不下去而偷偷喂它食什麼的嘛,寡婦就利用鄰居的這點同情心,偷偷地把那個場面拍下來,然後拿到法庭上當證據,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沒佔用人家的地。」
「啊?」
「……不應該開門?」
「我們是雙胞胎,他跟我一樣大。」
「就是,那個叫雁住的。」
「結果?」
「那我就不知道了……」匠仔的聲音突然變得十分虛弱,他小聲說道,「沒聽說房子被拆什麼的,可能是又轉賣給誰了吧。」
話一出口,我就有點後悔了。就算覺得自己有理,也沒必要直接頂回去。我卻沒能控制住局面,一不留神就說出了這麼傷人的話,心裏頓時悔意滿滿。
「喂喂,我說老闆,」學長瞪大眼睛站起身來,「這是什麼啊?」
說得也是。
「這倒沒有。至少到現在還沒聽說,也沒人報警說自己家東西丟了或是壞了。」
說話的是葛野。定睛一看,她和瑠瑠不知從何時起緊緊地依偎著彼此。葛野用胳膊挽著瑠瑠,就像孩子在向母親尋求庇護似的。瑠瑠做出一副側耳傾聽的樣子,但明顯心不在焉九-九-藏-書。她好像還沉浸在白天的事中,拚命地掩飾著自己的害怕。
「但是,車主和車種的備案都只在剛搬進來那會兒做過,之後就沒再更新過了。要是誰自己去申報的話,那就是另一碼事了。」
「但是——瑠瑠,」學長笑著轉過頭來,「不過,可能也是我記錯了吧。」
「一開始好像是為了孩子。」
「什麼啊,明明她根本就沒喜歡過你。」
「自尊心?就因為自己女朋友跑了?」學長歪了歪頭說道。
「聽你話里的意思」,高千漫不經心地將一動未動的冷酒倒入煙灰缸中,又重新倒了一杯,「那個寡婦似乎並不太喜歡狗啊。」
我的話,怎麼也得等兩個人的關係發展到那步再說——學長小聲嘀咕道。
「我之前一直以為,搞音樂的人是無暇顧及這些的,這絕不是我在故作深沉,因為我自己就是這樣的,平時連練習的時間都不夠,更別提戀愛什麼的了。但實際上,現實世界中這種俗不可耐的行徑大行其道。自由戀愛並非不好,但在狹小的樂隊內部還要做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樣子,太不光彩了。木管樂器的姑娘就是我的女人,銅管樂器的男生比打擊樂器的女生高貴——胡亂地給人分三六九等,自己在一旁沾沾自喜,他們難道不會覺得這十分荒唐嗎?」
「沒問題。瑠瑠你也別說,這事是我們三個人之間的秘密。不過,就算高千知道了,也沒什麼的。」
學長和我對視一眼。「哎呀,哎呀,這又有個高千的追隨者啦?」
「聽說是個陶藝家,不過我不知道這到底是他的職還是業餘愛好。反正,在我出生之前,他們夫婦二人就從外地搬過來了,此後便一直住在我家附近。但我卻從未見過男主人,因為在我記事之前他就去世了,印象中大家一直稱女主人為『寡婦』。不過,他們二人我都沒見過,只是從我的家人和鄰居的街談巷議中才得知寡婦的存在。」
「而且兩人分開的時候那人還說,你要是沒有跟我同居的意思,就把今天的飯錢還我——真是咄咄逼人。」
「唉,男人真靠不住啊。」高千將玻璃杯里的冷酒一飲而盡,斜眼盯著學長。「凈在嘴上說些好聽的來糊弄人,一轉身就把好東西都偷偷藏起來,瞞著我們自己逍遙快活去了。」
「同居率?」這個詞聽起來怪怪的,不過我知道她想說什麼。但是我們大學同居的學生多這事我還是頭回聽說。
「那個,」瑠瑠一邊往壺裡倒水,一邊露出了煩惱的神色,「其實,我……」
「怎麼了?」
「始亂終棄……是嗎?剛才瑠瑠和她母親的情況例外,但一般不都是兩個人相互喜歡、想永遠在一起才會同居的嗎?」
「這個嘛……」
「莢竹魚。」座敷童子用乾巴巴的、略帶沙啞的嗓音回答道。
「那是什麼?」
「喂喂,我說高千,」學長樂呵呵地小口抿著啤酒,「別想多啦。我本來就想找個機會帶大家一起來這兒的,這不,今晚上不就帶你們來了嗎?是吧、是吧?」
這話聽起來格外刺耳……高千這麼做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她就像個嚴厲的女教師,訓起人來毫不留情。但今晚感覺和平時有些不一樣。她整晚滴酒不沾,只是為了配合聚會的氣氛才一直重複向杯中倒酒的動作,實際上卻碰都不碰裏面的酒,直接倒入旁邊的煙灰缸中,然後再倒上新的。我不能喝醉——她一直這麼提醒著自己。匠仔可能會說些重要的事情,絕不能聽漏,今晚的高千一直給我這種印象。
「那是自然。」
「我的意思是,同居到最後,吃虧的還是女方。」
「就是她。理事長的女兒又說自己忘帶鑰匙了讓我幫她開門……」
瑠瑠這天身著一件白色T恤,下身配深藍色短褲和同色短襪,腳上穿雙白色旅遊鞋。她這副打扮,一眼望上去像個初中男學生。我們同屬小骨架型,但她身材要更苗條中性些,若是剪了短髮,絕對會讓人誤以為這是個少年。不過,她的頭髮長長的,平常在腦後梳個馬尾紮起來。
當晚,大家在一家叫「一」的居酒屋集合。小店是木質結構,已經有些年頭了,裏面只有一張桌子和四個吧台座位。就是說,昨晚的六個人加上今天新過來的瑠瑠,我們七個人包場了。
「沒關係的。這些也沒什麼色情內容吧。」
「高瀨同學那邊呢?」瑠瑠朝向我,「她對學長怎麼看呢?」
「嗯,但你不覺得男人都這樣嗎?只知道汲汲於那點可憐的虛榮心,為了自己的好勝之心常常不顧他人的感受,所以他們才會對不同意見嗤之以鼻。特別是女性,就算她只是在抒發己見,他們也會覺得這不過是任性的表現。男人就是這樣驕傲而自私的生物。因此,我跟你一樣,認為雁住的過激反應並不是出於對葛野的不舍,而是他自己覺得傷了自尊。」
「這個因人而異。當然了,也不是沒有小兔你說的那種人,但要說全體男性都這樣的話,我會很傷心的哦。」
「之後,這男的很快就和別的女性同居了。」
「就是等級制度。弦樂器的男生可以約會木管樂器的女生,銅樂器的男生就不行。樂隊內部,有這種不成文的規定。」
「欸——」她瞪大眼睛,從後排座位探出身子道,「還有這種事……真的?」
「啊,這樣啊。原來如此。」
「寡婦虐待那條狗?」
「以住戶的名義讓人幫著開門嗎?」
「那是自然。要是丈夫還活著的話就該叫人|妻了。」學長故意在「人|妻」那個詞上加重了語氣,他對此有種奇異的熱心。「大家得注意正確措辭。」
瑠瑠家在剛搬進來的時候曾經以她父親的名義註冊過一輛車,但後來她哥哥將別的車停在這裏的時候,並沒有再次申報。
「浮躁?為什麼?」
「法律是怎麼規定的呢?」溪湖一針見血地提出了這個問題,「如果鄰居決定訴諸法律,要求拆除寡婦的房子的話,有多大的勝算呢?」
一旁自斟自飲的高千,那隻倒酒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但是你不用那麼自責啊。你仔細想想,第一次開門是因為聽到認識人的名字,沒有生疑的理由;第二次可能是真正的理事長女兒,所以你不得不開。」
「欸?這、這也太著急了吧。」
「先不說能不能打贏官司,她盡可以在法庭上大大地發一通牢騷,之後,一旦法院居中調停,只要條件對自己有利,她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接受庭外和解。」
「就算大家對此都心知肚明,也沒有任何法律上的證據可以證明這點。養狗的那塊地不是我的,是鄰居家的,這不就是鄰居在養狗的最好證明嗎?——要是她在法庭上這麼說的話又如何呢?」
「嗯,有道理。」
話說回來,瑠瑠自己其實並沒有玩弄男人感情的意思,她天生就是這種樸實的性格,骨子裡是個好孩子。這點連我自己都心知肚明,不過……
「哦哦,寡婦啊。」學長一聽,使勁兒向前探出身去,鼻孔都因為興奮而張大了。他就是這種一聽到人|妻啊、寡婦啊之類的詞彙就會興奮不已的人。「自己一個人嗎,啊?」
「我覺得只有安槻大學是這樣的,或者說,我希望只有安大這樣。」
「當然要退出了,要我我也退。」
「這個嘛——」管理員不死心似的來回翻看著冊子,「這輛車並沒在我這兒備案。」
「嗯,明白了。」
「是啊,我明白你媽的心情。」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我想想他那不可一世的跋扈神氣就倍感厭煩。「光是這麼聽聽都驚呆了。」
「就是說,基本沒什麼重新配製的可能性,是吧?」
「我媽當然是拒絕了。同居什麼的,想都沒想過呢,她跟對方說。」
「什麼嘛匠仔,你別老是話中有話的,想到什麼直接說出來啊。」
「那個人最差勁了,明明還是個學生,就跟女生同居,我本來就看不慣這種人。」
「根據樂器的種類劃分地位,唉。」
「怎麼分那麼細啊?哦,不,為什麼會有這種規矩啊?感覺跟封建社會時的日本似的。」
她已經有匠仔了……話到嘴邊我又咽了下去,這本應只是句玩笑話而已,但為何我就是說不出口呢。
「不,男的都這樣。要是真心喜歡的話,正常交往不就得了,沒必要非得一塊住啊,明明還是個學生嘛。」
「好處?沒什麼好處阿,讓人不痛快本身就是目的,不是為了得到什麼好處才這麼做的。這就叫損人不利己。」
「租車位的話,每個月要付錢吧?」
「先跟老師打聲招呼比較好,就說這次參加生日聚會的有七個人。咱們這次也帶上葛野吧。」
「這樣啊,但是……」
「說起來,你哥哥是做什麼的呢?」
這時,門鈴再次響起,蓋過了瑠瑠的聲音。這回應該是葛野她們了吧,我正想著——
「過分,真心太過分了。那個叫雁住的。」瑠瑠少見地露出了憤慨的神色,鏡片後面的雙目微微發紅。我見她這副模樣,竟不覺有些心動……好可愛的姑娘。啊,果然,也難怪白井教授和匠仔心馳蕩漾。要是她在自己面前哭泣,所有人都會想上前抱住她好言安慰吧,就連我也不例外。
「……以前,我家附近住著一位寡婦。」
「這個不一樣呢。」
「這個嘛……管理員說可能是上門推銷的人,要是在樓外直接用對講機推銷的話就會被拒絕,乾脆站到人家門口遊說,這樣勝算還比較大一點。」
「若真如你所想,那首當其衝的就應該是她鄰居家的那塊地皮吧?」
「我覺得這回她的聲音跟剛剛那個不一樣。」
「就是嘛,說得太對了。那男的好像藉此來嘲諷我媽似的——你要是當初乖乖地答應跟我同居,現在就沒她的事了,真是死腦筋。說出來你們可能都不信,他屢屢在我媽面前表現得和女友很親密,一邊摟著女友,一邊還意味深長地拿眼睛偷瞄我媽。即便如此,我媽也沒有任何反應,也從來沒表現出很遺憾的樣子。所以說,一切都是他自己一個人的獨角戲,滑稽得很。」
我默默地腦補了一下那個畫面。
「是居委會理事長的女兒,好像現在在上小學。啊,說了這麼半天還沒給你倒水喝哩,你喜歡咖啡還是紅茶?」
「這個人到底怎麼回事嘛?」葛野一向喜歡小動物,聽完后不禁義憤填膺。「她不會連食也不好好喂吧?」
「唉,我也不知道。我唯一好奇的是為什麼寡婦對養狗那麼執著。當初她應該是被兒子纏得沒辦法才答應的,按理說狗死了她應該感到輕鬆才對,可她竟不厭其煩地又養了一隻,太奇怪了。不過,我也是聽人說她不太喜歡狗,只是為了兒子才養的,我自己並未問過她本人。」
「嗯,完全沒問題。人人為我,我為人人嘛。」
「還沒有,怎麼了?」
「嗯,明白了。」學長帶著些苦笑說道,像是在我身上看到了高千的影子,「多多少少。」
「男主人到底是死了還是失蹤都無所謂,」高千碰也不碰剛剛倒好的冷酒,只是用單手拖杯,「重要的是,那位寡婦獨居后如何維持生活?」
「寡婦根本不去照顧那條狗。一般養狗的人不都是每天出去遛狗什麼的嘛,但她不是,她家的那條狗常年和狗鏈待在一塊兒。這並不是我在誇張,而是她真的就把狗鎖在那兒不管,狗的糞便都堆積成山了。」
我向她打開的那本書看去,畫面上是一個女性赤|裸的上半身,她五官立體,兩隻胳膊環住自己的肩膀,胸部若隱若現,是個帥氣的美女。突然,我的眼光被那一頭短髮所吸引了——她很像我身邊的某個人,一時間思緒竟有些凌亂。
「但那個人有什麼目的呢?她並不像是進來偷東西的,而且就算順利地混進了大樓,在沒有門鑰匙的情況下,她也無法潛入各家各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