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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校日

返校日

「怕自己的罪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吧。」
「所以,請你跟美也子告別吧。就在這兒,將那把你們拴在一塊的兒子的屍骨留下吧。」
動作自然得不能再自然了。
「她並不了解我吧。」
「不……不是。」
就是那個人殺的。
他面無表情。
「啊,沒事。」匠仔那迷迷糊糊的聲音又回來了。「沒事的。」
一直深埋在我心中的愛戀,悄悄地終結了。
「你後來怎麼樣了呢?」
「她想複印一份包中的名單。但是,如果她只偷名單,回頭黑田老師不知要怎樣對外宣稱這件事呢。而要是將他的包整個偷走,人們又極有可能會懷疑到新來的她。所以她便利用了黑田老師名字中的『黑』字,想出了那麼一個辦法。」
從那一刻起,新的羈絆產生了。
「那個跟這事沒什麼關係吧。」美也子再也受不了了,她打斷他。「千治是虛構的,這孩子從一開始就沒什麼意義。就算沒有他,你也跟我有著深深的羈絆啊。因為,你不是我兒子嗎,千曉?我是你的母親,沒什麼比這個的羈絆更深了。」
高千的聲音冰冷,幾乎給我一種她要置匠仔于不顧的錯覺。
一瞬間,空氣凝固了。美也子似乎在心中衡量高千的交換條件,沉默的時間相當長。
「沒有。但我在乎的是,你對千曉所做的事情。」
咖啡將牛奶吞噬了……
「以後的事不用我說你也明白了吧。不,恐怕你自己早就漸漸發覺了,美也子,鈴木殺了自己的母親。殺了那個固執地將自己兒子綁在舊家裡不肯放手的母親。」
「我隨時奉陪,母親大人。」
「畢竟,你跟我一起來到了這兒。」
「你要是被母子關係這一表象所迷惑,那可就麻煩了。你眼前的這個女人,只是對你糾纏不休而已。」
「你不拿出勇氣面對一切,便永遠也無法掙脫美也子。」
不,憐憫的同時,還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峻。
「為、為什麼是我……」
哭聲震天。
「那麼,千治是?」
「匠仔的父親和鈴木應該做過一筆交易。」
「什麼」高千轉向我。神情依然如往常一般淡定。「莫非,你一直在聽?」
「你、你,」美也子沙啞的聲音響起來,「你別再對我兒子說些不知所云的話了。」
「她盯上了總是將職員名單放在包中的黑田竹城老師。」
莫非,故事中的寡婦就是美也子?陶藝家丈夫失蹤、寡婦靠教授別人鋼琴維持生活什麼的,雖然很多情節有悖於事實,但莫非其原型就是美也子?我不禁浮想聯翩。
「什麼啊,另一條路。」
「除了匠仔,沒人能拯救高千;而除了高千,沒人能拯救匠仔。這兩個人相遇的意義,一定就在這兒。」
她自己承認了一切。
「為、為什麼……為什麼哥哥為了我要去死。」
殺了他……
「你害怕嗎,美也子夫人?」
「嗯。」
「鈴木婆婆並不是被強盜殺害的。我雖然不知道當時兩人在哪兒做出談話的樣子,但鈴木一定是將匠仔的父親一個人留下趕回了自己家裡。」
「嗯?」
「沒問題、沒問題。我會對教授那邊好好解釋一下的。說匠仔肚子吃壞了什麼的。不過教授可能會因此擔心昨晚的便當有問題。唉,算了,我會想個差不多的借口。」
「白井老師去『foxy』的時候,剛好她不在。但她後來問了同事,所以才得知老師提到了你對吧。」
「一、一切都是你不好!哥、哥哥也是你害死的……你害的!」
實際上,是匠仔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美也子誘惑了,二人發生了關係。之後從父親那裡知道得知此事,精神上瀕臨崩潰。為了自我救贖,他不得不得走上自我欺瞞這條路。
「原來如此。我有些明白了。」高千點點頭,「昨晚老師說過的——」
「你要是常來見見我的話,我也用不著費這麼大工夫了。」
「荒唐至極。我根本沒必要殺他,找個機會逃出來不就得了?而且,就算他的控制欲很強,也還沒到我非要殺了他才能重獲自由那步。」
一瞬間,美也子的額頭青筋畢露,之前宛如妙齡少女的她終於現出原形。
學長跟著他們倆,我也慌忙追了上去。
已經……匠仔想說些什麼呢。莫非他是想說,哥哥已經不在了嗎?
匠仔呻|吟著,如同道出了我的心聲。
原來如此,這樣一來一切就說得通了。我不禁產生了一種敬佩之意。
「你到底在說什麼?」
高千盯著他的臉,問:「真的嗎?」
「千曉,」美也子勉強擠出一絲諷刺的笑容,她轉向匠仔,用下巴指著高千。「這小姑娘怎麼回事?你不會是在跟這麼奇怪的姑娘交往吧?明明什麼也不知道,還凈裝出一副自己什麼都懂的樣子。」
美也子一時間不理解高千話里的意思,她愣了一會兒,終於面露凶色,向高千步步緊逼,這時,高千說話了。
「根本沒有這個人。他不存在。我所https://read.99csw.com講的哥哥的故事,全都是我的經歷。全是我和美也子之間發生的事。」
高千環住匠仔的肩膀,將他拉到自己身邊。
我將一切都忘了。
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眼神充滿憐憫。
但是,她中途停下了。
「我啊,在不能屈服的時候絕不屈服。絕不。」
「那是個不擇手段的人啊。為了我……」
「那,美也子夫人。您的前夫,現在怎麼樣了呢?我只聽匠仔稱他為鈴木,不知道他的真名。」
「對,恐怕她也想到了經常出入『foxy』的茶谷和赤塔,為了掩飾自己真正的目的,她才設計了這個跟名字挂鉤的送禮物環節。」
「高千……」
「鈴木應該把你看得死死的吧。因為若是你又一次出現在匠仔家周圍,他的父親可不會善罷甘休。他一怒之下可能會向警察告發鈴木的所作所為。這可是個關乎他死活的大事。所以,只要鈴木活著,你就沒法追隨千曉而來。所以,你鋌而走險。」
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終於看到了。
後背顫抖著。
「高千,」學長無視掉匠仔的抗議,「小池的車鑰匙,你拿著呢吧?」
匠仔抬起了頭,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迷茫。
「算了,反正千治也不在人世了。」
「你明白的吧?你其實明白的吧?從很久以前你就明白了呢。千曉。」
千治的存在是匠仔和美也子合力創造出來的。如果他們中的一方宣告其死亡,以此來拒絕繼續合作的話,另一方也不得不接受這個結果。因為如果沒人再把匠仔看作千治的話,千治也就不復存在了。
他深深地望著高千,就像第一次見到她那樣。
「是啊……」
「千曉自己說出真相、面對現實的話,他和你的聯繫就斷了。換句話說,迄今為止把你和他拴起來的東西,就是他自身的軟弱。他無法直視現實,不得不自欺欺人。歸根結底,是你讓他走上這條自我欺騙的路,就連那救贖之法你都要加以利用。為了把千曉一直拴在你身邊,為了讓他永遠都不會忘記你,就算有天他離開你獨自生活。真卑鄙。美也子,你是個卑鄙的人。」
「為什麼?」
「你變得無法直視她了是吧。」
「是你的錯吧,千曉。」
惡魔……這個詞在我腦海中浮現。高千這麼叫美也子的理由,我終於明白了。
別說了。
「你說她會毀了我的家人是吧。就像對從前的鈴木和現在的白井教授一樣,去接近我的家人。」
「……為什麼?」
雖然千治實際上並不存在,但我的心還是一緊。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啊。」
「我在思考一件事。」
美也子收起了那魅惑的笑容,她緊緊盯著匠仔。
「什、什麼?」
高千讓匠仔坐在副駕駛上。
「讓他不幸,」美也子的眼睛泛起了淡淡的黃色。「你這是跟誰說話呢。你……別插手這件事。」
她抬頭怔怔地望著身材高挑的高千,臉上浮現出畏懼的神情。她因某種難以置信的東西而停下了腳步,獃獃地站在那裡。她到底看見了什麼呢。毫無疑問,就是高千。但是,從我這個方向,卻看不見她的表情。
「別擔心。關於你的過去,我會對白井老師保密的。」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麼嘛,千曉你真是的,聲音太大啦。大家要被你吵醒了哦。」
但是,千治只是個虛構出來的人物。這麼說的話,那隻狗的事情也是捏造的嘍?還是說,「千治」實際上是匠仔呢?我總覺得並非如此。
而此時,淅淅瀝瀝的小雨已經停了,就像等待著她的登場一般。
「哥哥……千治是我的孩子,是我和美也子的孩子。」
「這可不好笑。你根本不知道那個女人的可怕之處。」
「我再說一遍,」高千的聲音只是十分冷靜,「傷害千曉、或者讓他不幸的人,無論是誰,我都絕不原諒。絕不。就算搭上我這條命。」
匠仔自言自語道。
「工夫?」
好可怕。
「恐怕是。她聽說了有位老師對匠千曉這個名字十分女性化的學生很中意,便偷偷地調查了他一番,可能她的同事也記不清白井老師到底叫什麼了吧。畢竟是只來過一次的客人。」
目送她離開後轉過身來的匠仔,神情平和安寧。美也子的詛咒完全失去了效果。
「什麼?」
當時只有十二三歲、精神上尚未成熟的匠仔,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撲向了這個謊言。
「一定是這樣的,嗯。接著,她又在白井教授常去的書店找了一份工作,瞄準時機接近他,最後成功踢開原配,嫁給了他……真是執念的恩賜。」
這個女人只是個跟蹤狂……是的,她就像那個K。而且,跟我也沒什麼兩樣,都是普通人。想到這裏,我突然感到身體里有股力量被抽走了,連我自己都驚訝不已。這股力量就是我對她的畏懼,她就像魔鬼一般,緊緊地抓住我的心。
「…九-九-藏-書…不是一個人了。大家都在我身邊。」
「總覺得,我要跟這兩個人告別了……」
而他很快——
她望著高千,鮮紅的嘴唇一張一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恐怕匠仔的父親是這麼拜託鈴木的,請你帶上美也子走得遠遠的,讓她一輩子都別再靠近我兒子。」
和美也子發|生|關|系的並不是我,而是我的雙胞胎哥哥。
母親的樣子甚至像在笑。
「我不說你也知道吧?當然是你和千曉的孩子了。」
「他們去了我們誰都無法企及的地方……誰都無法再介入他們中去了。」
「承認吧,如何?」
「因此美也子便想方設法地想要拿到大學職員的名單,但那意外地難以得到,所以她便心生一計。」
我想起了匠仔剛才的話,背後一陣惡寒。
「欸?為什麼啊?」
「哎呀,這樣啊?」
「你已經不能再依賴哥哥了。千曉。你現在,只有媽媽一個了。你只能依賴媽媽一個人了哦。」
匠仔將雙手從耳朵上放下來。從側面看他的臉上毫無表情。
「學長……」
「說什麼呢。」
「勾引與我嫂子分居的哥哥是吧。總之呢,」高千嗤嗤地笑了。「那可太危險啦。被那麼嫵媚的女性盯上了,我哥哥可是連一分鐘都抵抗不了。」
「匠仔的父親作為謝禮,為鈴木提供了不在場證明。」
「美也子越來越生氣……然後就,殺了哥哥。」
「是的,所以我不能原諒讓他不幸的人。」
「我車裡擠一擠還是可以坐下五個人的。」
「你對她的說法全盤接受,並且深信不疑了呢。」
「她不知從哪裡聽說你在安大上學。」
「就像我剛才解釋的那樣,這會給你帶來麻煩。」
匠仔怒喝道,聲音像要撕裂清晨的寂靜,飽含著無限激憤之情。
「我也覺得是這樣。」
難道說……
昨日學長說過的話回蕩在腦海里。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啊。你別胡說了。」
「住口!」美也子第一次抬高聲音反擊道,「我讓你住口,聽到了嗎——」
高千忽然又恢復了往日的叫法,語氣漫不經心。
「你害怕千曉在這兒說出真相嗎?」
母親居高臨下地望著跪在泥地里的痛哭失聲的兒子。
「夫人,不,應該叫你匠仔的母親了吧?」
「有一天,美也子對我說,千治死了。他上吊自殺了。他已經沒法去見她了,所以,我必須代替他去看她。」
他很快就注意到了我。
「那個……怎麼回事這是……難道我在做夢?」
「比如……是的、比如,你有個哥哥,他叫千治。與我發|生|關|系的並不是你,而是千治。」
聲音中還是充滿憐憫之意。
「但是,她知道那人是個英語老師,而且名字里有個帶顏色的漢字。他說自己教初級英語會話。」
「夠了,別再糾結這個了。」
「哼,說的好像你什麼都知道一樣。」
「因為……因為,我害怕。那個時候,高千可能會輸。要是高千輸了,匠仔他就——」
美也子那惺惺作態的笑容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毫不掩飾那強烈的憎惡感,向高千襲來,正當我覺得她要上前扭住高千時,那一瞬間——
「總覺得……」
「不,真的,我沒——」
「命運……」
「什麼?父親他?」
她是個將匠仔的理性和感情全部攪亂的魔鬼。
「不丟掉的話,你自己會被它拖一輩子。不丟掉的話,你就沒法自由。」
他一個勁兒地搖著頭。
「嗯,至少比選擇另一條路更安全。」
就像個小孩子般。
「命,」美也子發出一陣刺耳的大笑。「你說命,你這小姑娘,有什麼好驕傲的,連孩子都沒生過。這孩子……」笑聲戛然而止,換上了一副哭腔。「是我的啊。拼了命才生下來的。是我賦予了他生命,願意搭上一條命去守護他的人是我才對啊。」
「美也子……美也子一下子就認輸了呢。那麼輕易地。」
彷彿完全沒聽見美也子的話。
「我愛你。」
接著——
「我做了什麼?」
「咦……小兔?」
美也子做出一個想要衝到兒子面前的動作。
美也子也很可怕……但完全不是高千的對手。
「前夫,」一瞬間,美也子的眼神躲開了。「他死了,在四五年之前。」
高千驚訝的聲音幾乎響了起來,聽上去幾乎有些不合時宜,美也子的動作驟然停住。
「剛才也說了,我不覺得她會一直甘心做教授的夫人,只要我想逃,她就會追來。直到我不能再逃為止。」
「魔鬼——是呢。女人都是魔鬼,不,她們不得不變成魔鬼。為了重要的人。」
「這樣……」我揮著手,眼眶裡充滿淚水。「這樣一來就好了吧。」
「小漂不是說過嗎,只有女人知道女人的厲害之處。」
他猶豫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
美也子沉默了。
「現在嗎?嗯。」
高千向匠仔伸出手去。
「直到你不能再逃為止——」
高千https://read.99csw.com用胳膊環住我的肩膀。
他抱著頭。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誰,但我很同情她……
他只是一味地哭泣。
「怎麼了呀,小兔?」
高千緩緩地將視線從匠仔移向美也子。
換句話說,她是個跟蹤狂。此時用這個詞語來形容她真是再合適不過了,我幾乎要笑出聲來。確實,高千選擇的時機實在太巧妙了。
那是——
「……別說了。」
那場面,該怎麼形容呢?
「……叫名字就可以了。」
那個匠仔……
「啊,剛剛好,小漂。有件事要拜託你。」
就沒人能救匠仔了……話到嘴邊,我卻咽了下去。
那鮮紅的唇,微微地抽|動了一下。
他沒法回答。
美也子靜靜地站在那裡。
高千點點頭。「我知道了。那——剩下的就拜託你啦。」
「不是我、不是我啊。我……我……」
「高千」已經不存在了吧……我不禁說出了這句話。對我來說,「高千」已經不在了。對匠仔來說,不,對「千曉」來說,從今往後只有「千帆」。
「謝謝,拜託你了。」
她在憐憫妄圖逃離自己的兒子的愚蠢,還是在懲罰妄圖逃避那逃也逃不掉、斷也斷不了的血緣親情的他呢?
「是,」那鮮紅的朱唇輕啟。「你的哥哥,似乎很有魅力呢。」
我一時間沒明白她的意思,好像從很長時間之前美也子就在那裡了,她一直聽著二人的對話。而我和匠仔都毫不知情,只有高千注意到了。
「喂喂。小兔,別問我啊。我可是剛醒,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這是命運呀。」
「安大的老師是那家店的常客。她一定在暗中期待著能從他們嘴裏套出點信息吧,沒準兒這其中還有跟我交好的老師,她就是抱著這種信念在那兒工作的。結果,命運之神又一次眷顧了她,就連白井老師那麼不常去的人都能被她找出來。她真是幸運得可怕。」
「為什麼你會相信她的話呢?」
彷彿被高千的一席話擊中了,美也子露出了一絲苦笑。她習慣性似的摩挲著小臂,這個動作看上去有些神經質。
不,被吞噬的,會不會是咖啡呢?
七月二十八日。
美也子的額頭上再次浮現出條條青筋。她強忍著破口大罵的衝動,一抹瘮人的微笑掛在嘴角,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高千。
學長看看高千,又看看匠仔,啪的一下拍在了匠仔肩上。
「欸?這話怎麼說?」
為什麼呢,面對匠仔的告白,還有他稱高千為「千帆」,這一切的一切,好像我很久之前就習以為常了,長驅直入到我的腦海中去。
這句話從我頭頂上越過,幾秒鐘后,匠仔好像注意到了什麼。他慌忙轉過身來。
「……真是個牙尖嘴利的小姑娘呢。」
「無所謂了,快點兒。」
柏油路被雨打濕了,小池的車停在對面的停車場上。
而且,她絕不手軟。
微笑著走了下來。
那跳躍不止的頭髮停住了。
寡婦從不照顧那隻狗,只是將它拴住而已。那是他第一次提到「千治」。他和寡婦的兒子是朋友。
高千脫掉鞋子走進副館。匠仔緊隨其後。
美也子的動作猛地停下了。
「什、什麼?」
「然後呢?」
魔鬼將手伸向了匠仔那不住顫抖的肩膀,這時——
……美也子和匠仔的孩子?!
這、這是母親說的話?
此時我終於意識到了剛才自己有多緊張。我全身放鬆,眼淚嘩地掉了出來。
必須死?!
「喂喂,你說什麼呢。」
「你看,匠仔,你明白了吧?」
高千抱起胳膊,她擦過匠仔的肩膀,慢慢地向美也子靠近。
一個令我永世難忘的清晨。
怎麼回事?!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當然,這是有條件的。」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嗯,已經——」
美也子帶著恨意,同時又有些戀戀不捨地瞪著高千。
「相信我。」
「所以你根本沒必要待在這裏。要是害怕的話,你乾脆做個縮頭烏龜如何。」
匠仔堵住耳朵。
眼前這個輕撫著我的頭的邊見,還是那個「漂撇學長」。聲音明快、不摻雜質。
美也子眯起眼睛,盯著高千。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茫然間想起了前天匠仔說過的他的過往。
高千。
不知他有沒有聽見高千的話。
「很簡單啊。美也子也是女人,我也是女人。」
不存在的並不只有「千治」,還有那條被主人棄之不顧的狗。也許那條狗實際上是匠仔的化身,他用這種委婉的方式將內心中深藏著的苦悶傾訴出來……明明毫無證據,我卻禁不住地往這方面想。而土地糾紛這些細節,在現實中很可能確實發生過。匠仔雖然沒明說,但他家和鈴木家很有可能就是鄰居。
「美也子,你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
「因為你總是躲開媽媽呀。這可不行啊。為了你,千治必須死。」
「你不就是想說你愛這孩子嗎?」
「偽裝成店裡別出心裁的惡作劇,將客人的注意力引九-九-藏-書向那兒。」
「已經……」
「你、你有什麼權利去攪亂白井老師的人生啊!老師和他的原配都是因為你……」
「無論你出於何種目的接近老師,但你畢竟以白井夫人的身份開始了新的人生。別再去試圖勾引我的父親或是兄長了,踏踏實實地過好現在的人生,這也是一種很好的選擇,不是嗎?」
是的,美也子可能真的是魔鬼。我從心底裏面感到一陣恐懼。
我終於出聲了。
他眼神迷茫,似乎還沒從催眠中緩過勁兒來。
「她能做什麼呢。」
「你這小姑娘的想法還真可怕呢。」
「……她就是個魔鬼。」匠仔的聲音少見地焦躁了起來。「這麼說可能聽上去有點誇張,但我只能這麼形容她。」
「原來如此,」她假裝殷勤地點頭道,「你想把這孩子從我身邊奪走是吧。」
「美也子夫人,我勸你收手。」
「我誰都不會奪走。」
「因為,您的前夫,為了避免麻煩我就叫他鈴木了,應該不會給你自由吧。」
「一定是這樣的。雖然,我什麼都不知道。」
為這不著邊際的想法,我發獃了好半天。待回過神來,發現高千和匠仔正擔心似的看著我。
在我三年級那一年的。
她十分自然地應了一句。
「唉,我雖然不知道都發生了什麼。但是匠仔,你說得對。」
「是吧?可是你卻來責備我,這是為什麼呢?」
背影終於消失在天際。
「莫非,是美也子夫人你殺的?」
我腦海中浮現出了禁斷反應這個詞。
自己鑽進了駕駛席。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嗯,」他一邊撓著頭,眼光一邊在我們三人中來回遊走。「你們三個怎麼回事啊,一起去上廁所了?真是『臭味相投』。」
匠仔當場崩潰了。
一個勁兒地抽泣。
她發動車子,兩人絕塵而去。
「我做什麼了啊。」
我和我所深愛的人們。
「因為……」匠仔獃獃地說,「因為,美也子這麼說。」
「……你果然還是不肯叫我一聲媽媽啊。」
「聽高千的意思,凡事總有個萬一,你還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嗯?」
說著,眼前書庫的門開了,漂撇學長出現在面前,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我嗎?我是不會輸的。我一開始就已經料到會這樣了。」
「當然嘍。」
「所以我就得殺了他不可?」
「別說……求你了。別再……別再說下去了。」
「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啊。我全部都接受,所以——」
「處心積慮調查我的工夫啊。你盯上我哥哥了吧。」
接著,他們向玄關走去。
他這麼對她說?
「我相信了。那是我的雙胞胎哥哥做的。但是……但是,這種自我欺瞞,還是有行不通的地方。這之後,我就無法放任自己被美也子誘惑,身體產生了抗拒反應。只要我一看見她,就會產生強烈的頭痛和嘔吐感……所以我開始對她避之不見。別說發生肉體關係了,只要看見她的臉我就渾身不舒服——」
「不,這是兩碼事。」
「對我來說更安全?」
「之後,他又返回匠先生所在的地方,製造出不在場證明。兩個人合作的理由我沒必要再說明一遍了吧。鈴木想將舊家處理掉逃得遠遠的,為此,他的老母親必須死。畢竟,她固執地不肯放兒子走。」
這明明應該是迄今為止最讓我震驚的一件事,我卻毫無感覺,這平靜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母親對著失聲痛哭的兒子說道。
我心如止水。
一直抱著頭蹲在地下的匠仔,此時緩緩地抬起身子來。
她看到了我,從本館的天井中走了下來。
就是說,她承認了剛才匠仔所說的一切。為了將兒子逼至絕境,她踢走了教授的原配,與教授開始了一場有名無實的婚姻。
平時那麼理性而又善辯的匠仔,在美也子連珠炮般的攻擊下,只能一個勁兒地抽噎著。他情緒完全不受控制,連一句像樣的反駁也說不出來。
「我愛你,千帆。」
「你想把他據為己有是吧。」
「千治必須死。」
他只是堵住耳朵,一動不動地佇立在那裡。
「你虐待了千曉。」
用手抓著頭髮。
「你別管那麼多了。我們跟老師打個招呼后就回去。」
「我對她說,去見美也子的是哥哥。雖然我並沒去見他,但哥哥應該去了。」
「嗯?」
我們三人重新穿好鞋子走出副館,向書庫的方向走去。
「你有什麼證據能證明我殺了他?」
「有什麼,」高千面對著她說道,「沒聽清的地方嗎?」
但卻發不出聲音。
美也子如同敗軍之將,她輸了。無論她甩下了多麼惡毒的詛咒,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因為——
「不好意思,可以讓我帶著匠仔先回去嗎?」
「學長……」
「千曉。」
「什麼?」
高千,好可怕。
蛇一般的雙眼,我總算理解了這被用濫了的比喻。
「千治的事你也有責任啊。」
「我不會再離開這兒了——人都有這麼一個地方。我也有九*九*藏*書。我和這個人——只有這個人,是我最不想離開的。這個人——美也子知道這應該是個女性,然後她拋棄教授去討好跟這個女性有關的人。她只有這麼一個辦法。只是,發現這個人需要花費她更多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在昨晚的聚會上,她應該只想更好地觀察我的現狀,順便委婉地威脅我。但是,命運再一次站在了她那邊。畢竟——」
「另一方面,匠仔的父親希望鈴木帶著你走得遠遠的,於是兩人便達成了一致。」
「這種事,就算拜託他,也是白費吧。」
「什、什麼?」
「一切不都是你的錯嗎?」
「夠了。反正你就是不放棄他,這就是你的選擇對吧。」
「沒有。」
我愛你……
那耳語如同催眠術,一步一步地滲入匠仔內心深處。她向匠仔施以逃不開的魔咒,讓他發誓永遠效忠於自己。
「黑田老師第幾個中槍無所謂,反正她的付出很快就有了回報。但她還是心思縝密地連做三案后才辭去店裡的工作。」
高千溫柔地拭去匠仔手腕和臉上沾著的泥,接著說道:
匠仔不回答。
「那是當然。」
「她一定會那麼做的。瞄準你的父親,或是——」
「千曉並不是誰的東西。」
長睡衣的下擺幾乎要碰到被雨水濡濕的地面上,襯得她愈發婀娜多姿。
別再說了。
匠仔哭了出來,眼淚如決堤之水。
「效率還真高呢。」高千流露出一絲笑意,「一下子就發現了自己的獵物。這也是執念的恩賜吧。」
「你這麼說,好像以前誰能介入他們似的。」
「這讓他來說吧。」
「你早就知道了?」我和匠仔對視一眼,「你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會贏?」
「對吧。沒有別的可能性了。失物附帶著禮物一起被送還,這肯定是美也子乾的好事。她一開始就是帶著這個目的在『foxy』打工的。」
但卻有種假惺惺的溫柔,聽上去就像在笑。像是在憐憫不肯屈服於自己的兒子,又像是在捉弄他。
「無論發生什麼,」她扔下這句話,向本館的方向走去,「你都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千曉,你是我的,是我的啊。無論發生什麼。」
「當然是跟我戰鬥到底這條路嘍。不過你要是想這麼做,也隨便你。不過別忘了,我已經奉勸過你了,有朝一日你若是後悔了,可別怪我。」
母親不懷好意地微笑著,俯下身來深深地望著兒子的臉。
「住口!」
那充血的眼睛再次掠過高千,她轉身離去。
「我只是覺得那樣更安全一些,對你來說。」
「千曉……」終於,她低沉著聲音道,「你給我記好了。無論發生什麼,你都是我的兒子,我是你的母親。這點永遠不會改變。無論……」
「……然後殺了自己的母親?」
「為了你。」
神色茫然。
「跟你的所作所為相比還差得遠呢。」
「省了你不少工夫吧。」
「你在他心上狠狠地刻下了一道深深的傷痕,而且,為了自保,你還抓住了他的弱點,甚至不惜利用他渴望心靈的救贖這點。就算他躲得離你遠遠的,你也能支配並且束縛住他。」
她身披純白色睡衣,長裙及地,一塵不染。
「父親告訴我真相的時候,我以為自己聽錯了。當然,我並無見她的意圖。但她對我窮追不捨,為了安撫我的情緒,她編出了一套謊言——你只要記得,和我發|生|關|系的並不是你就行了。」
「執念——嗎?」
緩緩地。
她挺起了屈著的上半身,剛剛勝利般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功虧一簣,明明差一點兒就能給兒子洗腦了,卻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很久之後,我才意識到她當時的心情。
「我們的兒子的屍骨……留下。」
高千的聲音十分輕鬆,甚至含有一絲笑意。
「美也子當時並未生下雙胞胎,只有我一個。」
「我……」她停頓了一下,「我、我到底害怕什麼?」
「這之前我從未意識到這點,但昨天一看見美也子,便幡然醒悟了。我不能失去你……但是,這恐怕只能是個無法實現的願望了。」
美也子微笑著。她是匠仔的母親——我突然感到一陣暈眩。她美得攝人心魄,看上去跟自己的兒子一樣年輕。
「但是,美也子並不理解我的心情。只是一味責難不肯見自己的兒子。所以我——」
身著黑色毛衣的高千與一襲白衣的美也子對峙著,這強烈的反差讓我想起了牛奶落入咖啡中那一瞬間的碰撞。
「恐怕正是如此。對美也子你來說,鈴木就是個絆腳石。是你在追逐他,追逐千曉路上的絆腳石。」
「這一切全是你的錯啊。千曉。因為你逃走了,你總是四處亂竄,千治才會死的。」
接著——
魔鬼——
那天的清晨——
「好像是這樣的。迄今為止,美也子用千治這個並不存在的、我們的『孩子』的殘骸在精神上將我牢牢地拴在她身邊。無論我去哪兒,都逃不開。」
「嗯。」
「這就行了吧。我明明這麼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