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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爾·賈諾斯 2

厄爾·賈諾斯 2

「你以為我瞎了嗎?你們沒去露營就以為我沒看到你倆在一起嗎?」
「是的,」我說,「我知道。但我能怎麼辦?」
「怎麼了?」
「你又要翻舊賬了是嗎?用愛麗絲的事糗我,是嗎?」她的聲音如蜜蜂般嗡嗡地響起。保琳就快要火山爆發了。「你總忘不了愛麗絲,是嗎?」
我的一生造就了這個奇怪的夢。
我回到房間,保琳仍然躺在地毯上,沒有動過。我想起了玻璃酒瓶和瓶塞,便仔細地擦拭了它們,包括酒杯。然後,我伸手去拿手機,同時想起了樓下的電話總機,然後起身離開。
「是嗎?那你為什麼殺了她?」
她沒有回答。也沒有動。
我機械地伸手拿玻璃酒瓶倒酒,白蘭地飛濺著進入我的杯中。我摸索著想要拿瓶塞蓋上,但卻似乎不能將它對上瓶口。
「什麼?」我說。
下車后,走了不一會兒便到了。這幢樓和保琳住的那幢樓一樣安靜。
「如果你想保住整個公司,你就得先保住自己的人頭以及你的膽量。尤其是膽量。」
他跟著我走進客廳,冷淡地問:「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悄悄地踩著走廊的地毯走下樓梯。從一樓頂上的樓梯平台,我剛好能看見電話總機處有個男人,頭髮灰白,有些禿頂。他沒有動,如果他與平常無異,就不會動。
「你跟我說過了。」
保琳來到我身邊,平靜地微笑著,給人一絲既溫暖又疏遠的感覺,一如往常般刻意為之。我說:「你好,親愛的。真巧啊!」
我不再是我自己。某個百英尺高的大怪物擺弄著我,使我團團轉,它操縱著我的雙手雙臂甚至是我的聲音。它抻直了我的腿,我便發現自己站了起來。我幾乎說不出話來,只是發出拉鋸般的颯颯聲。
「你確定?」
「只要有機會,我還是會奮力一搏的。」
「那個賤貨!哦,天啊,不,保琳!」
「她說我,實際上她指控我們倆,但那絕對是子虛烏有。我喝了點酒,她一定也喝了些。她說了些關於我們倆的事。你能明白嗎?」
我走過他身邊,來到客廳,在一把寬椅上坐下。
「哦,天啊,保琳!起來!」
我把餘下的經過全都告訴了他。我怎麼看見那個陌生人離開保琳的,我們怎麼在她公寓里發生爭吵的,她對我說了什麼,我對她說了什麼,然後又發生了什麼,儘可能地回憶起來並將其描述出來。
「沒那個必要。」
我發現我的手上有些血跡,襯衣前面也有。褲子上、鞋上也有血點子。我環顧房間,發現我最開始在沙發上坐著的那塊地方的牆上也有血點。
當門打開時,史蒂夫友善、睿智、略顯粗糙卻也緊緻的臉出現在我眼前。他穿著拖鞋和長袍。看到是我后,他把門開大了些讓我進去了。
「聽九-九-藏-書起來是個有趣的下午,」我說,「你這個新朋友叫什麼?」
「繼續說。」
雖然我沒有看到有人在隔開公寓電話總機的高位擋板後面走動,但我聽到了聲音。然而,就如往常一樣,沒有任何跡象說明後面有人。或許這種隔離感就是保琳一開始便喜歡這個地方的原因之一吧。
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我就一直站在她邊上。屋裡沒有任何動靜,除了樓下街道傳來的遙遠而模糊的汽車嗡嗡聲。玻璃酒瓶依然握在我手裡。我舉起它,看到它的底部邊緣有些污跡,還有幾縷頭髮。
「哦,只是個男的。你不認識他。他叫喬治·切斯特,做廣告工作的。」
「好吧,」我說,「我在韋恩家吃晚餐。他們似乎除了談論賈諾斯集團一團糟之外便無話可說。天啊,他們是有多麼喜歡看到我深陷困境啊,就不曾想過談談除此之外的事情。」
「我沒有權利到這兒來,但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地方可去。」
「呃,今天的晚餐讓我確定公司真的有麻煩了。再加上現在這事。哦,天啊!」
「任何我們覺得有趣的古玩。最後,我們買了幅畫,確切地說,是他買的,就在大概離這兒三個街區遠的店裡。一件剛從垃圾箱里掏出的糟糕的舊東西——看起來就像如此,實際上是他從另一位女顧客手裡誘搶過來的,那個女的也出價要買。畫上除了一雙手便什麼也沒了,是個叫帕特森的藝術家畫的。」
「手,親愛的。只是手而已。根據我的理解,它是一幅關於猶大的畫。我們又去了凡·巴特喝了幾杯,然後他就送我回來了,也就是你進來的地方。滿意了嗎?」
「那就好!」史蒂夫語氣平靜地說,「現在我想聽聽細節。誰看到你進了那個地方——保琳的公寓?門衛在哪兒?電話總機的接線員在哪兒?誰送你到那兒的?誰接你離開的?我想知道發生的所有的該死的事情:她對你說了什麼以及你對她說了什麼,她做了什麼事情以及你做了什麼事情,今晚去保琳那兒之前你人在哪兒。還有,我得去弄些乾淨的衣服給你換上。你襯衣和褲子上有血跡。然後我來處理它們,而你繼續說。」
她站在矮桌的另一邊,一臉狂怒。
「哪種古玩?」
「我不知道。」
我看著她打開門廳的小衣櫥,把旅行袋放了進去再關上,然後轉向我。她的頭髮光彩明亮,眼睛深邃,臉龐完美而容光煥發。
與保琳住的地方不同的是,這兒沒有自動電梯。而我也不想被人看到,不想在這種情形下被看見。走了四段樓梯后,我來到了公寓門前。按響門鈴后,我突然確定沒人會應門。
「呃,我們先去了第三大道上一個叫吉爾家的地方,一個相當不錯的地方。你一九*九*藏*書定會喜歡它的。而我個人卻覺得那是個無聊的地方。它類似一種考古基地和酒吧的結合體——最怪異的混合。然後我們就來來回回在街上逛古玩店。」
史蒂夫擺擺手以示這個爭論到此為止。
史蒂夫擺擺手。「別犯傻了,」他說,「別想著坐牢的事。公司怎麼辦?你知道當你再次卷進麻煩的那一刻公司將會發生什麼嗎?」
「你告訴我說你已經擦掉了玻璃酒瓶上的指紋了,不是嗎?你以為自己當時是在做什麼呢?」
「天啊,」我打斷他,「你真的認為我可以僥倖逃脫嗎?」
最後,史蒂夫對我說:「呃,一切看起來都沒事,除了一個。」
我滿意地將杯中的白蘭地一口氣喝掉。
「你看起來很糟糕。怎麼了?」他問。
「為什麼,你這個該死的虛偽的小矮子,你究竟什麼意思?」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她尖酸地問。
「怎麼?你這個可憐的老傢伙,像極了故事里的大猩猩。你怎麼笨到活了這麼長時間都沒發現?」然後她突然尖叫起來,「別!厄爾,別!」
我站在5A公寓門外仔細聽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動靜。整個走廊沒有任何聲響,緊閉的門裡也未發出任何聲音。在一陣因悲傷和恐懼而起的眩暈中,我明白了,在這個公寓里將不再有生命存在。於我而言,不再會有。
「說過了。」
她拂了拂一絲不亂的頭髮,在我身旁站住。
她拿起沙發邊上的玻璃酒瓶給我們倒了些白蘭地,同時透過玻璃杯向我親密地眨著眼睛,這種親密的方式在任何場合都適用。我啜了口酒杯里的酒,再次明白世上的一切都是過眼雲煙,冷酷無情,讓人筋疲力盡卻毫不值當。這是一種史蒂夫不曾有過的情緒,一種只專屬於我自己的情緒。我的腦中閃過一個問題:別人是否也可能有過同樣的感覺,至少偶爾有過,但那幾乎不會有。我說:「至少,這次是個男的。」
「什麼?」他等待著,「誰?」
「不錯。你周末也過得不錯吧?」
我扔下玻璃酒瓶,將手伸進她的襯衣,放在心髒的位置。沒有動靜。她的面容毫無變化,卻沒有了呼吸,沒有了脈搏,什麼也沒有了。只有她的溫度和淡淡的香水味還殘留著。我慢慢地站了起來。她已經死了。
「不要!哦,天啊,厄爾,不要!厄爾!厄爾!厄爾!」
我需要點什麼?迫切需要幫助和建議。
我走進衛生間,洗乾淨雙手,並擦拭掉襯衣上的血跡。我意識到自己必須謹慎,謹慎對待任何東西!我用手帕墊著關上水龍頭。如果她男朋友來過這裏,那麼上面就會留有他的指紋。如果別人來過,其他任何人來過,就會有他們的指紋了。
然而,有人應門了。
他喝完杯中的酒,九-九-藏-書漫不經心地放下酒杯。
我忘記了瓶塞的事情,只是凝視著她。
史蒂夫倒了杯酒給我。當他說要打電話叫點冰時,我阻止了他。
「不要讓其他任何人來,」我說,「我剛殺人了。」
「我不是指這件事。我指的是卡爾、韋恩,還有——」
「當然,不僅是因為公司,如此龐大的公司。還有我的項上人頭。我自然想保住它。」
「我們無須擔心比利。」史蒂夫說。
「別以為你一輩子不會和那個傢伙結婚,別以為我不知道。繼續裝啊,你個婊子養的,努力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
「天啊,我不知道。給我杯酒。」
然後,她躺在了地上,一動不動,身體有點扭曲。我說:「事情總得有個限度。人也就能忍受至此。」
在過去的五十年裡,我頭一次眼裡突然噙滿了淚水。這是件很丟臉的事情。我幾乎看不清史蒂夫了。我說:「不用擔心,我不會失去膽量的。」
她平躺著,兩眼看著遠處某個靜止不動的東西。她正假裝失去知覺呢。
大樓里有部自動電梯,現在正停在底樓。我把門打開讓她先進,然後我也跟了進來並按下五樓的鍵。我朝街那邊揚揚頭。
我喝盡杯中的白蘭地,伸手拿起玻璃酒瓶又倒了一杯,並故意放慢了語調,禮貌地說:「是的,你呢?」
「好吧,」他緩慢地開口說道,「她自找的。你三年前就該殺了她。」
「誰中一個?哦,你是指新朋友。是的。」
「我來這兒,史蒂夫,」我說,「是因為這恰好是我最後一站。我會面對,呃,所有的事情。但是,我想——見鬼,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麼。但是,如果說有什麼是我應該做的,呃。我想或許就是告訴你發生了什麼。」
「是的,是的,是的。怎麼了?這很重要嗎?」
我再次將手帕裹在手上,像戴著手套一樣,開門出去。保琳開門領我進來的。留在門把、鑰匙和門框上的最後的指紋應該是她自己的。
然而,這兒曾經生機勃勃。現在,一切都在頃刻間崩塌,轉變成一種致命的、虛妄的威脅。
史蒂夫不可思議地瞟了我一眼。他慢慢地找出一根煙,慢慢地拿出火柴,點上煙。他吸了兩口,仍然動作緩慢且若有所思地把火柴吹滅並扔掉。然後,在故意吐出第三大口煙后,他轉向我說:「你說對了!我想聽發生在那兒的所有事情就是為了得知那個傢伙。」他把煙灰彈到煙灰缸里。「所有的事情。你或許不知道,但他是我們整個計劃的關鍵。事實上,厄爾,他會引起不同的結果,恰好是顛覆整個計劃的結果。」
「保琳。」
我盯著他看了很長時間。他也在浮想聯翩,緊繃的臉上明顯露出冷酷的嘲笑之容。我知道他在想什麼:她就是個盪|婦,你https://read.99csw.com為何因她而苦惱?而我也明白我在想什麼:我將是這世界上最孤獨的人了。
「所以,我殺了她。我之前從未動過這念頭。老天啊,就在殺她的三十秒前我都不曾有過這樣的想法。真搞不懂!而且公司也陷入了麻煩,真正的麻煩。我跟你說過嗎?」
「非常棒!騎馬,游泳,讀到一本好書,還見了一群最有趣的新朋友。」
「跳過這段,」斯蒂夫說,「直奔主題。」
「她罪有應得,」史蒂夫靜靜地重複道,「她就是個滑稽十足的小丑。」
我從路邊轉身準備向里走,可就在轉身的時候看見了保琳。她正在下個街角與某人告別。我看不清她的臉,但我認出了她的側影、她的站姿與動作,而且我認得她那米黃色的外套以及她的帽子,帽子正是她最近幫忙設計的那款。當我站定時,她開始向我走來。而和她在一起的男人,我一點也沒有認出來,但我還是看著他轉身坐進車裡,他的臉始終都在暗處。
史蒂夫吃驚地看著我,然後給自己倒了杯酒,小啜了一口,仍又盯著我看。
「什麼?我什麼?和史蒂夫?」
它是場意外。天啊,一場瘋狂的意外!
「世界上唯一一個看見你進入保琳公寓的人,而你卻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是否知道你或者認識你?」
我們停在了五樓。電梯的內門自動無聲地開了,保琳自己將外門推開。我跟在她後面沿著地毯大概走了十幾步便到了5A房間。這個四室的小公寓里一片沉寂,閉塞的空氣似乎表明屋裡有些天沒有人進出了。
史蒂夫一臉淡然。「當然啦。那麼,發生了什麼事?」
我踢翻了橫在我們間的桌子,向她追過去,又砸向她。她一直用可怕的聲音叫著,我便又砸了兩下。
「史蒂夫,別那樣說保琳。她曾是世界上最溫暖、最寬容的女人。」
「我想也是,否則我就太不了解你了。」
「什麼?」
這太荒唐了!我忍住了一陣狂笑,相反,簡短地告訴他:「我確定。」
「我還以為你昨晚會回來呢,」她說,「旅途愉快嗎,厄爾?」
從未有過的黑暗感和陣陣噁心翻江倒海般向我湧來。這,這具會變為腐肉的屍體突然變成了一切,變成了我們之間的一切,我所做過的一切。這個意外!
我用玻璃酒瓶砸向她的頭,她摔倒了,跌跌撞撞地向後爬向房間的另一頭。我的聲音響起:「你不能這樣說話。你不能這樣說我們。」
我看著自己的雙手。它們很乾凈,卻已毀了我。我也知道我一離開或者捲入此類麻煩,公司將會發生什麼。
「沒了。我用東西砸了她的頭。一個玻璃酒瓶。可能砸了兩三下,也可能十下吧。是的,一個玻璃酒瓶。我已經把上面的我的指紋擦掉了。她一定是瘋了,https://read•99csw.com你說是吧?竟然說那樣的話!她有時候就是個脾氣暴躁且口無遮攔的粗俗之人。史蒂夫,我以前跟你說過嗎?」
我的內心因聚集了某種又大又黑的東西而極不舒服,同時也感到震驚。我下意識地回應她:「露營?和史蒂夫?」
「那個看見你和保琳進入大樓的傢伙。除了他以外,就沒有人看見你進去了。他是誰?」
「你說這與史蒂夫有關?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和我?」
「他認出你了嗎?」
史蒂夫不為所動。「我知道她說了什麼,她會那麼說的。然後呢?」
「你想抗爭,還是想退出?你不是這世上第一個陷入困境的人。想好怎麼辦了嗎?是要奮起抗爭,還是要宣告失敗?」
「我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從這裏出去后,我會去找拉爾夫·比曼,然後去警察局自首,最後我想我會坐牢,甚至會被判坐電椅的死刑,」我喝完了酒並把酒杯放下,「很抱歉打擾你了。」
「你們都做什麼了?」我問。
我告訴了他我離開韋恩家后,比利是如何送我到保琳公寓的。
「試著說。」
我悄悄地走下最後一段樓梯,跨過大廳地毯走向大門。當打開門時,我向後看了看。沒有人盯著我,而且我也沒有看見任何人。
我們已經走進了大樓。我眼睛往下一瞟便看到她手裡提著個旅行袋。
「你個婊子養的,」她咆哮著,「你說!你,所有人!你們!那真是荒唐!」
「我告訴過你,我不知道。」
「保琳?」
也許吧。她還說我是喬治·艾格洛波魯斯呢。但是,我過來這邊公寓的時間比她要多得多,就這點而言,或許比她男朋友還多。我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沒有說話,而她也回望著我,有點太過刻意。我幾乎要為剛剛離開的那個新的追隨者感到難過了,不管他是誰。
「那你和史蒂夫·哈根呢?」
「一雙什麼?」
「而且你也忘不了喬安娜吧?」我靜靜地說,「以及那個叫貝爾萊斯的女人,簡,還有來自澳大利亞的女難民。鬼知道還有沒有其他人。你一個都忘不了,包括下一個。」
她似乎被我的話噎著了,有那麼一會兒一聲不吭,然後便像個攻擊性動物一般跳了起來。有什麼東西——我覺得是個煙灰缸——從我頭上掃過,撞在牆上,濺了我一身玻璃碎渣。
我沿著大街走過幾個街區,然後在某個拐角處的計程車候客處搭上了一輛計程車。我給了司機師傅一個地址,它距離我本能想去的地方有兩個街區,離市郊大概一英里。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他是其中一個嗎?」
「我是下意識擦的。」
「我無法描述。我幾乎不清楚怎麼了。」
當看到她那美麗、光亮的頭部慢慢地滲出血來,我的恐懼感不斷地加深,加深,加深。她的表情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