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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于謙微微一躬,對此並不十分激動。朱瞻基想起剛才這人還在念叨孟子,是個秉信「君為輕」的傢伙,不由得有些泄氣。他突然好奇問道:「倘若本王在這次襲擊中生死不知,而你恰好又在中樞,會如何處之?」
昨葉何笑了笑:「我雖不知那封密函內文,但必然跟咱們籌謀的大事有關。你想想看,太子若知道事涉帝位之爭,哪裡敢去找那些勛貴?他知道哪個是徐輝祖?哪個是徐增壽?」
吳定緣丟下一句:「兔走草動,鷹飛風起,這世上哪有一點不留痕迹的事兒?」然後從腰間抽出鐵尺,警惕地一步步蹭向出口方向。
他本名叫做脫脫卜花,乃是雲南的蒙古高官之後。藍玉大軍攻克昆明時,把脫脫卜花連同鄭和一起擄走,送入宮中充做內臣。後來兩人同時被選派去了北平燕藩,遇到主人朱棣。
「看來我爹說的對,無論什麼人都會有優點。」吳定緣低聲道。蘇荊溪知道這是他在表達謝意,微微一笑,轉去陪太子閑聊。
「你可真有閒情逸緻。」朱卜花譏諷道。
吳定緣等三人沿途被盤查了七、八次,還都是來自不同隊伍。好在他們事先準備充分,文書齊全,盤查的兵丁一聽是押送淫僧,都面露曖昧,不免多看兩眼跟在隊尾的蘇荊溪,反而忽略掉了朱瞻基那張腌臢的面孔。
此間盤根錯節,牽涉甚多,之前朱卜花一直沒下決心搜查,只讓勇士營把守住了各處要道。但現在他決心拋開顧忌,哪怕今夜殺個血流成河,也要把太子抓出來。
那一句俏皮話語帶雙關,既嘲那官員是王八,又諷他死硬,惹得守軍又是一陣大笑。一個正要挪開木柵,另一個忽道:「哎,對了,你有守備衙門開的僉單嗎?剛才上頭傳來命令,說諸門封閉不得擅開。」吳定緣跺了跺腳,連連叫苦:「走了水去現挖井,守備衙門才傳來的命令,我哪來得及開單子去?」
一個二十七歲的年輕人被扔到這麼一個地方,還能保持昂揚鬥志的,只有于謙一個了。
昨葉何拍了拍手,眼睛一亮:「若是太子要賞,他該早早站出來候著才對,何必退在人群里。我看吶,這是太子既想騙你一套馬牌,又不想讓你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才故意演的這麼一出。」
「哪年進士?」
吳定緣轉回頭來,對著黑暗中道:「你被跟蹤了。」于謙大驚:「怎麼可能?」吳定緣道:「今夜闔城大索,你一個小行人何德何能,憑什麼能一路暢行無阻,連攔停盤查都沒遇到?」
兩個守軍暗暗叫苦。八品官也是官,平頭百姓哪敢招惹。他們只能賠笑著說這是法度,于謙冷笑一聲,從懷裡掏出一枚過城鐵牌,丟給守軍。守軍雖然不認識字,可這牌子見得不少。兩人研究了一番,其中一位說:「官爺,牌子沒毛病,可您這個是白天過城的牌子,可不能夜啟城門啊。」
「子時整,你和我們在正陽門內的宗伯巷口碰頭。」吳定緣說。
離開南京城的最後一段路終於打開了。他們四人穿過木柵欄,一頭鑽進那條深邃的城門洞子里。門洞子中沒有任何燈光,人一踏進去,像沉入一方墨池,四周只有黏稠濃郁的黑暗。鞋底與青石路面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在逼仄的通道里來回反射,讓人很快就喪失了方向感。
「刺|激?看到我的臉就這麼大刺|激嗎?」朱瞻基半是不滿半是鬱悶。
朱棣並不在意脫脫卜花的蒙古血統,對他頗為信重。這等殊遇,讓脫脫卜花銘感五內,獻出了全部忠心。靖難之後,燕王變成了永樂天子,脫脫卜花也蒙賜朱姓,以御馬監提督太監的身份,統領勇士禁軍,成為大內舉足輕重的一號人物。
「首先,別叫我小杏仁;其次,是啊,怎麼了?」
吳定緣只好保持視線,持續了三四個呼吸光景,只覺得刺痛感從太陽穴延伸出去,像一柄鐵烙順著額頭緩緩切開,把頭蓋骨里攪得天翻地覆。他終於堅持不出,發出一聲呻|吟,整個人抱住頭蹲了下去。
「你家住哪裡?」
「喂……我說的是本王生死不知,不是死了。你難道不該是先來救我嗎?」
想到祖父朱棣在殿試上也被于謙氣得不輕,朱瞻基嘴角就忍不住翹了一下。他又問道:「然後呢?釋褐授了何官?」
于謙連忙後退了幾步,口稱「唐突」。他從中午跑去錦衣衛到現在,四處奔走,只吃了一個粽子。朱瞻基猶豫了一下,把鐵銚子一推,說你也來吃點吧。于謙還想推辭,可肚子又叫了一聲,他只得紅著臉先謝太子賞賜,然後自己去灶間取來一個粗瓷大碗,小心翼翼地在鐵銚子最外緣颳了半碗,捧著吃起來。
「心病也是病,只是不為人所重罷了。以民女這幾年行醫經驗,若以言語為湯藥,以傾聽為調理,往往心病自消。所以我見到人,總習慣想去多聊聊。」
正陽門的城樓正在修葺,兩扇卸了門軸的城門靠在外牆,無法關閉。也就是說,于謙要求夜半出城這事,在正陽門這裏,是完全合乎要求。守軍總覺得事理上有點不對,可於謙的話又挑不出破綻,生生把他們給繞糊塗了。
于謙還沒回答,忽聽門房響動,吳定緣從屋子裡走出來。他換了一身公門裝束,手裡還拿著一副枷板、一件僧人的緇袍和一個包袱。
「南京城門晨昏啟閉,那是為了防止外賊入內,不是為了禁錮居民外出。你們若如此泥古不化,本官現在就去守備衙門分說,問問他們阻礙行人該杖幾等!」
剛才城頭有士兵說似乎射中了什麼,但並沒有十足把握。但可以肯定的是,對方即使中箭,也沒死。他們在竹橋附近撈了很久,什麼都沒撈到,勇士營的馬隊在秦淮河附近來回搜尋了幾遍,也一無所獲。太子就像一隻老鼠,鑽入黑暗徹底消失了。
九-九-藏-書「臣得授北京行人司行人。永樂二十一年出使湖廣,次年歸京,轉調南京行人司至今。」
若真有人跟蹤,那麼他們的最佳策略不是銜尾追擊,而是繞出城去,從外圍直接堵截,來個瓮中捉鱉。眼前那駁雜的光亮,說明出口外側至少有七、八隻燈籠高高吊起,想必已經有人先期趕到了城門外側,但人數不會太多。
不過這巷子此時沒了平時的靜謐威嚴,有哭聲隱隱從裏面傳到巷口。太子駕臨南京,在東水關迎駕的官員序列,以禮部為首。所以當寶船爆炸之時,也以禮部官員們傷亡最為慘重。這宗伯巷內明天開始,恐怕要家家帶孝、戶戶掛幡了。
朱瞻基忍不住叫了一聲,雖然這小臣罵人夠狠,可他是太子在這滿城皆敵的南京城裡最大的依賴。如今他這一走,朱瞻基心中登時沒了主心骨。
「你們打算怎麼找那個小官?」
「你什麼意思?」
「沒有。我這一身穿著,誰敢攔著?」
「是。」
朱瞻基折騰了半宿,此時早已飢腸轆轆。蘇荊溪把鐵銚端出來,他懶得盛到碗里,直接拿大木杓往嘴裏送,吸溜吸溜吃得格外香甜。吃著吃著,太子忽然聽到旁邊傳來一聲奇怪的動靜,側臉一看,發現聲音是從於謙肚子里傳出來的。
蘇荊溪起身對太子道:「不礙事,只是輕微的頭風病發作,大概受了什麼刺|激。」
朱瞻基納悶道:「我之前可沒見過他!」
「那就是說,如果晚上城門是開的,我這牌子就能通行,對不對?」
他把包袱皮打開,裏面是一張度牒、一串槐木佛珠和一張應天府的牌票:「這是我爹前兩天辦的案子,法明寺出了一個騙奸進香女眷的和尚。薛推官已經簽發了緝拿牌票,可惜犯僧聞訊逃走,只剩下幾件隨身物品,正好合用。」
剩下的三個人稍做收拾,也離開了吳家院子。朱瞻基一身和尚裝扮,頸帶枷鎖走在前頭。他很不習慣這種頭重腳輕的束縛感,走起來踉踉蹌蹌,倒真似個落魄犯僧。吳定緣手提一盞竹骨氣死風燈,緊隨其後,還不時還用鐵尺敲打一下犯人腿脛。蘇荊溪則把頭髮盤成尋常婦人的高髻,額帕包頭,垂頭跟在隊尾,彷彿不願被人看到面孔。
朱瞻基站在棚下,聽得哭聲入耳,面色頗不自在。雖說這不是他的責任,可畢竟都是大明菁英,日後也會是他的臣下,如今卻如豬狗一樣被屠戮,令他心中鬱憤難抑。他為了排遣鬱悶,環顧四周,偶爾掃到吳定緣那裡,發現他又轉頭避開,一股怒意涌了上來:
于謙只答了八個字:「殿試製策,未得上意。」
「定緣?」吳不平那張老臉上掀起的驚濤駭浪,並不比自己的兒子小。
吳定緣點點頭,說等一下你們別出聲,聽我說就行。然後他重新排了一下隊列:淫僧與捕快在前,行人攙扶著妻子在後,朝著正陽門走去。
朱卜花坐回到太師椅上,閉上酸疼的雙眼,打算稍微休息一下。可一閉眼,眼前便會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高高在上,令他心生安慰,同時卻又心驚肉跳。
吳定緣對於南京城布局確實是熟稔得很。他帶著他們走街穿巷,時而沿著上了門板的書鋪廊溜過去,時而從一處廢棄小廟旁邊偷偷鑽過籬笆,時而大搖大擺從國子監前的琉璃牌坊走過去。吳定緣彷彿一條狡黠的泥鰍,在漁人的網眼中巧妙地鑽行擺動。
「是沒寫明。可晚上城門是關的,您又沒有開城門的許可權,可不就等於只能在白天過城嘛。」
「太子沒說,多半是你們白蓮教行事拖泥帶水,讓他救了太子一命。」朱卜花不忘指責一句。昨葉何沒理他的挑釁,沉思片刻道:「那小官是什麼職位?」
「今天碼頭鬧出來的事你們也聽到了,各處衙署如今全亂了套,我找誰開去?」吳定緣說。兩個守衛表示理解,卻不肯再挪開柵欄。吳定緣心想要不要試著賄賂一下,手伸進懷裡正要掏銀子,這邊于謙從火光邊緣大踏步走過來。
吳定緣繼續冷冷道:「醜話說在前頭。我身患羊角風,見不得大火光,一見就會犯病。若真是發起瘋了,你們便自求多福吧,可不是我有意不管。」
「去給中城兵馬司傳話。讓他們重點搜查大中橋、淮清橋到冶城、中正街這一帶。那邊外地客商最多,一個貨棧都不許放過,誰敢阻攔,格殺勿論!」朱卜花重重捶了一下桌子,幾乎是吼出來。旁邊的書手迅速寫成文書,戰戰兢兢送到面前。
行人的職責是撫諭四方、頒行詔敕,所以使者的冕服都格外華麗,不華麗不足以體現出朝廷威儀。對於那些搞不清官員品級的軍民來說,越誇張的袍服造型越有震懾力。尤其于謙本人相貌英偉,襯上朝服更是氣魄堂堂。
難道守軍除了立起火炬,還有別的燈籠?吳定緣思索著,突然停住了腳步。後頭朱瞻基猝不及防,枷板直接頂到他後背。吳定緣身子一個趔趄,那縹緲的疑慮驟然凝成了實體。
昨葉何盯著他:「佛母的緣法您可以不顧,但若因為這點面子讓太子走脫,大計成了泡影,你怎麼跟那位貴人交代?」朱卜花死死捏緊輿圖,臉上又有幾粒疽瘡鼓漲起來,他猶豫再三,終究還是鬆開了手。
朱卜花俯視著攤開在眼前的南京城,扁平的雙眼極力睜大,彷彿要從中把太子揪出來。
他果然最關心的並不是本王……朱瞻基幽幽嘆息了一聲,可一看于謙那張嚴肅的面孔,居然不敢說什麼。
于謙和蘇荊溪看到吳定緣所指之處,同時發出疑問。這道城門在皇城正南,乃是與承天門、午門、千步御道位於同一軸線的正禮大門,按說應該戒備最為森嚴才是。
吳定緣回頭瞟了一眼朱瞻基,湊近衛兵,故做神秘:「老哥你可聽過法明寺的孔門https://read.99csw.com長老?」
「陛下,奴婢這麼做是有理由的,有理由的……」朱卜花面對著腦海里的人影,喃喃說道。他越是極力看清主人的形貌,那人影的輪廓就越發模糊縹緲。他突然「唰」地睜開眼睛,凹凸不平的額頭上沁出一層汗水。
此時天色已然黑透,濃墨般的彤雲遮住星光與月色,抹去了一切輪廓和細節。即使行人面對面站著,也難以看清面孔。對於這一隊膽戰心驚的逃亡者來說,這是一個好消息。
朱卜花搶過去看了一眼,發現是五月十二日從會同館出發,不由得眼神一凝:「這日子……難道北邊宮裡的計劃也出變數了?」昨葉何道:「北邊的事情,你我都不必操心,總之太子肯定是看到這封密函,才會起意逃脫。但現在來看,未嘗不是件好事。」
可惜的是,這前所未有的權勢,並未給朱卜花的面痛帶來多大緩解。只有蘇大夫配的葯,才能暫時壓住疽苦,可她人卻離奇失蹤了,派去找的人沒有任何線索。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他根本沒辦法分出神去調查她的下落。
「沒僉單,城門可不能開吶。」守軍咣當一聲把柵欄重新擱下。
「我們手裡,可有一條上好的獵犬。」昨葉何嘿然一笑。她顴骨高聳,雙眼挑立,一笑起來雖然明艷無儔,可眉宇間總透著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
他還沒下定決心,對面的光亮陡然變得寬廣起來,城門被人挪開了幾尺,那群人要闖進門洞來了!
「小杏仁,你剛才說,你從柳樹灣家裡趕過來,一路上沒人盤查?」
吳定緣開口背誦了一段公文:「該名犯僧玷辱行人司官員親眷,為其夫當場所擒,扭送官衙。慮及官眷名節,特准彼等夜入衙署錄供。」
「茶水涼暖,其實人不自知。」
「那會兒玄津橋頭全是人,我怎麼會記得!」
整個城區正涌動著一陣陣不安的漣漪,好似午時那場爆炸的餘波久久未平。假如有人可以俯瞰整個南京城,會看到一大片黑暗中點綴著許多小亮點,每一個亮點都代表了一隊舉著火把的隊伍。他們氣勢洶洶的流過每一條巷道,闖入每一戶人家。
「正陽門?」
「爹?」
「我問過江東門守軍、也找到了通政司典簿,說法與西華門衛士都對得上。我從信使身上拿到了驛路印鑒。」昨葉何袖手一抖,亮出一頁長卷,上頭密密麻麻蓋著四十幾個小印,記錄著從京城到留都的所有換馬記錄。
朱瞻基總算明白,為啥一問起履歷,于謙的態度變得那麼扭捏了。北京行人司是仕途前景很好的衙署,但以他嫉惡如仇的脾氣,只怕出使湖廣又得罪了什麼人,這才被平調到南京行人司。說是平調,和流放也差不多。
在蘇荊溪的服侍下,太子披起僧袍,掛好佛珠,儼然就是個小沙彌的模樣,惹得蘇荊溪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他麵皮有些惱羞,蘇荊溪卻道:「真別說,殿下這麼一裝扮,真有點辯機和尚的意思了。」
這時更多的人沖入門洞,還有人提著燈籠進來,整個門洞里立刻充滿了昏黃色的光亮。吳定緣此時終於看清了對方的臉,對方也看到了他。
于謙得意地瞥了吳定緣一眼,收回鐵牌在腰間。吳定緣兩眼朝天上翻了翻,不知這有什麼好炫耀的。
朱卜花一驚:「還有這種事?」
「除去金陵美食,我們白蓮教眾也要享受一下,在大明都城裡抓大明皇太子的樂子。」
徐輝祖和徐增壽都是魏國公徐達的兒子。靖難之時,徐輝祖率兵抵抗燕王,堅決不降;徐增壽卻與燕王暗通款曲,被建文帝察覺后誅殺。昨葉何拿他們倆做比喻,雖然貼切,卻頗為惡毒,讓朱卜花有些不爽。
「你怎麼……穿了這麼一件?」吳定緣有點不能理解,你們是去跑路,又不是祭天。
這時他的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朱卜花回過頭來,知道一定是那個他最厭惡的傢伙。昨葉何信步走開,手裡居然還捏著半塊杏粉色的海棠糕,腮幫子不停蠕動。
過了約莫一個水刻,遠處街道傳來腳步聲,于謙匆匆趕來。他家裡只剩一件大祀時才穿的朝服,那件肥袖的赤羅衣穿在身上頗為臃腫,蔽膝前頭兩根赤白色的大絹帶子來回飄動,感覺隨時會把他絆倒。
吳定緣握著明晃晃的剃刀,撥開于謙和蘇荊溪,朱瞻基覺察到他的歹意,睜圓眼睛想要拒絕:「你要做什麼?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不能……本王,本王要殺了你這驢捅的狗彘!」
監察御史負責糾劾百官,審正刑獄,看到任何不順眼的可以直接風聞奏事,這活兒讓于謙來再適合不過了。朱瞻基簡直要佩服自己,知人善用,這就是古代賢君的做派啊。
「是攔停你檢查後放行,還是壓根沒人攔停?」
「我適才問過西華門的衛士,今日下午太子曾經去過惜薪司,拜祭他身邊的老宦官,順便從通政司手裡接過一封京城的八百里急報。」
「不知道,誰會關心這些!」
辯機乃是大唐高僧玄奘的弟子,丰神俊朗,因為與高陽公主私通,被唐太宗處以腰斬。蘇荊溪這一記不動聲色的馬屁,登時讓朱瞻基轉怒為喜。這時吳定緣拎著枷板走過來,讓他好轉的心情又跌落谷底。
短短一個時辰,朱卜花便把整個南京城的防衛力量都捏在手裡了。於是城中出現了一幅難以言喻的奇妙景象:留都各路軍兵奉了太子之令,四處搜捕太子。
朱卜花勉強簽了一份手令,昨葉何收在懷裡,大搖大擺離開守備衙門。她人都離開了,那尖聲卻還從走廊里飄進來:
蘇荊溪在灶間轉了一圈,鍋里有半張起麵餅,櫥斗里擱著幾枚端午節剩下來的龜桃,都是金陵人夏日必吃的湯點。她尋出一個鐵銚子,把這些食材都一古腦扔進去,再切了幾塊板橋蘿蔔https://read.99csw•com與一把蕹菜,拌些冬舂米,一會兒功夫便煮得一鍋非飥非湯的濃糊糊。雖然不倫不類,可味道卻濃香潤口。
「當然是沒人攔停,我路上就不曾停步過,大概是都畏懼朝服威儀吧?」
堂堂大明太子要是被燙了戒疤,那可真成了千古笑柄。蘇荊溪托著衣服過來,在右肩下墊了一塊厚厚的手帕:「木枷太沉,怕壓傷了您的傷口。」朱瞻基感動得要哭,跟吳定緣這羅剎鬼相比,這姑娘簡直就是菩薩。
「國不可一日無君。我等為臣者,自然先為社稷計。」
于謙昂起下巴,聲音鏗鏘有力,如同公堂之上宣讀判決一般。兩個守衛臉上登時變色。別看行人官小,他代表朝廷出使四方,阻撓行程者要予以嚴懲。他們心裏痛罵這個行人以權謀私,自己戴了綠帽子,還擺出這麼大官威,可面上卻不敢再耽擱,老老實實把柵欄搬開。
遠處的正陽門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沒有火光。吳定緣表示太早過去容易打草驚蛇,等於謙到了一起走。如今時近炎夏,巷子口早早搭起了一片蔽日遮雨的卷棚,於是他們一行就站在棚下,安靜等待。
「說的是沒錯,可晚上城門是不開……」守軍還想辯駁,可突然噎住了。
事涉官員的香艷故事,吳定緣又說得粗俗,最對這些老軍的胃口。兩個守軍望向那兩男一女,都嘿嘿笑了起來。其中一個衛兵道:「那這淫僧該是押送上元縣呀,怎麼還往城外送?」吳定緣往遠處一指:「知府老爹說這事太傷朝廷體面,把案子移到鄰近的句容縣裡偷偷審結,不然誰半夜往外跑?你瞧,人家苦主連朝服都穿起來了,王八咬木梢——這是要死爭到底。」
居然和我是同一年出生,朱瞻基有點驚訝。真是同齡不同人,聽他那老氣橫秋的口氣,還以為是個老夫子。
還好吳定緣手快,三下五除二便把「龍發」剃了個乾淨,露出一片青森森的頭皮。他退後兩步看了看,俯身從剛才起誓的香爐里拔出一根香。于謙眼疾手快,劈手奪下:「戒疤就算了吧!說他是個未受戒的小沙彌得了……」
「那你說!太子會藏在哪裡?」
儘管永樂駕崩已快一年,但一直到今日,朱卜花的忠心也不曾變過,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于謙眉頭微皺:「怎麼個合用法?」
同樣一套輿圖,此時正在被另外一雙眼睛凝視。
「不行!豈能讓你們這些瘋子在城裡肆意遊走!」
「那我和蘇大夫呢?」
午時的寶船爆炸,給了朱卜花一個絕好的理由。他以太子的名義四處發出指示,要求各處衙署都要聽從禁軍的統一調度。此時各處衙門的主腦不是被炸死就是重傷,正是群龍無首,忽然得了太子命令,無不凜然遵從。
飽暖致多思,朱瞻基這時才想起來,這位忠直小臣奔走半日,自己居然還沒顧上問他的年齒履歷。他暗暗提醒,這些黜陟之事可不能輕忽,不然會冷了臣下之心。
朱卜花一口否決。他對白蓮教一點也沒好感。早在幾年前,這些反賊還在跟朱卜花打生打死,如今雖然因緣際會成了盟友,可絕不代表朱卜花的態度會有所變化。
吳定緣不耐煩地揮揮手:「幾句話就能治病?只合去哄哄深府里的女眷罷。」
朱瞻基知道這是實話,可怎麼聽都彆扭,臉色越發難看起來。這時于謙一拍腦袋:「哎呀,糟糕,我得回家去換套衣衫。」他今天穿的那套官袍已經扔了,如今身上是糞工的短打白褂子,走在路上一看就會露餡。
「那麼你路上有沒有遇到盤問?」
正陽門正在修葺中,因此夜間城頭不能舉燈,怕引燃建築材料。守軍只在城門洞的兩端,各豎起兩根火炬,照亮城門附近數丈範圍,周圍用木柵擋住。他們看到有人接近,本能地舉起手中矛槍,警惕地喝一聲停步。
「不錯。」吳定緣看了一眼朱瞻基,又迅速移開視線:「今天我押送人犯……嗯,押送太子從扇骨台回城時,途徑正陽門。那裡被地震震塌了一角,如今還在修葺,城門是關不牢的,或有可乘之機。」
屋子裡沒了他,朱瞻基覺得心裏舒服多了。馬上就要開始新一輪逃亡了,他閉上眼睛,抓緊時間多蓄積一些精力。蘇荊溪看到旁邊有爐灶,便隔門問了一聲,吳定緣說隨你們用,只是別露火光。
蘇荊溪好奇道:「這羊角風,只有看到大火才會犯嗎?」吳定緣道:「看見太子的臉也難受。」
「哦?」
朱瞻基心中十分不滿。我好歹是太子,你抹臉之前就不能先知會我一聲?難道我是那種聽不得忠言逆耳的昏君么?最起碼,你得拿正眼看著我,每次都避開視線接觸算什麼啊?
「越王謀篡,則立襄王;襄王謀篡,則立越王。」于謙毫不猶豫地回答。
吳定緣始終不看朱瞻基,對於謙道:「我們現在最大的優勢,是敵人只知太子一人,卻不知你我三人的存在。但如今夜裡宵禁,四個人一起出行太過招眼,需要捏造一個事由。」
吳定緣做這一套慣熟,先把兩塊枷板「咔嚓」一併,牢牢套住脖頸,然後用鐐銬把兩隻手腕子「噹啷」一鎖,又從鍋底蹭來一手爐灰,塗在太子臉上。好好的一個秀僧辯機,瞬間變成了身陷囹圄的丑和尚。朱瞻基還沒來得及抗議,吳定緣已經把視線移開,對於謙道:「不必擔心,鎖搭都是虛扣的,隨時可以自行掙開。」
于謙嘆了口氣。拋開身份不說,這個故事確實天衣無縫,連為什麼宵禁后四人同行的理由都有了。
蘇荊溪第二個反應過來:「沒人盤查,說明對方是有意放縱,想跟隨他找到太子所在。」朱瞻基抖了抖手腕上的鎖鏈:「不可能!我可從未對任何人說起於謙的事!」
朱卜花看了看,文書抬頭寫的是「奉東宮令」,他面頰九九藏書抖了抖,在下面簽了自己的畫押。自有勇士營的快馬拿了文書,飛奔出守備衙門。
「怎麼辦?是趁敵人主力未至硬闖一下,還是迅速退回去?」吳定緣面臨著一個艱難的抉擇。他們距離城外只有數步之遙,這麼退去實在可惜,可對方若是堵住了門口,硬沖就是找死。
吳定緣知道自己技巧上比尋常兵丁要強,可體能不佔優勢,只能先發制人。他一晃鐵尺,鷹隼一般撲了過去,直攻對方下盤。孰料對方早料到他會發動突襲,「鐺」的一聲,鐵尺正好擋住鐵尺。兩人在黑暗中迅速交手了三、四下,各自後退。他們路數相近,兵刃類同,竟然拼了一個不分勝負。
吳定緣走在最前頭,沉聲不語。這是他今天第二次鑽進這個門洞,再走上二十幾步,自己便可以從這團爛漿糊中解脫出來了。可奇怪的是,越走到終點,吳定緣的心思非但不踏實,反而越發不安,總覺得冥冥中似乎有什麼重要的點被遺漏了。
朱瞻基剛領教過於謙那張大嘴的威力,說好聽點叫「直言不諱」,說難聽點叫「口無遮攔」。估計于謙在殿試時沒忍住,批評了幾句時政,被永樂皇帝御筆一揮,直接從會元黜落到三甲去了。這麼多年,這耿直脾氣真是一點沒改。
「什麼功勞?」
「哈哈,這一點京城可比不得留都。怪不得國子監的人,都支持遷都回來……哎,對了,你考得如何?」
在他眼前,那裡有一片鵝黃色線條勾勒出的區域。這裏位於飲虹、上浮二橋與三坊巷貢院之間,是勛貴世胄們居住的地方。一格代表一府,同時也代表了一位開國或靖難功臣。太子如果想要求援,必然會先來這裏。
「太子說賞賜的時候,那個小官站在哪裡?」
于謙和蘇荊溪同時一窒,這傢伙編的故事忒惡毒。他們仨一下子成了一個淫賊、一個失身婦人和一個戴了綠帽的忘八,于謙甚至疑心是不是他在故意挾私報復。
蘇荊溪低頭拿住吳定緣右手,一邊向虎口施力一邊問道:「你可曾為天家做過事?或者見過什麼宗室?」吳定緣搖搖頭,甩脫了她的手。他可不想再橫生什麼瓜葛,只要于謙一到,把這些人送出城去,從此江湖不再見。
蘇荊溪見狀趕緊伸出指頭按壓他風府、天柱兩處。朱瞻基沒想到吳定緣反應這麼強烈,有些尷尬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吳定緣喘了好一陣,才勉強站起來,額頭上仍是青筋綻露。
沒過幾息,他又回來了。吳定緣不耐煩地問他還忘了什麼,于謙俯身把地上那尊小銅爐撿起來,鄭重揣到懷裡:「這是殿下立過誓言的禮器,不可丟棄,我要帶上。」
朱瞻基冷哼了一聲,那傢伙又提起了他不願回顧的恥辱。于謙卻喜不自勝,坊間都說南京地震是羞辱洪熙皇帝與太子,可眼下它卻成了太子最好的盟友。
朱卜花只好回答:「今天我去玄津橋接太子,那裡有個小官,立了些功勞,太子讓我賞了他一套馬、牌,大概是想當場還掉人情,不願多有瓜葛。」
吳定緣從窗格旁拿起一把剃刀,似笑非笑:「我身為應天府捕快,發現了在逃的犯僧,當場拿捕,扭送府衙歸案,這不是很合理么?犯僧度牒與本府緝拿牌票俱在,誰來盤問也問不出破綻。」
昨葉何俯身看向地圖:「我打聽出幾件好玩的事兒。」朱卜花眉頭一皺,正要呵斥,昨葉何拍了拍手裡的殘渣,在地圖上的飲虹橋劃了一圈:「這一圈你不必費心了。」
這是個糟污的葷段子,孔、門、長、老四字各有喻指。衛兵早聽說法明寺不幹凈,聽到這綽號如此形象,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們把寺里的和尚給逮啦?」吳定緣晃了晃牌票,壓低聲音:「有個行人的老婆去法明寺上香求子,這小和尚修了無上秘法,用金剛杵給她開光。沒成想光開到一半,被中途回家的行人拿了個正著,報了官。」
「你是哪一年生人?」朱瞻基盡量讓口氣和緩一些。
吳定緣略想了想,南京城沒人知道于謙和太子的關係,獨自行動應該沒什麼風險。他朝外頭又聽了聽,今晚估計更夫不會報時了,不過大略可以推斷是戌末亥初。
吳定緣把地圖疊好,揣進懷裡:「現在已經宵禁。我們四個人走在路上太扎眼了,得做點準備。你們在這裏等著。」說完他也不等太子准許,自顧鑽進自己的卧房,叮叮咣咣不知在幹什麼。
朱卜花手裡一攥,緊緊揪住了輿圖一角,整個南京城霎時皴皺起來:「我去查那個小官來歷!」昨葉何卻攔住了他:「眼下正是闔城大索之時,太監主持大局不宜分心。這些小事,交給我來處理便是。」
「公門押送犯人這個計策可行,就不能……換一個案子嗎?」
二十幾步很快就走完,前方已經隱約可看一條亮線,那應該是外城門火炬照進城門縫隙的光。不過……吳定緣眯起眼睛端詳了一下,這光色有些散雜,光源應該來自於不止一個角度。
「我問你們。我這個牌子,是否寫明了只能白天過城?」于謙氣勢洶洶地問道。
煮熟的燒鵝,居然就這麼從宮城內飛走了。他臉上的瘡腫又氣得鼓大了幾分,腫尖隱隱沁出油來,成片成片地泛著光澤。偏偏這時候蘇荊溪遲遲找不到,無人能壓制痛楚。內外交困之下,令朱卜花的心情像那條寶船一樣,隨時可能爆炸開來。
蘇荊溪從腰間取出一條布帶,給他沿太陽穴緊纏一圈,一邊纏一邊細聲道:「不管你存著什麼心事,這麼常年鬱積于內,壺滿則溢,早晚要生大病。心事不能憋悶,還得要跟別人說出來才好。」吳定緣冷笑道:「茶水涼暖各人知。你到處打聽別人的心事,到底有什麼居心?」
吳定緣莫名其妙地抬起頭,四目相對的一瞬,那種熟悉的刺痛感又出現了。他眉https://read.99csw.com頭一蹙,正要挪開,朱瞻基卻大喝一聲:「不準挪開,看著我!」
就這麼一路走走停停,他們很快便抵達了正陽門內。這裏正對著御街,稍微靠西一邊有一條宗伯巷。因為禮部尚書、侍郎、郎中、員外郎等大員都住此間,故而得名。巷內每一間皆是高門邃宇,重堂軒道,端的是大戶氣派。
朱瞻基仰起頭,口氣感慨起來:「我記得那一年,太宗遷都剛剛完成啊。」于謙道:「是。那時京城剛剛啟用,貢院考棚還是用的木板葦席。二月份冷得緊,墨都被凍住了,得先用爐火烤。好多舉子因為不會生火,以致文卷蹉跎。」
吳定緣示意其他三人站在火光邊緣,然後自己邁步過去:「遵應天府解送犯人,從速放行。」然後把牌票和自己錫牌遞了過去。衛兵不認識字,但牌票上那個大印卻分辨得出,不由得狐疑地嘟囔了一句:「哪有大半夜要押解出城?」
當然,南京諸部不會容忍一個蒙古人身居高位,早晚會產生質疑。但至少在這一夜裡,他是金陵最有權勢的人。
朱瞻基的表情一僵,胸中那點不舍登時煙消雲散。他剛才在這香爐前起誓,無論如何也要返回京城,絕不放棄。看來於謙並不放心,把這銅爐帶上,就是想要時時提醒諷諫。
可很快他便不敢動了。一是冰冷的剃刀緊貼在頭髮根;二是吳定緣這打脊賊居然把眼睛閉上了,朱瞻基生怕他手裡一抖刮開一道血口子,渾身僵直,一絲不敢動。
于謙臉色一紅,簡短答道:「永樂十九年辛丑科。」
于謙有些尷尬地搓了搓手:「臣僥倖得中會元,殿試三甲九十二名。」朱瞻基「咦」了一聲。這可太奇怪了,會元是會試的第一名,這麼好的成績,即使殿試發揮不好,怎麼也該是二甲保底才對,怎麼名次滑落這麼大?
吳定緣提起鐵尺,咬牙準備拚死一搏。只見出口外的光亮一暗,一個敦實身影先鑽了進來,可惜因為是背光,看不清對方容貌。
「我又不痛不癢,算得什麼奇病怪症?」
「沒辦法,我們白蓮教都是窮苦人出身,生怕這頓不吃就沒下頓了。」昨葉何一口吞下半塊海棠糕,這才笑眯眯地湊過來:「才一會兒不見,朱太監你臉上的疽症可是又嚴重了點。要不我跟佛母說一聲,討幾張祛病除邪的符紙?」
「小杏仁,你還記得在碼頭我跟你說的話么?無論那些反賊多麼神通廣大,至少有一件事他們算不到。」
蘇荊溪點了一句,然後知趣地閉上嘴,一言不發地纏完了布帶,便站到一旁去了。吳定緣摸摸腦袋,雖然被勒得難受,但剛才的不適感確實少了許多。
「哪有那麼多現成案子換?新郎官掉糞坑——你們要臉還是要命?」吳定緣回答。
「這是我妹做生日時我送的,你要拿走,得加錢。」吳定緣插嘴道。于謙擺擺手:「給你五百零一兩!」轉身走開了。
「太子在北方養尊處優,南京哪有私交的庶民文士……」朱卜花說到這裏,突然沉默了一霎。昨葉何敏銳地捕捉到這一變化,立刻追問。朱卜花抓了抓面孔,煩躁道:「只是件小事,應該沒關係。」
「南京城太大,官府能管明面兒,可顧不到暗處。那些藏污納垢的卑賤溝渠里,還是我們佛母座下的白蓮信眾們更熟悉些。」
「吳定緣,你為何不正視我?莫非你也覺得本王德薄才淺,不懂為君之道?」
昨葉何的手指在輿圖上移動著:「太子登岸的位置,是在竹橋與玄津橋之間的秦淮西岸。他孤身一人,肯定走不遠,必有當地人協助。你仔細想想,太子在南京城還有什麼熟人?身份不太高的那種。」
「洪武三十一年,杭州府錢塘縣人。」
朱卜花告訴自己,剛才看到人影動了,陛下應該對此是嘉許的,他心意稍安,然後重新把視線移回輿圖。
「好個屁!你還沒回答,繞這麼一大圈,為什麼不用去飲虹橋查那些勛貴了?」朱卜花的脾氣越發急躁起來。
「江湖騙子的伎倆,不要在我面前耍。這個節骨眼上,你又跑哪裡去了?」朱卜花冷冷道。
「造反無小事,說來聽聽。」
「可以嚇唬人啊。」于謙理直氣壯回答。
「我在留都是單身赴任,就住在柳樹灣的禮部廨舍,長安街東頭,離正陽門很近。」
「地震?」
于謙聽到太子呼喚,深深一揖:「殿下稍安勿躁,臣去去即回。」他看了吳定緣一眼,又對太子寬慰道:「此人雖嗜財憊懶,倒有一樁好處,便是誠實守信。他既然說護送殿下出城,定然是不會打折扣的。」
「就是說,他一直在人群里,太子指了一下他才站出來對吧?」
「哎,你不必灰心,這一次順利歸京,我會給你安排一個合適的職位,就做……嗯,就做……」朱瞻基腦子裡急速轉動,什麼官職適合賞給這張大嘴巴呢?他靈光一現:「嗯,去都察院做個監察御史好了。」
守軍一見他這一套誇張的大朱官袍和那一張冷峻的面孔,頓時有些畏縮,態度恭謹了不少。于謙大聲喝道:「你們這裏推三阻四,是嫌本官品級太小,故意刁難嗎?」
蘇荊溪道:「我是個醫者,見到奇病怪症,總不免見獵心喜,能有什麼居心?」
蘇荊溪道:「民女之前經手過類似病症。這種病,多半是患者經歷過什麼驚怖之事,從此一見相似之物,便有反應。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就是這個道理。」
兩人適才對罵的小小尷尬,就在這一次推讓里煙消雲散。食物化為力量,在朱瞻基周身飛速流轉,暖洋洋的如同升仙一般。他心滿意足地擱下木杓,發現於謙的碗也已經空了,看來他是真餓了。
這話他是當面講的,吳定緣聽了,只是抱著手臂懶洋洋道:「記得你許我的五百兩銀子。」于謙哼了一聲,沒有答話,推門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