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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對倒《對倒》

附錄

對倒《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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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在那個時代四處也是不懂世事的亞杏,但今天哪個女子不要在現實的人生中打滾?哪個女子不用在都市的經濟掠奪戰中拼得你死我活?而當世風日下的感嘆在二十年間不斷自我重複,這個城市還未曾沉落到最底,永遠也可以沉得更低。無底的沉淪,在相對性的宏觀的幅度上看,也不算是怎樣的沉淪吧!從這角度看,我反而覺得淳于白還是不大實際。生活總得過下去吧!雖不太好,也不太差。九十年代的自主女生,大概也會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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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做完訪問,肚子有點餓,心想要是回到雜誌社,也差不多是下班時間了,於是便索性找個地方坐坐,吃點東西。對於這個時間快餐店內坐著那麼多的閑人,想來也不無奇怪。就像那邊的那個長發男子吧!為什麼他不用上班?在下午能夠遊手好閒地坐在快餐店吃東西和看書,他一定是那種好逸惡勞的文藝青年,中了文學毒,對生活的其他方面也提不起興趣。所以,文學還是拿來消遣消遣好了。就像我,有空便看一點,而且不求甚解。
我們今晚可會如夢中相遇?
亞杏還未曾有過男朋友,她心目中對於愛情的觀念十分模糊。有時候它是指婚姻,有時候可能是男女間的肉|欲,有時候可能是虛幻的明星夢。她認為年輕男子應該留長頭髮,應該穿「真適意」的牛仔褲,應該將右手塞在褲袋裡,應該用牙齒咬著香煙。她希望嫁給這樣的男人。亞杏對愛情顯然一無所知。不幸的是,似乎暫時還沒有這樣的男子看上亞杏,只有其貌不揚的送鮮奶的亞財對她有意,但她當然看亞財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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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喝凍鮮奶!」男童邊哭邊說。
在夢中,淳于白拋開了道德的規範,藉著亞杏的身體尋回失去的青春。但這不是一種真正的、對等的關係。亞杏的身體只不過是被利用了作為淳于白返老還童的工具。亞杏沒有真正得到愛和關懷;在淳于白的夢中沒有,在她自己的夢中也沒有。他們也是徹底地畸零和孤獨的人。他們唯一的人際關係是一種偶然的、沒有實質的人際關係,以夢幻作為唯一的實現方式。他們相接觸而沒有溝通。這也許就是生命裏面的必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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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倒》是個很特別的小說,幾乎沒有所謂故事,只是分別寫男子淳于白和女孩亞杏各自在街上遊逛的過程,兩條線索看似互不相干,但又被街上所發生的各種偶然事件勾連在一起。一路看下去,我卻覺得寫亞杏的部分比較吸引。作者實在能夠活脫脫地寫出一個思想不成熟的女孩子的種種虛妄幻想。但偏偏這種頭腦簡單的女孩子又特別富有活力。相比之下,已屆老年的淳于白的種種歷史記憶便顯得過於沉重。他就像不少正零星坐在我周圍的老頭兒,不太能夠引起人觀察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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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環顧漸漸熱鬧起來的快餐店,第一次對這種熟悉的環境感到陌生。那個長發男子還在那裡假裝看書。我知道其實他一直在看我。但如果他真的走過來跟我說話,我應該理會他嗎?我能夠鎮靜地打發他嗎?還是會手足無措?漠然https://read.99csw.com的人群雖然令人孤獨,但也給人安全感。它給你造成一個安全的距離。任何逾越者也是圖謀不軌。
女子合上書,收拾東西離去。我看見那本書是《劉以鬯卷》。她在鏡子中的身影已經站起來了,我本能地也站起來,連忙回頭。但她已經不見了。位子空空的。
我稍歇一下,呷了一口奶茶,又碰見長發男子在鏡中的目光。他是在窺看我嗎?
快餐店中的顧客也把目光投在這一對吵鬧的人身上。瘦子按捺不住,伸手在男童頭上重重打了一下。男童大哭。瘦子隨即起來拉著男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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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不遠的前面,有一面鋪蓋整個牆壁的鏡子,從鏡中的倒影可以窺見整個快餐店的面貌。我讓目光在鏡子上隨意遊走了一會,偶然地停留在一個長發的臉面上。是一個女子,正在吃下午茶餐,桌子上攤開著一本書。我不知道是女子的臉面,還是桌子上的書本吸引了我的注意。女子坐的位置就在我身後,我原可以轉過頭去觀察一番,但這樣刻意地回頭顯然是太唐突了。靠著鏡子的反映,我可以在有意無意之間肆無忌憚地窺視女子的動態。她既然在看書,總不會太快便離去吧!我稍稍安心,回到書本上去,待會再觀察女子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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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臉色清癯的瘦子帶著一個七八歲的男童走進來,坐在鏡子前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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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死!」
亞杏也不是沒有掙扎的。當她在街上拾到一張拍攝男女之事的照片,她也曾經視之為邪惡,但她又不能克服自己心內的好奇和蠢蠢欲動的慾望。但她的慾望,說起來還是比較傳統的。她說服自己正視那張照片,理由是:「將來結了婚,也要做這種事情的。」亞杏的慾望,最終還是在想象的婚姻的條件下才得到合理化的流露。我想象著,鏡子中的女子,九十年代的亞杏,該不會再有那樣的禁忌和忸怩吧!但過分愛戀自己的女人,幾乎是不可能成為對象的,因為她根本不懂得愛一個異性,她眼裡只有被愛的自己。自戀的美麗女人,宜遠觀、窺看,不宜親近。現在的距離,正好。
「到陰間去找她!」
男人總有許多辯解的方法。很難說淳于白對身邊的女孩子亞杏沒有感覺吧!他認為她「長得不算難看」,而且有點像他中學時候的一個女同學。當預告片中出現了兒童不宜的鏡頭,他還正經八百地在心裏批評戲院的做法。當銀幕上出現男女主角結婚的片段,淳于白想起了自己的婚姻,也想起了婚姻的可笑,於是便笑了出來。但他的婚姻經歷如何?他為何會認為婚姻可笑?這些又不得而知。電影似乎也可被視作一面鏡子,照出他們各自心中的自我形象。亞杏照出了自己對婚姻的美麗憧憬,淳于白則照出了自己在婚姻方面的可笑經歷。亞杏的鏡子是未來時式的,淳于白的鏡子則是過去時式的。
我有點不太相信事情可以是這樣巧合。《對倒》中的一個片段,竟然就在眼前重演了。這是說明了什麼?是說明了小說與真實人生的關係?還是家庭暴力的永恆性?我不期然瞧瞧女子,看看她對眼前這個荒謬事件https://read•99csw•com的反應,但她臉上一派漠然,彷彿只是碰見一對野狗打架。沒有辦法,她就像亞杏,只管逃避生活中齷齪的現實,沉醉於自己虛假的美夢中。
(錄自《講話文章》,香港三人出版社一九九六年八月出版)
亞杏對淳于白的懷疑可能稍微嚴厲些,但淳于白也不能排除自己在感官上受到亞杏的刺|激的嫌疑。亞杏的青春,正刺中了淳于白的要害。
「我要吃冰淇淋!」男童說。
那樣粗暴蠻橫的男子,不給老婆甩掉才怪!男人總是那麼愚昧,以為可以靠權威壓人。不過那小孩也是挺煩人的,哭哭嚷嚷,活該!有其父必有其子。苦了女人。場景總好像有點眼熟,是在哪裡見過?低頭翻翻書,竟然是在小說里!
「我要阿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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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杏與淳于白的對比十分有趣。他們的分別不單源於他們年齡上的差別。這彷彿是一個時代特質的差別。老一輩的人把記憶載負在每一刻的生活中,在物質豐裕的香港出生和長大的一輩卻彷彿只活在現在的一刻。「現在」是一種比較物質性、身體性的存在。我回想自己,當然是接近亞杏的群族,但因為接近,反而抗拒。我差不多不能了解淳于白,這卻令我反而對他產生更大的興趣。
鏡中女子一定是黎明或者劉德華的歌迷,說不定早幾年她還會瘋狂地在譚詠麟的演唱會上大叫大喊。時髦女孩子通常也會盲目崇拜偶像。亞杏也是這個樣子吧!亞杏夢想著成為像姚蘇蓉一樣的紅歌星,一會兒又夢想著成為像陳寶珠一樣的電影明星。她自以為比姚蘇蓉和陳寶珠更美。她又幻想跟一個「有點像柯俊雄,有點像鄧光榮,有點像李小龍,有點像狄龍,有點像阿倫狄龍」的男人結婚,甚至只是親熱一番也好。在今天,只要換上另一些名字,這種貪慕虛榮的心態還是普遍存在的。劉以鬯的小說,似乎在香港社會進入偶像性消費的階段之初,便已經捕捉到當中的精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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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作者是不是把亞杏這個女孩子寫得太愚昧一點呢?他的同情似乎都去了淳于白那一邊,對一個女孩子的智商似乎過分低估了。至少我自己便不會像亞杏那樣無知。對於愛情,我們這些都市女性也會抱著比較實際的態度吧!而且眼光亦未至於那樣淺狹。淳于白顯然比亞杏理解實際的人生,特別注意金錢和物質在社會上造成的問題,有時候帶有頗道德的眼光。同樣在街上碰到金鋪劫案,亞杏只是覺得驚慌,淳于白卻從中思索到治安的問題和社會上拜金主義的不良傾向。四處也是金鋪,人人也渴望中馬票一朝發達,但樓價物價又不斷上升,當中隱現著都市的沉淪和生活的日趨艱難。
淳于白和亞杏自始至終也沒有跟對方說過一句話。他們在戲院的相遇只是生命中的一個沒有必然性的交叉點。但在小說的層面上,雙方實際上卻又存在著一種必然的關係。他們也作為對方的一面鏡子而存在於小說中。最後,雙方也各自進入了一個類似的情慾夢境。在夢中亞杏跟一個英俊的男人尋找肉體上的刺|激https://read.99csw.com,而淳于白則跟亞杏肌膚相親。「沒有一樣東西比少女的胴體更具誘惑力。淳于白變得很年輕,思想、感受、活力都是屬於二十歲的。二十歲的淳于白常做這種事情。現在,他在夢中變成一個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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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是不切實的。我們之間隔著一面鏡子。我們只能在鏡子上相遇。
董啟章
「不許吃冰淇淋!」瘦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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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中的女子常常抬頭顧盼,眼中無視外面的世界,但又自覺地以為世界也在注視她。她不時撩一撩長發,轉換一下雙腿交疊的姿勢,眼睛就像被磁石吸引一樣貼著鏡中的自己。這種女人,通常也迷戀著自己的身體,存在於自己的鏡影之中。她甚至會像亞杏一樣,在脫|光衣服洗澡的時候對自己的軀體激奮難平,想象著塗抹肥皂的雙手屬於一個異性的愛慕者。她會像亞杏一樣,忍不住湊上鏡子前,把嘴唇印上去,跟自己的鏡影接吻。「她有了一個愛人。這個愛人竟是她自己。」
我再次端詳鏡中女子的面容,想從其中解讀她對愛情的看法。她會是那種很熱情開放的女子嗎?還是刁蠻而難以相處?這樣姿色的女子,不會沒有男朋友吧!但說不定剛巧跟男朋友分手呢!所以才鬱鬱寡歡,一個人躲在快餐店看書打發無聊苦悶的日子。她大概渴望有一個陌生男子跟她搭訕,好能慰藉她無依的心靈……
「我要喝凍鮮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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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倒》這個故事我在坐地鐵的時候已經斷斷續續看過了,也許現在可以再溫一遍。印象中故事裏面只有兩個主要人物,那個叫亞杏的女孩子思想幼稚得有點教人煩厭,性格好像比較簡單化和平面,那個叫淳于白的男人反而比較複雜,有性格的深度和闊度。如果說亞杏是活在夢想中,那淳于白便是活在記憶中了。淳于白的記憶本身就是一部歷史。這歷史包括了由抗戰到內戰,以至於從上海逃到香港的一大段人生歷程;由中國近代史到香港戰後發展史;由淳于白初到香港租住的舊樓到七十年代的摩天高樓。

C

3

鏡子常常給我奇怪的感覺。鏡中的既是自己,又不完全是自己。自己在鏡中變成了凝視的對象,變成了脫離了主體的他者。《對倒》中除了互相觀看,也處理了人如何看自己。亞杏看見的是自己的身體,淳于白卻由自己的身體看到歲月。他在一家服裝店的鏡子中看見自己額角的皺紋加深了,頭上的白髮增加了。然後,他想起了自己年輕時候的事情。在記憶所形成的主體和眼前面容衰老的客體間,存在著一道縫隙。「鏡子里的他,彷彿變成另外一個人了。」
我看她的戒心還是太重了一點。不是每個望女人一眼的男人也是色狼吧!而且,她不是老想別人注意她嗎?只不過她希望盯視她的是一個像柯俊雄一樣的男人吧!女人有時候就是這樣自欺欺人。自己喜歡的,無任歡迎,不喜歡的,無端端的變了色狼。
「不許哭!」瘦子的聲音很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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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中有她,也有長發男子。她開read.99csw.com始不受我的控制,把臉轉向男子。從我的角度看,她和他坐得很近,幾乎是靠在一起。我真害怕,她會背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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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下午,我隨意地從書架上拿了《劉以鬯卷》,到街上漫無目的地溜達了一會,然後隨意地走進一家快餐店。快餐店並不太擁擠,四處散坐著下課的學生和百無聊賴的男女。我買了下午茶餐,找了一個比較有利於靜靜看書的位置。左邊鄰桌坐著一對年輕男女,起先以為他們是情侶,怎知那個男人喝光了杯中的奶茶后,徑自站起來,一聲不響地走了。原來是不相識的。右邊有兩個同桌的中年男子,各自在看報紙,老半天不瞅不睬,是陌路人了吧,怎料其中一人看看手錶,招呼一聲,兩人便一起離去。對於周圍紛呈的人和事,總有許多意想不到的地方。我打開《劉以鬯卷》,因為書本訂裝欠佳,輕輕一壓,紙頁便紛紛脫落。脫頁之處,正是《對倒》的開首。也無別的原因,我索性就讀《對倒》這篇。
我嘗試完全專註于書本,以表示我對窺伺者的漠視。淳于白對於環境的觀察無疑是比亞杏細密許多。亞杏除了自己渴慕的東西之外,幾乎看不見社會的現實。她只注視著鏡子中的自己,只活在自己的夢裡。但淳于白的個人記憶和經歷卻常常呈現一種向外的開放性。目睹著都市的種種變化,淳于白不停地做出心理的調整。例如,人口的增長、屋宇的變遷、衛星城市的發展等。交通系統的改善,尤其令淳于白感到驚嘆。通過海底隧道,不消數分鐘,人便能橫跨香港九龍兩地。淳于白的驚訝,也許有一點點出於都市生活的不真實。一方面是更加便捷了,另一方面又教人感到時空的倒亂和錯置。剛剛才在旺角看電影,一眨眼又回到北角吃晚飯。對於我們這些已經因交通方便而對時空變得麻木的人,也許再難以體會淳于白的奇妙感受了。這就像,原先快餐店這種地方充滿著各種新奇的偶然關係,但習慣了,一切便只剩下麻木,或至多是令人討厭的目光。
那個作文藝狀的男子又向這邊斜瞅了,是不是應該換個座位避開他呢?但我舒舒服服地坐在這裏,為什麼要為了他那無聊的目光而走避?為什麼要表示我當他是一回事?不如乾脆視他如無物更好。當亞杏和淳于白最後因巧合而在戲院中毗鄰而坐,亞杏眼中旁邊的老頭兒色眯眯的眼神大概就是這樣子吧!
男子合上書,正欲站起來。他可能是有所行動了。何必嘗試超越鏡子的界限?何必企圖扭轉偶然的關係?我連忙收拾書本,站起來。猛一回頭。視線離開了鏡子,一切便完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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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年代的差別吧!現在的女孩子,十來歲已經是身經百戰了。就像在快餐店的一角,有幾個穿校服的女生,口中正叼著香煙吞雲吐霧,跟幾個男生在胡混。亞杏生在今天,可能會快樂些,也墮落些。
亞杏和淳于白僅有的一次相會,是在電影院中。因為偶然的機會,大九*九*藏*書家也決定去看同一出片子,並且選了毗鄰的座位。亞杏見鄰座的是個老頭兒,有點興味索然。預告片中的好些兒童不宜的鏡頭,令亞杏懷疑淳于白看得津津有味,心生邪念。後來在片子中出現了男女主角結婚的情景,淳于白忍不住笑了出來,這令亞杏更覺討厭,認為他一定是聯想到許多齷齪的念頭。那齣電影似乎沒有帶給亞杏什麼快樂,因為她老是提防著身邊的「老色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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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跟鏡子中她的目光相遇;她的目光跟鏡子中他的目光相遇。他從未跟她以目光相遇。她和他也連忙躲閃,思維又在各自腦海中分岔開去。
亞杏是個追逐時裝潮流的女孩子,她喜歡一件印有許多「I LOVE YOU」的衣服,而且想象穿著這件衣服會引誘很多不相識的男人跟她說話。她又在街上被一個穿著「真適意」牌牛仔褲的長發男子吸引著,還主動地向他投以愛慕的目光。那些七十年代初的時裝,現在看來可能已覺落伍了,但亞杏的大胆,與時下的女孩不遑多讓。就說鏡子中的女子吧!看樣子也不過是二十來歲,身上穿的也是最時髦的衫裙。粉藍色Satin緊身短上衣,下身看來是白色短裙,腳踏黑色小皮靴,一雙粉腿在桌子下面交疊。我不得不聯想到,她是九十年代版的亞杏,一身誘人的衣裝無時不向男性做出邀請。只是,桌子上一本厚厚的不知是什麼書,跟她的形象格格不入。她應該手捧一本Marie Claire或至少是一本《姊妹》才對。
到了最終,亞杏的世界仍然是封閉的,但淳于白卻因為亞杏的青春身體進入了他的想象世界而產生了改變,縱使這種改變只不過是短暫的幻境。亞杏和淳于白並沒有互相理解的條件,也沒有這樣的必要。夢中的契合,似乎是疏離的人際關係中唯一能夠發生的事情。而對待這一切,語氣也是淡然的,好像該當如此。
乍看長發男子的背影,還以為是個女的,但從前面牆上鏡子的倒影中,可以看見他下巴還未刮乾淨的鬍子茬,在他的嘴部形成一層猥瑣的陰影。正當我試著分析他那故作落寞的面貌時,男子抬起頭來,目光像壁球一樣自鏡牆上反彈。我大可以把它擋回去,但我卻躲開了,低頭裝作很專註地看書。面前的是看了一個月還未能看完的《劉以鬯卷》。
「不許喝凍鮮奶,你喝熱鮮奶!」
我看看鏡中那女子,也不過是千千萬萬的陌路人之中的一個。就算我曾經被她所吸引,就算我曾經對她做出過想象,不消一會兒她便會像幻影一樣消失,沒入茫茫的人海之中。那麼我們此刻的相望對視又有什麼意義?難道我真的不能夠起來,回身向她走去,跟她說一句:「我不想就此和你各奔東西,在有限的時空內,我們可否建立一些關係?」
我在抬頭東張西望之間瞥看鏡中女子,想象她會自比哪個女歌星或女明星。也許會是王菲,裝出一點點高傲,或者是楊采妮,裝出一點點清純。喜歡打扮的女子通常對自己的形象十分自覺,也喜歡設置模仿或比較的對象。看她個子不高,明星夢難以實現,但樣子還算是漂亮的。萍水相逢的女孩子,只要漂亮便夠了。是否耐看,並不重要。
「我要阿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