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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

相逢

「你要調查的理由我是明白了,但是,為什麼找我?」
就在我在心裏對她進行說教的時候,大概是她感應到了吧,鏡子里的綾乃逐漸變大,最後跟我的臉並列起來。
車裡更是地獄。比桑那浴還桑那浴,炙熱的空氣簡直無法叫人吸進肺里。座椅似乎被太陽烤焦了,燙得屁股生疼。發動車子以後,把冷氣開到最大,一踩油門兒,很快就把情人旅館甩得遠遠的。
沒想到這小子還有跟蹤的本事。結果是我被學弟征服,被他押著去看望久高愛子。
鏡子裡邊的綾乃是金色捲髮,發梢上還有紅色挑染。身上的露肩連衣裙是紅底上印著白色蔓草,偶爾也打扮地像樣點兒嘛,這種打扮別人會看不起你的,想穿什麼衣服跟穿著合適不合適是兩碼事啊!咱媽在天國看見了也會唉聲嘆氣的!
「羽絨被加磁療床墊100萬日元一套……」

「你為什麼推薦我?」
「迷你車也不是重型車呀,現在的輕型車穩定性都很高嘛。」
櫻嚇了一跳,但幾秒鐘以後就恢復了平靜,反駁道:「我不是自殺,是頭暈掉下去的。」
8月8號晚上,我從「三越湯」回來,正在看晚間新聞的時候,手機響了。
「兩個禮拜以前。」
他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我們互相尷尬地看著對方的臉在門前停下,愛子朝屋裡喊了一聲:「我的朋友來了,麻煩給拿兩杯冷飲來。」
不知道櫻是否注意到我在觀察她。突然,她蹲下去,兩手捂著臉,瘦小的肩膀上下抖動起來。附近的一對情侶好奇地一個勁兒看她。
車頭的燈光越來越近,軌道在震動。
「錄像帶啊?叫我看看。」
「要是她家裡人接電話,豈不是太尷尬了。」
「話倒是沒錯,那你又要上哪兒去啊?」
阿清搖搖頭說:「我也沒聽說過,聽小愛說好像是賣保健食品和羽絨被的公司。」
「話是沒錯,但不會比嫌犯是一伙人的可能性高吧?」
再看看1號站台那邊的軌道,沒有列車停在那兒,但是跟這邊的軌道等間隔地排列著粗大的水泥柱,間距很近,向那邊移動也會遇到障礙。
「就算是詐騙未遂,但是有人策劃了詐騙保險理賠金,這是不爭的事實!難道我們就閉起眼睛來,裝作沒看見嗎?」
我家,指的是我在白金擁有的小窩,光明庄公寓的3號房間。
聽說久高隆一郎原來位居某大企業的董事,兒子現在也是那家企業的主要領導之一。久高家也許是害怕這件事被無聊小報或八卦雜誌炒作。
「非常感謝您的幫助。」走出車站辦公室以後,麻宮櫻低頭向我道謝。麻宮櫻就是剛才跳到軌道上企圖卧軌自殺的女人。她填寫調查表的時候我偷偷看見了她的名字。
「坐你開的車也一樣。」
原諒也好,不原諒也罷,動輒花上千萬,就像在超市順便買盒壽司回家一樣!跟我真不是一個世界里的人哪!
「就這麼冒冒失失地突然闖到一位女士的家裡去,不太禮貌吧?」
「小愛?小愛是誰呀?」
我轉過身去,關掉了發動機。
「別騙人了!」我差點兒叫起來,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總算抵擋住很可能使我再度陷入夢境的睡魔的侵襲,我伸出左手摸到女人的身體,輕輕地撫摸她的側腹,手指順著肋骨往上滑,滑到胸部,用手掌包住了柔軟的乳|房。然後伸出右手理好她那散亂的茶褐色頭髮,捏捏她的耳垂,又輕觸沾著散發的脖頸,最後給了她一個輕輕的吻,非常非常地輕,就像小鳥在輕啄一棵果樹上成熟了的果實。
在1號站台等車的乘客們發現這邊出事了,紛紛圍了過來。緊接著有嘀嘀的哨聲響起,穿著茶綠色制服的站務員跑了過來。
「你所說的誰就是蓬萊俱樂部嗎?」
「等你家的事情處理完了,我們在俱樂部見吧。請你好好保重。」我對愛子說完這番話之後,拍拍阿清的背,提醒他該走了。
「學兄,勉強你跟我們出來,真的很抱歉。」阿清雙手合十,誠心誠意地對我說。
給我錢!援助我!給我買個手包!這個月沒錢了,幫幫忙嘛!卡迪亞的三連式項鏈好可愛啊,幫我出一點兒吧,兩萬就行!援助一下嘛,這個月的手機錢幫我交一下嘛!援助一下,援助一下,援助援助援助援助援助援助援助援助援助援助援助!
「真是場災難。」
圓圓的月亮在雲塊之間時隱時現。天空一直就是這個樣子,一會兒白慘慘的,一會兒灰乎乎的,就像人的心情,很不安定。
男人把挖起的泥土甩向身後,泥土中混雜著閃著亮光的東西。那是5日元,10日元,100日元的硬幣,再注意看,還有500日元的硬幣,甚至有1千日元的鈔票。但是,男人看都不看一眼,專心致志地挖著。
「因為警方並不知道有第三者替我爺爺投了好幾個傷害保險。」
「謝謝您,學兄!」阿清喜笑顏開。
「由於藥物的副作用,我常常貧血……」
位於南麻布的久高家,光看外觀就知道是一所名副其實的豪宅。門柱上貼著保安公司的招牌,圍牆上安裝著防止強盜越牆而入的設備。不過,表面看起來戒備森嚴,門把得並不是很緊。按過門鈴以後,很快就有人把門打開了。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位40歲左右的女人。
看起來她是個比我年輕的女人,比阿清要大幾歲,也許跟我妹妹差不多吧。鬆了一口氣,我才有思考這種問題的心情。
我舉起雙手護在胸前:「今天我沒開車。」
櫻表情僵硬,嘴唇緊閉,眼睛看著腳前邊的地面。
「你怎麼知道這個號碼?」我吃驚地問。
櫻的臉屬於小號鴨蛋形,白皙的皮膚,寬寬的額頭,細細的眉毛,染成了茶色的頭髮燙得卷卷的,衣服太花了,使本人的存在感變得很稀薄。這也許是她那抑鬱的情緒造成的。
「我……」麻宮櫻追了過來。
「我認為是一回事。」
為什麼我會發表這番議論呢?因為現在的我就是剛射完精,正趴在女人的身上一個勁兒地喘大氣呢。
我一邊後退一邊說:「我知道你喜歡她,可是,她已經有……」我用一種奇怪的姿勢伸出大拇指,暗示愛子已經有男朋友了。
只好請亡故的久高老人原諒我們這身打扮了,而且奠儀錢也只能以後再給。
「撞到眼睛了?」我彎下腰看著她的臉問。
暗夜中,男人在挖掘墓坑。
她捂著右眼搖搖頭:「隱形眼鏡……」
由於正是暑假期間,健身俱樂部里突然進來很多學生模樣的人,健身房裡亂糟糟的。在這種情況下很難集中精力鍛煉,而精力分散是容易受傷的,於是我離開健身俱樂部的時間比平時早了一些。儘管如此,我也已經做了躺舉,抓舉,挺舉,折騰了近兩個小時了。
男人蹲下去,雙手扒開鬆軟的泥土,從下邊把硬物摳出來。最初還以為那是一塊圓石頭,舉起來一看,原來是一個沒有皮肉也沒有毛髮的骷髏。
綾乃把我推到一邊去,對著鏡子往身上噴除汗劑,噴完胸口噴腋下。
可是,當我們走向地鐵廣尾站的途中,經過德國大使館的時候,阿清突然說他今天沒有喝酒的心情,一個人匆匆地走了。
喂!鬧了半天你他媽的也是為了錢啊!援助一下?別開玩笑了!那剛才算什麼?你又是喘息又是哼哼,舒服得要死要活的,現在卻開口跟我要錢。該要錢的應該是累得精疲力竭為你無私奉獻的我吧!有機會的話我得好好兒教教你日語,「援助」?美化也得有個限度吧?告訴你,你這叫賣春!你給我記住了,你他媽的根本就是個妓|女!
或許是由於剛才太舒服了,我似乎被吸入了夢的世界里。
「今天過得很快活,謝謝了,再見!」
「我還要勸你趕快去把胳膊肘消一下毒,也許已經晚了,但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好。這種天氣傷口化膿會很麻煩的。保重!」
雲塊散去,月亮再次露出了它那圓圓的臉。就像一台剛剛打開了開關的巨型電視機,黑乎乎的屏幕上浮現出周圍模糊的景象。
「對啊。」
「啊?」
「討厭!小虎又不出城,要車幹什麼?」
「不,不當面道謝我會覺得過意不去的。我實話對你說了吧,我……我那天真的打算自殺來著。」
愛子突然抬起頭來:「要是沒有什麼不方便的話,請進來上個香吧。」
「別那麼小心眼,我幫你出過汽油錢吧?」
這個也暫且不談。我渴望擁有可以使靈魂感到震撼的愛情,所以我參加了電話交友俱樂部,交友網站,也參加婚姻聯誼會,也跟在路上碰到的女人搭訕,為的就是尋找我那從未謀面的心上人。
「警察認為這隻不過是一起肇事逃逸,所以沒有給予特別的重視。」
塑料袋裡裝的是3級片錄像帶。這小子可謹慎了,怕出租黃色錄像帶的地方不借給他,每次都求我幫他借出來,他再來我這裏拿。
「調查?我?」我用食指著自己的臉。
浴室的水聲停了。又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女人都沒有出現在我面前。扭頭看了看浴室,她正在那裡對著鏡子抹口紅,抹完口紅,又用梳子梳理起她那茶褐色的頭髮來。
「我認為是保險理賠金殺人。」
由於沒有衛生間,洗澡就得去澡堂,也就是附近的「三越湯」。近年來,澡堂都增設了桑拿浴等現代設備以增強競爭能力,但「三越湯」大約有70年的歷史了,還是個戀舊的老澡堂。算上「三越湯」,白金只有兩家澡堂了——半年前還有4家呢。為咱窮人著想的人也不是沒有。順便說一句,白金台連一家澡堂都沒有——家家有衛生間,誰去澡堂啊。
「真是個叫人傷腦筋的爺爺,再亂花錢也該有個限度嘛。不過人都走了,再怎麼責備他也是無濟於事,就算爺爺用5千萬買了幾年痛快日子吧。就在我們打算了結這件事的時候,保險公司打電話來了。」
「學兄,」阿清插嘴說,「策劃詐騙保險理賠金的罪犯跟肇事逃逸的罪犯不一定是同一個人嘛。」
「不是的。」
「什麼?」
「哪個?」我索性裝傻裝到底。
「你剛才不是說沒看見嗎?」站務員滿臉困惑。
不不不,應該先聽愛子把話說完。
寂靜中,響起一陣唰、唰的挖土聲。
「我是說了,但是,我後來說的這些只不過是我們家裡的人的想法。分析一下爺爺周圍的人,幹這種事的只有蓬萊俱樂部。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性。爺爺當董事的時候跟職業股東發生過激烈的爭執,也許是對方為了報當時的一箭之仇。」

我把沖澡弄濕了的長發攏到腦後用橡皮筋紮起來,把自己的身體重重地扔進沙發里,點燃一支煙抽了起來。要是能不跟女人性|交該有多好——每次結束以後我都會這樣想。
低矮的樹叢屏風般伸展出去很遠,大樹前是好幾個墳頭,每個墳頭的中央都插著一塊很長的方木,方木四面很平整,上面寫著梵文。原來是卒塔婆
「久高愛子嘛!」
「不行!我馬上就要用。」我回過頭,滿是泡沫的手一把奪過我的車鑰匙。
「你不知道嗎?不用假名,全用漢字。」
「沒關係,不用客氣。不過我現在不能送你回家了,送你到白金台地鐵站吧。」我的視線落在我的歐米伽手錶上,已經1點1刻了。
「一九-九-藏-書群混蛋!」
「學兄,以後我一定會報答您的!帶我去吧!」阿清帶著汗臭的身體向我湊過來。
「就是那個嘛……」
聽奶奶這麼一說,保險公司的人又說了一些奇怪的事。
「警察總有一天會把真相調查出來的吧?」
「因為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打斷她的話。
「不必當面道謝了,特地打電話來已經夠客氣的了。」
如果用金錢換「性」福,不如去洗泰國浴或找職業妓|女。她們都是專家,不用我費力氣,就能享受到物超所值的服務。我躲開專家(雖然偶有利用)去找業餘的,不外乎是想在身體結合的同時,也有心靈的溝通。可是今天這個業餘的可好,比專業妓|女更愛錢,服務質量不用說是差到了極點,說穿了是她享受我的服務。專業妓|女都比她有人情味!比她強一百倍!這個臭婊子!
我真想就這樣睡過去,等下一次睜開眼睛時,已經重新變成了嬰兒。如果人生可以從頭再來一次,那該是多麼幸福的事啊!
女人低下頭:「援助一下嘛……」說話的聲音很小。
「這有什麼不禮貌的?小愛身體不好,我去看望她。」
這可真叫人啼笑皆非。
八重是她那個在醫院療養的朋友。
「到六本木去喝一杯吧。」我邀請道。我想通過喝酒把今天這不愉快的心情沖淡。
「妓|女!賣淫!」我破口大罵,猛踩了一腳油門兒,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尖厲的叫聲,我的迷你轎車疾馳而去。
這時是8日2號4點40分,然後我就遇見了麻宮櫻。
因為阿清在電話里說得不清楚,開始我還以為是愛子本人被殺,仔細一問,才知道主語是久高隆一郎。
「我不喜歡輕型車。」
我在有栖川宮紀念公園前邊把倆人拉上,朝著外苑西大道駛去。
「不客氣。」我淡淡地回了一句,轉身朝地下通道口走去。
「你就沒跟她要過?」
「幹什麼?我說學兄,您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阿清雙手合十,沖我連連作揖。一看這傢伙的嘴臉就知道他是個軟骨頭。在健身房裡,他從來不碰杠鈴、啞鈴之類的健身器具,只會蹬蹬健身腳踏車。他最喜歡的事情是擠到女人堆里跳搖擺舞。
「不客氣。」我察覺到麻宮櫻似乎是欲言又止。其實我也有話想對她說。不過,在種場合說教,真不知道她下一步會採取什麼行動。
「你看到她掉下去的?」
「什麼3級片啊?明明是希區柯克嘛!學兄,求您別再說這種容易引起誤會的話了。」阿清瞪了我一眼,轉向結花,「對了,結花老師,好久沒看到小愛了,她今天晚上來不來?幾點來?」
「可以嗎?」
「既然家屬都這麼主張,我就不便多說了,我也不打算從一個市民的義務的角度來說大話。不過從愛子所說的事實來看,策劃詐騙和肇事逃逸很可能是同一伙人,即便是這樣,你們也置之不理嗎?
「……」
這回是女播音員的聲音,列車轟隆隆地開過來了。
「就算比較低,也不能無視這種可能啊。警察為了抓獲肇事逃逸者,總不能把蓬萊俱樂部扯到一起吧?而且一位曾經被社會公認的有才幹的企業家被詐騙集團當傻瓜耍了,這種事是很難公諸於世的。」
「掉到軌道上了嗎?」
「蓬萊俱樂部。」
「的確如此,最好小心點兒。」
不久,又有兩家保險公司打電話來詢問同樣的事,而且這兩家也說被保險人是羽田倉庫保管公司的久高隆一郎,保險受益人也都是該公司,保險金額也都是數百萬日元。
有一種可能性是:以前有過生意往來的公司借用久高隆一郎的名字投了保,可是問過兒子之後,兒子說他的記憶中沒有這樣一個的公司。
結果,我和女人一起接受了調查。
「你不是說過,曾經掌管某個偵探事務所的分所,獨擋一面嗎?」
「我今天打電話的目的是為了再次向你表示感謝。」
回到房間,輪到女人去沖澡了。看著她的背影,心裏又不痛快起來。還他媽的特地穿上了浴衣!剛才還赤|裸著全身跟我絞纏在一起,現在遮遮掩掩又有什麼意義呢?雖說這是正常的女人心理,但我一直難以接受。
寂靜中,響起一陣唰、唰的挖土聲。
四周一片靜寂。雲塊浮動得是那麼快,可身旁那棵大樹的樹葉卻沒有絲毫的動靜,也聽不見鳥啼蟲鳴。
儘管昨天被人耍了,今天又幻滅了,明天我還會去找女人!
「是的。說起來真不好意思,爺爺就是被這種公司給騙了。不過,被騙的年輕人也不少。最近很多年輕人得過敏性皮炎,還有的食物過敏,很留意自己的健康,也容易上當……還有減肥。」愛子的話里,分明有為爺爺辯護的意思。
櫻歪著細小的脖子,小眼睛,短睫毛,臉上沒有什麼凹凸起伏,典型日本女人的臉。也不能說她不漂亮,五官端正,右眼角下的淚痣也挺性感的。不過如果不特別注意看的話,並不能發現這些優點。
「也許吧。」我把煙頭在附近的一個立式煙灰缸里掐滅,挎好挎包準備回家。
「沒受傷吧?」站務員稍微放心一些之後,再次問道。
「除了棉被,爺爺還給家裡每個人都買了據說是有益血液循環的項鏈、手鐲,還有好幾十箱聞起來有臭抹布味道的瓶裝飲料,這些大概花了1千5百萬。最離譜的是那幾十箱所謂的鹼性負氧離子礦泉水,1瓶兩萬日元。」
「對不起,本來應該請您到家裡來談的,可是目前我還對家裡保密,這件事又不便在咖啡館里談……」愛子把手放在帽檐上,面帶歉意地低下了頭。
很多人參加健身俱樂部的目的只不過是為了找人聊天解悶,我可不是這種人。我純粹是為了鍛煉身體。要想盡情享受性|交的快樂就得搞好健康管理——請別誤會,我鍛煉身體的主要目的可不單單是這個,這個最多佔兩成,還有八成是為了能勝任我的工作,我是一名職業保安,柔弱的身體是經不起風吹雨打的。
黑暗中,浮現出一隻手電筒的光環。
四周一片靜寂。雲塊浮動得是那麼快,可身旁那棵大樹的樹葉卻沒有絲毫的動靜,也聽不見鳥啼蟲鳴。
「苦夏……今年夏天也沒熱到哪兒去嘛……」阿清說著突然拉住了我的手,「學兄,咱們去看看小愛吧!」
「嗨!」阿清笨拙地舉起手來向愛子打招呼。
我搖頭否認。
我又點上了一支煙。性|交之後抽支煙可以說是莫大的享受,尼古丁的粒子滲透到我體內總數據說是60兆的每一個細胞的深處,倦怠感變成了舒適感,腦血管的收縮就像把大腦抓在手上似的,感覺得清清楚楚。明明知道抽煙會縮短壽命,但是,性|交之後這支煙我無論如何都戒不了。
「沒什麼沒什麼。」阿清說著來開了挎包的拉鎖。

5

「別誤會,不是我家裡的人乾的。」
我在光明庄公寓的房子在2樓,1樓是一家破了產的前店后廠的商店,據說在泡沫經濟時期專門製作名片和價格標籤。光明庄公寓的每個房間都是10平方米左右,廁所是公用的,沒有電視天線,窗戶都是木頭做的,用的是老式插銷。整個公寓是一座木造建築,隔音很差,可以聽到鄰居說話,雨天也時常漏雨,可以說是罕見的20世紀的遺物。然而在山手線圈內租一間3萬日元的房子還是很有魅力的,4個房間住的都是對未來充滿希望的大學生和掙一天吃一天的打工族。如果能扔掉虛榮,住在這裏還是很值的。而我正屬於樸實剛健一類的人物,所以就住在了這兒。
阿清趕緊把黃色錄像帶裝進了挎包里。
「算了,就讓它當你的替死鬼吧。」
他們的背影逐漸遠去,女人還在頻頻回首。
「啊?」
做夢都沒想到,來電話的是麻宮櫻。
穿過寂靜無人的樓道,倆人一言不發地上了電梯。一樓大廳里也是空無一人,我們默默地走向大門。
我自顧自地把話說完,轉身向站台另一端走去。上行列車的一個車廂門正好在我面前打開,我順勢走了進去。至於是我是不是跟櫻上了同一輛車,我全然不知。
「啊?」我和阿清互相看了一眼。
我要乘坐的不是下行列車,得回到2號站台搭乘上行列車。就在我正要走下台階穿過地下通道去2號站台的時候,不由地回頭看了看剛才那個女人。
「那怎麼辦?你們為什麼要找我?要我肯定你們不找警察協助是對的?我剛才說過了,別人家的事情我不便插嘴,你們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她的手一直沒離開右眼,稍稍彎腰鞠躬,回答說:「對不起,我有點兒貧血。」
「我是笨蛋哥哥,什麼事?」我也很不高興地衝著話筒問道。
「可是……我只是……這……」
「借我。」綾乃在我耳邊搖晃著什麼東西。
「我冷靜不了!殺人了!不,有人被殺啦!」
在廣尾車站,站務員問過我的名字和電話號碼。
我穿過自動檢票機,潛入地下,站在站台尾部等著上行列車的到達,因為這附近剛好有冷氣的吹出口。

3

「不用了,我打車回去。」
其實,我的工作並不局限於保安。雖然比不上有7張面孔的多羅尾伴內(這是一個古老的比喻),有時是獨眼司機,有時是喜歡變魔術的紳士,有時是外籍貨船的船員,有時是四處漂泊的流浪者……但我至少也有三四張面孔。我是六本木的保安人員,也是電腦培訓班的老師,偶而也作為臨時演員去演電視劇。我不是那種自稱什麼都會的「萬事通」,而是什麼都想嘗試一下的「萬事試試看」。人生苦短,如果不抓緊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老了肯定會後悔的。
「肇事逃逸……太可惡了。」我雖然這樣附和著,卻覺得「被殺」的說法有些過分。肇事逃逸確實等於殺人。就算是誤撞,但肇事者如果不把傷者送到醫院去,造成死亡的話,就等於犯了殺人罪。不過這是刑法問題,跟我所想像的殺人還是有區別的。我認為,只有在無人小巷裡把人截住用刀殺死,或是為了滅口,用槍把人的腦殼打穿才叫殺人。
「藏在爺爺房間里的東西沒有證據是從蓬萊俱樂部買來的,因為那上面既沒貼蓬萊俱樂部的標籤,也找不到收據。不過這些都是以前家裡沒有的東西,至少三年前房子裝修的時候還沒有。在沾上蓬萊俱樂部之前爺爺沒從那個存摺上取過錢。所以對家裡人來講,爺爺真的是給我們帶來了很大的麻煩……」
「從現在開始,今天之內不許再自殺了!」
我叼著煙打開挎包,從裡邊掏出一個藍色的塑料袋遞給他。他接過去向塑料袋裡瞥了一眼,嘴https://read.99csw.com角立刻貪婪地耷拉下來,傻乎乎地一個勁兒地用食指摸著他那好像被垃圾車碾扁的癩蛤蟆似的塌鼻子。
「你什麼意思嘛,去看看生病的朋友有什麼不對嗎?」
「那我呢?送我到地鐵站嘛。」阿清伸過頭來。
「你們是……」女人看看我,又看看阿清,還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阿清手上拿著的一束向日葵。阿清聽說黃色的花會帶來幸福,特意去花店買了這束花。
「洗臉,浸泡假牙,都用這種水,有時還用來澆花,不知道到底用了多少箱。」
「對!大麻煩,求求你!幫幫忙吧!」
「大田區的羽田倉庫保管公司於今年7月3日,跟我們公司簽訂了法人合同,被保險人是該公司職員久高隆一郎先生。死亡保險金是800萬日元,保險受益人是該公司。4天前,該公司提出了接收800萬日元保險金的申請。」
「什麼?」她不停地眨著眼睛,一副不如所措樣子。
沉默中我把車開到了地鐵目黑站附近,在一個公共汽車站旁邊停下來,向女人道別。
「犯人呢?」
以前去醫院看牙的時候,在候診室里讀過一本女性周刊,上面說,沒有后戲的性生活,如同沒有餐后甜點的晚餐。但是,站在男人的角度來看,這簡直是一派胡言。剛射完精,我連乳|房都不想摸,就算她是詹尼弗・洛佩茲我都不想摸,更別說什麼后戲了。被稱為男人的生物,自伊甸園以來就是如此。
「實際上我看見了。」
「你走著去!今天天氣好得很。」我打開車門走出去。
雖然是被請進來的,但我覺得有些不合適。阿清穿一件夏威夷花襯衫,我是迷彩T恤,而且都是光腳穿涼鞋。
8月10號星期六我也是清晨5點起來的。即便是休息日,我也不做那種睡到中午的傻事。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女人時不時投過來想說些什麼的眼神,我手握方向盤注視著前方假裝沒看見。女人百無聊賴地擺弄起手機來。
「成瀨學兄!您辛苦了!」這傢伙叫芹澤清,大家都叫他阿清,也是這個健身俱樂部的會員,兩道又粗又黑的眉毛呈八字形趴在小眼睛上方,看上去叫人覺得噁心。他賴皮賴臉地向我伸出手來。
「不能說沒有這個可能性,車禍是家常便飯,何況死者又是個行動不利索的老年人。」
「還有,調查蓬萊俱樂部是我個人的決定,我沒有跟爸爸商量。即使跟他商量,他也不會同意,我們家最保守的就是他。我剛才反覆說家裡人的想法,其實都是爸爸一個人的想法。在久高家。所有家庭成員都得服從家長的意見。所以調查蓬萊俱樂部的事只能私下裡進行。如果委託別人,我擔心他會直接跟爸爸聯繫。」
乾脆服務到底吧!我又抽出兩三張面巾紙,塞進女人的大腿之間。女人害羞似地扭動了一下,轉過身去。裝什麼洋蒜!賤貨!你他媽的又不是什麼處|女!
右邊黑暗的隧道里已經可以看見列車車頭的燈光了。
「不是,是我家爺爺……」
「為什麼說謊?」
我拉著她的手越過軌道走向1號站台。她的表現跟剛才不一樣了,也不再抵抗。
「開往北千住方向的列車馬上就要進入2號站台了!」
「那你也得知道愛子的家在哪兒啊。」
「我只是去看望一下而已。」
「愛子請節哀。」除此以外我找不到其他合適的話。
「真的,我們家沒有告訴警察。」
後來,保險公司又來電話說,羽田倉庫保管公司是個空頭公司,不僅沒有登記,保險合同上的聯繫地址也只是個私人信箱。
「別挖苦我了,學兄,我是真心喜歡小愛,才這麼擔心她的身體狀況。只是喜歡,只是擔心。我不會硬把她從別人手上奪過來,我不至於連這麼點兒道理都不懂,那樣的愛情是不純潔的,也是不道德的。」阿清步步逼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什麼?」
白金台就是位於東京港區的白金台。在那裡,經常可以看到美麗優雅、年輕富有而被稱為「白金夫人」的上流社會的太太們,坐在高大的銀杏樹下的露天咖啡館愉快地喝著高檔紅茶。我所說的白金台就是那個白金台。白金台的主要道路是俗稱「白金大道」的外苑西路,我隔天就要去一次的健身俱樂部就在位於外苑西路的一座大樓的3層,每次去都要練它個大汗淋漓。
後來我才知道,阿清自從上星期看過愛子之後,幾乎每天給她打電話。他沒有別的企圖,純粹是想為她盡點兒力。所以愛子她才開始向他透露諸如肇事逃逸、詐騙保險理賠金、蓬萊俱樂部等等的事情。阿清一直想為她做些什麼,最後想到了我,於是帶著愛子來見我。
「不知道,是高爾夫俱樂部嗎?」我看了一眼後視鏡里的阿清。
南麻布就是位於港區的南麻布,現在是各國大使館集中的地區。20世紀30年代,曾經是「怪人二十面相」橫行一時的地方,在那裡,有來頭的豪宅比比皆是。大白天街上也看不到行人,也聽不到從普通居民小區家裡時常傳出來的八卦電視節目粗俗的旁白。空氣中飄蕩著緊張感,我和阿清也不由得把腳步放輕,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不是置之不理,而是不打算尋求警方的協助。」
「這我知道,我又沒打算跟她怎麼樣,不像學兄您……」
我有些懷疑她是以去看生病的朋友為借口,去會男朋友。一想到這裏我就不由得焦慮起來。如今像我這樣的人,帶著女朋友進情人旅館是從來不用避孕套的。
「那您也得陪我去,我一個人不好意思去。」
「嗯,她來過電話,問我可不可以暫時退會。可惜咱們這個俱樂部的規定是一旦入了會就不給退錢。不行,我得走了,拳擊訓練的時間到了,回頭見!」結花說完,揮動著拳頭跑了。
「我沒那麼想。那到底是誰乾的呢?」
是人!
我從「三越湯」回來以後,一邊喝啤酒,一邊觀看橫濱隊跟巨人隊的棒球比賽時,2號手機突然響了。為了區別公私,我有兩個手機,老手機叫1號手機,新手機就是2號手機。手機屏幕上沒有顯示對方的電話號碼。這種情況一般都是推銷員打來的,我沒好氣地拿起手機衝著話筒吼了一聲。
就在我們兄妹倆你一言我一語地瞎吵吵的時候,電話鈴響了。不是我的手機,是家裡的固定電話。
正好她也回頭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某人策劃詐騙保險理賠金,等合同簽好了,正在計怎樣如何殺死被保險人的時候,被保險人卻突然由於其他原因死了,是被一個跟詐騙保險理賠金的人毫無關係的人撞死的。」
「沒關係,去哪兒?」我通過後視鏡看了看坐在我後邊的滿頭大汗的阿清。久高愛子坐在阿清旁邊,戴一頂英國名牌巴寶莉格紋帽,身體僵硬。
「保險公司了解到久高隆一郎先生不是那個空頭公司的職員后,就不會支付理賠金了吧?」我提出了一個極其單純的問題。
我轉身盤腿坐在駕駛座,抱著椅背,面向後座上的愛子:「整理遺物的時候發現了很多來路不明的東西,隨後又發現用途不明的巨額支出,以後呢?」
我從她背後把雙手插入她的腋下,打算像拔蘿蔔似的把她架起來,但她拚命抵抗,就是不肯站起來。
「接一下!」我舉著沾滿了剃鬚膏雙手向綾乃努努嘴,她滿臉不高興地去接電話。
終於,鐵鍬碰到硬物,男人換了個位置繼續挖,喀地一聲,又碰到了硬物。
「嗯,被車撞了。因為這事,家裡亂糟糟的,也就沒有心思去俱樂部了。我不想驚動大家,才說是自己身體不舒服……」愛子不再說話,頭也不再抬起。沈默,瀰漫在她的四周,叫人心情壓抑得難受。
「非常感謝,拜託您了。」愛子低頭致謝。
不說這些了。其實,我追求女人的目的並不只是想得到她們的肉體。我一直夢想著可以碰到這樣一位純情女子: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不性|交,甚至連手都不拉,一起吃飯就快樂,通宵暢談也不會感到厭煩,只要有一天不能見到她我就會感到胸悶,感到痛苦,她在我身邊的時候我就會感到安詳。我希望這樣的女子成為我的終生伴侶,哪怕人們嘲笑我是柏拉圖式的戀愛我也不在乎。
剛才那個女人也是,在電話約好見面的時候沒提一個錢字,結果目的還是錢。
「喂!危險!別站起來!大概?這麼說,還沒抓到兇手?」
自動門一開,熱浪立刻迎面撲來。在開著冷氣的房間里呆慣了的身體實在受不了。兇惡的太陽狠狠地照射著大地,我用手遮掩著額頭,匆匆向停車場跑去。
「噢,是爺爺病了。」
麻煩製造者的名字叫櫻,就站在離我只有3公尺遠的地方。
女人全身濕淋淋的。在迎接高潮時,她的身體熱氣騰騰,嘩嘩地淌著汗水。現在,那汗水冷卻下來,正在把我身體里的熱量奪走。
於是,我們跟在她身後,踏著碎石子鋪就的小路往裡走。愛子手上捧著阿清送給她的鮮花,那束艷麗的、令人神清氣爽的、花朵很大的向日葵。
我在臉上胡亂擦了擦手,準備接電話。
遠處傳來陣陣蟬鳴。是油蟬,還是熊蟬?是從有栖川宮紀念公園傳來的嗎?那個公園是誰的宅邸遺址來著?沉默中,我開始思考這些沒有意義的問題。
「嗬——心上人,最近在學校里上課的時候學的新名詞?」
日本的女人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把賣春改成援助的委婉說法,難道是表面柔弱內心堅強的大和女子優雅品格的表現嗎?
我認真鍛煉的證據,除了硬邦邦的6塊腹肌以外,還有就是我可以躺在板凳上輕鬆自如地推舉80公斤重的杠鈴。不要覺得80公斤算不了什麼,那可是大大超過了我的體重的重量,要知道任何人舉起超過自己體重的杠鈴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男人緩緩回過頭來,揮動鐵鍬的手卻沒有停下,只把頭慢慢轉向身後。
「就是什麼?」
我猛推那女人的身體——給我在柱子中間好好獃著!我心裏這樣祈禱著,自己也閃進旁邊的兩個柱子之間。
「是嗎?但是,不管是什麼理由,闖入軌道都得把情況說清楚,我們得向上邊打報告。」
「居然沒被夫人看穿。」
「你整天被女人迷得神魂顛倒,肯定考不上大學。」
「我絕對不想讓事情不了了之,也絕對不會原諒肇事逃逸的兇手!我一定要抓到他,而且要處以極刑!」
「上次的事,真的非常感謝你。」
男人嚇得大叫起來,一屁股跌坐在泥土裡。
男人大汗淋漓地地揮動著鐵鍬,像個機器人,有規則地一鍬一鍬地在那裡挖土坑。
「第一,值得信任的偵探我一個也不認識。我聽說有的偵探一方面強調自己會為客戶嚴守秘密,另一方面卻把當事人的秘密到處宣揚,甚至以此要挾當事人。」
「如read.99csw•com果你信不過洋子的開車技術,你來開嘛!」
「你還是委託正牌,不,還是委託在職偵探吧。沒錯兒,我是當過偵探,但是技巧都生疏了。」我用苦笑掩飾著自己的尷尬。現在的我只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保安和在電腦培訓班打工的老師。
「嗯,你剛才提到的蓬萊俱樂部是幹什麼的?」我在天現寺左轉,上了明治大道。
敲定10號下午1點見面以後,我結束了跟櫻的通話。
綾乃是我妹妹,跟我住在一起,今天說要去醫院看望一個生病住院的朋友,把我的迷你轎車開走了。
「什麼?」
我喜歡女人,也喜歡性。雖然會抱怨累得精疲力盡,也說不想奉獻自己,但這些話剛從喉嚨里跑出來,就又開始親近女人的肌膚了。女人溫暖柔軟,香氣綿綿,令我陶醉,讓我沉溺。性|交不但使我興奮,也使我鎮靜,使我猶如漫步雲端,被幸福感所包圍。如果我是精神病科的醫生,一定診斷說,這是希望回到母親子宮的表現。不管怎麼說,抱著女人的時候,我感到幸福,那幸福是至高無上的,儘管最後累得要命。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不願意留下不愉快的記憶。」
「要是我找不到什麼證據的話,千萬別恨我。」我縮著脖子嘆息道。因為還有跟櫻的約會,我想快點兒結束這邊的事。

1

「對外的說法是車禍,實際上爺爺是被人撞死的,兇手逃走了。」愛子沉穩的口氣中包含著強烈的憤怒。
「學兄,拜託了!小弟這輩子就求您這一件事。」阿清說著跟電視里的小學生一樣的台詞,兩手合十一個勁兒地向我作揖。
「那也得先打個電話呀。」
「三越湯」跟三越百貨公司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它是我家附近的澡堂。
「就是……」
我本來想說肇事逃逸是不會處以極刑的,但是體諒到愛子激動的情緒,就把話咽了回去。
「3級片。」我小聲對結花說。結花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看著我。
「我想請您去調查蓬萊俱樂部的內部情況。」
唰,唰,唰……
「原來如此。反正要殺人,順便再詐騙一筆保險理賠金。」
啊?我這是在幹什麼?難道被那些只隨意瞥過一眼的女性周刊上的文章腐蝕了嗎?我跟這個女人之間的性關係裡邊根本就沒有愛情,幹嘛還要如此忠實地為她服務?
「我叫成瀨,他叫芹澤,我們和久高愛子都是白金台健身俱樂部的會員。」我摘下太陽鏡,很有禮貌地做了自我介紹。女人點點頭,說了聲「請等一下」,轉身進去了。
我想了一下,決定往南走。我在古川橋往右拐,然後從清正公前進入目黑大道,很快就看到了一座象牙色建築物,那就是東京都飯店——跟櫻約好見面的地方。因為不是在公開場合談論的話題,所以我們沒進飯店。我把車開進停車場,不關發動機,開著冷氣,拉起手剎車。這樣做雖然對地球環境有害,但此刻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不對!說是去找隱形眼鏡也不對,當時,她拚命抵抗我救她,賴在軌道上不肯離開,就是打算讓列車從自己身上軋過去,她是打定主意要自殺的。
「不,身體一直都很好,是個事故。」愛子用手指擦了擦眼角。
從骷髏的眼窩裡滾出來很多硬幣,1日元的,5日元的,10日元的,100日元的……
「啊,那個啊……」
「最近因為詐騙理賠金的事件很多,所以保險公司也提高了警惕,特意給我家打電話確認。」愛子補充說明道。
「是啊。說是可以矯正睡姿,防止打鼾,還放射遠紅外線負氧離子。就算這些功能全都具備,要100萬也太過份了。你知道爺爺被強買了幾套嗎?最初他是買給自己用,那時雖然覺得價格離譜,但又覺得只要他老人家能睡得舒服也是好事,所以家裡人也就沒說什麼。沒過多久,又買了一套給老婆用,接下來是給兒子兒媳婦買,給孫女買,越買越多,總共買了10套。我家才5口人,哪用得了那麼多!可爺爺說,可以給客人用啊,可以給孫女當嫁妝啊,這種說法就連家裡人都不能原諒。」
我也沒追他,自己一個人慢吞吞地走進地鐵站,買好票等車。
「對不起,您這麼忙,還耽誤您的時間。」愛子再次低頭致歉。真希望她那端莊的舉止能分給我家綾乃一點兒,哪怕十分之一呢。真難想象她倆是同歲。
「那可以開洋子的車去嘛。」
「幫幫忙,小愛碰上麻煩了。」
2號站台的列車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出發了。
「啊?真的?」
「我不知道她的手機號碼。」
「你說的不錯,策劃者和執行者不是同一個人,這是常有的事。」
有的只不過跟我一起吃頓飯就敢張口要援助,這些死皮賴臉要髒錢的女人只能讓人感到厭煩。今天在法國餐廳那頓午飯還是我付的呢!
約定的日子到了。出門之前刮鬍子,正是為了去見麻宮櫻。這時,我從鏡子里看見小妹慌慌張張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早上她還只穿著一件T恤,不知什麼時候換上了連衣裙。
「你到底是怎麼掉到軌道上去的?」站務員的口氣嚴厲起來。
「全家人都批評爺爺,爺爺答應不再買了。在那以後羽絨被倒是沒有再增加,偶然通過宅急便送來的所謂保健食品數量也不是很多,我們就不追究了。可是……爺爺過世以後我們整理他的房間時,天哪!翻出來一大堆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什麼黃金觀音像啦,象牙圖章啦,包在紫色綢巾里的水晶球啦,雕刻著七福神的花瓶啦……壁櫥里,書櫃里,抽屜里,到處都是。」
男人丟下骷髏,爬出土坑,回過頭來。
「什麼?」
做完30分鐘健身操以後是5公里慢跑,然後邊喝葡萄汁邊看報紙,再上網瀏覽一下新聞,差不多就到了吃早飯的時間。跟小妹一起看著電視吃完早飯,便去做我的保安工作。
我可以聽到女人的心臟在平穩地跳動。當然不是用耳朵聽到的,而是用身體感受到的。她的心跳通過肌膚傳達給我,讓我真實地感覺到自己還活著。那跳動雖然只不過是單調的重複,卻讓人感到身心愉快。胎兒在母親肚子里的時候,大概每時每刻都有這種感覺吧?
「所以,我要請您幫忙調查!當然不需要我特意提醒您,我知道您會為我們保密的。」
「嗨!你給我說清楚!」
女人眼睛里露出驚訝神色。
「為什麼?」
那純粹是藉著酒勁兒跟阿清吹牛,目的只是為了塑造一個神氣十足的學兄形象。
「你的意思是說,這是兩個獨立的事件?」
「也許是苦夏吧?」阿清獃獃地看著結花遠去的背影,自言自語地嘟囔著。這個臭小子,偷偷地喜歡上了年齡比他大的女人。

不一會兒功夫,愛子出來了。她身穿淡綠色無袖上衣,披著一件長袖外套,還戴著一頂寬邊遮陽帽,想必是怕經過院子的那一會兒皮膚被晒黑吧,真不愧是大家閨秀。愛子家祖孫三代都有聖心的血統證明書。所謂聖心,用不著我在這裏多費口舌,指的就是當今皇后陛下美智子的母校——聖心女子學院。它的小學部、中學部、高中部都在白金。就高中部而言,一方面是名媛女校,一方面又是東京都立高中。阿清迷上了一個絕對高攀不上的女子。
汽笛響起,燈光亮了整個隧道。
「對不起,我沒去過。」
「噢,原來如此。可是,愛子,你懷疑的不是蓬萊俱樂部嗎?不管羽田倉庫保管公司的背後是不是蓬萊俱樂部,久高隆一郎先生是在被人借名投保以後被撞身亡的,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應該要求警察調查真相啊。」
「那當然。」
「對!我認為極可能是為了保險理賠金殺人。但是警方並沒有朝著保險理賠金殺人的方向偵辦這個案子。」
「學兄,你不是當過偵探嗎?」
「是芹澤。」綾乃別彆扭扭地把無繩電話塞給我。
「怎麼了?不要緊吧?」
「因為我怕給自己找麻煩,」我撓撓頭髮,「她不是故意跳下去的,一點兒都不像是故意跳下去的。」
汽笛又響了一次,接著是第二次,第三次。車頭的大燈直照著這邊,晃得我睜不開眼睛。
「是我推薦的。」阿清舉起手來。
五分鐘過去了,車裡連一絲涼意都沒有。我的愛車是由英國羅孚汽車公司生產,1989年出廠的迷你轎車,不是德國寶馬汽車公司收購羅孚以後生產的迷你轎車,車身到處丁零哐啷,似乎隨時都會散架,冷氣也是時有時無。
「請問,久高愛子在家嗎?」我替手足無措的阿清開口問道。
黑暗中,浮現出一隻手電筒的光環。
「真啰嗦!」
「我的迷你車也是別人的車啊。」
白金跟白金台相鄰的西南角也在高台上,那裡的氣氛跟白金台一樣,也具有高級住宅區的風情。綠樹成蔭,安靜得可以聽見小鳥的鳴叫。站在高級住宅群里,可以看見六本木大廈和東京塔,簡直不敢相信這裏屬於港區。久高愛子就讀的聖心女子學院就在西南角的高台上。
就算退一萬步說那不是自殺,但也絕對是有意識地跳下去的。要撒謊,還不如說是為了撿掉在軌道上的皮包!要不就乾脆說是隱形眼鏡掉了,跳下去找,也比說貧血有說服力嘛!真是個腦筋不轉彎兒的傢伙。
妹妹綾乃比我小兩歲,從都立三田高中畢業后曾是丸之內的粉領,後來辭職不幹了,現在無業。一大早就看不見她的影子,我還以為她去看電影了呢。小妹不是去那種需要排隊才能入座的有名的咖啡店去吃蛋糕,就是去跳舞,唱卡拉OK,要不就是去游泳,聽音樂會,睡個午覺再去參加婚姻介紹所舉辦聯誼會,很像有身份的人過的日子。
射|精之後一動也不想動,就想就這樣趴在女人身上,盡情享受纏綿的睡意。
「還有一些話也許用不著說,但我還是想強調一下。如果調查的結果跟蓬萊俱樂部無關,我們就繼續保持沈默,相反如果有決定性的關係,我們會下決心毫不保留地向警察報告的。調查工作就要麻煩成瀨先生您了。」
白金台畢竟是白金台。那個健身俱樂部雖然比較狹窄,但悶熱的空氣里除了汗臭以外還飄散著「白金夫人」的香水味。當然真正的「白金夫人」是不會光顧這裏的,我只看到過那些一走路臂膀上的肥肉就有規則地顫抖的中年婦女,還有由於長年坐辦公室,白皮膚與黑腿毛形成強烈反差的公司職員,靠養老金過日子的白髮稀疏的老人,以及穿著校服的中學生。
「不是!我恨殺死爺爺的人,我一定要親手抓住他,為爺爺報仇!不過,蓬萊俱樂部不一定就是兇手。再說,如果一個勁兒地嚷嚷蓬萊俱樂部蓬萊俱樂部,嚷嚷得世人都知道了,引起很大的騷動,結果跟他們沒有關係,那我怎麼向爺爺交代?這個世界上,有誰願意自取其辱,把私生活全都抖落出來公諸於世呢?」愛子挺直身子,兩手放在膝蓋上,向我投來挑釁的目光。
「明天要是自殺的話,隨你的便,拜託你今天饒了我。」
儘管穿著跟眼下的場合很不合適,我們還是在久高隆一郎先生的遺像前雙手合十,表示了哀悼之意。之後,端上來的冰麥茶和西瓜連碰都沒碰一下,就逃也似地離開了久高家。
這是已經12點55分了,已經接近跟櫻約定的時間,我有些煩躁起來。
不過,我把這些話全都吞進肚子里去了https://read.99csw•com。我不知道事實真相,怎麼好開口責備一個自殺未遂的人呢?
外面驕陽似火,簡直就是灼|熱的地獄。
「久高愛子?」
「大概跟蓬萊俱樂部有關。」
「謝謝您。」大概因為謊言沒有被拆穿吧,女人緊張表情顯得放鬆了一些,向她的救命恩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後轉向站務員,也深深地鞠了一躬,說,「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
「當然,如果警察搜查的結果是跟蓬萊俱樂部有關,爺爺的事被抖露出來也是沒辦法的事。所以我們家裡的人都傾向於先保持沈默,看看事態的發展再說。」
可是,她根本就沒有站起來的意思,連頭也不抬。
白金指的就是港區的白金,從名字就知道這裏離我加入的白金台健身俱樂部不遠。不過,就像好萊塢跟貝弗利山只隔一條馬路氣氛卻截然不同一樣,白金跟白金台也是如此。
「不不不……這兒……有點兒不方便……」我看了看又小又髒的房間。
站務員不肯讓步,我很生氣,甚至感到屈辱,因為我覺得他不相信我。一旦說過一次謊話就永遠得不到信任了。人哪,就是這樣一種可憐的生物。
「什麼事?」
圓圓的月亮在雲塊之間時隱時現。天空一直就是這個樣子,一會兒白慘慘的,一會兒灰乎乎的,就像人的心情,很不安定。
「我說過了,我只不過是因為貧血沒站穩……」
「您辛苦了。」站務員對我說了句有些文不對題的話,又向我敬了個禮。
既渴望女人的肉體,又憧憬無性婚姻。這想法既自私又自相矛盾。我的身體里一定存在兩種人格。
「可是沒死成。當時我特別恨你,因為我真的很想死。我的日子過得太苦了,沒有比死更輕鬆的路可走了,可是,你阻止了我,讓我還得在這人間煉獄受煎熬。我非常地絕望,恨透了你這個妨礙了我的人。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冷靜下來,萌生了活下去的念頭。我曾經拋棄過一次生命,所以現在什麼都不怕了。我要不顧一切地活下去!我對未來充滿了希望!我能夠有今天,全是因為你救了我,你給了我重新生活一次的機會!所以,請你無論如何要跟我見個面,讓我當面向你道謝……」櫻越說越激動。
「開往東武動物園方向的列車就要進入2號站台了!」
好了,現在讓我們進入正題,說說發生在8月2號的事情吧。
可是,性|交這東西,其整個過程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充滿了快樂和興奮,一上床就會忘記所有的煩惱和痛苦。輕咬她的耳垂,吸吮她的乳|頭,撫摸她的全身……雖然這一切都是例行公事,不做也沒有什麼不可以,但男人們還是樂此不疲,甘心奉獻。射|精的瞬間被難以名狀的恍惚感所包圍,緊接著就是類似在泥沼里掙扎著前行了很久的疲勞感,最後是無言的後悔。然而,過不了多長時間,就又想得到女人的身體了。這就是男人的性。
「去八重那兒,沒車去不了嘛。」
「車禍?」
我握著手機,閉上眼睛呆了一會兒。我已經想不起來麻宮櫻長什麼樣子了。記憶中只留下了那張傳統的日本女人的臉型,但對她的五官一點兒印象都沒有。記得最清楚的她的淺茶色捲髮,也許我對麻宮櫻的興趣僅此而已。不過嘛,誰找也不會討厭被人感謝,所以我才決定跟她見面。
「學兄,幫幫忙!」聽筒里傳來阿清刺耳的聲音。
「冷靜點兒,久高愛子怎麼了?什麼大麻煩?」
「沒有。」女人輕聲回答說,然後把手伸向右眼,用手指肚在眼瞼上摸索著。
在播音員的廣播聲中,我走近櫻,故意乾咳幾下,清了清嗓子。
列車駛進站台,下車的旅客被蹲在地上的櫻嚇得愣住了,但沒有一個人問她怎麼了。電車駛出站台以後,櫻緩緩站起身,擦擦眼睛,不住地嘆氣。
「應該買菊花……」阿清哭喪著臉自言自語地說。我也覺得心情沉重起來。
結果簡直是糟透了。
「我看見她掉下去了。我看見她前後晃了幾下,然後無聲無息地倒下了……」
「噢,久高愛子呀?她好像要休息一段時間。」
因為貧血沒站穩掉了下去?簡直是胡說八道嘛!我可是眼看著她跳下去的,那絕對不是意外。她分明是快步跑過站台跳下去的,根本就是想自殺。
「我們家是爸爸理財,不過爺爺用的存摺他沒注意過。」
「你還有什麼事嗎?」我問,但沒停下腳步。
「對不起。」我好像聽到她這樣對我說。總之是沒事了。
這個時候的我,對麻宮櫻沒有什麼特別的興趣,也沒想到會再次見到她。
女人終於梳妝完畢回到房間。「走吧!」我把煙掐滅站起身來。女人嘟嘟囔囔地說了句什麼,我假裝沒聽見,帶上墨鏡,快步走出房間。
「算了。」說這話的人是愛子,「假如策劃詐騙的和肇事逃逸的是沒有關聯的,我們當然不去追究策劃詐騙的人是誰,就算是蓬萊俱樂部策劃的,我們也不去追究。同樣,我們也不會追究他們用近乎欺詐的手法,從爺爺這裏拿走了5千萬。考慮到爺爺和久高家的名譽,這是最好的處理辦法,而且爺爺在九泉之下也會希望我們這樣做。」
「警察馬馬虎虎,只派了兩三個人調查這個事件,而且這兩三個人還負責別的案件。」
小虎?誰是小虎?我就是小虎。我叫成瀨將虎,小名叫小虎。英年早逝的哥哥叫龍悟,小名叫小龍,綾乃和我也叫他小龍。一龍一虎,不難理解父母給我們取這種名字的苦心。但是,背負著好名字的我們,會承受多大的心理壓力,父母恐怕從來沒有想過。
全身激靈哆嗦了一下,我從夢中醒來。
夫人問對方是不是弄錯人了,對方說出了久高隆一郎的住址和出生年月日。夫人說沒錯,不過自己的丈夫跟羽田倉庫保管公司沒有任何關係。
接電話的是夫人:「久高隆一郎去世時已經退休,原來在慶長產業公司工作。」
「答應我一件事。」我說。
我確實在位於新橋的偵探事務所當過私人偵探。那是十八歲那年春天的事情,從青山高中畢業后,我立即前去登門求職。以「萬事試試看」為座右銘的我,值得紀念的第一個工作就是偵探,這是事實。只是並沒有掌管過分所,總共幹了不到兩年,不要說獨擋一面,連半面都擋不了的時候就干不下去了。
「我不喜歡開別人的車!」
「對呀。」
「傷著沒有啊?」站務員一邊大聲問著,一邊伸出手來。她搖搖頭,把手伸向站務員。我推著她的臀部把她推上站台以後,也一縱身跳了上來。想到能夠靠在健身俱樂部練出來的好身板兒救人一命,頓時感到心情愉快並洋洋自得起來。
從雲塊的縫隙中可以看見慘白的月亮,慘白的月光照在男人的臉上。
那麼,只抱抱不就得了?如果不採取進一步行動,就不會累得精疲力盡。這種意見不是沒有道理,可男人的身體就是這麼奇怪,一抱就想插入,一插入就想擺腰,到最後非得射|精才算痛快。
我們兄妹在都會的一角相依為命的理由,按照小妹的說法是放心不下連飯都不會做的哥哥,按照我的說法則是放心不下她一個單身女人獨居生活。父母已經相繼去世,我們雖然有一個哥哥,但在我還沒上高中時,正在東京大學讀書的他就英年早逝了。
「洋子開車技術太差了,坐她開的車好恐怖。」
「不是我,是家裡人……」愛子低下頭輕聲說。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愛子滿臉狐疑地看面前的兩位不速之客。她兩眼無神,看上去消瘦了一些。
可是,白金的絕大部分的地區都在高台下邊,在這裏聽到的不是小鳥的鳴叫,而是卡車的喇叭聲,車床車零件的尖叫聲,以及魚店大減價的叫賣聲。看到的光景則是掛著藍布門帘的蕎麥麵店,櫥窗里擺著褪了色的食物樣品的餐館,摩肩擦踵的人群,來回穿梭的自行車。小衚衕里擠滿了小商店,小作坊,小房子,到處散發著老居民區的風土人情。
可是女人根本沒有下車的意思。
「請跟我到辦公室去一趟吧。」站務員把手搭在女人肩上,指了指站台另一端。
「成瀨先生,請您去調查蓬萊俱樂部,拜託了!」愛子把雙手疊放在膝上,對我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那天中午,我簡簡單單地吃過午飯,像往常一樣走向位於白金台的健身俱樂部。
我阻止了她自殺,她現在也許已經醒悟,說不定不想死了。可是,如果被站務員啰啰嗦嗦地教訓一通,搞不好抑鬱感再度湧上心頭,又去自殺。
確實是人!穿著裙子,是個女的!她就蹲在軌道中間。
當然了,想自殺的人心裏總是有無法排解的苦悶,而且不想對別人說,同時也不想被人反覆追問:你到底是不是想自殺什麼的。
從雲塊的縫隙中可以看見慘白的月亮,慘白的月光照在男人的臉上。
我眼角的餘光看見一個黑影閃過,從站台上掉了下去。
「喂!對不起!請等一下!」我沖站務員喊道。
我的一天從清晨五點開始。
「只有兩三個人?」
我想找到一個能夠震撼我的靈魂的女人,一個出污泥而不染的女人,一個不貪圖金錢,不為物質所誘惑,超越肉|欲,能與我心心相印的女人。如果讓我比喻一下的話,這種女人就是一朵開放在廣袤的原野里的純情的蒲公英。
我想先訂正一個關於讀音方面的錯誤。白金的日語讀音是「shirokane」,白金台的日語讀音是「shirokanedai」,「金」字都是清音,讀作「kane」,可是,人們說「白金夫人」的時候,卻把「金」字念成濁音「gane」,這是不對的。不過「白金夫人」是媒體創造的新詞,我就是說一千道一萬人們也不會聽我的。
「學兄!開車帶我去吧!」
我嘆著氣,像做俯卧撐似的撐起上半身,然後用膝蓋頂著床,把身體完全抬起,從女人的身體里把我那癱軟的小寶貝兒抽出,又轉過身子把手伸向枕邊,抽出兩三張面巾紙,仔細地擦拭起來。
「那太好了。」
「虛構一個公司,隨便找個人冒充這個公司的職員,公司作為受益人替這個職員投保,等職員一死,就去領理賠金,然後逃之夭夭。」阿清扳著手指頭為愛子的述說做了總結。社會上本來就有很多公司為職員投保,萬一發生意外,就用保險理賠金充當給家屬的撫恤金。
「啊,好久不見了!身體還好嗎?在準備考大學吧?對不起啊,我那個笨蛋哥哥經常給你添麻煩……」綾乃今天禮貌得有些反常。
「你跟洋子一起去嗎?」我用父親般的口吻追問道。
「我只能這麼認為。」
在21世紀的今天,我依然抱著這樣的幻想。
這個時代幼兒園的孩子晚上11點才睡覺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但是,人的大腦和身體的能力畢竟是在陽光燦爛的時候才能最有效地發揮。喜歡夜間工作的人,實際上是在無謂的浪費自己的能量。浪費人生有限的能量,這種傻事我是堅決不會去做的。
櫻迷茫地看著我。她的眼睛布滿血絲,但眼淚已經幹了。
洋子是綾乃的音樂夥伴,八重沒生病的時候,她們3人一起演奏過。
「我想去拜訪你,當面向你道謝。」
「你跟她是一起的嗎?」站務員問我。
不過,這些話只是在心裏想了想而已,沒罵出口來。
「打手機嘛!」
「是個大飯店,很容易找到。你從地鐵白金台站下車,出站以後走不了五分鐘就到。就在九-九-藏-書1樓大廳的酒吧,怎麼樣?」
鬧鐘把我從惡夢中叫醒。為了把惡夢給我帶來的不快從身體里趕出去,我做了半個多小時健身操,然後把上午的大部分時間用來讀書,快到中午了才站在鏡子前面刮鬍子。為什麼快到中午了才刮鬍子呢?這得從前天晚上的電話談起。
「表面看是肇事逃逸,但有人為爺爺投了巨額保險。」
「因為這隻是我們的懷疑,雖然在直覺上是保險理賠金殺人,但怕弄錯了張揚出去太丟面子。這是全家一致的意見。謹言慎行,是我們久高家的家訓。」
櫻的兩個手腕和裙角沾上了油污,大概是在軌道上弄的。左胳膊碰破了,些許鮮血滲了出來,沒背挎包,該不會掉在軌道上了吧。
「但是,站在蓬萊俱樂部的角度來看,他們為什麼要殺了久高隆一郎先生呢?詐騙保險理賠金,還不如讓他活著,繼續讓他買東西獲利更大。就算理賠金拿到手了,總共也就是兩千萬左右,可是活著的話騙來的錢可能是這個數字的好幾倍,實際上不是已經輕而易舉地騙了5千萬了嗎?」
於是我跟愛子交換了手機號碼。
其實,這也是從某雜誌上現躉現賣的理論。據說,射|精時消耗的體能跟參加一次百米賽跑一樣。2000年悉尼奧運會上,以9秒87的速度跑完全程的莫里斯・格林,如果在沖向終點的時候忽然發現看台上坐著一位巨|乳美女,會想去摸摸她嗎?
「損失了多少?」
「不,是去世了。」
愛子聽了阿清的話,頻頻點頭。
這個念頭在大腦里閃過的同時,我條件反射似的跳到了軌道上。
那是一個奇怪的電話。
「等一下,我先找個地方停車。」我覺得這些話並不適合一邊開車一邊聽。
「怎麼了?」
就在車站的男播音員說出這句話以後,事情發生了。
愛子兩手抓住駕駛座的椅背,挺直身子好像要站起來。
於是,我遇見了麻宮櫻。說起我跟她戲劇性相逢的經過,首先得說說2002年8月2日下午4點40分我站在地鐵廣尾站2號站台的理由。
「不是。」
「你在車站時說過的。」
「那,謝謝你特地打電話來。」
我彷彿明白了:隆一郎的兒子擔心的是在揭穿蓬萊俱樂部的罪惡的同時,暴露了父親的隱私,只要有一件醜聞被公之於世,八卦雜誌的記者們會順藤摸瓜,揭出更多的醜聞。比如說偷稅漏稅,隱瞞資產……久高隆一郎原來是一家大企業的董事,要想找他的毛病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值5千萬?」
「聽說你身體不太好。」
「居然有這種事?」
「哎喲,你看我,不小心把這事兒給忘了。真抱歉。」我曖昧地笑了笑,從錢包里抽出一萬日元。女人皺了皺眉頭,看著我,又看看那一萬日元的鈔票,沒伸手接。我撅起下嘴唇嘆著氣,又從錢包里抽出一萬日元。女人馬上像個搶劫犯似的把兩張鈔票抓在手裡,胡亂往手提包里一塞,拉開車門,頭也不回地走了,轉眼就消失在嘈雜的人群里。
我對愛子說:「調查開始以前我還得再跟你好好商量一下。對不起,我還有個約會。今天晚上我給你打電話,到時候再談。對了,打你家裡的固定電話不合適吧?」
女人被站務員拉著走的時候,再三再四地回頭看我,那眼神好像是在向我求救,是我太自作多情了嗎?
「來我家?」
「可是,我想不到別的可能性。」
「什麼時候過世的?」阿清覺得有些奇怪。
我把聽筒離耳朵遠一些,故意開玩笑地問:「怎麼啦?3級片被錄像機纏住了?」
「你不是五點之前要趕回去嗎?」我問。
「啊?噢……原來是這麼回事……」
「你沒事吧?」我戰戰兢兢地問了一聲,把她抱起來。
櫻沉默不語。我知道她為什麼看起來不起眼了:她長著一張日本女人的臉,頭髮卻染成了茶色,衣服也太花哨了。想用來彌補自己的樸素,反而掩蓋了天生麗質。
我也順從性的慾望追求男歡女愛,當然眼下只不過是為了尋求瞬間的快樂。我還幾乎天天喝酒。有人說會工作的人也會玩兒,這句話說的就是我。
阿清跟我叫學兄,並不只是因為我的年齡比他大7歲。他現在是東京青山高中的學生,而我則是從該校畢業的,跟他算是校友。我跟他是在這個健身俱樂部認識的,由於是校友,經常在回家的路上一起喝杯茶,或者一起到便利店買點兒吃的,偶爾我也擺擺學兄的譜,請他到六本木去喝酒。
人們紛紛拍打著頭上和衣服上的水珠,看起來都淋了雨。下雨了?這下可慘了,我沒帶傘。回家非要狠狠地教訓小妹一頓不可,要不是她把我的車開走了,下雨也不怕,而且也不會碰到這件麻煩事。
櫻身高不到1米50,體重看來只有四十公斤。頭髮染成淺茶色,身穿白底印花連衣裙,好像是芙蓉花,腳上是一雙平跟鞋。
我抬頭看了一眼,軌道到站台的高度大約是1米,難道沒有其他人注意到這件事嗎?為什麼沒人伸出手來幫我一把呢?
「你什麼時候方便?這個周末行嗎?」
「這是送給你的。」阿清把那束花遞過出去。愛子臉上浮現出越來越不解的表情,伸出的手又縮了回去。阿清硬是把花塞到她懷裡,關心地問道,「是苦夏嗎?現在怎麼樣了?」
對於站務員提出的問題,女人的回答雜亂無章,我就不停地補充說明。調查進行了20分鐘左右,我們終於被解放了。
「隨便走走吧,在車裡談最合適。」阿清回答說。
果然是另一個世界里的人。
「5千萬!?」
「什麼事叫你們這麼開心啊?」身穿緊身運動衣的健身教練高村結花笑眯眯地湊過來問。結花是今年春天剛從體育大學畢業的,從長相到說話的口氣都還稚氣十足。
「可能是吧。」
「身體一直都不好嗎?」
「幹嘛又去啊?」
銀色的列車停了下來,四周安靜了許多,我還活在兩根水泥柱之間。
「你這種性格呀,只能吃虧。」
「你剛才說是保險理賠金殺人?」

4

我鑽出來,趕緊去看旁邊的兩個水泥柱之間的女人。女人癱倒在地上雙手緊緊地抱著頭。
名譽,自尊,家庭……我雖然能夠理解這些話的意思,心中卻有些不服。對於沒有地位,沒有金錢,沒有家庭的我而言,理解不了擁有這一切的人們的心情。
「你在照顧病人?」
我沖完澡,把長發攏到腦後用橡皮筋紮起來就往外走。走出大廳的時候,一個光禿禿的腦袋上纏著印花大手帕,看上去色迷迷的傢伙靠近了我。
「1瓶水兩萬?」
「爺爺去世了。」愛子低著頭,聲音沙啞,低垂的眼睫毛間滾出淚珠。
嚴寒中,男人吐出的氣息是白色的,但額頭上卻冒出大顆大顆的汗珠。汗水流過眼瞼,流過面頰,流進脖子,流向腋下。身上的運動服緊貼在脊樑上,像一名橄欖球運動員似的,騰騰地冒著熱氣。
震耳欲聾的汽笛聲,高分貝的剎車聲,車輪摩擦鐵軌聲,吵得腦子生疼。
我沒下台階,轉身向他們追過去。
「那好吧,咱們在東京都飯店見吧,知道嗎?白金台的東京都飯店。」
「沒有,沒機會要嘛。」阿清的臉漲得通紅,連連擺手。

我心裏覺得很不愉快,下床以後撿起扔在地板上的短褲和襯衫走向浴室。我嘆口氣,大聲罵了句「他媽的」,走進浴室,一邊不停地咋舌,一邊衝起澡來。
「所謂被殺是怎麼回事?前幾天去府上打擾時,不是說是車禍嗎?」
我點點頭:「就是那種經常利用健康長壽之類的花言巧語,專門騙取老人的儲蓄和養老金的公司嗎?」
「真的,綾乃開走了。」
「100萬!?」
「是,查了存摺才知道,有很多次以幾十萬、幾百萬為單位的提款記錄。」
「站起來!」我大聲喊道。
高台居大款,低地住平民,這種劃分乃是世間常態。一條被稱為古川的河流經白金,有錢人擔心一旦鬧水災就會危及自己的豪宅,於是搶先佔領高台,平民百姓就被留在了低洼地區。您看,我突然又成了歷史學家。
接著說8月8號晚上事。
「那我跟你把情況說清楚,有第三者的證詞不是更能客觀地把握事實真相嗎?」我說出這番話來,與其說是為了她,倒不如說是由於對站務員的敵視。
當然,真正會玩兒的人是知道節制的。一到夜裡12點,一定放下酒杯睡覺;絕對不會陪伴女人喝咖啡喝到天亮,我的鬧鐘每天清晨五點肯定叫響。
「在這裏妨礙上下車,到辦公室談談吧。」
冷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三天了,這一帶特有的黑土變得潮濕而鬆軟,男人毫不費力地用鐵鍬把土鏟起來,拋上去。
女人轉過頭來,討好似地盯著我。
「請問,久高隆一郎先生是羽田倉庫管理公司的職員嗎?」
「為什麼?」
「爺爺也不是那麼容易受騙的人。法律系畢業,還有過『股東殺手』的外號。前幾年做了前列腺手術以後,變得脆弱起來,結果被人乘虛而入。」
阿清則握著我的手,使勁兒搖晃著:「學兄,我永遠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可以走到外面來,身體狀況還可以嘛,我還以為你病倒了在床上躺著呢。」
「我是真心喜歡小愛,不在乎她是否已經有心上人了,我對久高愛子的感情是一種純粹的愛情。」
我走到站台中部等車。本來想搭乘4點40分的地鐵,但現在已經5點多了。站台上的人越來越多。
「我不能把這件事委託給一般的偵探。」愛子說。

2

「沒什麼,嗯,麻煩您了,謝謝您!」
「大略估算了一下,至少也有5千萬。」
還不到下班時間,學校也正在放暑假,所以地鐵站里冷冷清清的。我站的地方是2號站台,只有五六個人,對面的1號站台也只有五六個人。地鐵日比谷線的廣尾站是1964年開業的老車站,磁磚牆早已變得黑乎乎的,加上站台狹窄,照明不好,就像被封閉在防空洞里,讓人覺得陰森森的。
「幹什麼?」我看都沒看他一眼,掏出一支煙叼在嘴上。
站務員根本不聽女人的申訴,抓住她手腕拉起來就走,那樣子簡直就是在抓犯人。也許站務員已經從她的表情上察覺到她的真正企圖,常年在地鐵車站工作,一定接觸過許多想卧軌自殺的人。
「不必客氣。」
「開往中目黑方向的列車就要進入2號站台了!」
「好像是身體不太好。」
「是強買強賣公司。」愛子嚴肅地糾正阿清的話。
「可是,開始你不是一直說蓬萊俱樂部很可疑嗎?」
「為什麼?」
「我們沒有跟警察說破第三者投保的事,因為開始的時候沒說,現在也只是懷疑,更重要的是家裡不想把事情鬧大。」
「又來了是不是?張口就騙人。」
「知道!在南麻布4區。」
「是的,沒有支付,以詐騙理賠金未遂結案了。可是,爺爺死了。肯定是有誰替他投保以後,又殺了他。」愛子抹著眼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