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想：這日子真有趣，外邊人在地里轉圈圈，屋裡人在炕上搖圈圈；春天過去了，夏天就來；夏天過去了，秋天就來；秋天過去了，冬天就來，一年四季，四個季節完了，又是一年。

小兒子就醒了，女人抱了他的兒子，倚在柴門上指著山上下來的男人，說：「毛兒爹——叫你九-九-藏-書娃喲！——喲——喲——」

女人坐在炕上，炕上鋪滿著四六席；滿滿當當的，是女人的世界。火塘的出口和炕門接在一起，連炕沿子上的紅椿木板都烙騰騰的。女人捨不得這份熱，把糧食磨子搬上來，盤腳正坐，搖那磨拐兒，兩塊鑿著紋路的石頭，就動起來九九藏書，呼嚕嚕一匝，呼嚕嚕一匝。「毛兒，毛兒！」她叫著小兒子，小兒子剛會打能能，對娘的召喚並不理睬；打開了炕角一個包袱，翻弄著五顏六色的、方的圓的長的短的碎布頭兒。玩膩了，就來撲著娘的脊背抓。女人將兒子抱在從樑上吊下來的一個竹筐子里，一邊搖read.99csw.com一匝磨拐兒，一邊推一下竹筐兒。有節奏的晃動和有節奏的響聲，使小兒子就迷糊了。女人的右手也乏疲了，兩隻手夾一個六十度的角，一匝匝繼續搖磨拐兒。

西風一吹，柴門就掩了。

風天里，太陽走得快，過了屋脊，下了台階，在廈屋的山牆上磨蝕了一片，很快就要九_九_藏_書從西山峁上滾下去了。太陽是地球的一個磨眼吧，它轉動一圈，把白天就從磨眼裡磨下去，天就要黑了？

女人從窗子里往外看，對面的山頭上，孩子的爹正在那裡犁地。一排兒五個山頭上，山頭上都是地；已經犁了四個山頭，犁溝全是由外往裡轉，轉得像是指印的斗紋，五個山頭就是一個手九-九-藏-書掌。女人看不到手掌外的天地。

「喲——喲——」卻是叫那沒尾巴狗的，因為小兒子屎拉下來了，要狗兒來舐屎的。

天很快就黑了，女人溜下炕生火做飯。飯熟了，她一邊等著男人回來，一邊在手心唾口唾沫，抹抹頭髮。女人最愛的是晚上，她知道，太陽在白日散盡了熱，晚上就要變成柔柔情情的月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