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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聽見了

是的,我聽見了

雖說我早不是處|男,可那跟愛情沒關係。
但我放棄了自己已然學就的專業,上了烹飪學校。
墓碑上除了她的名字和生卒年月,什麼裝飾也沒有,作為一個曾經聞名世界的小提琴家,甚至連一把石雕的提琴也沒有,更別說她的雕像、照片、墓志銘……
只在墓碑底座上,鐫刻著一行小小的文字:
她的頭側向提琴——可我怎麼都覺著她的頭是懸空的,也就是說她的脖子下根本就沒夾著那把琴,而是將她的頭,甚至整個身胚依靠在她演奏的那首樂曲上……那似乎就是她終生可以依靠的、音樂的肩膀。
再說一朵玫瑰,哪怕是一束玫瑰,能表達我對她那不清不楚,而又複雜、難以名狀的感覺嗎?
我開始搜羅她的音樂。在google上搜索有關她的資料……這個過程非常不易,就連專賣店裡,也沒有她的幾張CD,而google上有關她的資料,也就是那麼幾行。
咱們先說清楚,我可不是同性戀。
跟老電影似的:特寫。黑白鏡頭。
在這個沒有永恆的宇宙中,有一種東西(感情?情調?味道?)能有一個瞬間的閃回,就不錯了,還想怎麼著!
她的容貌?乏善可陳。

又聽見什麼?琴聲?話語?心語……似乎都不是。
我之所以「海歸」,可不是因為找不到工作,而是因為膩味那個裝腔作勢的巴黎。
不過我拒絕了他們的贊助,我根本用不著他們的錢。在學習烹飪方面,我似乎很有天才。主要是我在烹調中常常別出心裁,或說是隨心所欲。在傳統的大廚工藝中,那些根本不能放在一起的中、西方調料,我就敢把它們攪合在一起,同時不按規矩出牌,想往什麼食材里放,就往什麼食材里放,全看我那天的心情。
有了這樣的眼淚,九九藏書還需要其他的眼淚嗎?
…………
別以為那隻狗孤獨、可憐什麼的,說不定它活得比誰都自在。
我的心猛然為之一震,儘管是很輕的一震,但我馬上明白,我中槍了。
還有她回弓時那彎曲的手腕——不是手指,而是彎曲的手腕!
——咫尺天涯。
是問來這裏祭奠她的人,還是問她生命中某個特別的人?
她那與當下這個世界毫無關聯的眼波,只屬於另一個世界——一個我完全不了解的、難以達到的世界。不但我達不到,也很少有人可以達到。至於那個世界是否比眼下這個更好或是更不好,就難說了。
我只好放棄搜尋,找回電視上她演奏的短暫一瞬並拷貝下來。其實對我來說,這就足夠了,無論CD還是資料,哪一項能像她的眼波那樣,無窮無盡?
這且不說,在烹飪比賽中,時不時我還會拿到一些小獎。那些獎金,足夠我花了——儘管歐盟隔三差五地嚷嚷幾句經濟危機,可主辦方在這方面還是捨得花錢的,你讓法國或是義大利、希臘……放棄美食、美酒怎麼行,那比經濟危機還可怕。就在咱們把孔子學院推向全世界之前,人家早就把孔子的「食色性也」融會貫通了。由此我甚至懷疑孔子是否出生在中國,興許他是從西方移民到中國的也說不定。

即便她的在天之靈也永遠不會知道,她在我這裏得到了閃回。
她的眼睛隨著琴弓向右下斜去……按理說我什麼也不可能看到,那雙眼睛是半闔著的,而我卻透過她低垂、遮蔽的眼帘,看到了一個人可以為他的所愛——我指的可不是愛情——付出多少,這樣的人即便在一百年前,怕也寥若晨星。
也許是因為那些殘舊歪扭的、巨無霸垃圾桶里泛出的臭氣……
一個九九藏書不知哪年、哪月、哪個國家的小提琴演奏家在演奏。
我喜歡這條街。這條枯萎、破敗、髒亂、無人垂憐、臭氣熏天的街……真的,在巴黎很難找到這麼臭的一條街了。也許是因為居住在這裏的移民,仍然保持了本國的國風:隨手亂扔、亂倒,以及從肉體上的每個窟窿眼裡,愜意地、豪邁地、不竭地往外噴射那些廢棄的固體和液體;
她結過婚嗎,有無子女、戀人……不過,這些跟我有什麼關係?
可我從來沒在她的墓前遇到過其他的人,我也從來沒在她的墓前看到過鮮花,哪怕一束也沒有。作為一個世界聞名的小提琴家,難道沒有一個悼念她的「粉絲」或親人、情人為她獻上一束花?
我只對電視里的體育台感興趣,特別是前些日子的國際足球賽,看得我那叫廢寢忘食。
如果問我思索了什麼,又似乎一片空白。就那麼有心無心地聽著在故土根本聽不到的,各種鳥兒的啼鳴。不明白鳥兒的啼聲為什麼如此婉轉,不明白樹們為什麼如此婀娜多姿,不明白樹蔭下、墳墓里的這個女人究竟皈依了什麼,竟能如此了斷了地告別了各種干擾……我的不明白是如此之多。
話又說回來,他們也不想想,我翅膀硬了以後,還能按照他們的意願,在巴黎為他們建立一個根據地嗎?
我傻叉呀我?在這種女人身上動真格兒的。
說實在的,如今有哪個女人值得你動真格地和她戀上一把?
這很容易。如今只要有錢,什麼事都好辦,沒看見嗎,全世界都認為中國是「暴發戶」,以為只要跟中國拉上關係,就能讓他們方方面面起死回生。
它大概永遠不會有眼淚,或許它以眼淚為恥,或許那隻狗就是它的眼淚。
有嗎?我猜不出。
那是咱們玩的嗎?那是我爺爺他們那輩兒人的遊戲,我噁心它還來不及呢,瞧https://read.99csw.com瞧滿世界那些恨不得把自己扒光了往錢上爬的女人!
她的音樂?我對所有的音樂連「所知甚少」都談不上,整個一個「樂盲」,不論古典還是通俗,包括當下走紅的什麼快男快女。
所以我實習彙報的時候,常常讓那些著名的大廚或我的老師驚訝得合不攏嘴,鬧得我老師也想跟我學兩招兒。可怎麼學呢,我都不知道如何向他解釋,這就像藝術家的創作,全憑瞬間的靈感,沒有軌跡可循。
2010年
不過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愛。姑且這麼說吧,要不又該怎麼解釋。
有其他人到她的墓地來過嗎?當然,她的親人、情人……但有像我這樣的人嗎?與她什麼瓜葛也沒有的人。
再說對付我媽,我這個匪夷所思的選擇,也可以說是歪打正著,說起法國美食,不也是「品位」的體現?
這難道不是最愜意的生活?有飯吃、有衣穿、有房子住,更重要的是隨時可以到她的墓前坐坐。
而且隨自己心意,找了個特破的地界兒落腳,因為這裏幾乎沒有裝腔作勢的空間。
看見那隻狗嗎?尤其是燈影迷離的夜晚,在月色黯淡、燈影昏黃中,它心閑氣定地穿過由那些巨無霸垃圾筒,以及一啟動就哼哼唧唧,響個不停的N手車組成的通道……
興許吧,可誰又能解釋什麼是「結果」呢?
可它是一條自由自在、毫不裝腔作勢、毫無前途可言的街。一條在矯揉造作的巴黎難以相逢、難以找到眼淚的街。
是什麼讓我動心?
也不久坐,就兩三支煙的工夫,然後起身走人。
順便說一句,電視機是我花二百塊錢從舊貨市場買來的,這事兒讓我媽氣不打一處來。看到他們為我這種「廉價」行為氣憤的樣子,我那個樂啊。
只恨廣告的插播,讓我抓狂,那九*九*藏*書時我總會不耐煩地轉檯、轉檯、轉檯……就在轉檯那幾秒鐘里,我看見了她——
他們總以為巴黎是全世界最時髦的地方,以為自己是精神貴族,是懂得巴黎之妙的人……也或許他們想讓我替他們打前站,指不定哪天他們就栽了。
我愛上那個女人的時候,她離開這個世界差不多一百年了。
可我現在又回到巴黎來了。心甘情願。
父母拿我也沒辦法,誰讓他們在能生育的時間段,沒趕上「人多好辦事」,讓人可勁兒生的政策?卻攤上「只生一個好」?於是父母們沒有選擇,只能拿他們生下的那個「唯一」當事兒。
記得頭一回走出墓地,打開煙盒想要吸煙時,忽然發現裏面一支煙也沒有了,然而煙盒裡塞滿了煙頭。難道我沒有把那些煙頭隨手扔在地上嗎?從那以後,亂扔煙頭的毛病沒有再現,即便在墓地之外。而從前我甚至當街也敢撒尿,而人們也竟以為隨時隨地掏出那個玩藝兒撒尿理所當然……
可我卻聽見自己說:是的,我聽見了。
我就是買只母狗×,也不會花錢動她們那種下三爛。別不信,狗還真比她們乾淨。所以一看到哪個男人下跪求婚,我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也別以為我失過戀、受過愛情的傷害等等,而是我根本瞧不起那玩藝兒。
這樣的女人,能和她談情說愛?!明天要是有個出價兒比我高的男人,她肯定就會棄我而去。
我還喜歡這條街的烏煙瘴氣,好像可以乘著那些煙霧,自由自在地翱翔,而那個在空中騰雲駕霧的我,便可以回頭下望另一個我:那是怎樣不同的一個傻×!
但我知道,墳墓里埋葬著她的故事,儘管那故事里沒有我。可我總覺得它是屬於我的,只屬於我——這個與她毫無瓜葛,一百多年後出生的異國男人。
我這才知道,那彎曲的手腕,竟比有些女人的赤身裸體、暴|乳,不知性https://read.99csw•com感多少。不管你的身胚、還是你的心,都被那彎曲的手腕化做「繞指柔」了——有句詩是不是這麼說的?
於是我又回到巴黎。說「又」,意思是我的博士后是在巴黎讀的。
不過是坐在她的墓前抽兩支煙,和「想」——或者叫思索——一會兒。
周末或是假日,我就到她的墓地去。
你聽見了嗎?

這叫「生得好不如生得巧」。
可我,不也從來沒在她的墓前獻上一朵玫瑰?
好比電視相親節目上的某些女人,說什麼「寧肯給億萬富翁當性工具,也不願接受窮光蛋傾其所有的愛」……我恨不得一腳把她從電視上踹下去。
世上所有的、所有的東西都會消亡,什麼都不會永恆,但有時、偶爾,有些東西可以閃回。
我就是富二代,你以為富二代都是色狼怎麼的?
不過有這種眼波的女人,還需要玫瑰嗎?無論生前,更別說離開這個世界之後。
人們會說,這檔子事既不會有故事,也不會有結果。
看來這是個聰明的女人,沒有像很多女人那樣,把男人的肩膀當作最堅實的依靠。儘管我是男人,但我得客觀公正,以實求實地說,男人的肩膀靠一時可以,打算靠一輩子的話,可得仔細掂量掂量。
是啊,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能愛她多久,三個月?三年?一生一世?我不敢確定「永遠」那個詞兒,我只能確定我愛過了。雖然,然而,我又的的確確不知道這算不算愛,而我又愛她的什麼。

也許我還沒有碰上能讓我愛的那種女人,究竟哪種女人,我也說不清楚。
當年之所以來巴黎讀書,是我父母的事兒。你能指望還沒有能力掙一分錢的兒子,扛得住父母的干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