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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花泛 一

四月花泛

夏國佑點頭承認,知道自己在夢裡叫媽叫出了聲,他笑了,有點不好意思。夏國佑在部隊五年,很少夢見過母親,現在馬上就可以見面了,倒做起夢來。人們久別親人,總是這樣的,相隔千里萬里倒也不見得太怎麼,越是到了近邊處,說話就見著了,偏一時一刻都耐不住了,恨不能插上翅膀,忒楞一下飛了去。下水船,溜快的,夏國佑總覺著停在江里沒走。
夏國佑早跳上碼頭走了。
夏國佑有個姐姐,在九江工作,最近生了孩子;母親來信說,她已到九江去照顧姐姐。除了母親和姐姐,家裡再沒有旁人了,他這次本來不必回家鄉去,照直去九江,整個假期都可以和媽媽、姐姐待在一起。這個情況,夏國佑沒有告訴那些同鄉的,人們要知道這樣,當然就不會托他辦事,托他九*九*藏*書帶東西了。
一位婆婆說:「這年輕人,你剛剛是做夢了吧。準是夢見了娘老子,是啵?」
喊頭一兩聲,夏國佑沒在意;又聽得喊,他一下站了起來。他想,為什麼要等到返回來,不如現在就下船,提前到戰友們家裡跑一轉兒去,該送東西的先給人家送去,該辦事的先替人家辦了,然後再搭船去九江。反正就可以見著媽,見著姐姐了,早幾天晚幾天有什麼要緊。真是的!原先怎麼就沒有考慮到這樣,只一心奔九江去。一樣是超期服役,沒回過家的有的是,領導上先照顧了自己,這就夠不過意的了,人家託付點事,再不先盡著人家,還叫什麼話。旁的且不說,替同志們帶回來的一大卷子喜報,硬是要快些送去。人一時回不來,先有一份喜報到家,家裡人九九藏書看見蓋在上邊的大紅鋼印,也夠喜歡一場。和夏國佑一路出去的,差不多都評上了連隊的先進戰士,有的還立了功,報上登了相片。可是往家裡寫信,大家都不寫這些,頂多提那麼一兩句有了。夏國佑想,這回我一家一家地走,一家一家地擺,叫他們家裡人聽個詳細。夏國佑扛起東西,隨著人們下了船。
夏國佑憨笑著說:「抓緊點唄。」
夏國佑說:「我在我姐姐家少住幾天,留出時間,送一轉兒去就是。」
天麻麻亮的時候,船靠了北岸一個碼頭。由此地上岸,可以搭汽車去浠水縣城。夏國佑是浠水人,他本應當是在這裏下船的,母親到九江去了,他買的是直達九江的票,還要望下水去。
夏國佑走遍了營區,凡認得的同鄉都找過了。同志們有事的托他辦事九_九_藏_書,實在沒事的,叫他用麻線量一量自己的小弟妹們多高了,帶麻線回來看。人們托他帶喜報、帶信、帶鞋子和絨衣,也有帶果脯、餅乾的。夏國佑怕鬧混了,貼上紙條,標上記號。儘可能歸併,大小還有十幾個包包。他用背包帶串起來,搭在肩膀上,提溜掛搭的,活像果實累累的木瓜樹。
本班同志們了解情況,很替夏國佑作難,說:「這麼一大攤東西,看你怎麼整。」
檢票員翻看著夏國佑的船票,說:「同志,你這是通票。你中途下船,票可就作廢了哩。」
班裡同志說:「二十五天假,刨去路上一來回,也不過就是半個來月,就算你不到九江去,光四下里分發這些東西,怕都跑不過來。」
播聲喇叭里直喊:「到浠水的旅客,請你下船,到浠水的旅客,請你下船。九*九*藏*書
我們部隊里,有不少超期服役的戰士。他們超期服役,是自己一次又一次寫報告申請下來的。他們出來四五年了,要說不想回家去看看,那也不實在。領導上自然考慮到了這一層,排著班叫大家回去探家。
一路很順利,從東北到漢口,三天兩宿的火車。在漢口起了船票,當天夜裡就上了船。小火輪船,上下兩層通艙,坐滿了人。夏國佑在火車上晃蕩幾天,乏了,上船找個地方一歪,就入了夢鄉。他夢見小時候,媽媽叫他上後山摟樹葉子去。到後山要過河,河上搭了一道小木橋,橋很窄,走上去顫顫忽忽的。媽媽怕他掉下河去,每天牽著他的手,把他送過了橋,才放心轉去。媽媽囑咐他說:「摟多摟少,日頭偏西就回來,莫貪黑。」傍晚他下山回家,媽媽早在橋頭等他了。他摟了九*九*藏*書滿滿一籮干樹葉子,媽媽很喜歡,忙接過去背著。
船上拉汽笛,夏國佑驚醒過來。揉眼睛一看,旁邊的旅客們都在沖他笑。
坦克兵上士夏國佑,得到了二十五天的假探家。這是臨時決定的。夏國佑一得著通知,直抓後腦勺。二十五天以後,正趕上連隊進攻演習,回來遲了怕就參加不上了。他想早去早回,爭取明天就上路。可又覺得太緊迫,來不及準備。準備什麼呢?不就是開開通行證,領領旅差費嗎?這些事好辦。夏國佑是想:不能自顧地去,要去問問同鄉戰友們,看他們捎什麼不捎,家裡有事替他們辦辦。很有些同鄉,和夏國佑一起入伍,一起撥到坦克部隊來的。他粗粗一算,就有一二十名,插搭在各團里,這個連一個,那個連兩個,找一找需要好大工夫。不怕,還有整整一個晚上,來得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