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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花泛 六

四月花泛

夏國佑花了十天時間,翻山涉水,步行三百多里路,二十多個同鄉戰友的家跑了個遍。同志們託付的事辦完了,現在該到九江看媽媽和姐姐去了。不想他還沒動身,母親回家來了。
母親回到家,夏國佑正巧出去了,中心小學請他給孩子們講坦克兵的故事。母親在灣子口上去等兒子,遠遠望見了兒子回來,眼淚早嘟嚕嚕放出來。老人不及言語,轉身就朝家跑,她忙不迭地找出一串紅爆竹,夏國佑隨後到了門口,母親點著了爆竹,嘭呀叭地響,簡直像歡迎一位「元首」。
車子開出了老遠,母親還站在那裡。夏國佑從車窗里探出身子,揮手叫母親回去。
夏國佑提前兩天上路了。他回來大大小小帶了十幾個包包,返回部隊去帶的東西更多https://read.99csw.com。那些父親母親們,結了婚的和未婚的妻子們,恨不能把什麼都叫夏國佑運送去。光是布鞋和上了底兒的襪子,就裝滿兩個旅行袋。夏國佑怕鬧混了,還是老辦法,貼上名簽,分類歸併。那些吃食東西,像米面粑、花生什麼的,就不必貼名簽了;在部隊里,對付這類東西向來是發起集團進攻的。
夏國佑坐在窗口,一時偏過頭朝這邊望,一時偏過頭朝那邊望。家鄉的山色流水是看不飽的。家鄉人說,二月花朝,四月花泛,現在是老歷四月,各色的野花正在泛開。公路兩邊,映山紅一團團一片片的,火紅火紅。看上去,像是那邊的火焰,把這邊山崗映紅了;又像是這邊的火焰,照紅了對面山坡,九-九-藏-書交相輝映,越發地耀眼了。
母親沒早沒晚地忙了一個多月,女兒心疼不過的,叫母親歇幾天,在九江玩玩再走。母親不肯,第二天就上船走了。老人在隊里當著保管員,她出來由一個半大伢子頂著,這伢子倒蠻靠實,就是有點毛躁,辦事丟三落四的,老人不放心,想趕早回去接過手來。如今又是大忙的時候,田裡正要人手,她在女兒家住不安生,著急要回去下田。別看這婆婆上了歲數,手又有點殘疾——因為丈夫干新四軍,國民黨把她抓去坐牢,兩隻手給吊壞了——可是說到田裡的活,至今也還不讓平常人。隊上照顧她是烈屬,兒子又入伍在外,年終結算撥給她四百個工分。年年撥給她,她年年朝回推,死活不要。
老人說:九-九-藏-書「留著幫補別人吧,我又不是做不得啊。」
二十五天的假,回來路上用了五天,跑戰友們家裡用了十天,下剩十天。這十天里留出五天給路上,本來還有五天時間可以待在家裡,只待了三天,母親就打發夏國佑回部隊了。母親說得有理,路程需要五天,你不能可可地只留出五天來,萬一趕脫了船,趕脫了車,半路耽擱一下,不就要超過假期了嗎。
人們只說這婆婆是不會回來的,兒子在部隊上,家裡只她一個老人,怎麼講也有點冷清。待在女兒那裡,抱抱外孫子,替女兒照料照料家務,不是兩合適嗎?女兒女婿都是幹部,倆夫婦上班,反正也少不了找個人看孩子。老人覺得這對她並不合適,侍候女兒滿了月,就提出了要走的話。
一九六四年五月于湖北浠水read•99csw•com
大隊書記說:「老嫂子,你就少做點,吃幾個『照顧工分』,誰還有什麼閑話不成。六十開外的人了,又是兩隻殘手,打個不中聽的比方,你就像是你屋后那棵槐樹,老了,空了,不行了。」
老人說:「你這個比方打得好。就說那棵槐樹吧,它是老了,是空了,還遭雷劈了半邊去。可又怎麼的,你不看見那老乾上,滋出多少嫩杈子,青枝綠葉的,槐花兒年年照開。」
母親和一灣子人送到汽車站去。母親囑咐夏國佑:「不要牽我,屋裡百事不消你牽心。在隊伍上,當緊是要聽上級的話,不拘做什麼,有幾大力氣拼幾大力氣,有幾大能為使幾大能為。不要覺著給我拿回https://read•99csw•com喜報來了,該是差不多了,差遠著哩。比上不比下,眼睛要望著人家跑在前頭的,鞋跑落了不提它,也要緊攆上去。」
兒子大了,母親疼愛的話當面不好說得。母親在對面坐下,忘了手上的針線活,笑眯著昏花的兩眼,老半天望著兒子。夏國佑要幫媽媽做些家事,媽媽什麼也不叫他干。不幹不幹,還是替媽媽泥抹了灶台,把三間新屋也粉刷了一道。
老人和女兒說:「我得回去了,想明天就走。等你產假滿了,就近找個日托的地方,把伢兒托出去,下了班抱回來。這麼是夠拖累人的,夜夕帶孩子困不好,二天起來周身不隨和。娘母子嘛,天生的要嘔一場心血,赴一場辛苦。你們既是生兒養女,不能指望那麼輕鬆,拖累就拖累著過吧。也快,能下地跑跳了就不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