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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翅膀的天使 三

沒有翅膀的天使

「等著!」柳蓉蓉應了一聲,跑下樓去了。
依著丈夫,洗衣機是可買可不買的,妻子力主要買。曹卓一身的病,常年浮腫著,如同《聊齋志異》里所描寫的冥府女子那樣,指頭在她臉上一按,深深的一個坑,半天起不來,所以洗洗涮涮的任務趙起全包攬過去了。曹卓瞧著他洗東西那種別彆扭扭不得力的姿勢,早下了決心要買洗衣機了。趙醫生總是一面翻閱外文醫學雜誌,一面看著表,等洗衣機轉夠了鐘點,就擰出來,又丟幾件進去。倒是省力多了,他深切體會到了機器的發明對於解放人類生產力的不可估量的作用。一次,趙起興緻來了,把床單、被裡、窗帘、桌布通通洗了,曬在院壩里。可是夫婦倆誰也不想著去收,等半夜從實驗室回來,曬的東西全不見了,不得不寫報告申請布票。
實驗室人員要「吃」丙種射線,所以每月有八元錢的補助。依著小柳,這八元錢她決計捨不得貼補給嘴巴,肯定會用在穿戴上。有規定的,健康補助不許拿來干別read.99csw.com的,她就定了半磅牛奶,每月還買兩袋麥乳精吃,倒好,現在正可以拿來解決豚鼠的民生問題。
「不就是兩個一般醫生嗎,燒包什麼!」
趙起在一旁不無遺憾地說:「要是給它們一點牛奶麥乳精就更好了。」
「燒包」,這句土語是十分耐人尋味的。大致可以理解為,他們錢多了,特意要弄兩樣超越時代的高檔商品來,以顯示自己的富有。這實在是一種誤會。他們寧肯承擔起經濟上的赤字,承擔起對自己有形無形的不利影響,豁出來添置了這兩樣東西,不過是出於一個家庭最實際的,也是近乎勇敢的考慮。兩口子常常不著家,打飯趕不上鐘點,自己做又來不及。好的次的有個冰箱,就可以一下蒸好多饅頭,做幾碟子菜放進去,大人孩子,誰回家誰拿出來一熱,三下五除二吃完,該上班的上班,該上學的上學。再不至於讓兩個孩子跑到小賣部去求售貨員說:「阿姨!先借一包餅乾給我們行嗎?」
豚鼠都https://read.99csw.com是在夜間死的,為什麼呢?
柳蓉蓉被調到了放射免疫實驗室做助手。這個工作對她很新鮮,也很緊張,自然地使她忘記了評級帶來的不愉快。穿著打扮上顯然也有些疏懶了,頭髮捲兒經常不收拾,隨便蓬鬆著。儘管一些小護士帶著羡慕的語氣說,柳蓉蓉頭髮亂有亂的好看,這並非出於她的本意。
曹醫生和小柳向杜師傅要了鑰匙,晚上都去看豚鼠。她們觀察到,豚鼠免疫之後缺糖,營養跟不上,因為關了燈,又看不見找東西吃,全都蔫蔫地擠在一堆。有幾隻情況更不妙,肚子膨脹膨脹的,腸鳴音消失,腿一蹬一蹬地在抽筋。小柳急得無法,只可憐著這些她已經很熟識的小東西。曹醫生遇事是很有主意的,她像一位軍事指揮員一樣,手一揮,叫把這幾隻豚鼠抱到她家裡去。
曹卓決定對症治療,先給它們服用了氯化鉀,又扳開嘴巴,用滴管一滴一滴餵了糖水。過了一會兒,果然緩過些氣來了。
趙起夫婦倆實在九_九_藏_書有點抱歉,豚鼠在他們家裡,還要一個護士跑去把自己的東西拿來喂。不必加以解釋,小柳知道,他們家現在是貢獻不出牛奶和麥乳精的。他們在半年之內連續完成了兩個基本建設項目——買了電冰箱和洗衣機。如果能託人從內部弄出來,或是可以搞到僑匯券,那要便宜多了。他們是硬碰硬的,傾全部積蓄,還拉下了不大不小的一筆債。為了在最短期間償還外債,不能不從各方面緊縮開支。一對雙胞女兒體質太弱,原先為她們訂了一磅奶的,兩個孩子很懂事,自己提出,說每天喝牛奶,甜唧唧的喝不進。爸爸媽媽狠了狠心,把奶退了。比起大家,當然不好說這是多大的艱難,等過了這段時間再訂上就是了。夫婦倆自知無可抱怨,目前有可能調動兵力向電冰箱、洗衣機進軍的屬於極少數。所以他們儘可能保著密,生怕張揚出去,會成為頭條新聞。可還是很快就聽到了這樣的議論:
書念多了,這種人真是沒有用。
放免實驗室的第一個戰略目標,是攻下胰島九-九-藏-書素抗體血清。這倒並非一項首創發明,國外早有了的。一個規模有限的野戰醫院,不會為任何不切實際的熱情的口號所動,以至發出誓言,要把資本主義世界遠遠拋在後面。研究任務是從實際需要提出的,獲得胰島素抗體血清,就可以開展放射免疫測定,對糖尿病進行早期診斷,將比過去的測定方法靈敏一千倍到一萬倍。這也稱得上是為我國的醫學田園翻耕了一塊空地。還有一點使大家覺得了不起的是,如果搞出來,可以為國家節約大量寶貴的外匯,不必再去進口這種要價過高的藥盒了。儘管對實驗室的幾個同志來說,外匯,還僅僅是一種模糊的概念,他們當中至今沒有誰見識過美金英鎊是什麼樣,甚至也還沒有誰看見過一張港幣。
雖這樣盡心,每天擔驚受怕的事情還是來了,豚鼠由於低血糖,低鉀,開始死亡。先是一兩隻、兩三隻,後來一次就死了六隻。可以預感到問題的嚴重,這樣下去會全軍覆沒,一隻也活不下來。
目前已經進入重要階段,剛剛為二十五隻豚鼠注read.99csw.com射了完全弗氏佐劑。通常是不在夏季來做動物免疫的,怕創口容易潰爛,加之各種傳染病,容易造成死亡。為了讓豚鼠不受熱,曹卓和柳蓉蓉每天去幫助動物室的杜師傅沖洗地板籠子。沖洗太勤了,竟有人提出了非議,說本來是飼養動物的地方,環境臟一點,人並不覺得怎麼樣。收拾得過於整潔,不像是動物待的地方了,倒反顯得豚鼠那股臊臭氣味更加突出了。這當然是講笑話,其實她們每天都為豚鼠洗過澡的,還用水管子在肚子下面輕輕地為它們沖了涼,連爪子也都仔細沖刷過。豚鼠一個個樂得爽爽快快的,曹醫生和小柳卻大汗淋漓,累得夠嗆。下班回去,簡單洗洗,飯也吃不下,往那裡一歪就再不想起來了。
一個實驗室,好大牌子,其實全體只不過兩個半工作人員。除小柳外,另一個是檢驗科的女醫生曹卓,還有半個,是曹醫生的丈夫,傳染科主治醫生趙起。趙醫生是醫大的優等生,英文程度高,全靠他翻資料,提出方案。可是他大部分時間還得在科里上班,所以只能算半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