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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烏托邦

第三十八章 烏托邦

我猶豫了,「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我向唐點頭告別,跟拉爾夫一起下了樓梯。
「再見。」瑪利對我笑了笑,「我想我們大家會在這裏過得非常愉快的。」她緊緊拉著吉姆的手。
等大家介紹完畢之後,市長從嘴裏拿出了煙斗,沉思地看著我們,「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們說,」他說,「看來只能直截了當地說了。你們大家都,哦——」
「這裡在幹什麼?」我問。
「就是那個騎在狗身上的瘋子。」
「他怎麼啦?」我不知道他指的是哪方面的情況。
汽車轉向了另一條大街。「咱們得開快點兒,時間有些晚了。我們現在去看你的私人公寓。」
我專心致志地觀看著一隻巨大的展板,它掛在街頭的一隻臨時支架上,「以前有沒有被冷落者變成名人的例子?」我問拉爾夫。
「別跟我『格蘭達』、『格蘭達』地叫個不停。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你想讓他們嘗一嘗,說穿了,其實是你自己想來上一塊兒。」
吉姆發動了汽車,我們向著閃閃發光的目的地前進。
「安迪·沃霍爾日?」我問道。
又有一個標牌出現在眼前,這是一個城市界牌。走近以後才看到,界牌上貼著一張商品廣告,上有白底藍道的條形碼,是一種普通的產品包裝廣告。在產品一欄中填寫著「城市」二字,從字體上看得出來,它是用計算機列印的。
我忽然產生了一個想法,「假如這座城市是湯普森企業的附屬物,假如公司贊助你們、支持你們,這就意味著你們不是被冷落者,因為畢竟湯普森企業注意到了你們。它知道你們的存在。我這樣說對嗎?」
「哪一位是前任市長?」
「這地方有多少年歷史了?」瑪利問道。
「我該怎麼向你解釋呢?有一些被冷落的人……讓我想想該怎麼說……他們心理上不大正常,也就是說精神出軌了,或者說大腦裏面短路了。我以前見過這種情況。從前我們這裡有個縱火狂,他從表面上看是一個極其正常的人,可是他總是強迫自己到處放火,他說他看見那些房子里住著巨大的蜘蛛。還有一個人幻想自己在同敵對族群對話,他們要他使狗受精,以便重新調整世界人口結構。我們抓他的時候,他正趴在一隻愛爾蘭諜犬身上發|情。儘管這種人只佔了其中很小一部分,但是他們給我們製造了大量的麻煩。」
「那麼現在我向你們正式宣布:歡迎光臨湯普森城!」他慢慢地跨上了水泥路面,向方形建築物走去,「你們已經獲准進入這座城市了,現在就請跟我進入市政廳。」
我們沉默了。
我們繼續前進,大約在午餐時分回到了市政廳。那些秘書。
我們點了點頭。
我們的汽車在城裡來回地兜著圈子。天還早,街上只有很少幾個行人。幾輛汽車停在加油站里,車的主人正在給車加油。
看來這裏的人不乏幽默感。
他從嘴裏拿出了煙斗,衝著我笑了,「你就是鮑勃吧。」他說。
「今天早晨我一直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我猜不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想告訴你,菲利普又要成為你們的領導了。這樣一個引人注目的傢伙過幾天就要來了,而你們的表情卻好像在說,他這個人從來就不存在。你們是不是感到了失落?」
「這是丹尼斯小姐,她會幫你們找到住處的,」拉爾夫說,「她會派人帶領你們去找,直到你們滿意為止。我想你們都希望找一個帶傢具的公寓吧?」
拉爾夫面色嚴峻,「對不起,」他說,「我一點兒也不知道這種事情。」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抬起頭來,看著辦公室門上的鍾錶,「現在是9點。時間不早了,所有的部門都要開門了。你們趕快填寫這些東西,我帶你們四處看一看。我們要去很多地方。」
同時我也有些喜歡這裏。
「哦,格蘭達——」
「我經不住它的誘惑。我太喜歡你的——」
可是菲利普的「直覺」應該是對的。難道不對嗎?
「我們是平民恐怖主義者,這是菲利普的主意。他認為我們被冷落的時間太久了,我們應該代表所有不能或者不願採取行動的被冷落者進行恐怖活動。」
他笑著點點頭,鬆了一口氣,「是的。」
「一點不錯,」我告訴他,「我們https://read.99csw•com每個人都殺死了自己的老闆。」
我剛準備表示異議,並向他流露出諷刺的神情,但是我制止了自己。我這是在幹什麼?為什麼要剝奪這些一生中從未受到過注意的人們獲得別人承認的權利?我們也曾經生活在陽光下,也有過15分鐘出名的經歷。即使平民恐怖組織從未得到過社會承認,我們的活動卻確確實實地記錄在案了,同時媒體對我們也進行了報道,所有的錄像帶都可以證明這一點。我回憶起在追隨菲利普之前我的那些煩惱和絕望,我找不到任何理由譴責這些跟我們有著同樣追求的可悲的靈魂。
「丹今天給我打了個電話。他告訴我說你們要來。我叫拉爾夫·約翰遜,是這裏的市長。」
他伸出一隻厚厚的大手,跟我握了握,「我也是迎新會和協調委員會的成員,我的意思是說,我有責任帶領你們在這座城市裡參觀,回答你們的問題,為你們尋找位處;如果你們打算住下來,還可以為你們找一份工作。」
「這裡有被冷落者嗎?」我問拉爾夫,「他們中間有沒有普通的夫妻?」
拉爾夫穿過停車場,徑直向一輛白色汽車走去,「如果你們願意工作,我們有多種職業可供你們選擇,我們這裏從來不受經濟蕭條的影響。」
「是的。」我承認了。
不。這種想法太愚蠢了。
我們傻乎乎地站在那裡,一邊吃一邊談論著甜餅的味道如何之好。我看了看周圍。我原來以為湯普森是座真正的城市,一個真正的社會,而不是什麼公司的實驗基地。我有些喜歡沙漠棕櫚市,還有些喜歡我遠在布雷亞的公寓。
「過去湯普森企業曾經獨佔這座城市,」市長繼續說道,「儘管現在我們仍然是它的領地,但我們已經不習慣於僅僅受它的管轄了。現在,任何想要利用我們的公司必須首先付錢給我們,因此我們之間變成了一種商業夥伴關係。所有的公司都在向我們提供免費商品,因此我們可以得到我們所需要的一切。例如,我們免費收看有線電視以及所有的電影頻道,因為電視台想知道普通老百姓喜歡看什麼樣的節目;我們所有的食品都是免費的,因為他們希望知道大多數人選擇哪一類食品;我們的商店裡堆滿了各種新款時裝,因為他們想了解人們愛穿哪種款式的服裝。民意測驗部門在我們這裡有一間永久性辦公室。你聽說過隨機統計嗎?這座城市裡永遠都有各種各樣的隨機統計和調查工作在進行之中。」
我這才注意到,原來湯普森是仿照好萊塢電影中的小城鎮建造的。市中心有公園,有一座市政廳、警察局、消防隊三位一體的辦公樓,所有的建築物都從這裏向外延伸。街區的中心是商業點:水果蔬菜店、寫字樓、煤氣站、百貨商場、汽車交易市場。
「菲利普絕對不會做出那種事情。」
「自從那次事件之後,我們獲得了更大的自主權,但那是由於我們的屈服。我們知道自己具有可利用性。」他搖了搖頭,「時代改變了,我們也在改變。現在我們敢於對公司說不。」他聳聳肩膀,「事情就是這樣。」
我咬了一口。我希望自己討厭這塊甜餅的味道,以此證明我不是一個普通而平庸的人,我的品位跟拉爾夫的不同。可是我的確太喜歡這甜餅的滋味了。它放了那麼多的巧克力和花生醬,完全是我夢中的理想配方,好吃極了。它如此地完美無瑕,使我感到它簡直就是意為我製作的。
「好了,拿著。用這塊甜餅堵住你的嘴巴。」
市長的辦公室在市政廳一樓,跟我在自動化界面公司的辦公室一樣狹窄和窘迫,只是比它稍大一些。房間里只有一面窗戶,正對著停車場。牆上空蕩蕩的,什麼裝飾物也沒有,寫字檯上堆滿了官樣文章和報紙雜誌,到處都看不到個性化的痕迹。
職員們已經回到了大樓里。拉爾夫從他的寫字檯上拿起文件夾,帶我們上樓,把文件夾交給「住房和社會發展部」櫃檯後面的一位女子。
「我盼望能夠見到他們,」拉爾夫說,「我想,現在到了該確定大家命運的時候了。請你們把自己的姓名和經歷告訴我,各人做一下自我介紹。」
「因為九*九*藏*書這不是一座真正意義上的城市。它是湯普森企業所贊助的一座試驗性城市,湯普森企業的所有產品都將在這裏進行試用。如果我們不喜歡某種產品,則說明普通美國人都不喜歡。我們免費使用我們所需要的一切:食品、服裝、電子器件、居家用品等等。所有的商品在我們這裏都一應俱全。」
「迪。哈沃德當了我們的部長。」
「唐之所以提出了這個問題,」我說,「那是因為我們被人跟蹤了。他們看上去像是政府機構的人。」
我這才注意到,所有的路燈桿上都掛滿了彩旗,電話線桿上懸挂著沃霍爾繪製的瑪利蓮·夢露、簡·方達、詹姆斯·汁和伊利莎白·泰勒等等名人的肖像畫。
他露出了一絲笑容,「事情是這樣的,我們經常給他們造成一些混亂,他們不是找不到我們,就是忘記了我們,總之很難跟我們保持聯繫。甚至那些專門負責跟我們聯繫的人也看不到我們。」
開過了兩個加油站和一家小商店之後,我們發現自己已經置身於湯普森市中心了。
我的腹部突然有了一種空洞的感覺,「你的意思是說,這不是一座由被冷落的人為他們的同類建立的城市?」
詹姆斯點了點頭,「你往那兒看。」他用手指著側面的車窗,我剛才沒有注意到,窗外立著一塊十分醒目的綠色標牌。
「只不過場普森企業擁有這裏的每一寸土地和每一座建築,你們是在為他們而不是為自己工作。」詹姆斯放下了手中的筆。
「有沒有人嘗試著探討一下我們究竟是什麼人?我們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種樣子?」
「這座城市建立於1963年,當時它叫做奧茲,隸屬於奧茲企業。湯普森企業於1979年從奧茲手裡接管了它,並將名稱更改為湯普森城。」
我們經過了一座公園和一間公共游泳池,來到了一座兩層樓高的方形建築物前,正前方豎立著一塊廣告牌,上面用十分醒目的大字寫著:湯普森市政廳。一位高大魁梧、留著濃密而捲曲的鬍子的中年男子叼著根煙斗,站在台階上向我們招手,「開過來!停車場在這裏!」他大聲喊著,用手指了指他前方的停車場標誌,「把車開到停車場來!」
「這麼說,它就不應該是一座真正意義上的、被冷落者自己的城市?」
「你能回答我們的問題嗎?」唐搖搖腦袋,「我們有很多問題想問你。」
「你想知道我們是否殺了自己的老闆,是嗎?」我問。
「所有的東西。你需要什麼儘管拿走好了。我們喜歡開玩笑說,我們是世界上惟一實現了共產主義社會的地方。當然,它必須依靠擁有億萬美元的資本主義大財團的鼎力相助。」
吉姆看了我一眼。我聳了聳肩,什麼也沒有說。他把車開了進去。我們打開車門,下車伸展了一下麻木的四肢。在車裡坐久了,渾身感到十分疲倦。我走到那個中年人身旁,不知道應該跟他說什麼好。
「恐怖組織?」
我盡量使自己嗓音清晰地問他,「是什麼原因使你認為菲利普屬於這種類型的人?」
標牌上寫著:5公里,湯普森城。
餅屋還沒有開張。拉爾夫在櫥窗上使勁兒敲了兩下,一位身穿紅白外套的中年女人推開窗戶,探出了腦袋,「什麼事兒?」
我們穿過了商業區,拉爾夫做我們的導遊。幾乎所有的商店都是連鎖店:西爾斯、德格、蒙哥馬利、萬斯、塞福威、無線電屋、電子城等等,甚至那些非連鎖店的商店也在櫥窗里擺滿了名牌商品。在這裏散步我感到十分愜意,我感到這座城市和城市裡的一切似乎都是意為我而設計的。
「他們會因此而殺了我們嗎?」
幾分鐘之後,吉姆抬起了頭,「你們這裡有商店、住宅,還有市政廳,可是為什麼地圖上卻沒有標出來?」
我們坐進了汽車,他開始向我描述我的那套帶傢具的私人公寓。他的話剛說了一半便停住了。這時我們的汽車已經開到了一條彩旗飄舞的大街前。
我們分別領取了一些表格和常見的問卷調查表,是一些類似於就職申請表的東西。實際上應該把它們叫做「居民身份登記表」。
「最重要的節日?」
我眨眨眼,揉開了眼睛,「你們能肯定這裏就是湯普森城嗎?」我知九-九-藏-書道答案,但我還是想明確一下。
我們在一個荒涼的丁字路口停了下來。背後是倉庫和鐵軌,大片的空地上長滿了仙人掌和雜草,昔日的建築工地上還遺留著瓦礫和岩屑。前方閃耀著拂曉的第一道曙光,在我們疲倦而又絕望的眼中那寶石般的地方,便是湯普森城了。
我跟著拉爾夫走出了大門。我不知道究竟為什麼不願意把菲利普的真實情況,關於他殺害那兩個小女孩、關於他的「直覺」
市長的臉上陰雲密布,「一定是國家研究協會的人。他們是湯普森連帶公司僱用的幫凶。」
不是這麼回事,我告訴自己。我的需要和願望不會如此一般化。我也不是一個如此平庸的人。可是實際上我就是一個如此平庸的人。
「難道它的一切活動必須符合國家的意志嗎?」
「政府知道這個地方嗎?」
從遠處看到的景色具有一定的欺騙性。走近以後我們才發現,這座城市毫無疑問是我所見過的世界上最沉悶的城市。它並非蕭條衰敗,也非骯髒破落,更談不上年久失修;既不是雍容華貴,又絕非品位低下,它只是……極度的平庸。它從各個方面都表現出徹頭徹尾的平庸化傾向。雖然街區的設計造型跟其他城市的郊區住宅具有相似的風格,然而公寓的設計卻跟其他城市沒有絲毫相似之處。儘管每套公寓都被設計得相互之間截然不同,但是其效果卻十分拙劣,好像他們知道自己是被冷落者,因而公寓的主人竭盡全力地試圖使自己看上去不同凡響。有一座公寓甚至被塗上了刺眼的粉紅色,還有諸如大紅色、白色、藍色等五顏六色的公寓。還有一座公寓張燈結綵,整個建築掛滿了五彩繽紛的聖誕裝飾物。然而令人悲哀的是,儘管這些公寓相互之間有著很大的區別,它們在毫無個性方面卻存在著驚人的相似性,依然無法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的笑容裡帶著悲涼的味道,「我們都有這張唱片。大家都喜歡它。但是人們對它的熱愛僅僅持續了一個星期。我想,你現在從任何一個不被冷落的人那裡都找不到這首歌曲了。也許有些敘多歲的人還把它收藏在車庫的舊箱子里,多數人手裡的這張唱片或者已被扔掉,或者已經捐給了慈善機構或救世軍。我敢保證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人記得這首歌曲了。」
「他會在一兩天之內跟另一組人來湯普森城。」詹姆斯用疑惑的表情看著我,我知道,他想詢問是否應該把一切都告訴拉爾夫。我搖了搖頭。
「羅傑1973年死於吸毒過量;保羅是我們當地電台的早間新聞主持人,不瞞你說,當年我也曾在搖滾組合里當過鼓手。」
「我不知道。每當我們談起他時,你們大家或者沉默不語,或者噓噓地互相警告,之後便保持緘默。你們的態度使我感覺到,其中肯定有問題。我想補充一句,我說的那些人跟菲利普一樣,既有魅力、又有領導才能。其中一位是著名的中學教師,另一位是我的前任,湯普森城上一任市長。」
「當然不是。」
「我們又來了幾位新主顧,格蘭達。能不能請他們品嘗一下你的手藝?」那女人看了看我們,向我們微笑致意,然後轉過身去,向市長先生說:「沒問題,」她說,「我可以為他們準備一些。至於你嗎,只好等開門以後再說。」
拉爾夫開懷大笑起來,「其實事情並不像你想象的那麼糟糕。我承認,一開始總是需要一段時間來習慣這種觀念,但是你們很快就會忘記這些的。無論當初是出於什麼目的建造了它,現在它畢竟已經變成了我們自己的城市。」
「其他人呢?」
我點了點頭,假裝自己在專心致志地聽他說話。
「如果需要的話,你們可以體幾天假,調整一下自己,休假之後如果仍想工作,可以來找我。」
「這裏通向天堂還是地獄?」詹姆斯悄悄地問道。
「再見。」詹姆斯說。
市長在大堂里對我說:「我喜歡你,也信任你,對你有好感,才決定單獨向你了解有關菲利普的情況。」
「我們終於到了。」瑪利的話語中帶著倦怠的神情。
「1970年,我們這裡有一個搖滾組合登上了排行榜。樂隊叫做『胡椒樹同謀』,專集的主打歌曲名叫《陽光世九-九-藏-書界》。」
這真令人沮喪。
我們繼續向前走,半天沒有一個人說話。這時我們來到了菲爾茨夫人曲奇餅屋,它位於一家沒有風格的畫店和沒有色的鞋店之間,「哦,你們一定得嘗嘗這裏的曲奇餅,它是世界上最好的。」
我點了點頭。
拉爾夫佩服地搖了搖頭,「這個菲利普一定是個人物。他現在在哪裡?」
他端詳著我的面孔,把我研究了半天,最後滿意地點了點頭,用一隻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好吧。我們去安排一下你的住處。」
我們完成了那些問卷,交給了他。他把它們放在桌上的文件夾中,站起了身,「我們去看一看這座城市。」
拉爾夫靠在椅背上,叼著煙斗吸了一口,「我想他們不知道。你瞧,我曾經長久地思考過這個問題。我不相信他們知道我們的存在。果真如此的話,我們可能早已活不到今天了,因為他們早在冷戰年代里就會發現我們的軍事用途了。不會有人知道我們的。我想我們應該屬於私有企業嚴格保守的一個商業秘密。」
「這是我們最重要的節日之一。」
「真的?」我非常驚訝。
我們誰也沒有回答。
我們站在窗口,一個托盤接一個托盤地看過去。我能夠聞到烤甜餅的香味兒,那是一種濃郁而甜蜜的巧克力的誘人香味兒。
「還等什麼?」我說,「我們趕緊開車吧。」
「當然如此。否則它便失去了存在的理由。湯普森城60年代末甚至發生過暴亂,可借你們沒有看到。那些年輕人說,我們再也不想遭受冷落了,我們希望得到人們的認可。我認為他們那時並沒有完全認識到自己是什麼人。他們以為自己就像少數族群那樣受到了統治者的壓迫。當時奧茲總部發生了抗議行動,這次行動被平息下去以後,接著便發生了暴亂,兩起行動前呼后應。」他停住了腳步,四處張望著,然後壓低了嗓音,「他們派私人軍隊前來鎮壓,最後平息了暴亂。110名無辜市民死在了槍口下。這條新聞從來沒有播出過,即使有人親眼目睹了整個現場,他們也不會記得了。部隊進駐城市之後,在這裏建立了兵營,並開始濫殺無辜市民。他們見人就開槍,根本不在乎殺死的是什麼人,也不在乎他們正在幹什麼。」他又掃了一眼周圍,確信沒有人偷聽,「千萬不要說出去,這個話題不宜公開談論。」我點了點頭。
銀行、電影院,市區的外圍是住宅和學校。
我們各自介紹了自己的姓名、出生地以及簡歷。
以及他的所有一切統統告訴拉爾夫。是因為我對於他的忠實超過了對自己的良心嗎?或者因為……或者因為在我的心靈深處,我仍然相信菲利普是正確的。如果他不殺害那兩個小女孩,我們中間也許真的會有一些可怕的事情發生。
「這個周末將要舉行安迪·沃霍爾日大遊行,他們正在為這個節日做準備。」
我點點頭,「好的,」我對其他人擺了擺手,「大家再見了。」
城市中心地帶的建築物既缺乏情趣,又單調乏味,其外型設計儘可能採納了最普通、最不令人討厭的風格。所有的建築物在造型創意上都不具備任何色。
「他們不希望任何人離開這座城市,不想讓我們混跡于恐怖主義者群中。我猜這樣會破壞他們在外部世界所做的民意調查的準確性。至今為止他們只做了平行測試,即分別對我們和恐怖主義者群進行調查。我們是一個龐大的消費群體,有些公司甚至為了向我們提供服務而付出了很高的代價。他們不希望我們離開這裏,因此暗地裡不斷地給我們找麻煩,以此證明我們跟外部世界之間的不相融洽。」
這事兒真讓人感到可怕。
我原以為我們會由於激動和興奮而變得滔滔不絕起來,然而當我們沿著荒涼的小路前進時卻沒有一個人說話。我們好像置身於電影里的最後一幕場景,男主人公完成了既定的目標,大家即將分手,各自回家。車廂里充滿了離愁別緒,但是每個人都在努力克制著自己。誰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本來發現了這座城市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我想也許由於大家都意識到,至少是在下意識中感覺到,這就意味著我們以前的生活到此便宣告結束了,大家為此而感到悲哀。
read.99csw•com所有的東西都免費嗎?」唐說道。
「有人嘗試過。我的意思是,經常有人要求我們填寫各種問卷,或者打電話進行民意測驗。他們要求全城所有的人每年做一次體格檢查,這完全不同於我所知道的任何一種體格檢查。那些公司沒有把我們作為人來關心,他們只關心我們是否做了他們要求我們做的事情。」
「我有那張唱片!」我說,「我喜歡那首歌曲!那是我父母送給我的第一張唱片!」
「也就是說,一個人在這一天里可以出名15分鐘,」拉爾夫說,「受到人們長達15分鐘的關注。我們為此而祈禱,這是我們希望得到的東西。」
我們距離場普森城越來越近了,我透過擋風玻璃觀察著窗外。我為終於找到了一個我能夠置身於其中並且有所歸依的社會而感到由衷地高興。我不再想念我在恐怖組織里做過的那些違背社會倫理的事情了,但是我會想念我們之間那種親如手足的兄弟情誼。儘管大家還像以前一樣相互信任,但是原來的親密友情不可能繼續保持,我們終會徹底分手,這一結局將不可避免。當我們融入湯普森城的日常生活時,過去那種激烈緊張的生活方式也將完全拋棄,我們將有史以來第一次跟成千上萬的同類們生活在一起,我們會發現自己更加喜歡結交新朋友,過去的老朋友將在我們的生活中逐漸變成無關緊要的人。
她把一塊大號的甜餅遞給拉爾夫,將其他幾塊分給我們幾個人。我們拿著完美無瑕的可口甜餅開始往外走。
我知道,既然我能夠看得出這個問題,其他人也能夠看得出。
「我知道,」我說,「你一定是指菲利普。他發起了恐怖組織,把我們團結到了一起。」
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十分重要。
「菲利普……他有什麼問題嗎?在他來之前,有沒有什麼事先應該讓我知道的情況?」
「初來這裏的人都跟你們一樣。」他把我們每個人都看了一遍,然後點了點頭,吹了吹煙斗,「丹說你們兄弟姐妹們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向瑪利點了點頭,又補充了一句,「他的確是這樣想的。因為他離開這裏后從來沒有打過電話,今天這是第一次。」
「有。有時也會有。」他笑了,「儘管愛情是盲目的,然而對於愛我們的人來說,我們並不是被冷落的人。」
「沒問題。」他轉身看著我,「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希望你跟我走。我會幫你找一個合適的地方。」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當然應該算。我的意思是說,這裏住的都是我們的人,我們是完全自治的,只不過——」
「搖滾樂隊現在怎麼樣了?」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們抓了一個我們的兄弟,」我說,「他們殺了他。這事就發生在家庭樂園。」
「我想那是因為你們有一個自己的組織,而且互相之間報團結。正如人們所注意到的,被冷落者從來沒有成群結夥一致行動的習慣,也從來沒有形成過組織。但是你們這些人卻不同……」他搖搖頭,「你們這些傢伙非同尋常。」
「哦!」我被他感動了。我真的動了感情,用敬仰的目光重新審視著他。我記得我小的時候曾經坐在床邊,用兩支鉛筆當鼓棒,跟著唱片的節奏敲打著鼓點,並想象自己站在舞台上,面對著成千上萬個大聲尖叫的女孩子們。我想把這段經歷告訴他,但是看到市長滿臉可笑而又可悲的懷舊之情,我明白了:今天絕對不能跟他談這事。
人們步行或開車,匆匆忙忙地去上班。大多數大街上都空無一人。
「但願如此。」我說。
別是當我知道全城每個人都跟我想法一致的時候。
他聳了聳肩膀,「事情並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樣。首先,統計員對我們所消費的每一種產品進行統計,然後將統計數字交給老闆,老闆把數據送到公司分析員手中,分析員將分析結果報送他們的上級,他們的上級再將這些信息遞交給總裁,直到最後這些數據才能送到決策者的手中。實際上沒有人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公司里起著決定作用的那些大人物們甚至不知道這個城市的存在。」
他聳聳肩膀,「在他們眼裡我們究竟是什麼?其實什麼都不是。我們即使離開了,又有誰會注意到我們?誰會在意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