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響了。

「把手放在頭頂上，」邁克命令道。

郵差終於不跳了。他沒流汗，也沒大口喘氣，只是朝杜戈毗牙咧嘴地說道，「比利可真是個好孩子，真是個好孩子。」

他們下了車，有兩個警察提著槍在前面開路，其他人跟在後面。當地住戶沒有一個人出來，杜戈心裏頓生疑問，這些人走了、死了還是嚇得不敢出門？

「把手舉起來！」

天上看不到雲，新月被淡淡的白色霧氣籠罩著。

郵差猛地伸出手來去奪槍。

一位警察走過去敲門、按鈴，喊著要人出來開門，沒人應聲，最後他們只得用特製的工具把門撬開走了進去。

郵差的車沒有停在霍華德家門前，兩輛警車和兩輛小型卡車橫在大街上待命，並且堵住了能逃跑的通道。這所房子比杜戈上次路過時看到的樣子更糟糕，刷的漆沒有剝落，牆板也沒倒，但總體感覺是頹敗，草坪里也是雜草叢生，荊棘遍地。

「好了，」邁克把大家召集了過來。「我們包抄上去，他怎麼也不會從懸崖上往下跳，跳就抓住他。」說完他看了看杜戈，然後又對那些警察說道，「他沒有槍，但也很危險，要是有情況就開槍。」

蒂姆走上前，手裡拿著打開的手銬。「史密斯先生，你被捕了，你……」

郵差發現了他們，但並沒有停止跳舞，腳在跳著，雙臂伸向天上的月亮。

一束束的光在傑克身邊一寸寸地搜尋著。蒂姆也躺在不遠的地方，兩條胳膊在身體兩邊撅著擰著，腦袋砸在一塊大岩石上，裂了一個口子。光停了一下又搜尋了起來，照在樹上，照在灌木叢上。杜戈什麼也沒說，其他人也是什麼都不說，都在想著一件事情，而且都被嚇得魂不附體。

「為什麼，長官？」

「走。」

杜戈看到薄薄的月光出現在東方天際，忽然想起了郵差為慶祝勝利而跳舞的情景。「我知道他在哪兒，」他非常自信地望著邁克。「九*九*藏*書把所有的人都集中起來，這次不能再讓他跑掉。」

郵差不見了。

警長卡特菲爾德面對著門坐在辦公桌後面的椅子上，身子向後仰著望著他們，如果還有臉的話，眼睛一定在緊緊地盯著他們。一支獵槍架在桌子上，臉被削掉了一半，鼻子眼睛都沒了，只露著肉和骨頭，血肉模糊，五六個牙向外呲著。牆上的證書和證明粘滿了鮮血和腦漿。「天哪，」杜戈望著邁克，倒抽了一口冷氣。

「笨蛋，」郵差柔聲罵道。他退到懸崖邊上，在岩石間輕巧地蹦來跳去。

「為什麼要停在這兒？」邁克問道。

「我來逮捕你，」邁克宣佈道。

「我們去了郵局，什麼也沒發現，現在有五個警察和六個志願者在全鎮上搜捕。」

「所有的證據我們都有。」

沒有日期，沒有簽名。

邁克從一個警察手裡拿過對講機，向巡邏的警官報告了他們的發現，並要求等驗屍官給那個小偷驗完屍后馬上趕到這兒來。

邁克向前跨了一步，杜戈緊跟著也邁了一步。半圓形包圍圈縮小了。

這時他們聽到了一個聲音。那有節奏的歌聲使杜戈感到渾身發冷，胳膊上起了雞皮疙瘩。他回頭看了看邁克，邁克朝他點點頭要他繼續前進。他們一聲不響，躡手躡腳地慢慢向前摸去。最後來到那片開闊地，杜戈停下了腳步。

郵差手舞足蹈地跳著，離開這片布滿岩石的開闊地上了山頂。

一股惡臭撲鼻而來，這是汽油、膽汁和糞便的混合氣味。很明顯，霍華德的屍體早就開始腐爛了，但從臉上還不大容易看出來。郵差用暗紅色的口紅把他的嘴唇塗得亂七八糟，還在局長大睜著的眼睛周圍畫上陰影。深陷進去的兩頰擦了粉，每邊塗了兩個玫瑰色紅圈圈。霍華德死後頭髮還在長，因此現在長得在頭頂上打了卷，還被摩read.99csw.com斯固定住；他的手指甲和腳趾甲也在長，已經長到令人感到噁心的程度。郵差把這些指甲塗得鮮紅。

郵差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包圍圈，面帶笑容地輕聲罵道，「笨蛋。」

蒂姆正說著，郵差已經把手伸過來，還沒等蒂姆反應過來，手銬已被郵差搶走了。蒂姆撲過去搶，郵差把身體向旁邊一閃，順勢一推，蒂姆翻下了峭壁。撕心裂肺的嚎叫聲傳了過來，接下來聽到的是身體撞在岩石上所發出的問響，然後是回蕩在山谷的漸漸微弱下去的回聲。郵差一呲牙，「誰還來？」

手電筒的光交叉著搜尋，最後照在了傑克那一動不動的身體上。

「站住，」邁克命令道。

地面上只有兩具屍體。

杜戈和蒂姆開著一輛小卡車，一路上兩個人什麼也沒說，無線電也關了，能夠聽到的只是車子在搓板般的山路上顛簸時發出的哐當聲。從後視鏡里杜戈看到邁克和其他警官坐在警車裡緊緊地跟在後面，還有一輛小卡車殿後。車開到山頂，杜戈讓蒂姆把車停到路邊，然後把手伸出窗外招呼邁克他們停車。

房子里漆黑一團，門打開后，亮了一下。空氣凝重，散發著腐爛的臭味，杜戈趕忙用手捂住了鼻子。他皺著眉頭四下看著，門道好像比印象里的更窄更沒有規律了。他伸手去摸身邊的牆壁，摸到的是厚厚的紙。「天哪，」他下了一跳。

手電筒來了，強光穿過黑暗，把郵差的瘋狂和犯下的滔天大罪展現在眼前。杜戈凝視著用信件做成的四面圍牆，看著被精心拼對在一起的彩色信封和交疊在一起的郵票。這些使他想起了墨西哥的阿茲台克人、瑪雅人和南美的印加人，當年他們就能夠把石頭碼放在一起，而且不用灰泥或水泥，這些建築至今還聳立在那些地方。

「他跑不了，」邁克低聲說著，又拍了一下杜戈的肩膀就走進了房子里。杜戈能聽到邁克在裏面九_九_藏_書說話的聲音，但說的是什麼並沒有聽清楚，一會兒工夫又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警察跑出來集合了。

「那就走吧，」杜戈說著把警長辦公室的門關上了。

「別害怕，」他說著打開了門。

局長坐在屋中央的一把椅子上，眼睛盯著面前的那台電視，電視是這個房間的惟一一件東西。他周圍的地板上灑著長了毛的麵包屑，還有老鼠的骨頭。

子彈擊中郵差的前胸，血噴了出來。子彈的衝力使他踉踉蹌蹌地向後退了幾步，可還是奮力把槍抓住了。他使勁一奪，兩人一起滾下了峭壁。傑克嚇得連喊也喊不出來了，什麼反應都沒有。郵差死死抱住他，兩人翻騰著滾向下面的岩石。杜戈覺得在他們滾下去之前，彷彿看到郵差那猩紅的嘴邊盪起的笑意。

「來吧，」邁克領著他幾步走過大廳來到那頭的一間緊閉著的辦公室門前。

他站在那片毫無生氣的草坪上，抬頭望著天空，大口喘著氣。太陽開始落山了，影子越拉越長了。在這個州、這個國家的其它地方，此刻人們坐下來在進餐、聊天、看新聞。在眼下的威利斯，這種愜意的日子只能在回憶中找到。

他們跟著他走到峭壁前，包圍圈更小了，伸手就能摸到他了。

「……下雨，下雪，下霧，下冰雹……」他嘴裏還在唱著。

他們慢慢地向前走去。

警察們點了點頭。

杜戈走出房間，穿過大廳和客廳來到外面，使勁吸了一口氣。即使他的鼻子堵住了，但仍能聞到那腐爛的氣味，看到局長的樣子，他的胃裡就翻江倒海。他真想拉過邁克大聲說，「我早就對你說過會出這種事情。」但他心裏清楚，這樣做既卑鄙又愚蠢，現在這樣做時間場合都不對。

郵差哈哈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唱道，「男人，女人，槍林彈雨都不能把郵差趕走，離開他的陣地。」

「他在……」

杜戈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但郵差是當真了，他九*九*藏*書還真的原地不動了。

「那就好。」他說著把手裡拿著的一封信遞給杜戈。「你看看。」

落日的餘輝把山脊上的岩石染成橘黃色，金星在西邊地平線處已經隱約出現了，月亮已經在東方升起來了，很明亮。他們的車輛一字排開，慢慢地行進在窄窄的山路上。腳下，威利斯鎮的燈火顯得那麼靜謐溫和，好像這沉入夢鄉中的小鎮從沒有發生過什麼意外事件似的。

警察都把槍拔了出來，慢慢地走過了那片起伏不平的土地。每個人都是既緊張又警覺，支著耳朵，捕捉每個微小的聲音，瞪著眼睛，留神每個細微的動靜。他們穿過一片茂盛的矮樹，走出高大的石蘭灌木叢。

「很好。」

郵差哈哈笑著，邊舞邊唱。「黑夜也不能……」

杜戈低頭看了一眼，信紙上潦潦草草地寫著幾個鉛筆字：

「你們沒有證據。」

「蒂姆，銬上他。」

兩個警察回到車裡去拿手電筒，其餘的人原地等著。杜戈的眼睛慢慢地適應了，能夠看到那邊客廳里的情況。傢具沒人動過，長沙發和桌子上也沒有信件，但四面牆上粘著信封，足有一英寸厚，屋子中間有用信件搭起的各種造型和雕塑，很對稱，有點兒金字塔的風格。

「史密斯先生，」邁克喊道。「史密斯先生，你在嗎？」

果然不出所料，郵差正在跳舞。只見他瘋狂地擇舞著雙臂，兩腿還踢得老高。

郵差還在跳著。他格外消瘦，配上那頭紅色的假髮，在月光下簡直就是個鬼。

除了他們自己的呼吸和腳步聲外，屋子裡什麼聲音也沒有。他們穿過客廳、餐廳和廚房，在郵差那瘋狂的製作中穿行。越往前走，腐爛的氣味就越濃。走在前面的邁克推開了卧室的門。

邁克點了點頭，「好吧，你帶路吧。」

「這東西是在警長手裡找到的。」

還沒等杜戈回過神來，傑克·希普利已經上去了，手中的槍指著郵差的上腹部。

「剩下的人馬上去那ｈttｐs://read.９9ｃsw.ｃom兒。」

霍華德找到了。

「你的妻子呢？」

邁克朝天放了一槍，郵差停了下來。邁克把槍口對著他說道，「你要是再動一下，我就開槍了。明白嗎？」

所有的人都下了車。晚上的溫度降低了，天變涼了，這預示著秋天就要降臨了。

穿行在灌木間，灌木嘩嘩作響，但這聲音卻被郵差的歌聲蓋住了。杜戈赤手空拳，緊跟著邁克。等警察都各就各位之後，邁克向前走去，大夥跟在他後面。

「去霍華德局長家了嗎？他就在那兒住。」

他們繼續搜索著，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而且不知找了多少次。

「把手放在頭頂上，」邁克又說了一遍。

他覺得有人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是邁克。「巡邏隊報告說沒有發現郵差的蹤影，你知道他可能會在什麼地方嗎？」

邁克掛上電話，看到了杜戈就走了過來。「你終於到了。孩子怎麼樣了？」

越往前走，杜戈就越覺得身上發冷。這裏不是他一個人，一共有10個，但卻覺得面對郵差的只有自己一人。

所有的人都跑到懸崖邊向下看，下面黑的什麼也看不到。有幾個警察打開了手電筒。

杜戈舉起一個手指壓在唇邊，讓他不要大聲說話。「剩下的路我們得用腳走，這樣才能抓住他。要是聽到了我們驅車上山的聲音，他就會跑掉，我們就白來一趟。」

一摞摞的信件從地面摞到了天花板，一封信壓著一封信，一點空隙也沒留，把牆速了個嚴嚴實實，窗戶也封住了。

杜戈點點頭，「沒問題了。」

杜戈跑進警察局時馬上發現了和以往不同的地方。辦公室里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在工作，警員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顯得很緊張。雖然有一兩位級別更高的警官，但好像主事兒的就是邁克，只有他一個人好像在考慮問題，顯得很老練。他在給鳳凰城的某位要員打電話。屋子裡每張桌子上都有一摞信件，都沒有打開，好像誰也不敢碰不敢靠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