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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張老倉和他兒子護送到溝口,剛翻上一道埡,前邊好像有人走過來,張老倉忙讓一行人隱於樹叢里,他迎上去見是溝里的黃伯項。黃伯項問:委員這是往哪兒去?張老倉說:東謝溝的馬平川病得快不行了,他家人捎書帶信的讓我去看個墓穴。黃伯項說:就你一個人?我還以為一群人哩。
保安隊活捉了周瑞政、周作雲、周有仁、薛寶寶,帶到高門鎮。高門鎮雖偏僻,但當地盛產龍鬚草和艾草,鎮上人家差不多都編織龍鬚草鞋和針炎用的艾條,東西南北的商人來收購販運,倒顯得繁華熱鬧。第四天高門鎮逛集市,保安隊在鎮中二郎廟前的土場子上開大會公開鍘人,會前薛寶寶站出來說游擊隊的瞎話,周瑞政就破口大罵薛寶寶是叛徒,你丟游擊隊的驗,丟你爹你娘的臉,你個孬種!罵得薛寶寶滿臉通紅,不再作聲。保安隊擺上鍘刀,周作雲昏迷著,被抬著把腳子放在鍘刀下,周作雲嘴張了張,沒有出聲,就被鍘了。周有仁是自己撲向鍘刀口,鍘刀鈍了,鍘了三次頭沒鍘斷,保安隊補了一槍。周瑞政又是罵:我肏|你娘,用鈍刀鍘,老子瞧不起你!他便被打了三槍,三槍都沒死,血撲哧撲哧冒,他還在罵,又打了第四槍,才不罵了,嘴還一直張著。
阮天保一頭扎入河中順水往前游,他是會水的,待游出十多丈遠,冒出頭來,身後還跟著邢瞎子。邢瞎子並不是眼瞎,而是長得像個熊。阮天保說:牛三不是也限著嗎,他淹死了?邢瞎子說:他沒入水就被打了。阮天保說:把槍拿好!吸了一口氣又沒入水中,兩人又朝河的東岸泅去。到了岸上,能遠遠看到渦鎮北門外人影還亂,有人沿著鎮的東城牆外跑,不時地往河裡打槍,他們就穿過東岸上的官路,鑽到山林里了。天黑趕到縣城,發現滿城都張貼了標語,全是馮玉祥的語錄,知道世事已變,退避到城南山神廟裡。阮天保唬了一下,說:我現在啥都沒了,你還有爹有娘的,咱就此分別吧,邢瞎子說:那你到哪兒去?阮天保說:隨便走吧,走到哪兒是哪兒。邢瞎子說:那我還跟你。阮天保說:為啥哩?邢瞎子說:兩頭夾攻著那是壓根沒活的,你卻不死,命里註定還有大事干哩。阮天保說:你不是也不死嗎?邢瞎子說:我是你的護兵呀。阮天保說:好,那你就跟著我,先找個地方吃飯去!去了溝岔口一戶人家,那人家的媳婦正坐月子,男人燉了一隻老母雞。邢瞎子說:你看,你想吃飯了這老母雞就等著你么!把槍拍在桌上,他們沒殺那男人,索要了幾個大洋和兩身衣袋,兩人坐下來把燉好的老母雞連肉帶湯全吃喝了。
井宗丞和蔡太運去了鎮外山神廟,兩個隊員也剛剛返回,四人吃了討要回來的六個黑饃和三個蘿蔔。兩個隊員一個叫來信子,一個叫來雷子,蔡太運就想起周瑞政、周作雲、周有仁,說他沒有帶好他們,丟了命,還丟了四桿槍,尤其可惜了那挺機槍,哇哇地哭。井宗丞勸他不要哭,要他說說打薛寶寶的事,蔡太運不哭了,說他是一槍打在薛寶寶腦門上,天靈蓋就炸開了,紅的白的腦漿噴出來,而薛寶寶的媳婦他並沒開槍,卻倒在地上,身子下往外流血,他還說:我沒打你倒流血?!猛地醒悟是孩子流產了吧,不能留下孽種,才開的第二槍。來信子和薛寶寶熟,來信子說:你打了他家三口?蔡太運說:不是我要打的,是三個姓周的兄弟索命的。
裝扮成了山民,夜以繼日,他們順著溝趕到了秦嶺西北處的一個鎮子,一打問這是什麼地方,說是麥溪縣的墓坡鎮,就住在了一個小客棧。
張老倉父子護送到了板橋灣才返回,到黑溝已經是第二天傍晚,天開始颳風下雪,那是十幾年來黑溝下的最大的一場雪,還在溝圻,鳥飛著飛著就石子一樣墜地凍死,聽到熊在樹洞里也凍哭了,嗚啕啕地叫喚。父九_九_藏_書子倆一進院門,兒子還在喊媳婦:快熱熱酒讓暖暖身子!屋裡的保安跑出來就把他們按到地上。這些保安也冷得不行,早把屋裡能穿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他們審問張老倉是不是給游擊隊的人帶路去了,張老倉見兒媳婦和小孫兒已死,就說:是帶路了,護送的不僅是游擊隊,還有個更大的官哩,你們想追也追不到了!被咬傷胳腰的保安舉槍就要打,旁邊的保安說:先剝了衣服,要不打了到處是血。便一哄而上爭搶著剝張老倉和他兒子身上的衣服,父子倆被剝得一|絲|不|掛。張老倉兒子罵道:要殺快下手,不要讓老子受凍!保安組長打了一槍,再向張老倉打時,連打了三下都啞火,張老倉便笑了,說:生有時死有地,我不該死在這裏。我還有一罐子銀元埋著,讓我死在屋后地頭的那棵松下,我告訴銀元罐埋在啥地方。保安把他拉到了屋后地頭,果然那棵老松一摟多粗,通身褐紅,順著地塄蜿蜓成龍形。保安組長說:聽說你會看風水,真還給自己選了個好地方!銀元罐埋在聊兒?張老倉說:你還行,我就給你說個消孽債的辦法吧,你得挖出銀元罐了,就勢把我兒三口埋在土坑裡。保安組長說:你先消你的孽債吧,埋在哪兒?張老倉說:就在院里的捶布石下。銀元罐被挖出后,保安是把張老倉的兒子兒媳和小孫兒扔在坑裡埋了,再把張老倉打死在松樹下。雪越下越大,很快掩蓋了血跡,張老倉窩在那裡像卧著個碌碡,也成了座雪堆。
下午,蔡太運就帶著井宗丞他們進了黑溝。黑溝的黑是溝河兩邊都是黑土崖,水流就顯得混濁,樹長滿了黑苔黑茸,而零散在河邊或溝畔的人家,牆和門窗全被雨淋得發烏。那一堆一堆麥草垛、豆稈垛,顏色像腐敗了一樣,站著一群叫不上名字的鳥,叫聲如嘔吐。蔡太運說他尋著首長一行三人時,是藏在函玉川的一個山洞里,首長病得很嚴重,他才讓轉移到這溝里的張老倉家。張老倉可是個能人,會給亡靈念經,也會觀看風水,還當著溝里的聯保委員,當年游擊隊在這一帶活動時卻又和蔡一風熟悉,直是表面上給政府幹事,暗裡幫著游擊隊。到了夜裡,蔡太運、井宗丞他們到了張老倉家,井宗丞以為首長人高馬大相貌堂堂,沒想是個矮小老頭,頭上纏著帶子,眉心上也有劃破放血的小傷,張老倉還用艾條灸他的太陽穴。服過了頭疼丸后,過了一個時辰,疼痛稍有好轉,首長坐起來和井宗丞說了一陣話,就又躺下了。跟隨首長的兩人,可能是警衛,個頭也都不高,但胳膊腿粗,身上別有三把槍,說話時就一直盯著對方,眼睛放光。首長睡了后,井宗丞、蔡太運和兩個警衛,還有張老倉,一塊商量下一步怎麼辦,警衛的意見是儘快走出秦嶺,而蔡太運擔心首長身體不好,儘快離開怕是不行吧。警衛說:首長走不動,就抬擔架,你們準備擔架吧。
處決了黃伯項和七個保安,井宗歪他們收拾了張老倉一家四口的屍體,盛入瓮埋在了松樹下。靠著松樹歇息,蔡太運感嘆著松樹長得直是一條龍,就想起張老倉以前的話,說:宗丞,咱們護送首長哩,我還不知道人家叫什麼名字?井宗丞說:我也不知道。首長在這兒住了幾天?蔡太運說:前後十天吧。咱們不知道首長的名字,將來他當皇上了,還記得咱們不?井宗丞說:他還真當皇上呀?就是能當,只當十天?咱們把咱們的事干好就是了,要操心就操心自己哪一天腦袋掉了。蔡太運說:也是。就給手下人喊:去弄一隻羊去,這嘴裏咋想著了膻味!手下人說:黑溝里人只養奶羊,是給孩子餵奶的。蔡太運說:這我不管,我就是要吃羊!
形勢已經大變,馮玉祥的部隊十萬人在中原向共產黨的紅軍發動進改,紅軍僅兩萬人,分三路突圍,一路就進了秦嶺。秦https://read.99csw.com嶺特委指示游擊隊一方面與馮部十二軍周旋,牽制他們對進入秦嶺山區的紅軍的堵截,一方面還要護送一位重病的中原部隊首長儘快地通過秦嶺到陝北延安。
高門鎮鍘了游擊隊三個姓周的,蔡太運又生死不明,消息傳了來,游擊隊為他們開了追悼會,蔡一風又派井宗丞再帶兩人去銀花河一帶。為了便於打探情況,井宗丞化裝成甑羅匠,另兩人扮作乞丐,白天外出走村串寨,晚上在一座山神廟集合。這一日,井宗丞到了高門鎮,特意去了二郎廟前土場上,想著就在這裏十幾夫前鍘了自己的戰友,而現在地上沒有任何血跡,又逛集市,貨排擺滿,人群熙攘,好像什麼事情從來沒有發生,一時心如刀絞,腿軟得走不動,就將甑羅擔放下,蹴在一棵青岡樹下吃煙,心裏念叨著周瑞政、周作雲、周有仁的名字,悄聲說:如果你們死後有靈知道我來看望你們,樹上的葉子就往下落吧。話剛說完,樹上果然往下落葉子,冬天的樹葉子都是枯了,顏色蒼黑,而青岡樹的葉子卻血紅血紅,竟然一樹的葉子全然落下,樹裸得光禿禿的,落葉幾乎把他的腳面都埋沒了。井宗丞頓時淚流下來,趕忙擦了,又悄聲說:你們死得冤,我會給你們報仇的,你們能告訴我該去哪兒找到首長呢?如果有人戴了草帽在場子東邊出現,那我就往東邊去找,在場子南邊出現,我就往南邊去找。
阮天保見到了井宗丞,很是熱乎,說:咱多年沒見,你倒比我高出一個頭了!井宗丞說:我瘦么,瞧你胖得沒脖子了,當保安隊長真箇是吸民脂民膏!阮天保笑著說:我只說我是吃糧背槍的人,沒想你比我還強啊!井宗丞也就笑著。但兩人誰都不再提說小時侯的事,更不談渦鎮。井宗丞看到阮天保拿著一桿長槍,有心要壓壓他,也是耐看看他的本領,就說:你來了我得招待你一下,請你吃燒雁腿吧,從腰裡拔出短槍,照著河溝里的三隻野雁,叭地打了一槍,一隻就倒下了,另兩隻驚慌起飛。阮天保說:一隻不夠吃。舉槍也打了兩槍,空中的兩隻野雁正好飛過頭頂,一隻垂直掉下來,一隻也垂直掉下來。火堆上烤了三隻野雁,還有個苞米棒子,兩人都吃撐了。到了晚上不消化,阮天保半夜裡拉肚子,提者褲子往屋旁的廁所跑,而門前的場子上,井宗丞挺著肚子往那裡的一截木頭上撞。阮天保說:那撞著能克化嗎?井宗丞說:拉稀啦?你胃不行么!
小客棧的被褥臟,阮天保說:這怎麼睡?重新再找了個客棧,邢瞎子累得沒脫衣服就趴在床上睡著了,阮天保卻又是睡不成,蚊子太多,他叫醒了邢瞎子,邢瞎子說:你睡覺就不覺得咬了。阮天保說:我睡不著!邢瞎子說:你身子貴!把被子的棉花套子拖出來,讓用被單蓋嚴了睡。邢瞎子說:這太晚了,尋蚊帳也沒處尋,就湊合一夜吧,明日重投客棧。阮天保說:那你脫|光了不要蓋。到了天明,邢瞎子一身的紅痘痘,阮天保還是說他沒有睡好。又換了新的客棧,阮天保在房間里睡覺,邢瞎子到鎮上閑逛去了。鎮上有個戲檯子,但沒有人聽戲,好多人在那裡下棋,邢瞎子站在旁邊看了半天,午飯時買了些牛肉和酒回客棧,阮天保說:你知道我一上午干啊著?邢瞎子說:睡覺。阮天保說:我劃一根火柴看著火柴怎麼燃盡,再劃一根火柴看火柴怎麼燃盡,一盤火柴划完了,就等著尿來。你知道啥叫寂寞嗎?邢瞎子說:我再出去轉轉,或許有好事。他又去了鎮街,在耍猴攤上看看,在茶館門口轉轉,最後蹴在牲口市上看買家和賣家手伸在衣襟下拾價。一個老漢過來說:你不是鎮上人吧?邢瞎子說:東邊村裡的。老漢說:在做啥買賣的?邢瞎子說:逛哩。老漢說:我看著你是逛了一天了,陣壯實的小伙想不想有個事干?邢瞎子說:想么https://read.99csw.com。老漢說:那你明日中午到關帝廟門口來。邢瞎子第二天就去了關帝廟,那老漢直接了當地說要他參加秦嶺游擊隊,如果願意,現在就走。邢瞎子說:還有一人,我們一塊的,我問他去不去。老漢說:你不要走漏風聲,走漏了你就沒命了!你去問他,要走,夜裡雞叫頭遍,在河邊那棵彎柳下等我。邢瞎子回客棧給阮天保說了,阮天保說:我只說可能入逛山、刀客呀,沒想要去游擊隊?邢瞎子說:游擊隊勢力是小,但也是個去處,依你的能耐,去上三年五年你又是那裡的頭兒了!阮天保說:你這麼看我?邢瞎子說:大家都這麼看你,你從不屈人之下的。阮天保笑了,說:那就去吧,也活該是渦鎮人,和井家脫不了干係。邢瞎子說:唉,這我倒忘了,井宗丞就在游擊隊。
阮天保說:他在就在。雞叫頭遍,兩人去了河邊,彎柳下卻沒有人,邢瞎子就認為是受騙了,要離開,阮天保說:再等,人就在附近。果然雞叫三遍時,突然冒出三個人,其中就有那個老漢。他們連夜出發,但那三個人要邢瞎子阮天保走在前邊,邢瞎子卻要他和阮天保走在後邊,爭執了一會,那三人還是走在後邊,邢瞎子就讓阮天保走在他前面,悄聲說:他們要開槍,我給你擋子彈。阮天保說:誰敢?兩天一夜后,在一個山坳子里,他們見到了蔡一風。
將首長五天四夜終於送出了秦嶺,井宗丞蔡太運他們又原路返回。經過板橋灣,又念叨起張老倉的好,覺得應該答謝答謝,就見一戶人家院牆高大,估摸是個財東吧,翻進去沒收了五十二個大洋和三件皮襖。臨走時,財東千謝萬謝,還送到山腳下,井宗丞見財東腰帶上別了個玉石嘴兒旱煙鍋,說:這也該是張老倉的!順手拿了過來。可到了黑溝張老倉家,發現張老倉一家死絕。連夜出了黑溝,在溝外的王家街上活捉了一名保安組的保安問情況,才知道了是黑溝的黃伯項告的密,是鄉保安組長陳述先帶人槍殺了張老倉一家四口,而摔死張老倉小孫兒的叫孟銀,開槍打張老倉兒媳婦的叫馬磨子,剝張老倉父子衣褲的是劉小磊、石千成、鞏有謙、毛來福、楊百會、施啟新。他們就先捉了黃伯項,黃伯項有個瘦瓜瓜老婆,脖子下嘟嚕著一疙瘩肉,出氣像拉風箱一樣,有兩個孩子,一個男孩七歲,一個女孩四歲。將老婆孩子關在他家的地窖里,然後押了黃伯項到溝外,讓他以得了賞錢要請喝酒名義,叫來施啟新、楊百會、毛來福,一一綁了裝在麻袋用驢馱到黃家,關進地窖。再騙來鞏有謙、石千成、劉小磊,還是一一綁了裝在麻袋用驢馱到黃家,關進地窖。最後要收拾陳述先,陳述先不好酒,就說弄來了個窖姐兒,陳述先來了,也綁了馱到黃伯項家,要同七天前捉來的六人一塊處決。黃伯項說:我把兇手都叫來了,你們放了我老婆和孩子吧。井宗丞說:你老婆和孩子可以放,但你得死!
蔡太運帶人去接應重病的首長,根據情報,他們趕到方塌縣的銀花河庄頭村,沒想庄頭村在三天前遭到保安隊的搜查,首長已經轉移。他們就沿著銀花河在各個溝岔的村子里打聽,沒有任何消息,卻被保安隊包了餃子。那一夜住在了一戶財東家,財東見他們帶著槍,很熱情地讓一個年輕的女人給他們做飯,又讓他們就睡在廈屋裡。那女人長得白|嫩,給他們掃炕鋪了新席,周瑞政說:你是女兒還是兒媳?女人說:兒媳。周瑞政說:還沒孩兒吧?女人說:孩兒三歲了,睡得早。周瑞政說:看不出來!你是從縣城那邊嫁過來的?女人說:我娘家在鄰村。周瑞政說:這地方還能出你這樣標緻的人?!蔡太運揮揮手,讓女人走了,罵周瑞政:走到哪兒你都騷情!搭通鋪睡下,半夜裡周瑞政要小便,往上房左側的廁所去,月亮明晃晃的,上房牆上掛著有柿餅https://read.99csw.com串,過去要捏一顆吃,卻見台階上的竹竿晾著一件小襖,紅顏色的,猜想這是那兒媳的吧,拿過來嗅了又嗅,朝上房的窗子瞧,不知道那兒媳睡在上房的東間屋還是西間屋,就把小襖拿去了廁所,動手摸弄自己的塵根。這時候,巷頭起了槍響,廈屋裡的蔡太運驚醒了,忙拉起另外的人就往外跑。剛出門,巷口那邊有人在說:誰走的火,快!同時幾個黑影往過跑。蔡太運他們瞧著那伙人前邊是財東,明白財東安頓他們住下后就去給保安隊報了信,回身打了一槍,便從巷子另一頭跑開,槍聲一時亂響,好的是月亮偏鑽進了烏雲,一切黑暗起來。蔡太運他們跑出村子了,才發現周瑞政沒有跟上。周瑞政聽到槍響,一股子髒水剛射在紅襖上,還以為是白己的槍聲,說:我恁的子彈多啊!待清醒過來,覺得不對,保安隊已撲進院子,蔡太運帶人二返身進村要救周瑞政,才到一個打麥場上,保安隊四邊圍了來,他們蹴在碌碡后,一邊推著碌碡一邊打槍,但保安隊的火力更猛,蹴在碌碡后不敢冒頭,碌碡又難以推動,只好爬到場畔了沿著土塄根往村外跑。蔡太運跑得快,周作雲,周有仁跟得緊,而薛寶寶來不及跳到場畔的土塄下,就藏在草垛后。麥草垛被槍打得著了火,再跑向第四個麥草垛時,第四個麥草垛后早有了保安隊,便被活捉了。蔡太運周作雲周有仁跑到村外,遇到一個土崖,土崖上長著刺黃檗,金櫻子、串果藤,如果能上到土崖上,再跑一里地就可以鑽進樹林子了。後邊的保安追得急,槍子嗖嗖地響,蔡太運趴下回擊,說:分散開跑!
當泰嶺特委介紹阮天保、邢瞎子參加游擊隊時,游擊隊開了一個會,討論要接受還是拒絕,井宗丞表示反對,說:阮天保是平川縣保安隊長,他能和我們一心?蔡一風說:我曾經也是在保安隊干過,咱游擊隊里起碼有十多人都是從敵人內部反戈出來的。井宗丞說:你們是從敵人內部拉出杆子的,可你們拉出杆子是你們原本就要借保安隊發展力量反戈的,阮天保是打了敗仗來游擊隊的。蔡一風說:是不一樣,有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也可能有身到漢了心也就到了漢的。阮天保是帶了三桿槍呀。井宗東說:有槍就啥人都要呀?蔡一風說:咱現在能多一人就多一人,能多一桿槍就多一桿槍,你是不是聽說了他和你弟是對頭?井宗丞說:井宗秀是井宗秀,井宗丞是井宗丞,我們各是各的。蔡一風說:這就好么,他阮天保知道你在這裏卻還能來,咱就得信任他。井宗丞也就沒再說什麼,只要求不要把阮天保分在他的分隊里。會議最後決定:游擊隊三個分隊仍然是襲擊干擾敵人,而抽出第二分隊新任隊長蔡太運,帶人去接應護送中原部隊重病的首長過境,第一分隊長空缺後由副隊長接任,而副隊長暫時讓阮天保乾著,但兩把短槍沒收,只配給一桿長槍。
周作雲抓著串果藤先上了土崖,已經跑過一里地,快要鑽進標林子時被打中。周有仁是機槍手,他爬了幾次,幾次都從土崖上又溜下來,最後是後退了幾步猛地撲上去,人是撲到土崖上了,機槍卻掉到崖下,他又下土崖來撿,被跑過來的保安按到地上。蔡太運是終於進了樹林子,才發現腳上的鞋全跑掉了。
但這黃伯項並沒有走遠,藏在石頭后看著張老倉帶著一伙人翻過埡,心裏生疑,天明就跑出黑溝,給溝外鄉公所的保安組報了信。保安組撲進溝里的張家,見張老倉不在,兒孫也不在,只有兒媳婦正給孩子餵奶。問張老倉呢?兒媳婦說背著褡褳出去了,可能是又給誰家看風水,但她不知道去了哪兒。再問家裡是不是住過游擊隊的人?兒媳婦說家裡沒來過陌生人呀,她也不知道油擊隊還是鹽擊隊。偷偷擰了孩子的屁股,孩子哭起來,她就只顧哄孩子。一個保安就奪過孩子,說你給我打馬虎眼read•99csw.com?不老實說摔死這碎仔!兒媳婦還是說她什麼都不知道,孩子就真的被摔在石頭上,再沒了哭聲。兒媳婦一下子衝過去,抱了那保安的胳腰就咬,咬下了一疙瘩肉,男一個保安朝她頭上便開了一槍。打死了兩條命,保安組並沒走,還殺雞煮肉,開窖取酒,吃喝畢了埋伏在屋裡要等張老倉回來。
原來,蔡太運扮作進鎮賣柴禾的樵夫,剛到藥店買了幾包頭痛丸店掌柜問:你是北山人?蔡太運說:別賣。掌柜說:北山人也買葯呀?蔡太運說:北山人就不生病?!樣子很兇。掌柜說:北山人頭痛腦熱了不是眉心放血就是水碗里立筷子驅鬼,倒捨得花錢買葯?蔡太運這才緩過勁說:我賣了柴禾有錢呀!一抬頭,卻見街一男一女走過,女的挺著大肚子,男的背影好像是薛寶寶。薛寶寶就是離鎮三十里的薛家堡人,當初他們來找首長時,曾路過薛家堡,薛寶寶說他年初回家了一次,前不久有人捎了口信,說是媳婦懷孕了。蔡太運還說,那你回去看看你媳婦,薛寶寶說,先完成任務,倒沒回去。被捉住投降后,薛寶寶留在了鎮公所做事,害怕游擊隊懲處家人,接了懷孕的媳婦也住到鎮上。媳婦剛住過來三天,偏偏就讓蔡太運發現。蔡太運把買來的葯揣在懷裡,尾隨著薛寶寶和他媳婦,只說到個沒人處下手,沒想薛寶寶和他媳婦卻往十字路口走,那裡有三家龍鬚草鞋店和四家艾條店,店門口停了五頭騾子,人也很稠。蔡太運就急了,緊趕了幾步,踩住了薛寶寶身後的影子。一踩上薛寶寶的影子,薛寶寶好像受疼了似的,回過頭來,猛地見是蔡太運,驚得嘴張開能塞進一個拳頭。蔡太運說:我把你踩疼啦?薛寶寶說:啊,是疼。蔡太運說:你這影子拖得太長么。叭叭連開兩槍,薛寶寶和他媳婦就倒在血泊中。十字路口頓時大亂,蔡太運也趁機逃跑了。
井宗丞說:你還活著怎麼沒回去彙報情況?蔡太遠:我沒臉回去。首長沒找到,五個人被鍘了三個,我怎麼回去?!我必須得找到首長啊!井宗丞說:你一個人怎麼找?蔡太運說:我已經找到了,安排了住處,但首長病得很重,我來鎮上買葯。井宗丞一下子摟住蔡太運,說:你瘦了,疲得都沒人樣了!從懷裡掏出個饃讓他吃,便問:剛才的槍是你打的?蔡太運說:我打薛寶寶啦。
張老倉卻說:我家后的地頭有一棵老松,樣子像龍,我學風水時師傅說如果有高官能在這裏住多久,將來就能當多久的皇上哩。我不知首長是什麼官,肯定是個大官,他還是多住些日子好。警衛說:現在最重要的是安全,不安全了還什麼皇上不皇上的?!警衛意見很堅決,又去請示了首長,首長也同意儘快離開,蔡太運、井宗丞就商議了一條離開的路線:從威家岔進去,翻黃沙山,到板橋灣,走麻子峽,再翻牛背梁到零口溝,過了零口溝就出秦嶺了。這一條路線雖然遠又非常難走,但相對安全,加上以前游擊隊也經過,沿途各地都有些給可靠的人家,吃住沒有問題。一切都定下來,就扎綁了副擔架,一共七人,由張老倉父子護送,後半夜就抬著首長出發了。
他睜眼觀察著場子的四邊,但四邊久久沒有戴草帽的人出現。自己又想:他們郡里能知道呢,若知道他們還不早接應到了嗎?再說,大冬天的,又沒下雨,哪能戴草帽的?但突然間前邊的街口響了一槍,人群大亂,井宗丞立即警覺起來,挑了甑羅擔子,只提了一隻筐子,筐子的羅網下藏著手槍。他順著人群往南邊跑,猛地見蔡太運拿著一條扁擔,腰裡纏著扁擔繩,迎面跑過來,兩人都愣了一下,使個眼色,一塊鑽進一個巷子,出了鎮,過河穿林,進了南山。蔡太運這才說:你怎麼在鎮上,是不是也來找首長?
張老倉說:你眼花了,哪兒還有人?有鬼哩!分了手,黃伯項就往埡下去,已經聽不到腳步聲了,一行人才過了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