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烤焦的曲奇餅
保羅笑了，好像很高興的樣子。「你開玩笑嗎？這太棒了！我是說，當看見普銳斯車上的蹄印時，我就猜到了那是什麼。可是現在……」
卡斯特蘭太太取出花生醬和果凍，開始做起了新的三明治。她嘴裏哼起了小曲，烤箱里還在烤著什麼東西，我覺得那是更多的曲奇。
「我們全都會死，」尼克說，他杯子里的檸檬水一口也沒動，「傑克遜太太，我們無法抵擋入侵，但是入侵已經是不可避免了。」
我聽到卧室里傳來沉悶的叫喊聲。保羅的聲音在說：「是誰把這堵毛牆放在門口了？」
「歐拉芮夫人的事，我很抱歉，」我說，「把客廳都搞壞了。」
「嗯，那是……哦，天哪……」她臉上浮現出一絲陰影，「上一次，他是那麼不同。一道傷疤，一道可怕的傷疤，他的聲音里還充滿了痛苦……」
「汪！」歐拉芮夫人想轉身去找我媽媽，把牆上所有的畫都撞了下來。它只見過我媽媽一次（說來話長），可它挺喜歡她的。
「謝謝你沒有抓狂。」我說。
他比平日更加急切了，可他點點頭：「時間到了。」
「按門鈴去。」尼克說。
「你是赫斯提亞，」我說，「女灶神。」
她點點頭。
我跟保羅和媽媽講到了堤豐、眾神，還有即將到來的戰鬥。然後我講到了尼克的計劃。
「這麼說都是真的。」保羅看我的樣子，彷彿第一次跟我見面似的。他穿著他的白色浴袍，現在粘滿了狗毛。他椒鹽色的頭髮亂蓬蓬地支棱著。「關於那些怪獸，關於混血者的傳說……全都是真的？」
女神笑了：「你是個很好的英雄，波西·傑克遜，並不自負，我喜歡這樣子。不過，你還有太多東西需要學習。狄奧尼索斯成為神的時候，我為他放棄了自己的寶座。這是避免諸神之間發動內戰的唯一辦法。」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尼克出現在我身邊，彷彿是從黑暗的影子中變出來的。他一個趔趄，我連忙抓住了他的胳膊。
「對不起，」我說，「又要影子旅行了。」
「因為這失去了制衡，」我回憶道，「突然就有了七位男神、五位女神。」
「卡斯特蘭太太？」我問。
好吧……這麼說她的模樣是個八歲女孩。我沒有問，不過我知道，神可以變成自己喜歡的任何樣子。
剛才滿眼都是發霉的花生醬三明治和燒焦的曲奇餅乾，我其實並沒什麼胃口，不過女孩揮了揮手，豐盛的野餐便出現在火邊。一盤盤烤牛肉、烤土豆、抹上黃油的胡蘿蔔、新鮮麵包，還有一堆我已許久沒有品嘗過的食物。我的胃頓時嘰里咕嚕叫了起來。這就是所有人應該享用的家庭晚餐，卻鮮有人擁有這般口福。女孩為歐拉芮夫人變出一塊五英尺長的狗餅乾，它歡快地撕扯開了。
「哦，我的確抓狂了，」他眼睛瞪得老大，「我只是覺得這太棒了！」
「並不是所有的能力都那麼引人注目，」赫斯提亞看了看我，「有時候，最難的能力是放棄。你相信嗎？」
門廊上掛滿了風鈴。閃亮的玻璃和金屬在微風中叮噹作響。銅條發出流水般的聲音，提醒我得上廁所了。我搞不懂盧克的媽媽如何能忍受這麼多雜訊。
「練習。有幾次撞到了牆上，還有幾次意外地去了中國。」
「波西，」媽媽說，「最後一件事，要是你……要是你在與克洛諾斯的戰鬥中活下來，給我一個通知。」她在錢包里摸索著什麼，把她的手機遞到我手裡。
「不必，」他說，「還有更近的入口通向冥界。」
「我們得走了，」尼克急忙說，「我們會告訴盧克……嗯，我們會轉告他，你向他問好。」
「好的，」媽媽贊同，「我會留意藍色信號，我會留意不從房頂上跳下去。」
她的目光發散開來，彷彿是在通過一個萬花筒回望著他。「怎麼了，盧克，整件事情你都知道的。那剛好是在你出生之前，不是嗎？我一直都很特別，能夠看透……他們叫什麼來著。」
「你也需要睡會兒嗎？」我問尼克。
她身後的廚房窗戶上，銀色的月蕾花在花盆中閃光。去年夏天我從卡里普索島買回了這株具有魔力的植物，在媽媽的精心照料下它怒放盛開。花香總能讓我平靜，卻也同樣讓我悲傷，因為它讓我想起了失去的朋友。
我在尼https://read.99csw.com克身邊坐了下來。我們拿起食物，剛要張口，我突然改變了主意。
她眉頭緊蹙，似乎在努力回憶：「我……我的祝福。不是嗎，親愛的？」她憂鬱地看著我們，「他要去一條河，他說他需要我的祝福，所以我給了他，我當然會給。」
歐拉芮夫人發出了鼾聲。要不是身後車流的轟鳴，我打賭它一定能把左鄰右舍都給吵醒。
「啊——」她直起了身。我慌忙向後退去，差點摔倒在餐桌邊，因為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綠瑩瑩的。
媽媽的手握緊了杯子。她還穿著從前那件藍色浴袍，頭髮扎在腦後。近來她開始寫作一本小說，這是她多年的願望。看得出來，她夜裡工作到很晚，因為她的眼圈比平日更黑了。
「一分鐘前她還很快樂，」我問，「可接下來她又開始為兒子的命運焦慮不安，好像她知道他已經投靠了克洛諾斯。究竟發生……是什麼把她分割成了兩個人？」
「啊——哈。」我說。只要她別再把火苗扇得這麼高，怎麼都行。
赫斯提亞搖搖頭：「我來這裏只是因為，當所有別的努力都失敗了，當所有非凡的神祇投入戰鬥之後，這裏就只剩下了我守著家園、爐灶。我是最後的奧林匹斯神。當你面臨最終決定的時候，你必須記得我。」
他似乎依然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我會加入戰鬥，」我說，「對抗克洛諾斯。我和他一定要拼個你死我活。」
「所以是你在守衛奧林匹斯山？」我問。
「你上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尼克問。
「嗯。」赫斯提亞攤開手，火焰咆哮起來，火苗向空中躥出去三十米高，熱浪拍打在我臉上，接著又恢復了正常。
她讓我們在廚房的餐桌旁坐下。摞在餐台上的是幾百個，我是說好幾百個塑料保鮮盒，裏面裝滿了花生醬果凍三明治。底下的早已發綠長毛，顯然已經擱了很長時間。那味道讓我想起六年級的儲物櫃，那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波西，」她說，「我給你我的祝福。」
第三，怪異的雜訊；
她把尼克忘到了九霄雲外，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我聞到她身上有種曲奇烤焦的味道。她瘦得像個稻草人，可就這樣她的力氣也大得差點兒把我擠扁。
歐拉芮夫人搖晃了一下。我想起尼克的話，影子旅行很耗費體力，於是我從狗背上滑下來。它咧開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足夠嚇死一頭恐龍。它轉了一個圈，然後猛地坐下，把大地都震動了。
女孩長了一頭老鼠似的棕色頭髮，穿著簡潔的棕色外衣。頭上裹了條圍巾，讓她顯得如同西部先驅者的孩子，比方《草原小屋》里的鬼魂什麼的。她用棍子撥了撥火苗，這火苗似乎比通常的火焰更顯艷紅。
烤箱上擺放著一沓曲奇紙。每一張上面都有一堆烤焦的曲奇。水池裡空空的塑料飲料瓶堆成了山。一個豆子袋做的美杜莎坐在龍頭邊，彷彿是在看管著這一堆亂糟糟的東西。
「媽媽，」我說，「你知道混血者和電話……」
多年以來我們之間一直有個關於藍色食品的玩笑。那是我最喜愛的顏色，媽媽總是不厭其煩地逗我開心。每年的生日蛋糕、復活節禮籃、聖誕節糖果都必須是藍色的。
「我的女神，」尼克問，「為什麼你不和眾神一道與堤豐作戰呢？」
她給了我最後一個擁抱。我努力讓自己不覺得這是在告別。我同保羅握了握手，和尼克一起向廚房門走去，看了看歐拉芮夫人。
「卡斯特蘭太太。」我說。
她扭頭看了看水池上赫爾墨斯的照片：「現在有個好人，真的，他來看我了，你知道的。」
「莎莉，」他握住媽媽的雙手，「你和波西這些年經過的風風雨雨，我不能說完全了解，可是這件事在我聽來……波西打算做的是一件崇高的事，我甚至也希望自己能夠有他那樣的勇氣。」
「當然了！」
有那麼一會兒，我幾乎已經忘掉了眼睛明亮的老婦人，她瘋狂的笑容，還有她突然著魔的樣子。
「像我媽媽一樣，」我若有所思，還有芮秋，「可她的眼睛會發光……」
「這就是你來的原因——提醒我不要去？」
她抓住尼克的肩膀，拚命地搖晃他，彷彿是為了讓他明白：「這不是他的命運！」
ｈｔｔｐs://rｅad.9９cｓｗ•ｃoｍ「哦，是的。自從盧克離開家以後，你見過他嗎？」
「傑克遜太太，」尼克說，「波西需要你的祝福。事情必須得這麼去做。直到見到盧克的媽媽之前我都還不能肯定，可現在我完全確定了。以前這辦法只成功過兩次，而這兩次都有來自母親的祝福，她必須願意讓自己的兒子去冒險。」
可是，尼克卻向小女孩鞠躬致意：「你好，女神。」
「去評價別人總是很容易的，」赫斯提亞提醒我，「可如果你是盧克，你會選擇與他同樣的道路嗎？去追尋同樣的能力？」
她點點頭：「你們對卡斯特蘭的拜訪還愉快嗎？」
我分出部分食物，投進火焰之中——我們在營地就是這樣做的。「供奉給神靈。」我說。
「我沒事。」他揉著眼睛說。
她從烤箱里取出一個托盤，把十幾塊烤焦的巧克力曲奇倒在桌上。
「對於視力的魔咒，一些人比另一些人接受得更好，」女神憂鬱地說，「卡斯特蘭曾經擁有很多天賦。她贏得了赫爾墨斯的好感，還與他共同生下了一個漂亮的男孩。在很短的一段時光里，她很快樂，但接下來她走得太遠。」
我忍不住笑了。保羅這人不錯，雖然他是我的英語老師兼繼父。
「藍色的。」我說。
女神的臉色更加晦暗了：「這是個我不願提及的故事。可是卡斯特蘭見得太多了。如果你想要了解你的敵人盧克，你必須了解他的家庭。」
「旗幟或者是信號彈怎麼樣？」我媽媽說，「從奧林匹斯山——帝國大廈上。」
「你是我的兒子，」她悲傷地說，「我不能就這樣……」
她把我們領到屋裡。客廳比前院的草坪還要怪異。鏡子和蠟燭塞滿了每一處空地。我無論往哪個角度都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壁爐上方的擺鐘滴答作響，分針上掛了一尊小小的赫爾墨斯青銅雕像。我想象著旅者之神如何會愛上面前這位老婦人，這個念頭讓人覺得太古怪了。
尼克咳嗽著尖叫起來，把她推開了。他握住了劍柄：「波西，我們得走了……」
「哦，對了！人們告訴我說，他永遠不會再回來了，可我更了解他。」她充滿慈愛地拍拍我的臉，給我留下一道道花生醬的印記。
我看看尼克，又看看赫斯提亞明亮而溫暖的眼睛。「我必須繼續，我的女神。我必須阻止盧克，我是說克洛諾斯。」
「太棒了，」我說，「謝謝你，赫斯提亞。」
「入侵紐約？」保羅說，「那可能嗎？為什麼我們看不見……那些怪獸呢？」
我想起了卡斯特蘭太太說的話：他們給了我一個重要的工作，但我失敗了。究竟是什麼樣的工作會讓她變成那樣呢？
「是嗎？」她懵懵懂懂地說，「是啊，他的藍眼睛。我們說到了他的藍眼睛，多漂亮的孩子啊！」
「赫爾墨斯很快就來了，」她說，「他想見見自己的孩子！」
「我不知道，」我承認，「我不知道克洛諾斯如何進軍曼哈頓，不過迷霧很重，堤豐此刻正在踐踏整個國家，普通人卻都以為那只是場風暴。」
我望著保羅，我們之間傳遞著某種理解。
前門刷成了藍綠色。卡斯特蘭的英文名字下面寫著希臘文：Διοικητńζ-φρουρíου。
「你是怎麼做到的？」
「當然沒事，親愛的。我很好。你為什麼這麼問？」
「來，坐下，波西·傑克遜，」她說，「要吃晚飯嗎？」
「怪不得盧克會離家出走，」我說，「我是說，就這樣扔下他媽媽不管是不對的，可他畢竟只是個孩子。赫爾墨斯不該遺棄他們母子。」
我看了尼克一眼。
我自己都想不到，我的盤子很快就空了。尼克狼吞虎咽的速度也比我差不了多少。
尼克看了看我：「準備好了？」
「你想讓我祝福這個？」她搖搖頭，「太瘋狂了，波西，求你……」
「你們還不能走！」卡斯特蘭太太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我不由得向後退去。被一個瘦弱的老婦人嚇成這樣，我覺得自己好傻。可是她的聲音在變，還有她抓住尼克的樣子……
「『守衛』這個詞也許太過了。可如果你需要一片溫暖的地方坐下來，享用一頓溫馨的家庭晚餐，我隨時歡迎。讓我們吃飯吧。」
「你沒有停下來跟我說話，」女孩帶著哀傷的回憶，「唉九_九_藏_書，大多數人都不和我講話，但尼克這麼做了。這麼多年來，他是第一個。每個人都在我身邊來來往往，卻無暇看望一個家人。」
他正要敲門，門卻自己開了。
她打量著我：「也許還沒到時候，可是快了。你會繼續你的追求嗎？」
「盧克真好，」馬斯特蘭太太喃喃道，「要知道，他離家出走是為了保護我。他說要是他走了，怪獸就不會威脅我。可是我跟他說了，怪獸不是威脅！它們整天就坐在外面的人行道上。對嗎，美杜莎夫人？不，完全不構成威脅。」她沖我眉開眼笑，「真高興你又回家了。我知道你不認為我會讓你難堪的！」
我看了尼克一眼，他做出「快走」的口形。
「卡斯特蘭太太，」尼克的手握住老婦人的胳膊，「這非常重要，他問過你什麼嗎？」
卡斯特蘭太太猛吸了一口氣。她一彎腰，裝曲奇的盤子掉在了地上。我和尼克同時跳了起來。
「如果你活下來了呢？」
「媽媽，這我知道。我也許會犧牲，尼克已經告訴過我了。不過要是我們不去嘗試……」
「還是下次吧，」我說，「謝謝你……」我低頭看見了散落一地的曲奇餅乾，「謝謝你做的一切。」
如果你害怕以下幾種東西，我建議你還是別嘗試影子旅行：
「你們好。」她說。
「什麼樣的工作？」我問，「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不大會打仗。」她紅色的眼睛在閃亮。我發現它們並不只是反射著火焰的光芒，眼裡充滿了火苗，但又與阿瑞斯不同，赫斯提亞的眼睛溫暖宜人。
她嘴裏嘟囔著一些不知所云的話，腦袋不停地搖晃：「天哪，我……我把曲奇弄掉了，我真傻。」
「這麼說我們在康涅狄格的時間還不錯。」我望著白色的老式房子，「現在怎麼辦？」
「你沒事吧？」我問。
「我會的……媽媽。」
我不喜歡她說「最終」時候的口氣。
我瞥了一眼尼克，他跟我一樣摸不著頭腦。
「波西？」媽媽喊，「你在那兒嗎？你沒事吧？」
門關上了，我和尼克拔腿就跑。跑的時候，人行道上的豆子袋動物們似乎在對我們微笑。
「我的孩子，」她用更低沉的聲音沙啞地說，「必須保護他！赫爾墨斯，救命！那不是我的孩子！那不是他的命運——不！」
第一，黑暗；
他摸了摸歐拉芮夫人的鼻子。客廳晃動起來——咚，咚，咚——這要不就是SWAT分隊（特種武器和戰術分隊）在撞門，要不就是歐拉芮夫人在搖尾巴。
我的心不由得一沉，恨不得馬上逃出這房子，可是卡斯特蘭太太一邊給我做三明治，一邊不停地沖我微笑，似乎是為了確定我不會逃走。
赫斯提亞點點頭：「很好，我幫不上什麼大忙，除了我剛才已經告訴你的。可既然你為我獻出了供奉，我可以把你送回你自己家去。我還會再見到你的，波西，在奧林匹斯山。」
我們回到懸崖上的時候，歐拉芮夫人已經找到了一個朋友。
她的口氣讓人有種不祥的預感，似乎我們下次的見面將不會那麼愉快。
「卡斯特蘭太太，你在告訴我們一些事情，」我說，「關於你兒子的。」
「什麼時候？」他問，「你上次見到盧克是什麼時候？」
「波西，這很危險，」她說，「即便是對你來說。」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的想象。就我所知，每次郵遞員來到門前，她都以為是盧克。然而，尼克卻滿懷期待地向前坐了坐。
「叫媽媽。」她糾正我。
「她究竟是怎麼了？」我問。
突然，卡斯特蘭太太癱倒下去。我衝上前，趕在她撞上桌邊前扶住了她。我把她扶到椅子上。
「媽媽，沒有你我不可能成功。」
「她生來就被賦予了一種天賦，」赫斯提亞說，「她能夠看穿迷霧。」
「現在去哪兒？」我問尼克，「洛杉磯嗎？」
「現在我認出你來了，」我說，「第一次到營地的時候，你就坐在火邊，公共區的中央。」
我點點頭。去年秋天，我把我的身份透露給了保羅。媽媽給了我很大的支持。可是，直到現在，他都還不大相信我們。
換句話說，我原以為這棒極了，哪想才過了一分鐘，我就什麼也感覺不到了。我感覺不到歐拉芮夫人的皮毛，我的手指頭緊緊抓住的只是狗項圈上的銅環。
「盧克！」老九-九-藏-書婦人開心地大叫起來。
「就像忒修斯，」保羅建議，「當他回到雅典的時候，應該升起船上的白帆。」
她的眼神遊離了。
赫斯提亞聳了聳肩：「雖然並非完美，但這卻是最佳的解決辦法。現在我照料著火焰，漸漸隱退到了後台。再沒有人為赫斯提亞的事迹寫一首讚美詩，大多數混血者甚至不會停下來和我說話，可這都沒有關係，我維護了和平。我在需要的時候做到了放棄，你能做到嗎？」
「是啊，好吧，」我說，「等你聽完究竟發生了什麼，你就不會這麼興奮了。」
「什麼？」
「他的眼睛，」我說，「是金的嗎？」
我的嗓子哽咽住了。我還很少得到這樣的讚揚。
我想起了貼在卡斯特蘭太太家廚房水池上的那些赫爾墨斯的小照片。我不知道卡斯特蘭太太是不是在盧克很小的時候就這麼瘋癲了呢。她的綠眼睛會讓一個九歲的孩子受到過度驚嚇，再加上赫爾墨斯從來不去看他們，這麼多年來把盧克獨自扔給他媽媽……
「迷霧？」我說。
這句話讓她開心地笑了。她鬆開我的手腕。她一邊關門，一邊在對蠟燭講話：「你們聽到了嗎？他會注意安全的，我告訴你們他會的！」
「女士，」尼克說，「你的眼睛……哦，是怎麼了？」
花了好幾分鐘，我們總算把問題解決了。在幾乎毀掉客廳所有傢具並令鄰居們發狂之後，我們把父母從卧室里弄到了廚房。我們坐在餐桌旁。歐拉芮夫人佔據了整個客廳，可它把腦袋探在廚房門口，以便能看見我們，這讓它感到開心。媽媽扔給它一塊十千克重的家庭裝牛肉餡，轉瞬就消失在它的大嘴裏。保羅給我們倒上了檸檬水，我向他們講述了到康涅狄格的情況。
媽媽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在考慮如何對我說不。
他搖搖頭：「第一次影子旅行的時候，我足足暈過去一個禮拜。現在我只是有點頭暈，不過我一晚最多也就能做一兩次。歐拉芮夫人這會兒哪兒也不會去了。」
這麼說盧克真的到過這裏，這一定是在去年夏天，他投靠克洛諾斯之前。
「可惜他忘了，」尼克嘀咕，「他的父親絕望地跳下王宮的屋頂。除了這一點，的確是個不錯的主意。」
突然我回到了家。我和尼克坐在我媽媽在上東區公寓里的沙發上。這是個好消息。而壞消息是：客廳的其他地方都被歐拉芮夫人佔滿了。
「快進來！」她說，「我為你準備好了午餐！」
我沒有告訴她整個預言——靈魂被摧毀，我歲月的終結。她不必知道我或許在劫難逃，我只希望在死前能夠阻止克洛諾斯，拯救世界。
尼克得意地看了看我：「謝謝你，女士。我們需要了解的就這些……」
「我在這裏！」我喊。
我沒有不同的感覺，廚房裡也沒有魔力散發出的光芒。
第二，脊樑上的冷戰；
我在椅子上挪了挪位置。我在心中想象自己是盧克，坐在這張桌前，八九歲光景，剛剛開始意識到，其實自己的媽媽並不總在那兒。
「沒錯，親愛的，」她讚許地點點頭，「他們還給了我一個重要的工作，瞧我是多麼的特別啊！」
我不知道是否需要給她更多壓力才能得到她的同意，但我不願意這麼做。我想起了可憐的卡斯特蘭太太，她在廚房裡等著兒子回家。我意識到自己是多麼的幸運，媽媽總在這裏守候著我，為我安排好一切，即便有這麼多關於神祇與怪獸的事情。她一直容忍我出去冒險，可是現在我卻祈求她的祝福，去做一件可能會讓我丟掉性命的事情。
「到這邊來，親愛的！」卡斯特蘭太太帶我走向房子後面，「哦，我告訴他們你一定會回來的，我就知道！」
媽媽低頭看著檸檬水，她好像在拚命忍住眼淚。我想起赫斯提亞說過的話，放棄是多麼的艱難，我想我媽媽正在經受著相同的考驗。
第四，讓人感覺臉都快被吹掉了的高速。
尼克放下手裡的盤子：「我們沒有選擇，女神。這是波西唯一的機會。」
「離開的時候他還很小，」她沉思道，「三年級，這麼小就離家出走！他說，他會回來吃午飯，所以我就等啊等。他最喜歡花生醬三明治、曲奇餅乾，還有果汁飲料。他很快就會回來吃午飯……」這時候她又看著我笑了，「看呀，盧克，你就在這兒！你長得https://read.99csw.com可真漂亮，眼睛和你爸爸一模一樣。」
我無法想象自己住在這樣的房子里，有個真正的後院，還有所有應該有的東西。我這輩子一直住在捉襟見肘的公寓，或是學校宿舍里。如果這就是盧克的家，我真搞不懂他為何還要離家出走。
下一分鐘，影子變化成了新的景象。我們來到康涅狄格森林的一個懸崖上。至少看起來像是我去過數次的康涅狄格：繁茂的樹木，低矮的石牆，大房子。懸崖的一邊，一條公路在山谷間穿過。另一邊是某個人的後院，房子很大。這裡有更多的荒草而不是草坪。房子是兩層的白色老式建築。雖然它就在山的另外一邊，連接著公路，可讓人覺得沒著沒落。廚房的窗戶透出來一絲光亮。一架生鏽的老鞦韆掛在一棵蘋果樹下。
她想攔住我們，給我們果汁，可我只想著趕緊離開這裏。在前門廊處，她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差點兒被連皮扯下來。「盧克，要注意安全，答應我要注意安全。」
看起來她是那種喜歡把手指塞到電門裡去的人。滿腦袋白髮一叢叢支棱著，粉色的家居服上到處是燒焦的痕迹和土漬。一笑的時候，臉部拉伸得很不自然，而她眼裡散發的高壓電般的燈光讓我不由得猜測她是不是瞎了。
「卡斯特蘭太太？」我問。
在我們來到前門之前我就知道這一點。人行道兩邊排列著用豆子袋做的小動物，就是你能在禮品店找到的那種，有小獅子、小豬、小龍、九頭蛇，甚至還有裹著尿布的小米諾陶。從它們灰暗的外表看來，這些動物已經在這裏待了不少時間，至少從去年春天融雪的時候就在這裏了。其中一個九頭蛇的脖子中間還冒出一棵小小的樹芽。
它哀嚎了一聲，用爪子擋住鼻子。
我的第一個念頭是：怪獸。作為一個混血者，當你發現一位甜美的小女孩形單影隻地出現在樹林中時——通常的舉動應該是拔劍進攻。況且剛才與卡斯特蘭太太的會面令我頗為緊張。
「金的？」她眨眨眼，「不，這話可真傻。盧克的眼睛是藍色的，漂亮的藍眼睛！」
「噢，我親愛的孩子！」她擁抱著尼克，我正想搞明白她為什麼會把尼克認成盧克（他們絕對沒有一點相似之處），她又對我笑了，說，「盧克！」
「我知道，」她說，「萬一需要呢。要是你沒辦法打電話……也許給我一個從曼哈頓任何地方都能看到的信號，讓我知道你還安好。」
小女孩笑了：「謝謝你，作為火焰看守人，每次供奉我都會分得一份。」
水池上面，貼滿了整個窗戶邊的是十幾張小照片，都是從雜誌和報紙上剪下來的——FTD花卉公司和迅捷吸塵器上的赫爾墨斯照片，還有醫療廣告中的雙蛇杖圖片。
尼克咳嗽一聲：「嗯，卡斯特蘭太太？」
隔壁房間的鍾還在滴答走個不停。我抹了一把臉上的花生醬，乞求地看著尼克，彷彿是在說：「我們能馬上離開這兒嗎？」
「我們需要詢問一些關於你兒子的事情。」
溫暖的營火在一圈石頭中間噼啪作響。一個八歲左右的女孩盤腿坐在歐拉芮夫人身旁，撓著它的耳朵。
卡斯特蘭太太皺了皺眉，刀子在三明治上來回抹著。「天哪，我失敗了，是嗎？你爸爸提醒我別去嘗試，說那太危險了，可我必須得這麼做。這是我的命運！而現在……我仍然無法從腦子裡趕走那些影像，讓我看什麼東西都模模糊糊的。你要不要吃點曲奇？」
赫斯提亞撓了撓歐拉芮夫人的耳朵。地獄犬搖搖尾巴，不小心撞翻了一棵樹。
她眨了眨眼，眼睛開始恢復了正常，至少說恢復到原來的樣子。眼中的綠光漸漸消散了。
「再說，」她說，「當其他神都不在的時候，還得有神留在家裡，不讓火焰熄滅。」
如果我是盧克的媽媽，我可不會在夜裡給兩個陌生孩子開門。當然了，我跟盧克的媽媽完全沒有共同點。
她如火焰般通紅的雙眼打量著我，我覺得還是鞠個躬比較安全。
這時候，我注意到壁爐上的一幅畫像，不由得驚呆了。它跟芮秋畫中的盧克一模一樣——大約九歲光景，金色頭髮，燦爛的笑容，嘴裏缺少了兩顆牙。臉上沒有了傷疤，他活像是另外一個人——無憂無慮並快樂著。芮秋又怎麼會知道這幅畫的呢？
女神揮了揮手，一切漸漸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