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波西低聲說。

「你能至少告訴我們有多遠嗎？」她問。

她和波西跟上了鮑勃，許珀里翁炸開的泡泡留下的金色污漬在他的清潔工制服上閃亮。

鮑勃向左走去。兩人跟隨其後。空氣的確更冷了。安娜貝絲緊緊貼住波西，以求得一絲溫暖。他用胳膊抱住她。與他如此靠近感覺好極了，但她仍然無法放鬆自己。

安娜貝絲努力體會著話中的含義。她從未跟波西去過史密森……她忽然想起來，那是在幾年前，泰坦阿特拉斯抓住了她。波西與塔莉亞冒險前去營救。在路上，他們看見阿特拉斯在史密森博物館用龍的牙齒種出骸骨戰士。

保持警醒，她告訴自己，然而這很難做到。她的心與她的腳一樣麻木。波西不時握住她的手，講一兩句鼓勵的話，可是她看得出來，黑暗的土地同樣令他感到煩亂。他的目光有些獃滯——似乎他的靈魂正在慢慢消亡。

鮑勃走在中間，他的矛尖在霧中泛著光。

鮑勃與波西向她靠過來，幾個人背靠背站在一起。

安娜貝絲切切實實地撞上了第二個泰坦。

安娜貝絲暈乎乎地走著，不去想比薩。為了分散注意力，她看小貓小鮑勃在鮑勃肩上爬來爬去，喵喵直叫，間或變成閃光的小貓骷髏，然後又變回白色的小毛球。

「這就是其中的一隻？」安娜貝絲問，「它是怎麼跑到這兒來的？」

「我們繼續前進吧。」他說。

「等等！」安娜貝絲尖叫起來。

「噓，」鮑勃提醒，「前面，有動靜。」

看似不可能，然而低沉的隆隆聲竟是小貓嘴裏發出來的。在它咕嚕叫喚的時候，大地震撼，礫石跳動。小貓如同燈籠一般的黃眼睛瞪住一塊岩石，恰好在安娜貝絲腳后。它縱身跳了起來。

安娜貝絲眨眨眼。「你看見……？」

鮑勃哼了一聲，另一個惡魔落在他面前，緊接著第三個落在波西前面。很快，六個惡魔將他們團團圍在中間，還有更多的在樹上發出噝噝的聲響。

波西扶她站起身。「你沒事吧？」

「我要叫它小鮑勃，」鮑勃說，「它是好怪獸。」

安娜貝絲蹲下身子，準備躍起。「數到三？」

「我們包抄過去，」鮑勃低聲說，「你們倆，一左一右。」

她急切需要點兒東西來振作自己。喝上些真正的水，享受片刻的陽光，一張溫暖的床，或是母親一句親切的話語。

「喵？」小貓說，顯然對他們的進攻計劃無動於衷。它用腦袋在鮑勃腳上頂了頂，大聲叫起來。

「你們是什麼？」她怒斥。

「不，不是在說你，」她使勁想裝出慰藉的微笑，可她裝不出來，「我在自言自語。這地九_九_藏_書方……在干擾我的心，強加給我陰暗的想法。」

她猛然警覺起來，彷彿有人用橡皮筋勒住了她的脖子。她把手放在最近的樹榦上。

「只有一千次？」波西嘟囔道，「噢，好吧……我想我們有麻煩了。」

惡魔女士的包圍圈在收緊。

「你就是泰坦，」波西平靜地說，「泰坦鮑勃。你是好的，事實上你很棒，而有一些泰坦就不是了。這個傢伙，許珀里翁，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壞蛋。他試圖殺死我……殺死很多很多人。」

幾碼開外，另一棵樹顫抖起來。

「可它安全嗎？」安娜貝絲問。

「講出她的名字？」鮑勃回頭看看她，「這可不是個好主意。」

「鮑勃，」波西說，「你來決定。許珀里翁是你的同類，所以我們可以放他一馬，不過如果他醒過來——」

「我不知道，」鮑勃承認，「我只能感覺到它的存在，我們需要等到黑暗變得更深，然後拐彎。」

安娜貝絲強壓住心中的怒氣。「可那究竟是什麼意思？你說的女士是誰？」

她好想休息一會兒，可她並不願在這冰冷黑暗的地方停留。黑霧滲進了她的身體，將她的骨頭變成濕漉漉的泡沫塑料。

她不知道自己的信息是否送到了芮秋·戴爾手中。若是芮秋能將她的提議帶給蕾娜，而沒有在這麼做的過程中被殺……

「呃……」波西做了個鬼臉，「好吧，我對巨人不那麼肯定。」

安娜貝絲想找出說話的惡魔，但她們中間沒有一個開口，一個個目光死氣沉沉，表情僵硬，彷彿木偶一般。說話的聲音如同電影旁白似的飄過頭頂，似乎有一個頭腦控制著所有這些怪物。

「怎麼……？」她甚至無法說出完整的問題，「小貓在這裏干……？」

「到了。」鮑勃宣布。

小貓變得不耐煩了，在她胳膊中間扭動。它咚的一聲落在地上，走到鮑勃身邊，蹭蹭他的靴子，又開始喵喵叫喚。

安娜貝絲感到他們在這地方已經停留得太久。他們的追蹤者正在逼近。

安娜貝絲忍住了咒罵的衝動。他們當然像了。許珀里翁是他的兄弟。許珀里翁是東方的主人，而伊阿佩托斯，也就是鮑勃，是西方的主人。只要拿走鮑勃的掃帚和他的清潔工制服，給他披上盔甲，修剪整齊他的頭髮，再將他從銀色變成金色，伊阿佩托斯便會跟許珀里翁難以區分。

岩石從不知什麼地方突兀出來。深坑隨時會出現在他們腳邊，好幾次安娜貝絲差一點掉進去。怪獸般的嚎叫在暗處迴響，但安娜貝絲無法分清它們來自於何方。唯一能確定的是，地勢還在繼續向下傾斜。

「別說了九-九-藏-書。」她大聲說。

一個身影出現在霧中。鮑勃端起長矛。

「你……你們想要什麼？」安娜貝絲問，儘力保持自信的口氣。

她無法信任自己作出的回答。只要她張開嘴，也許會再次尖叫起來，那樣很丟面子。她是雅典娜的女兒，不是恐怖電影里某個驚聲亂叫的受害少女。

波西海綠色的眼睛周圍，一道道細紋更深了。「嘿，鮑勃，我們正往哪兒去？」

波西皺皺眉：「你說什麼？」

泰坦撓撓小貓的下巴。安娜貝絲不知道這是否是個好主意，帶一隻從史前牙齒長出來的小貓走來走去，不過此刻這一點顯然不重要了。泰坦和小貓已經密不可分。

「他的確很像你，」波西說，「因為他是個泰坦，跟你一樣。不過他並不像你這麼好。」

「沒錯，」波西說，「也許後來楓樹死了，結果他就到了這裏？」

過了一會兒，安娜貝絲便感覺腳軟得像泰坦的軟泥。她追上鮑勃，聽到他噴壺裡的液體發出單調的嘩啦聲。

鮑勃及時停住了，他的矛尖停在一隻小白貓頭頂上一英寸的地方。

可是奧林匹斯神啊……眼前蜷縮在被薄膜包裹的泡泡中的是一個完全成形的泰坦，他身披金色盔甲，皮膚顏色有如閃亮的一美分硬幣。他兩眼緊閉，但眉頭緊皺，彷彿隨即就要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戰鬥吶喊。即便是透過水泡，安娜貝絲也能感受到他身體上散發出來的熱量。

鮑勃掃帚上的矛尖彈了出來。要是他把矛頭指向安娜貝絲或是波西，兩人已經被切成了兩半。可是，鮑勃卻刺穿了怪獸水泡，它在一陣炙熱的金色泥漿中炸開了。

鮑勃跪倒在地，捧起小貓。它剛好能裝進鮑勃的手掌，不過它決定要到處看看，於是爬上泰坦的胳膊，毫不客氣地待在了他的肩膀上，閉上眼睛，彷彿一台推土機似的叫喚幾聲。突然，它的皮毛閃爍出光芒。一道光閃過，小貓變成了一具骨架，彷彿走到了一架X光機後面。緊接著，它又變回了一隻普通的小貓。

阿拉伊，一個聲音噝噝說，詛咒之神！

「鮑勃是好的，」他的手指握緊了掃帚，「是的，至少總有一個是好的——怪獸、泰坦、巨人。」

波西笑了。「有人喜歡你，鮑勃。」

「我們該走了，」她催促，「我們拿它……？」

他的舉動過於突然，安娜貝絲撞上了他。

「謝謝你，鮑勃。」波西說。

真走運，安娜貝絲心想，我們走進了塔塔勒斯的胳肢窩。

「是的，」鮑勃聽起來有些不確定，透露著危險的蛛絲馬跡，「我們是朋友。」

「它一定ｒeａｄ.９９csｗ.ｃｏm是頭好怪獸，」鮑勃緊張地抬起頭，「對嗎？」

泰坦不情願地轉過身。

鮑勃忽然停下了腳步。他抬起一隻手：等等。

「是的，」鮑勃回答，「更黑暗，然後拐彎。」

「泰坦……」鮑勃俯下身睜圓了雙眼。安娜貝絲可以肯定，她的男朋友剛剛犯了一個大錯。

一個荒唐的希望，頭腦中的那個聲音說，你只會讓芮秋陷入絕境。即便她找到了羅馬人，蕾娜又為何要相信你，在那一切發生之後？

不知道多少次，安娜貝絲希望自己的匕首還在。她撿起一塊參差不齊的黑曜石，摸向左邊。波西走到右側，劍握在手。

「就是這地方？」安娜貝絲問，「我們要拐彎了？」

他們進入一片森林。黑色樹木高聳入黑暗之中，圓圓的樹榦幾乎沒有樹枝，彷彿怪獸的毛囊。地面光滑而蒼白。

安娜貝絲很想大聲反駁那個聲音，可她忍住了。即便是瘋掉，她也不願讓別人看出來。

這麼說她們不可能是復讎女神。復讎女神只有三個，而且這些長翅膀的女巫沒有拿鞭子。這一點並未讓安娜貝絲感到寬心。怪獸的爪子看來極其危險。

「鮑勃，」她說，「我們該走了。」

「哦，是的。」鮑勃認真地點點頭。

「我是你的朋友嗎？」波西問。

「拐彎，」安娜貝絲嘟囔道，「很自然。」

鮑勃眨眨銀色的眼睛。「可他看起來……他的外表如此……」

她剛要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第一頭怪獸落在了五英尺外的地面上。

安娜貝絲睜大了眼睛，努力在頭頂上的黑暗中分辨著，但沒有發現任何動靜。

「是的，」波西眉頭緊蹙，「哦，天哪……我認識那隻貓。它是史密森博物館里的一隻。」

好在這隻是個很淺的坑，被一個怪獸水泡佔據了大半。她輕輕落在一個溫暖而具有彈性的表面上。她正暗自慶幸，但睜開眼卻發現自己正透過一片閃光的金膜盯住另一張更大的面孔。

「準備好了嗎？」鮑勃壓低聲音說。

鮑勃望向左面，似乎陷入了沉思。

她正要提議捅破許珀里翁的泡泡，這時他忽然醒了，似乎準備好隨時跳出來，燒焦他面前的一切。

轟鳴聲更響了，震動著安娜貝絲腳邊的碎石。那聲音似乎就是從近前的地方傳來的。

安娜貝絲舉起手，示意大家安靜。她不清楚是什麼令她突然警醒。一切看來並沒有什麼異樣。接著，她意識到是樹榦在顫抖。她立刻想到會不會是小貓在叫，可是小鮑勃已經在大鮑勃的肩膀上睡著了。

「許珀里翁是個壞泰坦，」鮑勃神色嚴肅地hｔtｐｓ://rｅad.９9ｃsｗ•cｏｍ大聲說，「現在他無法再傷害我的朋友。他必須在塔塔勒斯別的地方重生，希望這要花上他很長時間。」

他迎向她的目光，不過她無法讀懂他的表情。這也讓她感到煩心。

安娜貝絲的第一個念頭是：復讎三女神。

這東西看來像是一體：一個皺巴巴的女巫長著蝙蝠一樣的翅膀，黃銅色的爪子，放光的紅眼睛。她身穿一件襤褸的黑色絲綢禮服，面孔扭曲而貪婪，如同準備大開殺戒的惡魔祖母。

「這是什麼？」波西舉起劍說。

泰坦的眼睛比以往更明亮了，彷彿銀色眼淚就要奪眶而出。

進入暴風前沿之後，他們艱苦行進了好幾個鐘頭，藉助波西仙銅寶劍上的光芒，還有鮑勃——他在黑暗中散發著微光，彷彿一位瘋狂的清潔工天使。

波西無助地攤開雙手。「阿特拉斯告訴他的僕人把小貓帶走，也許他們殺死了小貓，所以它們就在塔塔勒斯重生？我不知道。」

她尖叫著掙紮起來，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土坑，心裏怦怦直跳。

「嗯，」鮑勃說，「比如……侍奉珀耳塞福涅的漂亮女幽魂就是好的，爆炸殭屍就是壞的。」

「鮑勃，」波西說，「嘿，夥計，到這兒來。」

「許珀里翁，」波西說，「我恨這傢伙。」

安娜貝絲肩膀上的一處舊傷突然疼痛起來。在曼哈頓戰役之中，波西曾在水庫與這個泰坦戰鬥——以水對火。那是波西平生第一次召喚出一場颶風——令安娜貝絲終生難忘。「我記得格洛弗把這傢伙變成了一棵楓樹。」

安娜貝絲記得許珀里翁召喚出猛烈的爆炸，也記得在波西和格洛弗阻止他之前已經犧牲了許多半羊人與仙女。

「女士，」鮑勃說，「死亡迷霧。」

那聲音發出惡毒的笑聲。當然是詛咒你們！以黑夜母親的名義毀滅你們一千次！

小貓可能是個惡魔，或是偽裝的冥界怪獸。不過安娜貝絲還是忍不住將它抱進了懷裡。這小東西皮毛之下的身體乾瘦，除此之外沒有絲毫異常。

安娜貝絲嘆了一口氣。泰坦說得對，名字擁有能量，在塔塔勒斯提起它們或許非常危險。

「什麼東西在我們頭頂上移動，」安娜貝絲低聲說，「快靠在一起。」

這個念頭讓她無法自拔，她沒有注意到面前的山崖，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

「一，」波西輕聲數道，「二——」

「金色，不是銀色，」鮑勃喃喃道，「可他很像我。」

她看了鮑勃一眼。銀色泰坦眉頭緊蹙，專心致志地打量著許珀里翁——或許認出了什麼。他們的面容如此相似……

「你知道，有一些怪獸是好的，」波西說，「還九九藏書有一些是壞的。」

波西大喊一聲：「呀！」他伸手去抓她的胳膊，可她已經直落而下。

安娜貝絲無法判斷這裡是不是更黑，不過空氣的確更冰冷，更厚重，彷彿走進了一片截然不同的小氣候之中。她又想起了舊金山，在那裡如果從一個街區走到下一個街區，氣溫可能會下降十度。她不知道泰坦是否將宮殿建在了塔瑪佩斯山上，因為灣區讓她想起了塔塔勒斯。

向下似乎是塔塔勒斯允許的唯一方向。只要安娜貝絲後退哪怕一步，她就會感到疲憊與沉重，彷彿重力在增加，阻撓她這樣去做。安娜貝絲有種噁心的感覺，假設這整個深淵就是塔塔勒斯的身體，他們正走進他的咽喉。

鮑勃回頭看去，不解地問：「我們要停下嗎？」

據波西講，泰坦的第一次嘗試出了問題。他錯誤地種下了劍齒虎的牙齒，導致地裏面長出了一窩骷髏小貓。

安娜貝絲擦掉眼睛里的泰坦污泥。許珀里翁剛才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一個冒煙的坑。

「沒錯，」波西說，「有些凡人是好的，另一些是壞的。那麼，對於泰坦來說也是如此。」

安娜貝絲只能看見前方五英尺開外的地方。奇怪的是，黑暗之地讓她想起了舊金山，那是她父親生活的地方——那些夏日的午後，霧堤翻湧，如同冰冷潮濕的包裝材料，將太平洋高地一點點吞噬。只是在塔塔勒斯，霧產生於墨汁。

安娜貝絲覺得嗓子眼哽住了。看到大個子泰坦跟這隻小貓在一起，她忽然感到，與塔塔勒斯的廣袤相比，自己是多麼渺小。這地方對一切都缺少尊重——無論好與壞，無論大與小，無論聰明或魯鈍。塔塔勒斯吞噬掉泰坦，吞噬掉半神，吞噬掉小貓，沒有絲毫區別。

安娜貝絲豎起耳朵。濃霧中的什麼地方，傳來低沉的敲打聲，彷彿一台大型建築車輛處於怠速狀態的引擎聲。她能感到透過腳下的鞋子傳來的震動。

他跟你一道跌入了塔塔勒斯，她腦中的一個聲音說，如果他死了，就是你的錯。

多麼令人沮喪的念頭。只有泰坦才會將這樣一個美麗的地方當作深淵的前哨——離開家的另外一個地獄之家。

他如何能保持這般冷靜？他與鮑勃談話的方式讓安娜貝絲感到欽佩……也許還有些許不安。要是波西真將選擇交給了鮑勃，她不大喜歡波西對泰坦的這般信任。要是他操縱鮑勃做出了決定……噢，那麼，波西的老謀深算不能不令安娜貝絲感到震驚。

討論到此為止。泰坦舉起長矛，幾個人繼續向黑暗中走去。

「它很可愛。」鮑勃說，小貓嗅嗅他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