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波西大叫一聲。

鮑勃皺皺眉。他扯了一把制服上的胸牌，彷彿那是一個疤。

波西想說什麼。他的舌頭彷彿被送進了微波爐。他想起那個瞎眼的老國王在波特蘭用除草機追趕鷹身女妖。波西向他提出挑戰，失敗者必須喝下致命的蛇髮女妖的血液。波西不記得那個瞎眼老人最後念叨了一句詛咒。菲尼亞斯融化了，回到了冥界，也許他並不希望波西度過長壽而快樂的一生。

空氣凝固了。波西感到無助，幾乎失去了與世界的聯繫。

「不，」波西說，「對不起，鮑勃。我本應該對你誠實相待。請……原諒我。保護好安娜貝絲。」

他道歉了！詛咒女神開心地尖叫，他為自己失敗的人生，為自己對塔塔勒斯的孩子們犯下的罪行感到懊悔！

在波西勝利之後，蓋婭警告過他：別心存僥倖。在你的死亡來臨之時，我保證它將會比飲下蛇髮女妖的血液更加痛苦。

這一定是尼克眼中見到的塔塔勒斯，這差一點摧毀了他的心智。尼克……波西未能善待的眾多人當中的一個。他與安娜貝絲能夠在塔塔勒斯中走了這麼遠，只是因為尼克·德·安吉洛表現得如同鮑勃真正的朋友。

「鮑勃沒辦法治好他，」鮑勃說，「他中了太多的毒，太多的詛咒堆積在一起。」

她抱住他的肩頭，對著他的腦袋痛哭起來。

鮑勃把手放在波西胸前。一種如桉樹油般冷冷的刺痛在他胸前蔓延開來。可是，鮑勃剛抬起手，痛苦便又回來了。波西的肺里又如同岩漿般炙熱。

詛咒女神還在不停湧現。似乎每當他砍倒一個，便會有六https://read.99csw.com個出現。

波西想對泰坦表示感謝，可他發不出一點聲音。他的兩腿彎曲著，耳朵里在轟鳴。透過痛苦發紅的視線，他看見安娜貝絲在幾碼之外的地方，正茫然不知地向懸崖邊走去。

他最後一次抬起眼睛。四周在閃爍，天空在沸騰，大地在冒泡。

你看到深淵中的恐怖了嗎？詛咒女神安慰地說，放棄吧，波西·傑克遜，難道死亡不比忍受這地方更好嗎？

波西知道，他眼中所見的塔塔勒斯比起真實的恐怖來說只能算輕描淡寫——只是他半神的頭腦所能夠承受的場面，最壞的部分被掩蓋起來，如同迷霧掩飾了凡人眼中所見的怪獸。現在波西行將死去，他開始看到了真相。

「伊阿佩托斯，」鮑勃說，聲音低沉下去，「在成為鮑勃之前，他是伊阿佩托斯。」

他嘴裏灼燒的感覺比剛才飲下火焰河水更加痛苦。他彎下腰，哆嗦乾嘔，似乎有十幾條火蛇正沿他的食道滑下。

鮑勃立在他們身旁，掃帚如同旗幟一般插在地面。他的神情難以讓人讀懂，在黑暗中放出白色的光。

說真的，有誰會拼盡最後一口氣詛咒你說，「我希望你眼睛抽搐」呢？

泰坦摸了摸她的額頭：「哎喲。」

他並不指望鮑勃聽到他或是在乎他，但良心的告白能讓他感到好受些。他不能為自己的苦惱去責備任何人，不是神祇，不是鮑勃，他甚至不能責備卡里普索，那個被他獨自留在小島上的女孩。也許她心生仇恨，在絕望中詛咒了波西的女朋友。可是……波西本該對卡里普索負責到底，確保神祇遵守承諾，將她從奧傑吉九九藏書厄島的流放中釋放出來。他對待她的方式不比對鮑勃好多少。他甚至沒有過多想到她，雖然她的月亮花依然在他母親窗邊的花盆中綻放。

他想迎向鮑勃的目光，表示感激。他的腦袋靠在鮑勃的胸膛上。

「沒有水，」鮑勃說，「塔塔勒斯很糟糕。」

鮑勃看了一眼波西，波西希望自己能讀懂泰坦的神情。他是憤怒還是若有所思？他在打算報復，還是說只是受到了傷害，因為波西一直撒謊說自己是他的朋友？

「有一個好的，」鮑勃堅持，「相信我，我會帶你們……除非波呂玻忒斯和其他巨人先抓住了我們。」

他蹲在她身邊，查看波西的傷勢。鮑勃的面孔憔悴而疲憊，彷彿他突然感到了他經歷的所有世紀的沉重。

鮑勃跟隨他的目光看去。他沖向安娜貝絲，一把將她抱起。她尖叫掙扎，對鮑勃的肚皮一通亂拳。鮑勃並不在意，把她帶到波西身邊，輕輕放下。

「我聞到了他的味道！」巨人在咆哮，「當心，波塞冬的兒子！我為你而來！」

空氣是塔塔勒斯的呼吸。所有的怪獸不過是在他體內循環的血液細胞。波西所見的一切是深淵的黑暗之神心中的一個夢境。

可是，他還活著。

我不會就這樣死去，他心想。不僅僅是因為這一切痛苦而恥辱，更是因為安娜貝絲需要他。一旦他死去，惡魔便會將注意力轉向她。他不能棄之不顧。

「我們能怎麼辦，鮑勃？」安娜貝絲問，「什麼地方有水嗎？也許水能治好他。」

「對不起。」波西喃喃道。

轉眼之間，詛咒女神全都消失了。她們大多蒸發得沒有了蹤影，幾個明智的飛進了黑暗中，發出恐懼的尖叫。

安娜貝絲差一點扔下波西。九_九_藏_書「一個巨人。噢，鮑勃，巨人是壞的。」

「鮑勃，」他嘶聲道，「我需要你。」

安娜貝絲停止了反抗。她眼前漸漸明亮起來。「這是……怎麼……？」

小貓小鮑勃喵了一聲，開始發出咕嚕聲，在鮑勃下巴上蹭著。

安娜貝絲不肯放棄。「鮑勃——」

不，那聲音從另一個方向回應自己，他會全身一齊燃燒。

「我保證過，」他喃喃道，「尼克讓我出手相助。我想無論伊阿佩托斯還是鮑勃都不會違背諾言。」他摸了摸波西的額頭。

他的腦袋會先炸開，聲音猜測道。

「我不在乎，」安娜貝絲說，「即便是在這裏，一定也有地方能讓他休息，讓他接受治療。也許我們可以回到赫爾墨斯聖壇，或者——」

安娜貝絲抱住波西。他想對她說：我現在能感覺到了。噢，你抱得太緊了。

「我更喜歡鮑勃，」安娜貝絲的聲音出奇冷靜，「你喜歡哪一個？」

波西倒進了他的懷裡。他耳朵里的轟鳴漸漸退去，視線清晰起來。他依然感覺好似吞下了一個油炸鍋。他的體內在翻滾。他能感覺到毒藥只是放緩了蔓延，並沒有被徹底清除。

她看到了波西，臉上閃過複雜的神情——寬慰，快樂，震驚，恐懼。「他怎麼了？」她大叫，「出什麼事了？」

遠處，一個低沉的聲音在怒吼——不幸的是，波西認得那個聲音。

我知道了，波西恨不得大叫。至少泰坦還把自己叫作鮑勃。即便他責怪波西奪走他的記憶，也許他還會幫助安娜貝絲，如果波西沒有成功的話。

「有一個地方，」鮑勃read.99csw.com終於說，「有一個巨人也許知道怎麼辦。」

泰坦用純銀色的眼睛注視著她：「我也不知道了。」

安娜貝絲使勁幫波西站起身。他不願讓她如此費力，但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袋檯球。就算安娜貝絲撐起了他全身的重量，他也無法站立。

鮑勃的確懂得如何充分發揮掃帚的功能。他來回揮砍，殺死一個接一個的惡魔，小貓小鮑勃坐在他肩膀上，弓起後背，發出噝噝的聲響。

「鮑勃，我走了，無論你來不來，」她說，「你要幫忙嗎？」

你已經做出選擇，詛咒女神說，菲尼亞斯的詛咒……一個絕妙的痛苦死法。

此刻他身處塔塔勒斯，蛇髮女妖的血液加上其他十幾種痛苦難耐的詛咒，讓他瀕臨死亡，而他卻眼睜睜看著女友四處亂撞，無助地瞎著雙眼，相信自己已被他拋棄。他握緊了劍，指節開始冒出水汽。白色的煙在他前臂上裊裊升起。

「波呂玻忒斯，」鮑勃說，「他痛恨波塞冬和他的孩子。他已經非常接近了。」

每當一個惡魔被消滅的時候，波西便感到越來越深的恐懼，因為又有新的詛咒加在了他的身體上。一些詛咒無情而冷酷：被刺穿肚皮，彷彿被噴燈捆住似的灼燒。另一些則相對輕微：血液中湧起的寒意，右眼無法控制地抽搐。

波西蹣跚著向她走去，一個惡魔跳起身，用牙齒咬進了他的大腿。波西怒吼一聲，將惡魔砍成了灰，但他也緊跟著跪倒在地。

波西想告訴她自己沒事，但顯然並非如此。他甚至無法感覺到自己身體的存在。他的意識如同一個小小的氦氣球，鬆鬆地拴在他頭頂，沒有重量，也沒有力量，只是在不停膨脹，變得越來越九*九*藏*書輕。他知道，它很快就會炸開，要不細線就會斷開，他的生命也將隨之飄走。

「你能治好他嗎？」安娜貝絲懇求，「就像你治好我的失明那樣把波西治好！」

至少他還能戰鬥。波西抬起激流劍。可沒等他出手，他面前所有的詛咒女神都炸成了灰。

一個絕望的懇求，連他自己幾乎都聽不見了。鮑勃怎麼會再次回應他的呼喚呢？泰坦已經知道了實情。波西沒有了朋友。

她們對他如何死去下起了賭注……他會在地面上留下怎樣的焦痕。

「不，」安娜貝絲堅持，「不，一定有辦法，一定有能救他的東西。」

「很多詛咒，」鮑勃說，「波西對怪獸做過不好的事情。」

波西知道自己殺死過太多怪獸，但他從未真正從怪獸的角度去考慮過。此刻，它們所有的痛苦、憤怒與怨恨通通傾瀉在他身上，耗費著他的氣力。

安娜貝絲用雙手抱住他的臉。她吻了他，替他擦拭著眼中的塵土與汗水。

詛咒女神圍攏在他四周，竊笑著，發出噝噝聲。

他握劍的胳膊已經疲憊不堪。他的身體在痛，視線越來越模糊。他拚命向安娜貝絲靠攏，而她卻遙不可及，一面在惡魔中跌跌撞撞，一面呼喊他的名字。

有那麼激動人心的片刻，波西感到自己佔據了上風。激流劍如同切開糖粉似的切開了詛咒女神。一個惡魔在慌亂中迎頭撞上了一棵樹。另一個尖叫著想要飛走，但被波西砍掉了翅膀，轉著圈跌進了深淵。

「塔塔勒斯會殺死半神，」鮑勃說，「它治愈怪獸，但你們不屬於這裏。塔塔勒斯不會治好波西，深淵痛恨你們的族類。」

這耗盡了他剩下的力氣，但他站起了身，渾身冒著熱氣，兩腿發抖，體內如火山在翻湧。

「疼，」泰坦嘟囔道，「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