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克利俄斯用大拇指戳了一下電梯右邊的向上按鈕。門關閉了。

許珀里翁對周圍的怪獸群大聲叫喊：「A-22分隊！趕快，你們這些懶鬼！」

波西打量著死亡之門。有一點可以肯定，克利俄斯的大拇指還按在向上的按鈕上。十二分鐘……他們必須設法把泰坦從門邊引開，然後鮑勃、波西或者安娜貝絲必須按下按鈕長達十二分鐘——在塔塔勒斯的心臟，怪獸軍團的中間，而另外兩個人趁機返回凡人世界。這不可能。

死亡之門似乎是對他的人身侮辱，設計出來只是為了提醒他自己無法擁有的一切。

「噢，神啊，」安娜貝絲嘟囔道，「一模一樣。」

還沒等他砍斷鎖鏈，一個尖厲的哀鳴聲直衝進他的耳鼓，彷彿疾馳而來的火箭。波西剛來得及想：啊——哦，一陣爆炸便震動了山間。一道熱浪將波西向後推去。黑色的彈片把克利俄斯和許珀里翁撕開了，他們被切成了碎片，如同木材切割機里的木頭。

「我不知道，」鮑勃說，「就好像為什麼有十二個奧林匹斯神，或者十二個泰坦？」

「我來按下按鈕。」鮑勃自告奮勇地說。

鮑勃望了安娜貝絲和波西一眼。波西以為他會動手，可是他抬起矛尖。「很好，我來看守一會兒，你們倆誰願意先休息？」

波西朝電梯門右側爬去。安娜貝絲則偷偷溜到左邊。泰坦還沒有注意到他們，不過波西力求萬無一失。他的激流劍依然保持鋼筆的外形。他把身子蹲得低低的，儘可能不發出一點聲響。地位較低的怪獸通常對泰坦敬而遠之，所以在門邊有足夠的行動空間。儘管如此，波西也時刻警惕著身後咆哮的怪獸。

「我希望如此，」鮑勃說，「不過總得有人按下按鈕，而一旦鎖鏈被切斷……我的同胞就會拚死阻攔你們。他們絕不希望死亡之門消失。」

「鮑勃，你必須引開他們，」安娜貝絲說，「波西和我偷偷繞到兩個泰坦身後，從他們身後切斷鎖鏈。」

門框又哆嗦了一下，黑色閃電淡去了。

許珀里翁氣得眼睛都快冒煙了。「當心你的話，兄弟。」

水泥在波西的胃裡落下了。他一直在懷疑這一切該如何收場。他必須留下來，在鮑勃抵擋住敵人同時，由他來按住電梯按鈕，確保安娜貝絲安全離開。

無論如何，他必須說服她一個人離開。只要她安全了，死亡之門消失之後，他能夠死得其所。

「雙紅組。」克利俄斯說。九*九*藏*書

「噢，不！」克利俄斯抱怨道，「在奧蒂爾斯峰殺死我的那個羅馬男孩正在趕往伊庇魯斯的路上。上次算他走運，現在該輪到我了。」

「喵。」小鮑勃說。

波西正看著，整個門框顫抖起來。天空中閃過黑色的閃電。鎖鏈在搖晃，泰坦把雙腳踩在鉤子上，穩住它們。門滑開了，露出電梯鍍金的內壁。

十二個獨眼巨人向前湧來，揮舞著紅色的小票，興奮地大喊大叫。他們本應該沒法擠進這些只適合人類身材的電梯門，可是當獨眼巨人靠近時，他們的身體扭曲變小，死亡之門將他們吸入了其中。

他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漸漸注意到了其他細節：從門的底座上延伸出來的冰霜、四周環繞的紫色光芒，還有牢牢鎖住它的鐵鏈。

鮑勃點點頭，撓了撓小貓的下巴。「必須有人把向上按鈕按住十二分鐘，否則旅程就無法完成。」

「為什麼是十二分鐘？」波西問。

安娜貝絲落在了距死亡之門二十英尺外的地方。看到她站起身，波西這才放下心來。他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她已經變回了自己的模樣。死亡迷霧消失了。

克利俄斯哼了一聲。「的確是那樣，深淵的孩子。」

「你說旅程無法完成是怎麼回事？」安娜貝絲問，「乘客會有什麼後果？」

戰士胸甲的表面上，無數陰暗的面孔時隱時現——巨人、獨眼巨人、戈爾工、德拉空——全都緊貼在盔甲上，拚命想掙脫束縛。

波西胸中翻滾著複雜的感覺——悲痛、哀傷、感激、負疚，厚重得凝固成了情感的水泥。「鮑勃，我們不能要求你那樣去做。你同樣希望穿過死亡之門，你希望重見天空、星辰，還有——」

他強迫自己的目光追隨著神的外形，從他黑色的鐵靴開始——每一隻都有棺材那麼大。他的兩腿上綁著護脛甲，一身厚實的紫色肌肉，與大地一模一樣。他的盔甲短裙用成千上萬發黑扭曲的骨頭製成，如同鎖鏈般編織在一起，一條用怪獸胳膊織成的腰帶系在腰間。

「我不知道。」鮑勃對小貓說。

「是好幾個星期。」克利俄斯糾正他，他的聲音在頭盔下發出低沉的隆隆聲。

鮑勃面對他的兄弟們，把長矛插在地上，盡量裝出兇狠的模樣。小貓小鮑勃還趴在他的肩頭。「許珀里翁，克利俄斯，我記得你們倆。」

克利俄斯嘆息一聲。「我早就告訴他們拿好自己的票了。雙紅ｈtｔｐｓ://read•９9ｃｓｗ.coｍ！你們的排隊失效了！」

「哦，現在是該你出現的時候了，鮑勃。克利俄斯和我已經被困在這裏好幾個月——」

波西望著無邊無際的怪獸。即便他可以讓鮑勃做出這樣的犧牲，一個泰坦又如何能以一敵百，堅持十二分鐘，而同時還要把手指放在按鈕之上呢？

「門就會重新設定，」鮑勃說，「應該如此。它會從塔塔勒斯消失，在一個別的什麼地方出現，而蓋婭就無法再利用它……」

「她是我們的媽媽！」許珀里翁大吼。

「你們必須清楚它是怎麼工作的，」鮑勃低聲說，他在對手掌上的小貓說話，也許是為了避免引起其他怪獸的懷疑，「每次開門的時候，死亡之門會變化到一個新的地點。塔納托斯建造它的時候是這樣考慮的，所以只有他才能找到它。不過現在門被鎖死了，無法改變位置。」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他的偽裝也沒有了。

戰士的胳膊裸|露在外——肌肉隆起，發出紫色的光，雙手如同吊車的鏟斗般巨大。

波西明白她的意思。冥鐵的框架之下，魔法門戶是電梯門的外形——兩扇銀色與黑色的面板上蝕刻出藝術裝飾圖案。除了顏色相反，它與帝國大廈的電梯一模一樣——那裡是奧林匹斯山的入口。

「我總是分到最差的工作。」克利俄斯嘟囔一句，手指仍然放在按鈕上。

「伊阿佩托斯！」許珀里翁大聲喊，「噢，噢，我還以為你藏在某個地方的一隻清潔水桶下面呢。」

「說得對。」波西嘴裏有種苦澀的感覺。

鮑勃緩步走向前，皺著眉頭：「我可沒有藏起來。」

「呸！」許珀里翁拔出劍來，「我先宰了你，羊頭！」

「我依然能夠刺穿，」鮑勃的聲音低沉而平靜，「你過分自負，許珀里翁。你明亮而熾烈，但還是敗在波西手下。我聽說你變成了中央公園裡一棵漂亮的大樹。」

電梯叮的一聲響，把三個泰坦嚇了一跳。

塔塔勒斯攤開雙臂。山谷之中，無數的怪獸在嗚咽咆哮，武器碰撞在一起，發出勝利的低吼。死亡之門在鎖鏈的捆綁下瑟瑟發抖。

「的確，」許珀里翁說，「而我很高興這樣去做！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親自揮下鐮刀！可是你，鮑勃……你對殺戮總抱著矛盾的態度，不是嗎？軟弱的西方泰坦，與日落一樣軟弱！為什麼我們的父母會叫你刺穿者，我永遠也搞不懂。你更像是哭泣者。」

她九_九_藏_書太精明了。要是他迎向她的目光，她便會猜透他的想法。

波西拚命咽了一口唾沫。「呃……按住按鈕？」

「呃……」波西的兩腿差一點癱軟在地，「不……你知道……不要找麻煩。」

戰士發出山崩地裂般的聲音，猶如咆哮，又猶如笑聲，波西無法確定。

「我們的偽裝，」他說，「如果我們做出冒險的舉動，比如去切斷鎖鏈，它會消失嗎？」

波西好不容易找回了聲音：「塔塔勒斯。」

「至少清潔工的工作是誠實的，」鮑勃說，「我在別人走後負責清掃乾淨，我讓宮殿比我剛到的時候更加整潔。可是你……你從不在乎自己留下的爛攤子。你盲目聽命于克洛諾斯，現在又唯蓋婭是從。」

「管他呢！」許珀里翁說，「看守大門的工作無聊透頂，我們遵照蓋婭的命令輸送怪獸。克利俄斯，下一組是什麼？」

安娜貝絲到達了預定位置，許珀里翁的身後。她舉起德拉空骨劍，對準了鎖鏈的固定處。在泰坦盔甲熊熊燃燒的火光映射下，死亡迷霧偽裝下的她看來如同一個燃燒的幽魂。

「你們倆都給我住嘴！」許珀里翁的聲音里透著恐懼，「你們都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在聽。」

鮑勃望著電梯門，但他的目光遊離了——遺失在了過去。「我們四個制伏了父親，烏拉諾斯，」他回憶道，「科俄斯，我，還有你們倆。克洛諾斯承諾讓我們掌管大地的四個角落，作為我們協同謀殺的回報。」

這個外形只不過是我能量的小小展示，神說，不過它已經足夠對付你們了。我不會輕易出手，渺小的半神。對付你這樣的小東西有失我的身份。

許珀里翁嘆了一口氣。他肩膀上的火焰燃燒得更加炙熱了。「雙紅。為什麼從A-22就到了雙紅組？這系統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瞪了鮑勃一眼，「這不是我——光線之神、東方泰坦、黎明之主的工作！在巨人開赴戰場，搶奪所有榮譽的時候，為什麼我卻必須等待在黑暗之中？現在，克利俄斯，我總算明白了——」

「鮑勃。」鮑勃怒道。

「我站得比你久，」許珀里翁抱怨，「你們倆守住大門，我去凡人世界，還得去報復幾個希臘英雄！」

距離死亡之門還剩下五十英尺遠，他和安娜貝絲驚呆了。

一群怪獸吵吵嚷嚷，互相推搡著，但沒有一個走上前來。

「可是我呢？」許珀里九九藏書翁說，「荒謬！伊阿佩托斯，這本來應該是你的工作。過來，替我頂一陣。」

「是啊，想法不錯，」鮑勃說，「不過有一個問題。一旦你們進入電梯門，必須有人在外面按下按鈕並一直按住它。」

鮑勃沒有作聲。從他痛苦的神情來判斷，波西決定還是不要被困進連接塔塔勒斯與凡人世界的電梯中。

「如果我們真的按下按鈕十二分鐘，」波西說，「同時切斷了鎖鏈——」

「當然是我了。」許珀里翁說。

到目前為止，他們的死亡迷霧偽裝計劃進展順利，所以很自然，波西期待著最後一分鐘的重大失敗。

「我才是！」克利俄斯喝道，「按了那麼久，我大拇指都快掉了。」

許珀里翁低聲罵了一句。「真是好極了，這會完全搞亂我們的時間表。」他對鮑勃冷笑一聲，「做出你的選擇吧，兄弟。與我們為敵還是站在我們一邊？我可沒時間聽你長篇大論。」

你應該感到榮幸，小半神，深淵之神說，就連奧林匹斯神也從未值得我如此關注。你就要死在塔塔勒斯的手下！

小鮑勃咕嚕了一聲。

她舉起三根手指，準備倒數。他們必須在下一組怪獸踏入電梯之前切斷鎖鏈，但同時又必須確保泰坦不會注意到他們。

「真的嗎，伊阿佩托斯？」金色泰坦與克利俄斯相視一笑，分享著他的笑話，「哦，很高興知道這一點！我聽說波西把你變成了一個被洗過腦的洗碗幫廚。他給你取了一個什麼樣的新名字來著……貝蒂？」

臭窟窿。一個空洞的聲音在平原上迴響，震撼著溫暖、有血有肉的大地。

安娜貝絲選擇了許珀里翁守衛的一側，因為從理論上講，許珀里翁更有可能感覺到波西的存在，畢竟波西是在凡人世界里殺死他的最後一個人。這倒正合波西的意。在塔塔勒斯待了這麼久，正眼去看許珀里翁燃燒的金色盔甲都會讓他兩眼發花。

波西望著許珀里翁燃燒的身體。上一次他與這個巨人廝殺的時候，他使出了渾身的每一絲力氣。即便如此，波西還差一點丟了命。而現在這裏站著兩個泰坦，還有幾千個怪獸作為他們的後援。

波西收緊身體，準備衝上前去，可是鮑勃的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等等。」他提醒。

你的堅韌令人驚嘆，塔塔勒斯說，你已經走得太遠。我不能再袖手旁觀，任你向前。九九藏書

波西向固定鎖鏈的鉤子摸去。他打開鋼筆，激流劍恢復了原本的長度。克利俄斯沒有任何反應，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鮑勃身上。鮑勃用矛尖對準了許珀里翁的胸膛。

波西出了一口氣。「易如反掌，除了……嗯，一切。」

死亡之門前面，空氣發暗凝固，隨之出現了一個龐然大物，身上散發著十足的邪惡，波西恨不得爬到一旁躲起來。

最難看的是他的腦袋：岩石與金屬扭結在一起做成的頭盔，沒有特定形狀——只是交錯的尖釘與一塊塊冒泡的岩漿。他的整張臉有如一個旋渦——自外向內旋轉的黑暗。波西眼睜睜地看著許珀里翁和克利俄斯最後剩下的精髓粒子被吸進了戰士的嘴裏。

鮑勃掙扎著站起身。爆炸沒有傷到他分毫。他的長矛在面前一掃，尋找著聲音的來源。小貓鑽進了他的外套之中。

波西一側的門邊，克利俄斯陰沉著臉，沉默不語，他的羊角頭盔遮住了臉，一隻腳牢牢踩在鎖鏈的固定處，大拇指緊緊按住電梯按鈕。

黑色鐵絲從門框的兩側垂下，如同弔橋上的吊索。它們被固定在兩個鉤子上，鉤子嵌入有如血肉的地面之中。兩個泰坦，克利俄斯和許珀里翁把守在鉤子的固定之處。

「那我們能割開鐵鏈。」安娜貝絲低聲說。

「在對奧林匹斯山的戰爭中，她沒有為我們醒來，」鮑勃提醒他，「她更寵愛她的小兒子，那些巨人。」

克利俄斯舉起自己的武器。「你試試看，我可不想在這臭窟窿里再待下去了！」

「塔納托斯可以重新將它喚回，」安娜貝絲說，「亡靈恢復正常，怪獸則失去了通往凡人世界的捷徑。」

泰坦，那個聲音輕蔑地說，低劣的東西。殘缺不全，柔弱不堪。

已經十二分鐘了嗎？波西已經忘了時間。克利俄斯從按鈕上放下手指，大聲喊：「雙紅組！雙紅組哪兒去了？」

看到它，波西忽然有些想家，感到呼吸有些急促。他不僅僅是懷念奧林匹斯山，還懷念他留在身後的一切：紐約市，混血營地，他的母親和繼父。他的眼睛感到刺痛。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

「先做重要的事情，」他說，「讓我們去切斷那些鎖鏈。」

安娜貝絲迎向波西的目光。她的口型默數道：一，二——

「波西……」安娜貝絲注視著他，言語中帶著懷疑的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