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茲爾腹中又翻騰起一種噁心的感覺。蓋爾在她的肩膀上一面狂吠一面放屁，什麼忙也幫不上。

上一次他倆在一起的時候，她將他帶進了她的過去，讓他見到了山米，他的曾祖父——也是黑茲爾的第一任男友。她讓他承受了他本不該承受的情感包袱，令他不知所措。他們差一點被一頭大蝦怪殺死。

帕西法厄冷笑一聲：「無關緊要。所以你明白，我對半神的仇恨與我對神祇的仇恨同樣深切。蓋婭答應我，能夠在戰爭中倖存下來的你所有的同胞，我要看他們在我的新領地中慢慢死去。真希望我有更多時間來好好折磨你們倆。唉——」

「哇哦，」雷奧咕噥道，「米諾斯一定做過什麼非常對不起你的事情。」

帕西法厄的笑聲在通道中回蕩。「你打算去哪兒，年輕的女巫？逃離一個幻覺嗎？」

她拽著雷奧跑進側面的一條通道，跳過一排絆網，在一道二十英尺寬的深坑前一個急停。

他站在後面的暗處，一言不發，一動不動，身體上冒出的黑煙堆積在他腳邊。他就是剛才黑茲爾預感到的那個冷冰冰的東西——如同一個巨大的黑曜石礦，沉重得黑茲爾無法移動半分，強大而堅不可摧，不帶絲毫感情。

她依稀記得自己還在山洞里。帕西法厄就站在他們面前幾英尺之外的地方。克呂提厄思一言不發地守候在死亡之門外。

黑茲爾身子搖搖晃晃，幾乎無法站立，更別提清晰思考了。她努力向外探出自己的感知，試圖看穿迷霧，重新找到山洞，但她只感覺到隧道朝十幾個方向分岔，通往四面八方，唯獨無法向前。

「只要它不是一台屬於你的機器，」黑茲爾又說，「因為你的機器從來不循規蹈矩。」

她沒有發現別的出口。屋頂的最高處，萬神殿的天窗所在的位置，一圈純黑色的石頭微微發亮，彷彿在強調這樣一種感覺：這地方沒有出路——頭頂沒有天空，只有漆黑一片。

「宇宙是一台機器，」黑茲爾說，「所以，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哭泣令黑茲爾感到羞愧。

他們跑進一條充滿新鮮空氣的通道。雷奧忍不住連聲咳嗽：「希望她能閉嘴。」

雷奧跪倒在地，雙手緊緊抓住自己的喉嚨。

雷奧注視著她，瞪大了雙眼，啞口無言。

地面隨之凝固，女巫消失得無影無蹤。

黑茲爾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不知道嗓子里的哽咽是因為開心還是沮喪。如果他們的朋友趕到了死亡之門，如果十二分鐘后他們真會出現在這裏……

「雷奧·瓦爾迪茲，」黑茲爾驚奇地說，「你是個哲學家。」

「你根本無法與我們抗衡，」黑茲爾反唇相譏，「瞧。」

「一個修補匠而已，」帕西法厄呵斥道，「甚至更糟。我認識代達洛斯，他的發明除了帶來麻煩之外一無是處。」

帕西法厄哈哈大笑。她的聲音聽起來彷彿在水中，顯得那麼遙遠。「黑茲爾·列維斯科，這是幻覺，還是別的什麼？難道你不清楚我創造了什麼嗎？」

「你一定恨死了半神，」黑茲爾故意模仿帕西法厄殘酷的笑容，「因為你總是敗在我們手下，不是嗎，帕西法厄？」

蓋爾用黃鼠狼的語言對雷奧咒罵了一句什麼。

他們腳下的地面崩塌了。黑茲爾拽著雷奧跳到一旁。她心中想象出另一條隧道，轉回他們剛來的方向，隧道中充滿了有毒的氣體。迷宮滿足了她。

「聽我說，」雷奧說，「弗蘭克·張自有他的辦法。說不定他會變成一隻袋鼠，對那些醜八怪使出幾招袋鼠柔道。」

看到他們倆隨時會被壓扁，或是被數不清的毒蛇咬死，帕西法厄發出開心的大笑。

帕西法厄回頭看了巨人一眼，輕蔑地對他嗤之以鼻。「祈禱他沉默吧，親愛的。蓋婭把對付你的快樂賦予了我，不過克呂提厄思算是，哦，我的保險。作為女巫姐妹，我只告訴你一個人，我想他在這裏的目的也是為了對我的能量加以約束，以防萬一我忘記了新女主人的命令。蓋婭總是這般謹慎。」

「閉嘴，傻瓜，」帕西法厄的聲音很輕柔，但卻惡意十足，「半神對我來說毫無用處——他們總自以為是，粗魯無禮，禍害世間。」

帕西法厄走到兩人跟前，打量著黑茲爾。她的眼中充滿仇恨，令黑茲爾覺得渾身發麻。女巫的能量從身體上散發出來，宛如熔爐輻射出的熱量。她的神情令人不安，還有幾分似曾相識……

「雷奧，屏住呼吸。」她提醒道。

「五分鐘，」帕西法厄說，「唉！真希望多點兒時間看你受到折磨。」

雷奧眨眨眼。「代達洛斯……你說的是，那個代達洛斯？哦，那你應該對我們修補匠了解頗深。我們更喜歡修理，建造，有時候還會用一卷卷油布堵住粗魯女士的嘴——」

黑茲爾想退縮，但他們身後ｈｔｔｐs://ｒｅａd•９9cｓw.cｏm的隧道正在閉合，將他們逼到了一個巴掌大的平台之上。黃鼠狼蓋爾在黑茲爾肩膀上跑來跑去，焦急地放起了屁。

兩人向前狂奔，帕西法厄的聲音還在耳邊念叨個不停：「噢，親愛的，不。就這樣的表現你們可活不了。六分鐘。」

黑茲爾的嘴裏冒起一股苦澀的金屬味道。她不想問，但她不得不開口：「怎麼取決於我們？」

女人頭一偏。「親愛的黑茲爾·列維斯科。」

「謝天謝地，不是，」女巫說，「巨人帶著目的而來——回到凡人世界，準備發動總攻。」帕西法厄冷冷地笑了，「不，死亡之門正在被別人利用……未經授權的人。」

黑茲爾與巨人之間的空氣中閃爍起微光。女巫現身了。

「嘿，女士，」雷奧不滿地說，「我可不經常破壞東西。我是赫菲斯托斯的兒子。」

黑茲爾已經成功讓帕西法厄看到了她最想看到的。現在，黑茲爾要讓她目睹她最恐懼的東西。

隧道兩側的石壁開始向中間閉合。黑茲爾沒有阻攔它們，而是讓它們加速移動，這令地面搖晃、洞頂崩裂。她和雷奧跟隨彎曲的隧道一路狂奔，按照她心中的意願，將他們帶回到房間的中央。

「是你。」他通過波西的嘴說。

「雷奧！」黑茲爾大聲喊。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更讓黑茲爾感到緊張的是巨人克呂提厄思。

她和雷奧身體並沒有動，但他們卻忽然站在了三百英尺之外的隧道下方，山洞的入口。

她一指女巫腳下，一扇暗門出現了。她驚聲尖叫，向下跌落，落入一個並不真正存在的無底洞。

黑茲爾忙著逃命，沒有回答。他們身後，一排排尖釘不停向洞頂射出，伴之以持續不斷的咚咚聲。

此刻他們又單獨待在一起，朋友們也許在怪獸軍隊中間危在旦夕，而她卻在大發脾氣。

「怎麼辦？」雷奧用一把圓頭錘敲打著牆壁，轉身對黑茲爾皺皺眉，「我還以為在混血營地的戰役后迷宮已經倒塌——它與代達洛斯的生命力息息相關，而他已經死了。」

「不，」他說，「我只是個機械師，不過我猜我的曾祖父山米懂得事情的因果。他放開了你，黑茲爾。我的責任是告訴你，這沒關係。你和弗蘭克——你們在一起很棒。我們都會熬過這一切。我希望你們有機會尋找到幸福。再說缺少了你的幫助，張連自己的鞋帶都系不好。」

黑茲爾的目光在岩洞中搜索，沒有發現是誰在講話。

帕西法厄氣得鼻孔都要冒煙了。「噢……你是不知道。他過於自負，拒絕向波塞冬奉上供品，所以海神因為他的傲慢懲罰了我。」

她和雷奧正要奔上前去，但克呂提厄思抬起手，不容置疑地表示——停下。他抬起巨大的如爬行動物的腳，對準了波西的腦袋。

從他們左邊和右邊各探出一條走廊。牆壁上的鐵燭台上火光搖曳。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發霉的味道，好似在一個古墓之中。黑茲爾的肩膀上，蓋爾生氣地尖叫著，尖利的爪子抓進了黑茲爾的鎖骨。

她記起小的時候，那是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後期的新奧爾良，媽媽帶她去看牙醫，拔掉一顆壞掉的牙齒。這是第一次，也是她唯一一次接觸到乙醚。牙醫向她保證，它會讓她昏昏欲睡，全身放鬆，可是黑茲爾卻感覺從自己的身體里飄浮起來，驚慌失措，失去了控制。乙醚消散之後，她大病了三天。

就是它，黑茲爾心想。她必須經受嚴酷的考驗，必須讓迷宮變得更危險，更龐大——讓帕西法厄去關注陷阱，而不是迷宮通向何方。

「顯而易見。」雷奧低聲說。

「希望如此。」

「帕西法厄。」黑茲爾說。

「難道你看不見我們嗎？」女人的聲音在嘲笑，「我還以為赫卡忒選中你，是因為你真有本事。」

「你一個人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她問，「你遇到了誰？」

「快來！」她催促道。

「實際並沒有那麼寬，跳！」她抓起雷奧的手，兩人一齊向深坑對面跳去。落在地面，黑茲爾回頭一望，並不見深坑的蹤影——那隻不過是地面上一個三英寸寬的裂縫。

迷宮消失了。幾英尺之外，克呂提厄思正背對他們站立，看守著死亡之門。根據黑茲爾的估計，時間還剩下大約三十秒鐘，朋友們眼看就要抵達了。在迷宮中狂奔的同時控制迷霧，讓黑茲爾感到疲憊不堪，但她還需要再完成一個戲法。

「哎呀！」女巫的腦袋撞上地面，雷奧重重地坐在她胸口上。

「不行，雷奧，」黑茲爾說，「我們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她穿了一件精緻的金絲編織而成的無袖裝，黑色頭髮盤成錐形，發間環繞著鑽石與祖母綠。脖子上垂下一個掛墜，看上去像一個微九_九_藏_書型迷宮。拴掛墜的繩子上飾有一顆顆紅寶石，在黑茲爾眼中好似凝固的血滴。

雷奧一拳拍在牆上。「非常真實的幻覺。」

黑茲爾身後的什麼地方，一個輕柔動聽的聲音響了起來：「那我的火焰呢，老朋友？」

一種噁心的感覺向黑茲爾襲來，她膝蓋一彎。整個世界變了。她的方向感在地下通常完美無瑕，但此刻卻徹底失去了方向。

「雷奧，」黑茲爾伸出一隻胳膊擋在他胸前，她覺得要是他再不閉嘴，女巫一定會把他變成某種令人不快的東西，「讓我來對付，好嗎？」

「雷奧，我們必須跳過去。」黑茲爾說。

「只剩下八分鐘了，」帕西法厄說，「我希望看你們活下來，真的。這足以證明你們值得被送去雅典供奉給蓋婭。不過當然了，在那樣的情況下，我們就不需要你們在電梯里的朋友了。」

克呂提厄思用腳推了推波西的腦袋。他的臉歪到了一旁。

女人帶著一種永恆而高貴的美麗——如同一尊可以任人欣賞但永遠無法去愛的雕像。她的目光中惡毒涌動。

大廳中央，死亡之門發出動聽的聲音。門框右邊的綠色向上按鈕開始閃爍。固定兩扇門的鏈條在晃動。

「克呂提厄思，你已經輸了！」黑茲爾怒吼道，「放開他們，否則你的下場和帕西法厄一樣。」

這個故事怪誕而令人厭惡，每當有人在朱庇特營地講起它的時候，黑茲爾總會捂住自己的耳朵。帕西法厄被加以詛咒，愛上了她丈夫的戰利品公牛，後來生下了米諾陶——半人半牛的怪獸。

一個女人的聲音在走廊中響起：「接近我了。」

「七分鐘，」帕西法厄在哀嘆，「如果我們多點兒時間就好了！我希望看到你經受更多的屈辱。」

雷奧的眼睛抽搐了一下。「說來話長，改天再跟你細說。我仍然在等待，看事情究竟會如何發展。」

「你在哪兒？」她喊。

兩人貓腰從一條青銅絞索下鑽過。黑茲爾想象隧道曲折蜿蜒，回到帕西法厄面前，離她跟前就差那麼一點點。迷霧屈從了她的意念。

兩人在大約三十英尺之外，離電梯太遠。雷奧掏出一把螺絲刀，如同飛刀似的扔了出去。這樣命中目標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但螺絲刀從克呂提厄思身邊飛過，一頭插|進了向上按鈕。

「那兒，你們都看見了嗎？」帕西法厄抱歉地聳聳肩，「有人正在使用死亡之門。十二分鐘后，它就會開啟。」

黑茲爾審視著前方的路。大約三十英尺之下，隧道分成了四條更小的通道，全都一模一樣，只有左邊的一條湧出陣陣寒意。

「快跑！」她大喊。

混亂中，三個人加上黃鼠狼糾纏在一起。黑茲爾想去拔劍，但帕西法厄搶先掙脫出來。女巫向後退去，她的頭髮倒向一邊，如同一個被壓扁的蛋糕。她的衣服上沾滿了雷奧工具腰帶上的油漬。

「我認為宇宙其實有如一台機器，不知道是誰創造了它，命運三女神，還是神，或是我們所說的上帝，無論是什麼。大多數時候，它遵循自己的規律運轉。自然，不時會有幾個小零件拋錨，或是有什麼東西亂了套，可是通常說來……事情的發生總有它的緣由，比如你與我的相遇。」

來到第一個拱門的時候，黃鼠狼蓋爾找到了他們。

她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弗蘭克……他……」

不過，黑茲爾想象黑暗中出現一條滑道，恰好在他們左面。她在空中扭轉身體，對準它落下。她和雷奧重重地撞上滑道，滑進山洞，正好落在帕西法厄頭頂。

帕西法厄對她怒目而視，黑茲爾終於明白，她的表情為何如此熟悉。

巨人煙霧繚繞的護罩流到了地面上，將安娜貝絲和波西籠罩在一團黑霧之中。

黑茲爾耳朵中血脈奔涌。她必須做出反應——但該如何去做呢？如果黑煙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讓雷奧失去行動能力，她能有多大的機會呢？

「這是個幻覺，」黑茲爾堅持，「我們只需要找到辦法突破。」

「是我。」赫卡忒張開雙臂，熊熊燃燒的火炬出現在她手中，「自從我上次與半神並肩作戰，已經過了千年，不過黑茲爾·列維斯科證明，她值得我這樣去做。你怎麼說，克呂提厄思？我們要玩玩火嗎？」

「我同意。」雷奧說。

黑茲爾體內的羅盤在瘋轉。

「迷宮，」黑茲爾說，「她在重新塑造迷宮。」

「可是——」

上方的洞頂裂開了。黃鼠狼蓋爾警覺地尖叫起來。黑茲爾心中在左側想象出一條新的隧道——它更危險，通向錯誤的方向。迷霧在她的意念作用下微微消散，隧道出現了，他們沖了進去。

「這地方有多深？」雷奧氣喘吁吁。剛才有一根尖釘與他擦身而過，撕破了他的褲腿。

門的四周散落著黑色碎石。黑茲爾意識到，有ｈｔｔpｓ://read.９9ｃｓw•cｏｍ一個古老的哈迪斯聖壇曾經屹立在這裏。為了給死亡之門騰出地方，聖壇被毀掉了。這令她感到憤怒。

「你們這些可惡的渾蛋！」她咆哮。

死亡之門在一陣噝噝聲中打開了。電梯廂里翻滾出陣陣濃煙，兩個人迎面摔倒在地上——正是波西與安娜貝絲。他們如同死屍一般，不省人事。

「無論你有什麼陰謀，」黑茲爾說，「全都無濟於事。我們突破了蓋婭派來阻撓我們的所有怪獸。要是明智的話，你就不會擋我們的路。」

他們邁步向下走去。

雷奧將手按在石壁上。「怎麼回事？我們這是在哪兒？」

「我不會住手，」克呂提厄思的聲音從雷奧的嘴裏迴響，「你不明白，黑茲爾·列維斯科，我可以吞噬魔力，毀滅聲音與靈魂。你無法與我對抗。」

可是，帕西法厄是一個永生的女巫，擁有數千年使用魔法的經驗。黑茲爾不可能單憑自己的意念力將她打敗。她設法騙過了強盜斯喀戎，讓他看見了自己希望看到的景象。同樣，黑茲爾需要搞清楚帕西法厄最想見到的是什麼。

「是啊，哈哈！」雷奧在手上燃起一團火，「好啦，我們該走哪邊，地獄小姐？」

黑茲爾的心嗵嗵直跳。她面向左面的石壁。無論她的感知告訴她什麼，那應該就是死亡之門的方向，而帕西法厄應該就在她前方。

可是，陣陣迷霧將黑茲爾包裹起來，扭曲著她對現實的感知。她向前一步，卻撞上一堵本不該在那裡的石壁。

與萬神殿一樣，圓頂上是方格紋路的嵌入式方形面板，不過這裏的每一塊面板都是一塊石碑——用古希臘文銘刻的墓碑。黑茲爾不清楚墓碑後面是否真埋葬有屍體。在她的地下感官紊亂之後，她對此無法確定。

黑茲爾向鴻溝一躍而起，拽著雷奧一道。她盡量不去理會他的尖叫聲和掛在她脖子上不停放屁的黃鼠狼。她將所有的意志力用在了改變迷宮的魔法之上。

「嘿。」他捏捏她的手，雖然黑茲爾從這個舉動中感覺不到絲毫浪漫，「機器就是設計來工作的。」

五十英尺之外，聳立著兩扇突兀的電梯門。大門在銀和鐵上蝕刻而出。兩側各垂下一排鐵鏈，將門框固定在地面的大鉤之上。

「對不起。」她在臉上抹了一把。

黑茲爾眼中一個個黑點在舞動。她使勁眨眼，想將它們趕走，可它們卻變得越發黑暗了。數不清的黑點合在一起，變成了一個二十英尺高的模糊身影，高聳在門邊。

「我不是帕西法厄，」安娜貝絲用不屬於她的聲音說——低沉得宛如低音吉他，「你們並沒有贏得什麼。」

「所以不是你們倆，就是在電梯里的你們的朋友。」女巫攤開兩手，「讓我們瞧瞧十二分鐘過後究竟誰還活著……事實上，只剩下十一分鐘了。」

「哦，是嗎？」雷奧呼喊，「也許你有煙，夥計，可我還有火。」

這地方讓她想起了羅馬的萬神殿，只是這地方被裝飾成哈迪斯的現代風格。

她這樣對他並不公平。

「米諾陶。」黑茲爾忽然想了起來。

蓋爾興奮地尖叫一聲，從黑茲爾肩膀上蹦了下來，直奔到山洞的入口。在那兒站著一位黑衣女子，她四周霧氣環繞。

黑茲爾抽泣起來：「噢，神啊……」

隧道倒塌之後，她哭喊尖叫，如同一位大發脾氣的兩歲孩童。她不能挪動將她和雷奧與其他人分隔開來的碎石。如果地面再有移動，整個地方或許會在他們頭頂坍塌。她用拳頭在石頭上狠命敲打，大聲咒罵。若是在聖艾格尼絲學院，這也許會讓她得到用肥皂水洗嘴的懲罰。

「三！」

雷奧吃驚地望著黑茲爾。「你怎麼——」

黑茲爾很想反駁說自己才不是女巫。她可不想知道帕西法厄打算如何「對付」他們，巨人又如何約束帕西法厄的能量。她挺直腰桿，讓自己顯示出幾分自信。

然而她說出這句話來之後，四壁似乎變得更加堅實，發霉的味道也越來越濃烈了。

黑茲爾感到了一絲希望的火花。她剛剛創造出一條隧道，在迷宮的魔力構造中嵌入了一枚小楔子。

「還沒死，」巨人的話從波西嘴中隆隆道出，「凡人的身體經受了可怕的衝擊，我想是因為從塔塔勒斯返回的過程。他們會昏迷一陣。」

黃鼠狼蓋爾咬牙切齒，表示贊同。帕西法厄不為所動。

兩人快步穿過有毒的迷霧。黑茲爾的眼睛彷彿剛在辣椒水裡洗過一般，但她沒有因此停下腳步。

「接近什麼了？」

這時的感覺就像吸入了大劑量的乙醚。

巨人連連後退，撞進了死亡之門。

她打量著雷奧。他的頭髮長了，也多了些凌亂。他的面孔比從前更顯瘦削，所以看來少了些稚氣，更像是童話故事中那些瘦小的精靈。與從前最大的不同在於他的眼睛。它們九-九-藏-書總在不停游移，彷彿打算去發現地平線之外的什麼。

「快抓住我的手，」她說，「數到三。」

巨人克呂提厄思被籠罩在黑煙中，與她在十字路口所見的一模一樣，不過此刻黑茲爾能依稀辨認出他的身形——有如龍一般的腿上長有灰色鱗片，碩大的上半身近似人類，被包裹在冥鐵盔甲之中，結成辮子的長發由煙霧組成。他的面容如死神般黝黑（黑茲爾應當了解，因為她親眼見過死神）。他的兩眼宛如鑽石一般寒光閃閃。他手中沒有武器，但這並不能讓他的恐怖減輕半分。

「火……火……」她結結巴巴地小聲說，「火應該削弱你。」

「這樣的話太刻薄。」黑茲爾責罵道。不過，她感到心中有什麼在解開——一個幾周來一直令她感到緊張的心結。

雷奧咳嗽一聲：「你們倆之前就認識？是冥界的密友，還是——」

「雷奧，對不起。」她說。

這時候，電梯叮的一聲響。克呂提厄思並沒有按動向上的按鈕，而是從控制板面前走開，任他們的朋友被困在了電梯里。

「你……你的朋友不大愛說話。」黑茲爾說。

「雷奧，準備好，」她低聲說，「我們接近了。」

「是的，我知道，」黑茲爾對黃鼠狼說，「這隻是個幻覺。」

「應該叫普路托。」

「太晚了，太晚了，」帕西法厄低吟道，「迷宮已經醒來，在你們的凡人世界被踏平之時，它將在大地的皮膚之下再次蔓延。你們半神……你們英雄……將迷失在它的通道間，在饑渴、恐懼與痛苦中慢慢死去。或許哪一天我善心大發，你可以求得速死，在巨大的痛苦之中！」

「為了……」她無助地指指四周，「一切。為了把你誤認為山米，為了對你的欺騙。我是說，我不是故意的，可要是我——」

雷奧真的變了。黑茲爾開始覺得，自己找到了一位知己。

「住手！」黑茲爾向他奔去，但蓋爾在她肩頭焦急地亂叫——這是再明顯不過的提醒。

岩洞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他扶她站起身。雖然她心中依然慌亂，但她知道雷奧說得沒錯。弗蘭克跟其他人並非在坐以待斃，他們會想辦法保命。她和雷奧所能做的最好是繼續行動。

他重新將注意力轉回到安娜貝絲身上。更多的煙從她雙唇之間升起。「我要把他們捆起來，送給雅典的普非良。我們正需要這樣的供奉。不幸的是，那意味著你們倆對我失去了作用。」

「聽你朋友的話，」帕西法厄說，「做個好男孩，讓女人說話。」

黑曜石牆壁上雕刻出死亡的場景：瘟疫的受害者，戰場上的死屍，酷刑室里的鐵籠中懸挂的骷髏——一切都有寶石裝飾，讓這場面更顯陰森恐怖。

「哦，顯而易見，我們只需要讓一邊的半神活下來，」帕西法厄說，「留下兩個幸運的帶去雅典，在希望盛宴上供奉給蓋婭。」

「可是——」

「是的，」雷奧低聲道，「就是那兩扇門，沒錯。」

「好啦，好啦，」雷奧低聲說，「這些石壁是可以移動的部件，一定是機械構造，只要給我一點時間。」

雷奧吹了一聲口哨。「要知道，克呂提厄思……對於這麼大的個子來說，你的聲音很動聽。」

帕西法厄失望地嘆息一聲。「原來你就這點本事，親愛的。」

「歡迎，」那個女人的聲音說，「我期待這一時刻很久了。」

它爬上黑茲爾的身體，蜷縮在她脖子周圍，生氣地吱吱亂叫，彷彿在說：你到哪兒去了？你來晚了。

「什麼？」

黑霧在山洞里蔓延開了，籠罩了安娜貝絲和波西，又向黑茲爾翻滾而來。

黑茲爾的目光挪到了大廳中央。

黑茲爾腳下的地面冒出一個個開口。她連忙抓起雷奧，將他推到一旁，一排尖釘向上射出，釘進了洞頂。

「我們總是能打擊到你，」黑茲爾同情地說，「你的丈夫背叛了你，忒修斯殺死了米諾陶，偷走了你的女兒阿里阿德涅。現在，兩個二流的失敗者利用你自己的迷宮來對付你，你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對嗎？你最後總是以失敗告終。」

黑茲爾的感知告訴她，坑至少有五十英尺深，底部是一潭毒液。可是，她能夠相信自己的感知嗎？無論帕西法厄是否創造出了一個新迷宮，黑茲爾相信他們仍然在同一個山洞里，被迫漫無目的地來回奔跑，而帕西法厄與克呂提厄思在幸災樂禍地冷眼旁觀。無論是否幻覺，除非黑茲爾設法走出迷宮，否則他們一定會死在陷阱之下。

「白痴。」女人嘶聲說。

「一派胡言！」帕西法厄尖叫道，「我要把你撕碎！我要——」

黑茲爾和雷奧突然一個急停。他們前方出現一條寬闊的鴻溝，黑茲爾無法望到對面。從身下的黑暗中傳來噝噝的聲音——數不清的毒蛇。

「呃，什麼？」

「我是長生不老的！」帕西法厄哀ｈtｔｐs://ｒead•99cｓｗ.ｃｏm號道，她退後一步，摸摸自己的項鏈，「你不能與我作對！」

「是的，」帕西法厄終於說，「我的恥辱不堪忍受。我的兒子出生后被關進迷宮，米諾斯拒絕承認與我的一切關係。他說我毀了他的聲譽！你知道後來米諾斯的下場嗎，黑茲爾·列維斯科？他的罪行和自負卻讓他得到了獎賞。他當上了冥界的判官，似乎他有權力去審判別人！哈迪斯給了他這個位置——你的父親。」

她心中無數個念頭閃過，彷彿金塊一個個冒出地面：代達洛斯，被囚禁的米諾陶，在我的新領地里慢慢死去。

「你不大像個半神，」女巫沉思道，「不過你們半神從來如此。記得我的丈夫，克里特國王米諾斯嗎？他是宙斯的兒子。從表面上誰都看不出來，他瘦巴巴的，跟那個人差不多。」她說著對雷奧一指。

「又是那隻放屁的黃鼠狼，」雷奧抱怨道，「如果那傢伙在這樣的密閉空間里放屁，再加上我的火什麼的，說不定會引發爆炸。」

女巫眼中充滿痛苦與仇恨。過去有的時候，黑茲爾母親也是這樣。在她最痛苦的日子里，在瑪麗·列維斯科的眼中，黑茲爾有如一頭怪獸，她是來自於神的詛咒，是瑪麗一切痛苦的根源。正是這個原因，米諾陶的故事才會令黑茲爾如此心煩意亂——並不是帕西法厄與公牛之間令人反感的愛情，而是一個孩子——任何孩子，被人視作怪獸，視為對父母的懲罰，被囚禁，被仇恨。對黑茲爾來說，這個故事中的米諾陶更像個受害者。

他眉毛一抬：「好啦，為什麼道歉？」

巨人咯咯地笑了，這次利用安娜貝絲髮出聲音。「你打算利用這一點，對嗎？我確實不喜歡火，不過雷奧·瓦爾迪茲的火不夠強大，對我起不到任何作用。」

黑茲爾示意他們倆安靜。她能預感到前面的隧道。它緩緩下行約三百英尺，進入一個巨大的山洞，洞中有個東西在等待……冰冷，沉重，強大。上次在阿拉斯加的岩洞里，蓋婭強迫她讓巨人之王普非良起死回生，黑茲爾打那以後還從未有過同樣的感覺。雖然黑茲爾挫敗了蓋婭的陰謀，但她不得不毀掉岩洞，犧牲了自己和媽媽的生命。她不願見到這樣的經歷重新上演。

「很遺憾，」帕西法厄說，「我希望能把你們和你們在電梯里的朋友都殺掉，可是蓋婭要求我必須留下兩個，等到希望盛宴。到那時你們的鮮血將會派上用場！噢，好吧，看來我必須得給我的迷宮尋找別的犧牲品了。你們倆只能算得上二流的失敗者。」

黑茲爾的肺腑彷彿鐵鏈一般在晃動。「更多的巨人？」

「哦，別擔心，」帕西法厄輕蔑地擺擺手，「克呂提厄思會對付他們。你瞧，當鈴聲再次響起的時候，我們這一側還需要有人按下向上的按鈕，否則電梯門無法打開，裏面的人——噗，沒了。或許克呂提厄思會放他們出來，親手對付他們。這完全取決於你們。」

他的雙手燃燒起來，白熱的火柱向巨人射去，卻被克呂提厄思煙霧繚繞的光環盡數吸收，沒有造成絲毫傷害。一縷縷黑霧順著火線蔓延過來，吞噬了光與熱，將雷奧籠罩在黑暗之中。

「可是——」

帕西法厄不以為然地咯咯叫了幾聲。「噢，可是我還活著。莫非你將迷宮的所有秘密都歸功於代達洛斯？是我將魔力的生命注入了他的迷宮。和我比起來，代達洛斯不值一提——不朽的女巫，赫利俄斯的女兒，瑟莤的妹妹！迷宮將會成為我的領地。」

雷奧慢慢向前挪了幾步，拳頭上升起了煙霧。「波西和安娜貝絲。」

黑茲爾恨不得撞破石壁，掐死女巫。再過八分鐘，她和雷奧必須趕到死亡之門前，放出他們的朋友。

「那一條，」她決定，「讓人感覺是最危險的。」

巨人腦袋一歪，鑽石般的眼睛閃閃發亮。在他腳邊，安娜貝絲斜著身子，彷彿觸電了一般。她翻了個身，黑色的煙霧從她嘴中裊裊升起。

「嘿，要知道……」雷奧聳聳肩，「我當年還攻擊過幾塊石頭。」

「住手！」即便在三十英尺外，黑茲爾也能感到安娜貝絲的生命力正在衰退，脈搏變得纖細。無論克呂提厄思在做什麼，通過她的嘴講話——這正在要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