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們，」伊阿宋痛苦地呻|吟著，「我的傷口恐怕很糟糕。」

他看了看安娜貝絲和小笛，她們已經處於準備狀態，等著他的暗示。

小笛嘖嘖稱奇：「下次我如果需要改衣服的話肯定找你。」

可敏感的小笛還是嗅到了怪異的味道。作為阿芙洛狄忒的女兒，當有人在心痛中掙扎時她一眼就能看出來。她沒有追問過伊阿宋，伊阿宋對此很感激。

然後大約六英尺遠的位置，石頭地面裂開了。枝幹強行從大地下面鑽出，一棵完整的橄欖樹迅速崛起，樹蔭覆蓋了整個院子。在灰綠色樹葉組成的樹冠之下，站著一個黑頭髮白裙子的女人，一件豹皮披肩披在她的肩頭。她的權杖頂上有一朵白色的蓮花。她的表情冷酷而莊嚴。

食屍怪安提諾烏斯把酒杯扔到一邊，用懶散而厭惡的眼神打量著伊阿宋。「那麼，然後呢？我們是不是該殺了你？」

安娜貝絲又顫抖地呼出一口氣說：「應該是沒有其他正確的選擇了……或許，但是……我有一個朋友，盧克，他的媽媽……相似的問題。他處理得不是很好。」

「棉花糖粘在你頭髮上好幾天！」

「享受你應有的懲罰吧。」伊阿宋拔出了他的標槍，安提諾烏斯碎裂成了泥土。

燃燒的感覺並沒有停止。他感覺自己生命中的每一階段都要被燒沒了——在混血營的幾個月、在朱庇特營的幾年、跟著母狼魯帕訓練。他又變成了那個軟弱怕事的兩歲男孩。甚至他小時候咬訂書機時，在嘴唇上留下的疤痕都一模一樣，還像新傷口那樣刺痛。

安娜貝絲又餵了他一塊神食說：「伊阿宋，你媽媽的事我……我很遺憾。但你處理問題的方式……真的太勇敢了。」

「帝國黃金，」安娜貝絲的聲音顫抖了，「它對半神來說是致命的。不過是時間問題——」

「赫拉！」小笛喊道。

並且眼前的這個女人真的不是他的媽媽，至少她不是媽媽應該有的樣子——充滿關懷、愛和無私的保護。

小笛的眼裡充滿了擔憂。「伊阿宋，你失血太多了。」

「我沒有。」

她散發出的檸檬香變得辛辣，彷彿她燃燒了起來。

希臘暴君希庇亞斯怒火中燒，沖向小笛，小笛用一塊燒熟的肉直射進他的胸膛。他被擊退到了噴泉里，伴著一聲尖叫便被瓦解了。

「雷奧也知道。」小笛把鏡子遞給她，「他在船上會看見的，去山脊上——」

我是他們的笑柄，伊阿宋心說。幽靈們發現這比兩個乞丐打架更有趣啊。

「晃他嘛！」安娜貝絲臉紅了，「我真傻！不過這是個好主意。」

「別裝不知道了，寶貝兒。蓋婭已經知道了你的朋友們，蕾娜、哈迪斯的兒子尼克，還有半羊人海治。為了殺死他們，大地母親已經派出了她最危險的兒子——那個永不停歇的獵手。但是你不必去送死的。」

「我們一回到船上就會考慮這件事，」小笛對他承諾，「你現在的任務就是休息。」她的聲音清脆而自信，但眼裡卻閃出了淚光。「還有，那三個人是個堅強的隊伍。他們不會有事的。」

小笛吻了一下他的額頭說：「只要你和我在一起，讓我怎麼叫你都可以。」

媽媽沒有遵守承諾，這成了他人生的核心。伊阿宋用整個人生把對媽媽的怨恨一層層包裹起來，就像一顆珍珠最中心位置的那粒沙子。

直覺告訴他這就是媽媽的幽魂。他認出了媽媽的裙子——華麗的紅綠相間的緊身款式，像穿了一棵聖誕樹；他認出了媽媽手腕上五彩的手鐲，在狼殿時媽媽擁抱他道別，這隻手鐲就硌在他的後背上；他認出了媽媽的頭髮，染成金色的捲髮盤成了發冠；還有媽媽身上明顯的檸檬香味。

事實上神酒嘗起來和木屑一樣，但伊阿宋沒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自從冥王聖殿的決戰之後，他辭去了執政官職務，神食和神酒就不像在朱庇特營的時候那樣，嘗起來是他最愛的食物味道了。彷彿關於老家的記憶，不再有治愈他的力量了。

「你是個狂躁瘋子！」伊阿宋噴出了這幾個字。這個詞是很久以前他在朱庇特營時學的。「一個精神病幽靈，這就是你淪落至此的原因！」

這令伊阿宋打了個寒戰：「這是什麼意思？」

「是的，謝謝。」他的嘴唇發乾，「我會努力的。」

「那不是媽媽，」他說，「我無法拯救她，我沒有其他選擇了。」

伊阿宋希望她說得對。蕾娜為了幫他們冒read.99csw.com了太多次險，海治教練有時很煩人，但他是整支隊伍的忠實監護人。還有尼克……伊阿宋對他格外擔心。

伊阿宋感覺自己被重組了，一層一層地重裝回來，他的心跳也穩定了。冰冷的感覺雖然還留在骨頭裡，但他的皮膚在午後陽光中溫暖起來。

「閉嘴，麥克林，」安娜貝絲說，但她眼中閃耀著滿足，「現在要把他安全地——」

伊阿宋不知道這句話的真正意思，但他必須要提醒蕾娜和尼克。

伊阿宋身後的一股冰冷感使他頭皮發麻。他的周圍塵埃落定，一個軍團士兵的頭盔從石頭上滾過。邪惡的半神消失了——卻留下了深遠的影響。

疼痛掠過他背部下方——刺骨而冰冷的感覺，讓他以為是冰雪女神凱奧蒽在觸碰他。

在桌子對面，安提諾烏斯舉起酒杯說：「很高興見到你，朱庇特的兒子。聽你媽媽的吧，你對諸神有著太多的仇恨，為什麼不加入我們呢？這兩個侍女應該是你的朋友吧？我們會寬恕她倆的。你希望你媽媽依然留在這個世上？沒問題，我們可以幫你。你希望成為國王——」

「為什麼這裡是神聖的？」小笛的瞳孔放大了，「噢，是婚床！」

伊阿宋繼續戰鬥，旋轉著手中的標槍——劃過幽靈們的身體，嚇得食屍怪們落荒而逃。

「絕對不行！」小笛打斷了他，「那樣時間太長了。」她翻找著腰帶上的小布袋，拿出一塊小鏡子。「安娜貝絲，你知道莫爾斯碼吧？」

「有些傷痛是連諸神都治不好的，」她說，「這個傷口不僅觸及了你的肉體，還有你的靈魂。你必須和它抗爭，伊阿宋·格雷斯……你必須要活下來。」

這就是我一生的故事，他苦澀地想。每個人都看著他，期望他能領導他們。從他進入朱庇特營的那一刻起，羅馬半神們就把他像王子般對待。儘管他試圖改變自己的命運——加入最差的步兵隊、努力去改變營地的傳統、執行最困難的任務，還幫助最不受歡迎的孩子——無論如何，他還是成了執政官。作為朱庇特的兒子，他的未來已經被確定了。

伊阿宋的目光直直地盯著她，再也顧不得什麼幽靈和食屍怪了。

「我要的是生命！青春！美麗！」她哭著說，「你父親本可以把我變成神，帶我去奧林匹斯，可他拋棄了我。伊阿宋，你可以把這一切導入正軌！你是我驕傲的勇士！」

「像你聽說的，巨人都聚集在了雅典。諸神中幾乎沒有人能在你的旅途中幫助你，不受朱庇特待見的人不止我一個。還有雙胞胎也惹怒了他。」

他的偽裝消失了，整個人站得筆直，關節的疼痛也消失了。手裡的拐杖變回了帝國黃金短劍。

「她當然是真實的。」邁克爾·瓦若斯的聲音聽起來很遙遠，「你真的認為，蓋婭會讓一個很重要的幽魂白白枯萎在地獄中嗎？她是你媽媽百麗兒·格雷斯啊！電視明星，對奧林匹斯之主很是愛慕，但他分別以希臘形態和羅馬形態拋棄了她不止一次。她跟我們一樣需要應得的正義。」

伊阿宋坐了起來，眼前一陣發黑。「或許不行……」

伊阿宋記得塔莉亞跟他說過，他們的媽媽精神變得越來越不穩定，直到絕望把她逼瘋。她酒後駕車，結果死於車禍。

永不停歇的獵手。

小笛在他向一邊側翻時抓住了他的肩膀說：「哎呀，老兄！我們要聯絡阿爾戈二號，尋求支援。」

「我親愛的孩子。」她伸出了雙臂。

話音剛落，院子周圍的幽靈和食屍怪們就抓緊武器，蓄勢待發。

他的心臟狂跳，看著安娜貝絲編織的簡易床，伊阿宋想起了佩內洛普的故事——她是怎麼堅持了二十年等她的丈夫奧德修斯回來。

「應該叫朱諾。」伊阿宋糾正她。

「不管怎樣了，」安娜貝絲咕噥著，「你來這裏幹什麼，我的牛陛下？」

伊阿宋的媽媽走向他說：「寶貝兒，理智些吧。放棄你所謂的冒險吧，你的阿爾戈二號永遠都不會到達雅典。就算它做到了，還有雅典娜·帕台農的問題呢。」

「小心啊！」小笛在人群中大喊，「這座宮殿里的所有人都是你的敵人，每一個都會找準時機在背後捅你一刀！」

「一個殘魂」是安娜貝絲對她的稱呼。

伊阿宋的思緒飄回了那些美好時光。

「阿耳忒彌斯和阿波羅？」小笛驚呼，「為什麼？」

伊阿宋收回了嘴邊的話：你第一次幫https://read.99csw.com我是在什麼時候？

伊阿宋的頭開始下沉，更明顯地感覺到了石頭上的裂縫。

伊阿宋知道他們應該回到船上，他的狀況很糟糕。船上的人已經收到了他們的信息。但是當伊阿宋躺在冰冷的石頭上，他思緒紛亂。求婚者和佩內洛普王后的故事……他的家人……和他最近的夢。這些事情都縈繞在他的腦海里。這裡有更多的東西——只是他之前都忽視了。

伊阿宋手裡的短劍劃出一條長長的弧線，消滅了離他最近的求婚者們。然後他跳上桌子，躍過安提諾烏斯的頭頂，在半空中他把自己的短劍延伸成了一桿標槍——這是他第一次使用這個技巧，而且直覺告訴他這招肯定奏效。

很快就沒有任何敵人敢來面對他了。剩下的幽靈都自覺地消失了。安娜貝絲也砍倒了迦太基人哈斯杜魯巴。然而伊阿宋把劍收起來是個錯誤的選擇。

一截金色的劍尖從伊阿宋的襯衫下穿出來，就在他胸腔的下方。

「你說什麼？傷口觸及了他的靈魂？」小笛趕忙追問，「為什麼你不能——」

「我的英雄們。」女神說。

「哦，」安娜貝絲說，「為什麼他會這麼想呢？」

「親愛的孩子，我說過我一定會回來的。這是我當初對你說的最後一句話，你還記得嗎？」

他看看繃帶下面冒起的煙，這比流血更讓他擔心。安娜貝絲關於帝國黃金的看法是對的，這種物質對於半神和怪獸們都是致命的。瓦若斯造成的劍傷正吞噬著伊阿宋的生命力。

而此時的伊阿宋就像根拉緊的弓弦，處在崩潰的邊緣。

朱諾惱怒地瞥了她一眼：「不過幸運的是，這個地方對我來說是很神聖的。把幽靈們清理走後，這裏已經被凈化了，可以給我片刻的清醒時間。我可以跟你們說幾句話——但時間可不多。」

伊阿宋強迫自己看著媽媽的眼睛，她看起來還是十四年前把自己拋棄在索諾馬樹林的那個女人。可伊阿宋不再是當初的那個小孩子了，他已經變成了身經百戰的老兵，一個無數次和死亡擦肩而過的半神。

小笛以最快的速度飛奔過來，伊阿宋茫然地看著這一切。她的劍劃過伊阿宋的頭頂，刺進了邁克爾·瓦若斯的鎧甲里，發出了刺耳的金屬碰撞聲。

在院子對面，安娜貝絲也像個魔鬼一樣在廝殺。她的龍骨劍斬斷了每個膽敢面對她的求婚者。

「他會沒事的！」小笛依然堅持，「我們要把他抬回船上去。」

「是，不錯。」

「在羅馬的時候學的。」安娜貝絲的眼睛依然不離手上的工作，「我以前真的沒幹過編織的活兒，但這簡直是一種天然的本能，就像要躲開蜘蛛一樣……」

「我的英雄們，我們的會面時間很短。」朱諾說，「很高興你們能召喚我。我在痛苦和困惑的境況下度過了幾星期……我的希臘和羅馬人民在互相對抗。更壞的是，我不得不躲開朱庇特，他正在因誤解而憤怒地尋找我，他堅信是我和蓋婭造成的戰爭。」

「當然了。」

一支箭朝伊阿宋的臉呼嘯而來。他藉助一陣狂風把它吹到了一邊，然後揮舞著劍斬斷了一排食屍怪，與此同時，他發現十幾個求婚者正在重組一隊朝安娜貝絲攻擊。他把標槍舉向天空，一道閃電從槍尖迸射而出，炸碎了幽靈們，原來噴泉的位置變成了一個冒著煙的火山坑。

又一股疼痛襲來，讓他瑟縮了一下。

小笛拿出了一小瓶神酒讓伊阿宋喝了一口。「你給我挺住，不要因為肚子被刺穿就死掉！」

「你受傷了？」伊阿宋問她。

「你也是，」瓦若斯說，「只是改變了效忠的對象而已。」

「是佩內洛普和奧德修斯的床，」小笛解釋道，「其中一根床柱是活的橄欖樹，所以它永遠不會被移動。」

「不！」伊阿宋感到頭暈，「不，我根本就不屬於你們！」

「你好久沒叫我老兄了。」

他曾見過另一個半神以這種方式死去，這種死法既不迅速又不舒適。

「我們還需要知道什麼呢？」伊阿宋問。

伊阿宋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沒告訴過小笛他跟尼克的任何對話，因為他要守住尼克·德·安吉洛的秘密。

小笛的聲音刺穿了伊阿宋滿腦子的嗡嗡聲：「伊阿宋，看著我！」

「我是清醒的，」他堅持道，「婚床是神聖的，如果說有什麼地方能讓你有機會跟朱諾談談……」他深吸一口氣后喊，「朱諾！」

小笛堅持按著他九-九-藏-書躺下：「你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治好伊阿宋，他受傷了！」

「她說得對！」安娜貝絲爬上了最近的一張桌子。她踢開了一個碟子，引來數十個求婚者的目光。「伊阿宋，這隻不過是你媽媽的殘魂而已。就像——」

安提諾烏斯驚疑地向下看：「你——」

「你——你不可能是真的。」

「你想要什麼？」伊阿宋問，「是什麼讓你到這裏來的？」

她沒有回來。相反，伊阿宋在廢墟中徘徊，獨自哭泣，呼喚媽媽和姐姐塔莉亞——直到狼來了。

「你是說耐克？」安娜貝絲問，「她怎麼失控了？」

「你是怎麼會做這些的？」伊阿宋驚奇地問。

現在他的媽媽回來了，解開了伊阿宋心中一直以來的結——認為媽媽永遠離他而去了。

「媽媽？」他艱難地說。

伊阿宋掃視了一圈宮殿的院子，去掉虛幻的陽台和迴廊，只有一堆瓦礫在光禿禿的山坡上。噴泉似乎是真實的，向外噴涌的沙子暗示著蓋婭無窮的力量。

幽靈們正在逐漸包圍伊阿宋——二百雙眼睛帶著期望盯住了他，彷彿伊阿宋就要帶領他們唱國歌似的。

在伊阿宋腦海里有個令人驚恐的畫面，他躺在一張吊床上，在弗蘭克巨鷹的鷹爪之間搖擺，但他認為這總比死了要好。

「說實在的，孩子，你真要重提這件事嗎？」

一個人如果撒謊，承諾也就隨之破滅。

「一張床，」伊阿宋感嘆，「在這座王宮裡有一張特別的床。」

小笛用大拇指擦擦他嘴唇上的傷疤說：「當這場戰爭結束……對尼克來說一切都會好的。作為他的朋友你已經儘力了。」

「你不會有事的。」小笛的語氣像是命令，讓伊阿宋的呼吸平穩下來。「安娜貝絲，拿神食來！」

也就意味著他必須從這裏活著出去。

「是我啊，寶貝兒。」她的人影若隱若現，「過來，讓我抱抱你。」

然後他開口對媽媽說：「你離開我不是因為朱庇特或朱諾，而是因為你自己。」

伊阿宋感覺幾百雙眼睛正在盯著他。

安娜貝絲踉蹌著從山邊走了回來。

哪怕是在眩暈的情況下，伊阿宋也肯定自己記得奧德修斯在旅途中投入其他女人懷抱的事，但他決定不提這件事。

「環行繞過整個伯羅奔尼撒，」女神說，「就像你考慮的那樣，這是唯一的航線。在路上，找到在奧林匹亞的勝利女神。她現在已經失控了，除非你能制服她，否則希臘和羅馬之間的裂縫永不會複合。」

伊阿宋跪倒在地，小笛的尖叫似乎在一英里之外。他感覺自己彷彿被浸泡在了鹽水中——身體失去了重量，腦袋不由自主地搖擺。

「伊阿宋！」小笛及時抓住了他的肩膀，他才沒有滾落到一旁。小笛從他後面把劍拔|出|來的時候伊阿宋長出一口氣。然後小笛扶他躺倒在地上，枕著一塊石頭。

女神消失了，或許是伊阿宋失去了知覺。疼痛席捲了他的全身，他的頭慢慢向後墜，看見了一隻巨鷹在高空盤旋。然後湛藍的天空就變黑了，伊阿宋什麼都看不見了。

邁克爾·瓦若斯對他說過這裏的幽靈都是被自己最強烈的慾望吸引來的。百麗兒·格雷斯的幽魂中也閃爍著慾望。她的眼裡充滿了對伊阿宋的需要，然後伸出雙臂想要抱住他。

「生是羅馬人，死是羅馬鬼。」這是邁克爾·瓦若斯說的。

或許小笛是對的，他的腦子已經不清醒了。

伊阿宋回應她一個微弱的笑容：「至少這次不是頭受傷，整場戰鬥我都是清醒的。」

「我徹底把你拿下了。」

「我只剩下殘魂了。」百麗兒·格雷斯承認。她的身體閃過了一系列五顏六色的光。「抱著我，兒子。你只剩下我了。」

安娜貝絲已經著手進行了，先是收集求婚者們的遺物—— 一條皮帶、一件撕裂的長袍、涼鞋的帶子、一條紅毯子，還有兩根斷裂的槍桿。她的雙手在這些東西之間忙碌——撕開，編織，捆綁。

南風之神的話在他腦中閃過：你無法選擇你的出身，但可以選擇你的遺產。

「沒時間解釋了，」朱諾說，「我要趕在朱庇特找到我之前離開。一旦我離開，就沒辦法再次幫你們了。」

「你能給我們些建議嗎？」他問，「告訴我們該怎麼做。」

「我感覺傷口並不是很嚴重。」伊阿宋說。這是真的，多虧了神食讓他的腦子恢復清醒，熱量又迴流到了他的四肢。「或許我能飛……」

「也許吧。但是……你要留在我身邊九_九_藏_書。」

「你真的認為我屬於這些人嗎？」伊阿宋問，「一群『敗者幽靈』？等待蓋婭施捨他們自由，還成天抱怨這個世界欠他們什麼！」

「去年冬天，」小笛在補充他的話，「篝火晚會的小戰鬥。」

百麗兒·格雷斯向前走了一步。皺紋布滿了眼睛周圍，痛苦憋在她的嘴裏，讓伊阿宋想起了他的姐姐塔莉亞。

「等等。」伊阿宋打斷了她。

他打出了一個古老的辟邪手勢——三根手指從心臟上向外推出——百麗兒·格雷斯的幽魂隨即消失在嘶聲中，像一聲嘆息。

戰鬥進行得很激烈——直到他身中一劍。

朱諾的黑眼睛閃出了凶光：「安娜貝絲·蔡斯，永遠都那麼迷人。」

安娜貝絲的手指在顫抖，畢竟發生了這麼多事。可令伊阿宋驚奇的不是她被嚇呆，而是小笛表現得異常沉穩。然後他意識到——安娜貝絲會為他擔驚受怕，而小笛不會，她只會專心致志地努力救他。

他的四肢開始刺痛，身體開始進入危機狀態，全身所有的血液都被輸送到了胸腔。而渾身的鈍痛令他驚訝不已，他的襯衫被浸成了紅色，傷口開始冒煙了，他非常肯定刀傷是不應該冒煙的。

她繫緊最後一根皮繩后瞧了瞧——伊阿宋的擔架足夠大，用槍桿當手提部分，皮帶牢牢固定在中間。

安娜貝絲環視廢墟，魔法的幻影已經褪去。留下的只有斷壁殘垣和戰後的痕迹。「我們可以用緊急火把，但是——」

女神眉頭緊鎖，她的身影閃爍著光芒。

安娜貝絲跑到他們身邊，在她的脖子側面也有一道很深的傷口。「天哪！」安娜貝絲看著伊阿宋腹部的傷口驚呼，「我的天哪！」

她的聲音逐漸嘶啞。伊阿宋不是很了解安娜貝絲的過去，但小笛擔憂地看了看她。

一道雷電在他們頭頂炸裂，頓時地動山搖。

伊阿宋的心臟顫抖了，求婚者們前呼後擁地跑上前看著他。

在過去的幾星期里，小笛的魅惑語真的變得強大了。她說出了真相，人群相信了她。幽靈們互相對視，手裡都緊握著劍柄。

「不！」伊阿宋說，「雷奧會用希臘火點燃山頂的。如果你們幫我一把，我應該能走到——」

「哇。」伊阿宋開始打圓場。雖然他有很多討厭朱諾的理由，但他們還有其他的事要處理。「朱諾，我們需要你的幫助。我們——」伊阿宋努力坐起來，但立刻就後悔了，他感覺自己的內臟好像正被纏在一個巨型意麵叉子上旋轉。

他耳旁傳來了邁克爾·瓦若斯的咆哮：「生是羅馬人，死是羅馬鬼。」

兌了水的酒在伊阿宋胃裡翻江倒海。他暗自決定如果自己能活過今天，以後就再也不喝酒了。

「婚床？」安娜貝絲問，「我沒看見——」

伊阿宋顫抖了，在狼殿的廢墟中媽媽最後一次擁抱了他。當時她微笑著，眼睛里卻滿是淚水。

這就是為什麼他對此憤怒至極。伊阿宋很有原則，他遵守自己的承諾。雖說他曾遭遇過謊言和拋棄，但他自己從未想過要拋棄任何人。

他呼喚起颶風，把三個食屍怪像布娃娃般扔下山坡。他刺穿了第四個食屍怪后，飛快地把標槍抽回，然後又把它縮回成一把劍，殺向了另一群幽靈。

在過去的幾個月里，雖然伊阿宋經歷過許多場戰鬥，但他已經忘記了在酣戰中暢快淋漓的感覺。當然他還是有些恐懼，但巨大的壓力已經從他雙肩上移開了。自從他失去了所有記憶第一次在亞利桑那州蘇醒以來，伊阿宋再次感覺到了一切。他知道自己是誰，他選擇了自己的家庭，跟百麗兒·格雷斯和朱庇特毫無關係。他的家人包括所有和他一起戰鬥的半神們，不論羅馬人還是希臘人，新朋友還是老朋友。他不容許任何人來破壞他的家庭。

她跑到了廢墟邊上。

「一個殘魂！」他媽媽抽泣著，「是啊，看看我衰弱成了什麼樣子！這都怪朱庇特，是他拋棄了我們。他沒有救我！我真的沒想把你扔在索諾馬，我的孩子。但朱諾和朱庇特讓我別無選擇，他們不允許我們在一起。你為什麼還要為他們打仗呢？加入這些求婚者吧，做他們的首領。這樣我們就又能團聚了！」

她的眼睛跟伊阿宋一樣藍，但閃出的光亮卻支離破碎，好像剛剛從核戰爭后的沙坑走來——饑渴地在面目全非的世界中搜尋每一個熟悉的細節。

「我已經把傷口纏到最嚴實了，」小笛說，「可血依然在不斷滲出，還有，我真的不明白為什九九藏書麼會冒煙。」

「是啊，沒錯。」安娜貝絲一點都不懼她，「我剛從塔塔勒斯回來，所以禮數不周，特別是在抹去我男朋友記憶的女神面前。失憶讓他消失了幾個月，然後——」

「你擊敗了差不多二百個敵人，」小笛說，「真是嚇人！」

「有點暈。」他喃喃自語。

「是你們幫了我。」

「蕾娜、尼克和海治教練，他們都很危險，我們要去告訴他們。」他說。

「的確。」朱諾的手在橄欖樹榦上撫摸，「一張不能移動的婚床，多麼美麗的象徵啊！佩內洛普是最忠實的妻子，幾年來她一直堅守立場，拒絕了上百個妄自尊大的求婚者，因為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一定會回來。奧德修斯和佩內洛普——是完美婚姻的一個縮影！」

安娜貝絲看看自己的腳踝說：「我沒事，當初羅馬岩洞的舊傷而已。我累的時候就會……這都不重要。我已經給了雷奧信號，弗蘭克正在變身飛過來，然後把你背到船上。為了安全起見我要給你做一個擔架。」

伊阿宋努力不讓自己閉上眼睛，每一次閉上眼都會浮現出媽媽的幽魂被瓦解的畫面。

一片寂靜。

「難道你不應該去承受精神分裂的混亂嗎？」安娜貝絲問道，「我是說——比平時更多？」

「再來點神酒吧，」小笛又是命令的口吻，「喝吧，嘗起來不錯，是不是？」

她站在二十英尺之外，懷裡抱著雙耳罐。剛才的笑容不見了，她凝視的目光既急切又充滿威嚴——就像她自己頭髮上的藍色鷹身女妖羽毛一樣無法被忽視——「她不是你的媽媽！她的聲音正在對你施咒——就像是非常危險的魅惑，你感覺不到嗎？」

他只想待在這裏——握著小笛的手跟她說話，不用擔心巨人和蓋婭，還有他媽媽的瘋狂。

伊阿宋昏昏沉沉地想著她怎麼會這麼擅長急救。小笛包起了他背部和腹部的傷口，同時安娜貝絲也將神食放進他的嘴裏。

在沙子噴泉那兒，小笛也拔出了她的劍——這把鋸齒銅劍是她從紫翼飛人兄弟那裡拿來的。她一邊用右手中的劍刺向周圍，一邊閃避著敵人。偶爾還會從她左側的豐饒之角里射出西紅柿來襲擊敵人，並且同時向求婚者們喊著：「小心保命吧！我可是個危險人物！」

一切都會好的。媽媽承諾過。即便當時的伊阿宋很小，他也知道一定是有什麼事發生了。在這裏等，我會回來找你的，寶貝兒。我很快就會回來。

邁克爾·瓦若斯用冰冷的眼神看著他說：「我的繼任執政官，你真的肯定嗎？雖然你擊敗了蓋婭和巨人們，可你能像奧德修斯那樣回家嗎？你的家在哪裡呢？希臘人？羅馬人？他們都不會接納你的！但如果你回來了，誰還會說你找不到自己的歸宿呢？」

「那確實很美好。」

敵人正在將伊阿宋團團包圍。

「你仔細聽我說，」小笛吻了下他的額頭，「想想那些美好的事吧，在羅馬公園裡的生日蛋糕——」

他雙腳著地時，手上拿著的是一支六英尺長的標槍。當安提諾烏斯回頭面向他時，伊阿宋的帝國黃金標槍深深刺進了食屍怪的胸膛。

「你曾是一名軍團指揮官，」他對瓦若斯說，「羅馬的一名領導。」

「我不可以死，」他對自己說，「我的朋友還都要靠我呢。」

安提諾烏斯的話縈繞在他耳邊——關於在雅典的巨人們，阿爾戈二號面對著的不可能完成的航行，蓋婭已經派出了神秘的獵手去攔截雅典娜·帕台農。

「我們要幫他止血。」小笛用匕首在她裙子底部割下一塊布，又撕成了一條一條的。

朱諾的影子開始逐漸變淡。「如果你們到達了提洛島，他們應該準備好了幫助你們。因為他們極度渴望去做任何能贖罪的事。現在就去吧，如果你們成功了，或許我們可以在雅典再見面。如果你們沒成功……」

安娜貝絲連忙翻找說：「好，好！我知道了。」她打開了背著的行囊，拿出一塊神食。

他想起了海格力斯在直布羅陀海峽對他說的話：做宙斯的兒子不容易，有太多的壓力，以至於最後，能使一個人崩潰。

這一定是他們最想聽到的話，因為她的對手們一直在逃跑。不過在下坡幾碼的位置遲疑片刻后，他們又殺回了戰場。

「不！」他嘶啞地喊，又看了看安娜貝絲和小笛，「我的忠心從來沒改變過。我的家庭已經被擴大了，我現在是羅馬和希臘的孩子。」他又看了媽媽最後一眼，「但我不是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