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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一

第十六章

自己和劉曉妍究竟是一種什麼關係?于江波近來常常這樣問自己。是朋友關係吧,有點淺了;是情人關係吧,似乎又重了。他想,如果妻子梁艷芳繼續不理他,如果蘭強的狀告的再晚那麼一點點。說不定,他可能就和劉曉妍發生什麼了。

「哎,你這是啥話呀?」于江波倒上酒與劉曉妍碰了一下:「你可以來省城看我,我也可以來金州看你呀。」
于江波的臉在燒,心在跳,小腹下騰起一股異樣的氣體。他似乎有點控制不住自己了,他不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他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啊!怎麼辦?是站起來迎上前去,還是就這樣坐著?在工作上他是一個雷厲風行、剛毅果斷的男人,在人生的道路上,他叱吒風雲、大刀闊斧、浩浩蕩蕩地一路走來,還從來沒有發生過這麼讓他艱難的事呢。
這省紀委書記和省委副書記都有資格競爭省委書記,陳小剛離任后,除非中央從外地派來一個省委書記,否則于江波就是馬玉炳爬上省委書記寶座有力的對手。因為馬玉炳知道,于江波的後台老板是省委書記陳小剛。把于江波派到金州市去,離副省級就差那麼一點兒,陳小剛退下來后,馬玉炳在省里就沒有任何競爭對手了。
正說著,于江波的手機響了,是市委副書記、代市長王瓊打來的。她說:「于書記,接省委通知,讓你連夜去省城,明天早上九點開省委常委會。」
「這不奇怪,你還記得中組部的李司長嗎?……他可是我北京一個朋友的好朋友,是他今天下午在電話里透露給我這個消息的。」
「不會的,小劉,你隨時都可以找我,我的電話對你是不保密的。」
于江波端起酒杯與劉曉妍碰了一下說:「告訴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個消息了?今晚過節是一個方面,祝我高陞是第二個方面?」
「你一步登天,是省委書記。」
如果再掛上一幅紅雙喜,這簡直就像洞房一樣。
他們碰杯,一飲而盡。
「其他的領導是咋安排的?」
快要離開金州了,他除了工作以外,首先放不下的還是這個漂亮的女人。他回憶自己走過來的一路,似乎沒有為一個女人所困的歷史。正因為他沒有這樣的經歷,所以也特想有一點這樣子的經歷。事實上,他已經到了兩難的境地。兩難,是一個很好的託詞。兩難終於讓于江波又一次邁上了金橋大酒店的電梯,跨進了1088這間一度使他很愉快的房子。
「這消息你咋知道了?」于江波還是有點不理解,這中央的決定,你黃儀怎麼就知道了呢?
那年,在於江波做出決定一定要去金州時,黃儀說:「你還是當年那個驢脾氣啊!」
所以,當梁艷芳插話說,如今于江波的「驢脾九_九_藏_書氣」可是登峰造極、升了一格時,于江波不由得哈哈笑了起來。
握手告別時,兩人啥話都沒有說,只是對視了五六秒鐘。于波說:「再見。」
「平安夜?」于江波愣了一下說:「怪不得呢,我還以為進錯房子了。」
「是嗎?……那馬書記呢?」
「是的。……先把酒喝下再說。」
于江波已經感到自己醉了。他退出了卧室,走到了沙發邊,坐進了軟軟的沙發里,不由自主地從口袋裡掏出了早已關掉的手機。手機打開了,他忐忑地撥下了一串號碼。
于江波搪塞的當兒明白自己誤會劉曉妍了,今天是12月24日,是外國人的平安夜,明天就該是聖誕節了。這中國人就是怪,接受外來事物的能力是越來越強了,連外國人的節也不放過。于江波按捺住了躁動不安的心緒,一口喝下了杯中酒。
沒有下決心與劉曉妍走到一起的因素固然是很多很多的,但有一點可能與他曾干過公安有關係吧。他老是有一個感覺,劉曉妍是一個神秘的女人。很多情況下,他都能把另一個女人與劉曉妍聯繫起來。劉曉妍很像那個叫方麗麗的女人。拋開與劉曉妍組成家庭這個不現實的念頭,于江波還是很想與這個女人接觸的。就在他朝這個設想邁進時,當然是因為工作太忙太忙了,梁艷芳一番驚天動地的舉動動搖了他的這個設想。如果說「楚輝」公司是她一大創舉的話,那麼她這樣做完完全全是為了他這個男人呀。當然了,有一點他是堅信不疑的,他是不會被蘭強一夥拉下水的。可是,你不管怎麼說,她還是為了你呀!這個時候,他對那個「設想」望而卻步了,他甚至慶幸自己沒和劉曉妍發生什麼。如果發生了什麼,他心裏會很不安的。……
但他打開房門的一剎那,柔柔的薩克斯音樂《回家》撲面而來,使他的心頭一震。映入眼帘的是彩色氣球的世界:紅、黃、綠、藍、粉五種顏色的氣球一串串掛滿了客廳的屋頂、沙發上邊的牆;茶几上,是幾支點燃著的流淚的紅蠟燭,還擺滿了水果、紅酒、小菜、瓜子等食品和飲料;正面電視機上方,還掛上了幾排變換著五彩燈光的小彩龍燈;兩個窗台上,擺放著幾盆五彩繽紛的花……
于江波不想拂劉曉妍的一片心意,他大口大口地嘗遍了所有的菜。劉曉妍微笑著,陪著于江波吃著喝著。
于江波的手機響了。他看九-九-藏-書著手機上的號碼說:「我關機了呀。」
酒杯乾了,又續上了。
黃儀打哈哈說,他說的「不用忙」是指省委書記一職。「你于江波為這個省委書記跑過一步路嗎?說過一句話嗎?送過一分錢的禮嗎?」
老同學見面,自然是非常高興的事情。他們扯了一陣閑談后,切入了正題。黃儀意味深長地說,果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呀,馬玉炳為了省委書記一職,折騰了好幾年,到頭來被調到了青江省,職務仍然是省委副書記。
王瓊忙說:「于書記,還有一件事,汪書記讓我給你說一聲,後天市上的四大班子為你和程市長舉行歡送會,請你務必參加。」
「不錯。」黃儀喝了口茶水說:「我說這話還有一層意思,那年你就是不來金州的話。司馬書記的班你早就接上了。很可能這次的省委書記一職還是你的。」
「好呀。」劉曉妍沉重的心理負擔很快卸去了一多半,她舉起杯說:「謝謝。」
「他這『驢脾氣』呀,還上了一層樓呢。過去是犟,現在除了犟,脾氣也是越來越大了!」坐在一邊看電視的梁艷芳轉過頭來插話說。
于江波高興地說:「你這傢伙,有一陣子沒來看我了吧?說說看,又是哪個社的消息?」
「好的,王書記,就這樣。……再見!」
就在於江波要去金州的當兒,于父突然患了腦溢血。黃儀就來勸于江波別去金州,于父病危,這是推掉金州市委書記最好的機會。于江波認為,黃儀帶來的「路透社」消息也許是真的,而黃儀的分析也是不無道理。可是,不管是黃儀,還是母親,都不讓他去金州,他呢,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金州是非去不可。為了伺候住院的父親,于江波把梁艷芳留在了省城,讓她陪母親照顧父親。
「又升了?我這個省委副書記是早就內定了的。」
「這事會不會是你做的手腳?」于江波滿腹狐疑地問。
「爭有什麼用?」于江波喝了一口白開水說:「馬玉炳不是在爭嗎?爭了多少年了,可結果呢?輸得比過去更慘。衣環球已讓汪吉元抓回來了,我看要不了多久,他這個省委副書記的位置也會丟掉的。」
于江波沉思了一下說:「這樣吧,王書記,請你也轉告汪書記,會我參加,可是一定要從簡。」
于江波只是說了一句「知道了」就要掛機。
「免了吧,王書記,這樣做不好。」
合上電話后,于江波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九-九-藏-書只是盯著劉曉妍看。
果然是梁艷芳的聲音:「在忙啥呀,你老同學來了,你和他說話吧。」
劉曉妍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就又一次端起酒杯說:「于書記,快回去吧,客人在等著呢。」
見黃儀確實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他才聯想到剛才劉曉妍說的「省委書記來金州,是視察工作」的話。本來嘛,咱這個地方的人稱呼副職,從不稱「副」字,把「副市長」、「副書記」、「副局長」等等職務都稱為「市長」、「書記」、「局長」。所以,劉曉妍的一句「省委書記」,他就理解成了「副書記」。現在看來,劉曉妍是早就知道了這個消息的。
「老同學?……」
「新華社消息,你又升了!」
劉曉妍有點傷感地說:「你去了,這種機會怕是沒有了。」
「是黃儀呀!」
兩人又說了一陣別的話題,見時間不早了,黃儀要告辭回省城。于江波看看表說,已經是凌晨兩點了,就在我家裡休息幾個小時吧,到6點鐘,一塊兒去省城。黃儀說,這樣不好,人家會說,你于江波當省委書記了,他黃儀是來拍馬屁、圖陞官的。于江波就沒有再留黃儀住下,黃儀連夜返回了省城……
劉曉妍沒敲門進來了,在她關上門背靠著屋門時,她那黑色的高級羽絨服口袋裡,手機仍在丁零零地響著。于江波合上了手機,他想關掉手機,他不希望此刻有電話找他,他也不想接任何電話。劉曉妍確實是剛剛洗過澡,蓬鬆的黑亮的頭髮在腦後盤成一個好看的螺髻;美艷的臉龐紅撲撲的,透出少女一般的嬌羞;高級羽絨服敞開著,飽滿的胸脯、纖細的腰身極盡顯露……
「老同學,這是真的。中央的領導明天一早就到,過不了今天晚上,省委就會通知你上省城的。」
「嚇著你了吧,于書記。」劉曉妍慢慢地品著紅酒說:「我只想和你在這個外國人的節日里一起坐一坐。」
「這……」
劉曉妍告訴于江波,她的舅爺是北京退下來的老部長。雖然退下了,可她這位舅爺在中央還是能說上話的,而且還和省委書記陳小剛是莫逆之交。這個消息是舅爺告訴她的,舅爺反覆叮囑她說,這事要保密,因為還未正式下文件,傳出來不好。于江波這才想,劉曉妍曾給他說過這位舅爺的事,而且程忠傑也不止一次地說過這位老部長。
「省委書記來金州,是視察工作,我去省里找你就不正常了。再說了,九-九-藏-書聽說省委書記有好幾個警衛,我能說見你就見你呀?這不和平頭百姓一樣了?」
「老同學,別開玩笑了,這是不可能的!」
電視放的是《康熙王朝》,畫面上出現的正好是幾個阿哥爭奪皇位的事。于江波盯著電視畫面說:「這政治鬥爭是太激烈了。」
「這點沒問題,汪書記早就想到了,很簡單的。複雜了,一來你會不高興的,二來嘛,金州市好不容易養成的好風氣就又要變味兒了。」
「現實生活中的政治鬥爭豈止是激烈呀,你想想看,老同學,馬玉炳跟你爭省委書記,其所作所為比起八阿哥他們來,可是有過之無不及啊!當然了,你跟十四阿哥不同的是,他在努力的去爭,而你,沒有去爭,而是在干。」
劉曉妍忙矢口否認:「沒有的事,我在那位舅爺面前,連一句話都說不上。」
于江波插話說,盡瞎說,人家說我是金州市最忙的人,你卻說我:「有福之人不用忙。」
「馬玉炳調青江省繼續當副書記。」
說起來,于江波也算是個從政的半拉子文化人吧,「糟糠之妻不可棄」的古訓,是牢牢銘記在心的,他不敢有一丁點朝雷池越那麼一下的心思。……左右想想,還有兩個重要的因素是不能忽視的。一個是自己想做一個好官,一個好官的標準就是後院不能起火,反之,你就不是一個好官。另一個是妻子的的確確有恩於他,他不能做一個負心的男人。
「這倒也是,我還口口聲聲罵你這『驢脾氣』呢!」
劉曉妍看著于江波邁著堅定的步子走出了1088房間,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電梯間……
那一年的黃儀是省委政研室的副主任。他從側面了解到,馬玉炳推薦于江波來金州市是一個陰謀。黃儀分析說,司馬克「到點」退下來后,作為省紀委副書記的于江波,自然而然就是省紀委書記了。
正在於江波吃驚的當兒,省委政研室主任、老同學黃儀的聲音傳進了耳朵:「老同學呀,快回家!有大好消息!」
劉曉妍把筷子遞到了于江波的手裡,自己也拿起了筷子。她說:「吃點吧,別浪費了我的勞動成果。」
兩個人又碰了一次杯。
于江波和黃儀被梁艷芳的插話逗笑了。
「為什麼不可能?你是十四個地州市一把手裡第二個省委常委,這副省級升省級,怎麼就不可能呢?」
「這是慣例,于書記,你一定不能推辭。」
確定好了到省城任職的行程后,于江波來到了九九藏書金橋大酒店的1088室。一段時間里,他希望妻子梁艷芳能真的離開他。離開他的用意有近乎一半是金橋大酒店的漂亮女經理。他似乎沒有想過和這位女經理組成一個新的家庭。如果是那樣的話,他首先不能面對的是在省城九龍工作的女兒于妮。其次,大概是傳統的東西在他大腦中根深蒂固的原因吧。再次,可能與他的身份有點兒不太相符,誰讓你是市委書記呢?女兒于妮早就警告過他:「老爸,你要是膽敢拋棄我媽,我一定會與你一刀兩斷的。」他倒不怕女兒近乎威脅的言辭,但有一點是很清楚的,那就是他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傷害自己這個惟一的女兒。
「那好吧,老同學,你等等我,我有點事忙完就回來。」
「陳書記要調到中央,劉省長不動,司馬書記早就超齡了,現在要退下來,程市長接替司馬書記出任省紀委書記。」
就在於江波上任后不久,于父去世了,梁艷芳這才回到了金州。
于江波面對溫馨、異彩紛呈的、除自己外再無他人的客廳,竟不知是該坐下好呢,還是站著好。感覺告訴他,劉曉妍可能在衛生間洗澡……但是,衛生間一點聲音也沒有。他輕輕走到衛生間門口,聽了一會兒,還是沒有聽到一丁點兒聲音。他不敢推衛生間的門,他轉過身去踩著音樂輕盈的感覺,走進了卧室。卧室里沒有什麼大的變化,床頭柜上放上了一盆開著花的並蒂蓮,在紅色的小床頭燈的映照下,兩朵已經開了的紅花鮮艷欲滴,含苞待放的四朵花骨朵已經微微綻開了小口,露出了呼之欲出的艷艷的小花瓣……
正是他猶豫不決的時候,劉曉妍笑嘻嘻地走過來了。她把羽絨大衣脫下來扔在了一邊的沙發上,端起了早已倒好的兩杯紅酒,一杯送到了于江波的手上,一杯自己端著:「來,于書記,在平安夜裡,我祝你出金州后一路平安!」
「省紀委書記我可能能當上,可這省委書記就不好說了。再說了,省委書記也好,市委書記也好,都是為黨做事,為人民服務。不論在哪個位置上,我都會認真工作的。」
劉曉妍臉上掠過了一絲不快,她說:「是我關了機,你不能關機。快接吧,一定是嫂子催你回家呢。」
合上電話,劉曉妍端起酒杯說:「來,于書記,祝你高陞!」
「這倒沒有。」于江波端起微型開水壺在黃儀的茶杯和自己的開水杯里斟上水后說:「要是那樣,就不是我于江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