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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學校時,他們遇見一位全國知名的演員。這位演員一知道他們的身份,便緊握住他們的手,久久不願鬆開。他再三告訴那位母親,她的兒子真是百年一見的人才,他多麼希望能夠與班特共事!他語帶哽咽,直說班特的死真是無法彌補的損失,說到最後幾近泣不成聲……
班特曾在表演藝術學院待了三年,校長特地接待他們,促膝長談,對班特的表現與才華讚譽有加。他再三表示惋惜:這真是文藝界莫大的損失!
女兒的眼眶泛著淚水,點頭表示同意。
她的兩個子女必須推著她前進。
「我們走吧。」他低聲對母親說。當他一站起身來,整個世界彷彿跟著瓦解。
棺材旁邊有一座鐵制燭台,孤獨的燭焰在風中搖曳。
準備好了?
這一切實在過於光怪陸離,叫人無法理解,無法相信。
他直接將所有剪報送給那一家人。那位母親會把這些剪報,還有愛子早年參与演出的電視影集報道,用文件夾小心翼翼地珍藏起來,只為紀念那如流星般耀眼卻短暫的成就。
他們怎麼可能「準備好了」?
教堂里,通往主禮拜堂的走道盡頭,擺著一副淺色木製棺材,上面插著一朵玫瑰。
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抗拒,她不想接近祭壇上的棺材,她就是不想!
班特真是不世出的天才,他的死真是天妒英才,是藝術界永難彌補的損失……
真正關心、疼愛班特的人都住在斯德哥爾摩,在這裏為他舉行葬禮read.99csw•com,也算是某種落葉歸根吧。
誰躺在棺材里?她不知道是誰躺在棺材里!一定是誤會,一定是有人搞錯了!
6月進入尾聲,紫丁香已經盛開。有時就是這樣,夏天來得早,天氣熱得快,花兒不只開得快,還開得異常濃密,簡直是怒放。
她轉身一瞧,發現前面那副棺材被高舉著、豎立著,張牙舞爪,像是在威脅她。
所有人就這樣站在表演藝術學院入口台階上哭泣。
門開了,大哥躡手躡腳溜了進來,用最輕柔的聲音告訴姐姐與母親,廳堂裏面已經座無虛席。全家人只能從絕望中尋找這樣的慰藉:他們的小班特隻身一人在斯德哥爾摩闖蕩,竟然有這麼多人喜歡他!這絕對讓人感到欣慰。
這時,大家再也忍受不住,終於痛哭失聲。
不知為何,今年的夏日來去匆匆,將光與熱一瞬間燒盡就離開了。仲夏節還沒到,紫丁香叢就只剩乾枯黃褐的小樹枝。山丘上教堂前,散落一地的花瓣,彷彿五彩碎紙,正在憑弔一場已逝的宴席。
從來沒有白髮人送黑髮人的道理,這不只違反自然法則,更違反一切。
整副棺材除了那朵玫瑰花之外,沒有任何裝飾或點綴。
如果家人已經準備好了,典禮就可以開始了。
他們身穿黑衣,六神無主地等待著牧師的指示。廳內早已坐滿他們不認識的人,包括劇院人員、演員、藝術家,這些人想必都彼此認識。
班特就這樣走了read.99csw.com,這真是文藝界莫大的損失。
相反地,這座聖靈教堂就顯得平易近人。
大姐用手臂攙扶母親;剛服用過鎮靜劑的母親冷漠、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前方。過去這幾個星期,她悲憤交加,幾乎都要把指甲給咬碎了,她的手指又紅又腫,甚至開始發炎。她哭了又哭,眼睛下方的皮膚紅腫,好似鱗片一般隨時會剝落。
天氣相當美好。這樣的天氣更適合放暑假前的結業式,或是夏季戶外婚禮。但是身穿墨色西裝的司儀站在石階上,神色凝重地發著流程表,走進教堂的每個人的表情都是那樣悲愴、蒼涼,彷彿凍結——然而外頭正是燦爛溫暖的6月天,這一切真是太不協調了。
棺材正面的鏡框里,是一位年輕人的遺照。他異常俊美的臉龐,掛著深邃迷人的微笑,是個人見人愛的美男子。
這時,教堂鐘聲響起。
一陣禮貌謹慎的敲門聲之後,牧師走了進來,告訴他們葬禮即將開始。
一切彷彿都是未完成品。一切都是殘缺的,彷彿還有什麼正在加工,正在醞釀。
班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集媽媽與兩位兄姐的寵愛於一身。他是全家人心中永遠的小寶貝,為了一圓星夢而來到斯德哥爾摩。
家人之間心照不宣:要是讓班特自己選擇,他一定寧願被埋葬在斯德哥爾摩。
悅塔街南端的聖靈園中有一座隆起的小山丘,四周綠意盎然,聖靈教堂就位於此地,對所有人伸出歡迎的雙臂。拼https://read.99csw•com木地板,牆壁上簡單的掛畫,寬闊的窗戶透進更多光線,教堂里的一切顯得非常樸實無華,散發出一種友善、平易近人的氛圍。
儘管如此,大家進入教堂后,朝入口右邊那間小到不能再小的接待室望過去,仍然看到有一家人面帶驚恐、惶惶不安地坐著。
他是這麼受大家的喜愛,整個教堂的大禮拜廳座無虛席。
教堂大門敞開,人們從四面八方,或三五成群,或單獨走上前來。
她完全無法理解。
天殺的,趕快送我們上絞刑台,趕快完事吧,別再拖了!
所有人都對這家人尊敬不已,卻對發生的一切同樣無能為力;他們彷彿全遇上了海難,沒有救生圈,舉目所及但見一片汪洋,看不見陸地。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她?他們竟然緊緊抓住她,一步一步強迫她接近那具可怕的棺材。她只想放聲尖叫,奮力掙脫,又撕又抓。
所有參加葬禮的來賓幾乎同時轉過身,站起來,幾百雙眼睛同時盯著這家人。他們完全不認識這些來賓,這些人都是功成名就的社會人士,穿得光鮮亮麗,家中想必也沒有早逝的子女或弟妹。他們看見其中許多來賓已經哭泣過一陣子,他們可以感受到對方的真情流露,真心哀悼他們逝去的至親至愛。
美麗的外貌,精湛的才華,無可限量的前途,最後卻像天際流星,倏忽即逝。
她仍舊無助地望著自己的孩子,彷彿指望他們告訴她該怎麼做。
這座小巧的黃褐色木九九藏書造教堂,從外觀上看,它像一座鄉下的教堂。據說這還是故意設計的,這樣才不會把人嚇跑。
母親突然想道:天哪,竟然來了這麼多人!她的小班特要是地下有知,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他們大老遠地專程從漢瑪灘坐火車趕到斯德哥爾摩。這段時間,他們在城裡遇到的人都相當友善。
是的,違反一切!更何況是她年紀最小、最討人喜愛、像陽光一樣燦爛的兒子!
牧師問他們是否已經「準備好」時,班特的大哥覺得自己全身好似凍結了一般。他多想放聲尖叫,多想讓時間的腳步停下,使一切恢復從前的樣子。他更想痛揍牧師一頓,將她碎屍萬段!
準備好了嗎?不能再拖了。
所以,他們現在才會驚慌地坐在小小的前廳內。教堂被前來憑弔的人擠得水泄不通,從禮拜堂內傳來的交談耳語,全被他們聽得一清二楚。
進入表演藝術學院就讀,一直是班特最大的夢想;在他有限的今生里,他也確實在斯德哥爾摩功成名就,發光散熱,將整個城市納入自己的地盤。最後他們決定,就在這座位於表演藝術學院旁邊的教堂為班特舉行葬禮。
「沒有比他更善良、更好的人了……」
前來的大多是年輕人,死者本人也才二十齣頭,他的人生才剛開始發光,他正要向全世界證明自己……
他們和這些導演、演員、校長素不相識,而他們竟為了班特的死感到如此悲痛!
校長還特地給他們看全國各大報紙對當年畢業公演的評論read•99csw•com剪報以及表演的精彩片段。當時每一家報紙、每一家新聞社都專文報道過班特。
女兒緊張地咬著指甲,手指的表皮出現一道裂口,鮮血迸流而出。她局促不安地拿起擤過多次鼻涕、已經皺巴巴的手帕,壓住流血的手指頭,同時不耐煩地起身。
完全無法理解!
兩位子女一左一右陪著母親,攙扶她進入大禮拜堂。
當年在厄斯特松德咖啡廳發掘班特的導演非常大方,讓他們免費住在自己位於南島區的雅緻木屋,他自己則花錢住旅館。
但該做的事還是得做。母親還是站起身來,一起身便感到重心不穩,簡直像是在空中盤旋。她一邊木然地朝牧師點點頭,一邊用紙巾繼續擦拭淚水。
但這都是不可能的。他只能咬牙切齒,咬到下頜幾乎碎裂,卻依舊無能為力。
「他真的很棒。」母親一再耳語,緊握住女兒的手,試著從她的眼睛里尋求同意。
即使萬般絕望,這家人還是為自己傑出的兒子感到驕傲。
20世紀初的時候,大批窮困的民眾從鄉下湧入首都,只為謀得一份工作,圖個溫飽。他們需要能夠提供精神慰藉、讓他們傾聽上帝箴言、接受聖餐禮的地方。位於1公裡外的卡特琳娜教堂有著宏偉的雕刻,真材實料的大理石禮拜堂,反而顯得太崇高、太肅穆了,不適合這些剛到城裡的草根民眾。
從她的口中傳出一聲悲鳴,可怕的是,這聲音竟然不是她的。她嘴裏有一個聲音,一而再,再而三地叫著:我不認識他,我不認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