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勸他，他像不聽話的孩子一樣扭過頭去。我們有些著急。

從門診部出來時，「狐狸老婆」問了失火的原因，我們閉口不答。他回頭望了一眼，說：「玉石眼要能喝上一碗『黃鱗大扁』，好得也就快了。」

他讓人快些找個擔架，把玉石眼抬到園藝場門診部去。

「狐狸老婆」解開布包，拿出一個裝了黃色油膏的瓶子：「快些抹上，抹上它就留不下疤痕……」

吩咐完了這一塊兒，他才開始轉向我們，像對玉石眼那樣將我們挨個兒細細看了一遍，說：「還行，能跑能躥的，快回去擦藥！」

他怎麼知道魚鋪失火的事？原來天剛亮他就從北風裡聞到了焦糊味兒，馬上知道海邊出事了。當他往那裡趕去九九藏書時，半路已經有人告訴他，說鋪子救下來了，不過看鋪老人和幾個孩子燒傷了。

我們都見過這個瓶子。

在園藝場門診部，幾個醫生正在給床上的玉石眼治療，他們每動一下，玉石眼就發出一聲悶叫。我們一進這間房子，馬上聞到了濃濃的藥水味兒。

「狐狸老婆」氣喘吁吁，見了我們上前一把攥住：「啊，果真哩！玉石眼呢？」

「狐狸老婆」小聲對一位醫生說了幾句，舉了舉手裡的布包。醫生接過去，拿到了床邊。

我們所有人都怕他，這會兒真擔心他揮起巴掌。誰知他轉了一圈兒，抿抿嘴唇，蹲在了哎喲哎喲的玉石眼跟前。他仔細瞧了瞧傷，掀開老人的衣襟褲腳看過，彈彈https://read.99csw.com老人的腦殼說：「再敢喝酒！」

他當眾誇我們幾個：「還真虧了這幾個毛孩兒，要不是他們，咱這個魚鋪就完了——玉石眼也見了閻王！這傢伙又抽煙又喝酒，這回大概老實了！我趕明兒要找學校的頭兒，給這幾個孩子一人戴上一朵大紅花……」

正這會兒，「狐狸老婆」突然上前一步，盯著玉石眼看起來。玉石眼就像後腦勺上長了眼睛似的，被盯得轉過臉來。

在場的人都看到玉石眼睜開了眼，咬咬下唇，很不情願地把傷處袒露出來……幾個醫生為他抹藥膏了。

他說自己的油膏是海邊流傳了幾輩子的燒傷奇方。真的，我覺得一直刺痛的臉和手，剛抹上這油膏就舒服ｒｅａｄ.９9csｗ.ｃｏm多了。

床上的玉石眼看到了我們，嘴角露出了笑容。可是當他一轉臉看到「狐狸老婆」，立刻閉上了眼。

玉石眼閉上眼，再次把臉扭到一邊。

「抹！」「狐狸老婆」又說一遍，這一次聲音加重了。

我們告訴他：玉石眼不吃河魚。

我們大夥搓搓眼辨認時，老憨已經在喊了：「哎——『狐狸老婆』——」

這時太陽還沒有升起，一層薄霧纏在樹梢上。「狐狸老婆」急匆匆走在前邊，我們緊跟在後。他的步子就像獵人一樣靈巧，每一步都踏向灌木空隙，滿地的酸棗窠和荊棘都被躲閃了。

他抓住我們的胳膊，一邊抹一邊詢問玉石眼的傷勢。當他知道人已經給抬到了門診部時，咕噥說：「不能全靠洋法read.99csw.com兒的。我這油膏最管用的！」

玉石眼聽到了，睜開眼說：「我不抹他的藥膏。」

那個叫「老扣肉」的海上老大繞著鋪子看了一遍，臉一直沉著。

一個細長的影子，那不是「狐狸老婆」嗎？

當海上老大再次催促我們去門診部的時候，我們就跑開了。

他這樣說的時候，所有人都望著我們，齊聲感嘆說：「真好樣的啊！」「這鋪子就讓他們救下了！」「看一個個燒的，像灶坑裡扒出的地瓜一樣……」

我們下邊最急著做的，就是趕快和「狐狸老婆」一起去找玉石眼。

兩雙眼睛對視著，目光全都尖利利的。

我們一口氣跑到了河灣，又沿著河灣往南走。這時都感到了臉上身上的刺痛。正走著，老憨一抬頭看到了什麼。https://read.99csw.com

「狐狸老婆」對醫生說：「抹上吧，最見效力。」

「玉石眼，抹上這藥膏！」

我們一輩子都忘不掉這個夜晚和黎明，也忘不掉這個夏天發生的一切。

他立刻回頭取來了燒傷葯。

屋裡靜極了。

「狐狸老婆」說話了，聲音低低的，不過就像一道不容更改的命令：

我們害怕鋪子再燒起來，更不能扔下玉石眼不管，所以一步都沒有離開。這樣直到太陽升起來，打魚人從四處趕到海邊……他們每天都要在天不亮趕來拉「黎明網」。一伙人先是愣怔怔地看著，然後大呼小叫地跑過來，圍起了我們。

細長影子停住了。他手打眼罩往這邊看了看，然後加快步子趕了過來。漸漸走近了時，我們都看清他手裡提著一個大布包。

就說那個早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