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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過兵的二叔 十一

當過兵的二叔

十一

二叔說到這兒,就又哭上了。
父親在村頭騎上戰馬,二叔在馬下仰著頭沖父親說:哥,啥時候解放台灣,你告訴俺一聲啊。
父親的話猶如一劑良藥,一下子讓二叔正常了起來。他不再痴迷了,目光也恢復了神采。
父親就在心裏感嘆:這就是命,啥人啥命啊。
父親回來的消息,很快在屯子里傳開了。父親在鄉親們的眼裡,已經是了不得的大官了,人們見過八路軍,也見過日本人,當然也見過國民黨,但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團長這樣的大官,況且又是從他們眼皮底下走出去的父親。十幾年之後的父親,已不是那個半大小子了,他現在高大而結實,嘴上的胡茬兒又黑又密。
自從二叔回來后,就經常這麼發痴,年老的一些人是看著二叔長大的,見到十幾年後回來的二叔變成了這樣,就武https://read•99csw•com斷地得出結論:這孩子是打仗打傻了。
第二天一早,父親就走了。二叔找到了,他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了。
解放台灣成了二叔心裏唯一的一份念想。
父親在鄉親們的嘴裏也知道了二叔回來的消息。這對父親來說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父親這麼快回到老屯,完全是因為對二叔的牽挂,如果沒有二叔,他不會這麼快地回到老屯。
父親在二叔斷斷續續的哭訴中,知道了二叔的經歷。
從此,二叔就多了份希望,那就是等著解放台灣的那一天。
二叔也向前跌撞著,迎上來,顫抖著聲音,叫了聲:哥啊——
二叔不同意父親的說法,他扯著嗓門說:要是沒有當初,那就不是俺了,哪還有小婉和俺兒子哩。
那天晚上,兄弟倆就躺在read.99csw.com老屋的炕上,彷彿又回到了十幾年參軍前的日子。兩個人東一句、西一句的,說著自己這些年的經歷。那些經歷如同生命的片斷,連綴在一起后,就形成了兩條鮮活生命線,儘管在一個源頭出發,卻是經歷了不同的地界,最後,又交匯在了一起。
最後,父親扶住哭軟了身子的二叔,紅著眼圈道:小石頭啊,你放心,台灣早晚有一天會解放的。到那一天,就是你們一家團聚的日子。
父親踩在家鄉的土地上,一雙腳變得輕飄飄的,彷彿喝醉了酒。望著眼前熟悉的屯子,想起十七歲那一年的秋天,他和二叔帶著飢腸轆轆的肚子,參加八路軍時的情景。十幾年後,身為解放軍團長的父親,望著眼前熟悉的山山水水,已是熱淚盈眶了。
父親在闊別老屯十幾年之後,騎著他那匹跟read•99csw.com隨他南征北戰的戰馬,帶著警衛員,出現在了老屯的村口。
踏實的父親躍馬揚鞭地走了。他和警衛員的兩匹馬留下了一溜煙塵。
父親回來的消息自然也傳到了二叔的耳朵里。二叔得到消息時,正坐在土炕上發獃。剛才他睡了一會兒,就夢見了小婉和兒子。那個夢似乎出現在一片林子里,他和小婉走丟了,他大聲地喊小婉和兒子的名字。結果,就醒了。空蕩蕩的夢境,讓二叔的心在午後的時光里,悠悠忽忽的無法平靜下來。
二叔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父親回來對自己意味著什麼,仍獃獃地坐在炕上。
二叔在父親的鼓勵下,似乎看到了眼前的希望。他瞪大眼睛說:那啥時候才能解放台灣啊?
父親一邊聽著二叔的哭訴,一邊背著手轉來轉去。父親的心情也不能平靜。父親為二叔難過九*九*藏*書
不知過了多久,二叔終於控制不住自己,孩子似的哭了。自重慶與小婉、兒子分別之後,二叔只在夜裡想起那令人肝腸寸斷的情景,會默默地流淚。但還從沒有這麼號啕著、徹底地痛哭出聲。
當父親得知二叔仍住在老屋,就撇下眾人,急匆匆地向老屋走去。
父親的背影在二叔的眼裡漸漸模糊了起來。
父親還沒有進屯,就從馬上下來了,把馬韁繩交給了身後的警衛員。
父親急如風雨地走進老屋時,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二叔。
回來的二叔覺得自己這十幾年,是在外面走了一圈,如今,又走回到了十幾年前的起點。所不同的是,當年走時,是他和父親兩個人,現在則變成了他一個。他兩手空空地出發,又兩手空空地回來了,在外面十幾年的經歷,彷彿是一場冗長的夢,留給他的只是一堆不堪回首的記憶。九-九-藏-書於是,二叔的腦子像如同睡了一覺之後,夢去了,便空了。
父親回到老屯,是在他新婚不久之後。
父親就嘆口氣道:小石頭,要是你當年不投到國民黨,也就不會有今天了。
兩個兄弟就擁抱在了一起。
在這個世界上,他們是對方唯一的親人。二人在相距兩步開外時,都怔在了那裡。他們用目光探尋著對方,還是父親先反應過來,向前一步,叫了一聲:小石頭。
父親的名字傳進他的耳朵時,他仍懷疑自己是在做夢。他用手掏了掏耳朵,又搖搖頭,瞪著眼前來送信的人。那人說:真的,你哥回來了,俺不騙你。騎著白馬,還掛著槍哩。
父親用力地拍一拍二叔的肩膀道:快了,現在全國從南到北都解放了,就剩下一個台灣了,毛主席正在做決策哪。
父親堅定地點點頭,沖二叔說:小石頭,你放心吧。哥抽空會回來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