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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但我今後就再也不能用這一招了,我覺得應該把剛才談好的價格再漲一點,才能彌補這個損失。」
做完這一切,他繼續朝碼頭盡頭走去,並從兜里掏出香煙,轉過身背著風,點燃了一支。當他點完煙后,抬頭一瞥,看見那兩個警察離他更近了。他知道這兩個人已經把他包圍了。在這碼頭上,他已經無路可走。女警察已經與男警察會合,兩人一邊交談著,一邊向他逼近,很可能在商量是否要繼續等待支援,他想。
「去你的。聽著,交易已經定了。我最多只能籌到六千美元。你把我弄出去,保釋擔保人抽成之後,不管剩下多少,全都歸你,這總能激勵你了吧。」
格拉登真希望筆記本電腦就在身邊。他想上網向網上的那幫人傾訴,那幫跟他一樣的人。在這間囚室里,他孑然一身,非常孤獨。他想,要不是那一頭靠牆站著的那個男人老是盯著他,他大概真會哭出聲來。而在這個討厭鬼面前,他絕不會哭泣。
他把手伸進兜里,想掏支煙抽,忽然記起警察已經把煙收走了。這讓他的怒火又燒起來,較方才的更加猛烈。同時,他感到自己非常可憐。他正在被整個社會迫害,為什麼?他的本能和慾望又不是自己能選擇的,他們為什麼就不能理解呢?
「你好,我是阿瑟·克拉斯納,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我早該知道的。」他生氣地大聲說道,隨即四下望了望,確定那個女服務員沒有注意。他細細端詳了她一會兒,覺得她毫無吸引力。她太老了,可能都有孩子了。
他一轉過魚餌店拐角,脫離了警察的視線,便奔向店鋪後面的樓梯,隨即登上觀景台。現在他可以居高臨下,將魚餌店前的碼頭區域盡收眼底。那兩個警察就在下面,他們又交談起來。隨後那個男警察繼續沿著格拉登走過的路線搜尋,女警察則留在後頭。他們沒留下一個豁口讓他有機會逃脫。他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他們怎麼會知道?便衣警探出現在這個碼頭上絕不會是偶然,肯定有目標,那就是他,但是他們怎麼會知道呢?
隨後,格拉登一五一十地把他的遭遇告訴了克拉斯納,連細節都講得清清楚楚。他在電話里把聲音壓得很低,因為拘留室里不止他一個人。這裏還有兩個等著被送往比斯凱魯茲監獄的人,其中一人閉眼躺在地上,是個癮君子,正處在放縱后的昏迷狀態。另一人坐在房間的另一頭,正留意著他,嘗試聽清他在說些什麼,反正這裏也沒別的事可做。他覺得這人有可能是個卧底,一個裝成犯人的警察,為了偷聽他給律師打的電話。
「照那些孩子?」
「照相。」
「他媽的!」格拉登罵出聲來。
「沒錯,不用考慮不動產抵押,我這情況不能走這個門路。支付完你的高額費用之後,我能拿出的錢都不超過五這個數。我還可以搞到更多,但立即拿出來可能有點困難。我想把保釋金額限定在五這個數之內,而且我要儘快出去。」
「你旁邊是什麼聲音?」他終於開口問道。
她拿起照相機,那打量的模樣就好像她以前從沒見過相機。「這是用來幹什麼的?」
一個警察蹬著車便走了,另一個警察從腰帶上扯下一部雙向對講機,請求派出一艘救生船。
斯威策掄起了胳膊。
斯威策僵住了,看了看德爾皮,慢慢地放下胳膊。在這個威脅動作面前,格拉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他甚至希望這一拳落到自己身上。他知道,這在法庭上會對他相當有利。
「如果你們要繼續問下去,那我就必須得給律師打個電話了。」格拉登說,「請問,電話在哪兒?」
他面對的那堵牆上,有一面單向透視玻璃,他明白自己正身處一間觀察室里,但現在還不能肯定單向透視玻璃的另一側站著哪些人。他非常確信自己沒有在菲尼克斯、丹佛或者其他地方,留下任何可被追蹤的痕迹。
他被押到聖莫尼卡警察局偵緝部,又被粗魯地推進一間小小的審訊室,整個過程沒有一個人說話。他們讓他坐到一把灰色的鋼製審訊椅上,解開他一側的手銬,隨即銬到桌面中央一個由螺栓夾具連接的鐵環上。之後警探們都離開了房間,把他一個人留在裏面,待了一個多小時。
木馬開始了新一輪的旋轉。汽笛風琴賣力地奏響一支格拉登從沒聽過的曲子,木馬開始上下起伏,沿著逆時針方向踏上旅程。格拉登從來沒有騎過旋轉木馬,雖然他見過很多父母帶著孩子一起騎上馬背,但這對他來說太危險了。
「好的,這意味著你可以應付五萬美元的保釋金,看來咱們的形勢非常有利九*九*藏*書嘛。現在他們給你定的起訴罪名不輕,但是污染公共水域和拒捕這兩項罪名本身就模稜兩可,既可以被看成重罪,也可以被量刑為輕罪。我敢肯定,他們是不會拿這兩項罪名大動干戈的。這就是被警察捏造出來的雞毛蒜皮的案子。我們只是得去法庭走上一圈,然後交上保釋金當庭釋放。」
掛上電話,格拉登轉身背靠著牆壁,慢慢滑坐到地上。他試著不去看房間那頭的男人。他注意到鼾聲已經停了,猜測躺在地板上的那人可能就這麼死了,死於吸毒過量。然後那個男人輕輕抽|動了下。有那麼一會兒,他認真考慮著要不要過去捋下那人腕上標識身份的塑料手鐲,跟自己的換一換。那樣他就很可能既不需要支付律師費,又用不著交那五萬美元保釋金,就能輕輕鬆鬆地被放出去。
斯威策則顯得無精打采,頭髮掉得厲害,已經做不出髮型,只在頭頂中央還留著稀疏的薄發。格拉登決定把注意力集中在德爾皮身上,她才是關鍵人物。
「我的傳訊什麼時候到?」
「我們稍後就會談談聯繫你律師的事,」德爾皮說,「但是我想給你一個澄清自己的機會,說不定你都不用把錢浪費在請律師上,就能從這兒走出去。」她打開圓筒包,取出那台照相機,還有一袋孩子們喜歡得不得了的星巴克糖果。「這些都是什麼?」她問。
「我聽這些權利幹什麼?」等她讀完,格拉登發問道,「我又沒幹什麼壞事。」
在警察局的拘留室里,格拉登被允許打一個電話。把聽筒放到耳邊時,他聞到了一股濃重的工業肥皂味。他們之前給過這種氣味的肥皂讓他洗手,以洗去手指上沾到的印泥。這對他是一個提醒,他必須得在指紋被輸入全國資料庫之前順利脫身。他撥出一個號碼,在抵達西海岸的第一個晚上他就把這串數字銘記於心。這是互聯網上某份名單里克拉斯納律師的號碼。
「有人落水了!」格拉登大喊,「有人落水了!」
「會,但今天已經太晚了。他們只能給你穿上K-9夾克服,等到明天他們發現這是個假消息時,你已經在法庭上了,而且有很大希望當庭釋放。」
「德爾皮警探,我可以向你保證,許多司法判例都允許公眾能接受的公共場所的裸|露行為。在你們說的這種情況里,一個母親在海灘上給自己年幼的孩子洗澡,不該被描述為一種淫穢的嗜好吧。你看,如果攝影師因為拍攝這樣的照片獲了罪,那你也得一併起訴那個做母親的,因為她提供了這種犯罪機會。不過你大概已經全都了解過了。我敢肯定,你們其中一個人已經在剛剛過去的那一個半小時里,去諮詢市檢察官了吧。」
德爾皮從兜里掏出一張卡片,向他宣讀他的憲法權利。
直到現在,他仍舊想不通這事怎麼會發生。他的腦子裡跳過一個個可能,甚至考慮過會不會是網上的某個人出了岔子,但最後,他的懷疑落在了那個檢票的女人身上。一定就是她舉報的。這些天,她是唯一每天都見到他的人。就是她。
克拉斯納把自己的電匯賬號給了格拉登,格拉登用之前霍勒斯教他的記憶術牢牢記了下來。
「要我說,這不是都明擺著嗎?」
登上連接海灘和海洋大道的大橋后,格拉登在大橋頂端回頭望去,能看到碼頭盡頭的喧鬧。他又點上一支煙,摘下太陽鏡。警察就是這樣,真夠蠢的,他想,可真是活該。他快步走到街面上,穿過海洋大道,繼續向下走到第三街長廊。他非常確定,在這片商場和餐飲店聚集的繁華地帶,他可以順利地隱入川流不息的人群。去他媽的警察,他想。他們有過一次機會,卻被他搞砸了,這就是他們應得的。
「呃,布里斯班先生,我得再提提律師費和保釋金的事。我恐怕得在明天出庭之前拿到這筆錢。」
「布里斯班先生,你明白——」
「所以到最後,不管你們在那面玻璃後頭安排了什麼人,她或者他都只是在為一件根本就算不上犯罪的事作證。就憑這個怎麼能把我送進縣立監獄關一個晚上?反正我是不知道的。不過也許你能給我解釋解釋,斯威策警探,如果這不會給你的智商帶來負擔的話。」
他沖他的圓筒包努努嘴。他並不是真的想抽煙,只想看看照相機是不是還在包里。絕對不能相信這些該死的警察。這一點甚至都不用霍勒斯教他。女警察沒理會他的請求,打開了錄音機,然後介紹他們的身份,康斯坦絲·德爾皮警探和她的搭檔羅恩·斯威策警探,兩個人都是虐童案調查組的。
「保釋金呢?支付完我的read•99csw•com費用之後,你還有錢支付保釋金嗎?你這案子看起來不適用於不動產抵押條款。法官確定保釋金之後,擔保人需要划走保釋金的百分之十。這是他們的費用抽成,你是拿不回的。」
格拉登搖了搖頭,看上去很困惑。德爾皮也搖了搖頭,似乎是被噁心到了。
「有意思,」斯威策說道,「我們這兒出現了一位鐵窗律師,還自以為全知全能呢,真是棒極了。好吧,你今天晚上就會給監獄里的枯燥生活增色不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羅恩!」
他們沒找到他的車鑰匙,那串鑰匙藏在方向盤裡。被捕的可能性總是存在的,他早就做好了準備。他知道必須得讓警察離他的車遠遠的。他從經驗中汲取了教訓,採取了這些預防措施,凡事總得做最壞的設想。這些都是霍勒斯在雷福德監獄里教他的,那時他們一起度過了無數個晚上。
格拉登清了清嗓子,用毫無波瀾的目光注視著德爾皮。「這事我完全不知情。不過我必須得問上一句,這犯了哪門子的法?我不是說我干過這事,但就算我干過,我可不知道單單拍攝海灘上的孩子,現在就成了犯法的事了。」
「你說對了,我需要一個新住址。」
格拉登揚起眉毛,一臉疑惑。
「好的。說起來,你的駕照是阿拉巴馬州頒發的,你來這兒幹什麼?」
「克拉斯納先生,如果你能抹掉這次交易的轉賬記錄,只當是收了一筆現金,你會發現這將對你大有裨益。」
「有。你最好在PTL論壇上發幾句話,把這裏發生的事情告訴其他人,警告他們遠離那座旋轉木馬。」
「這袋糖果呢?你拿這些糖果乾什麼?拿來給孩子們嗎?」
他來到一條長廊上,這條長廊通向幾家小快餐店。剛才的興奮過後,他覺得自己餓壞了,於是走進一家快餐店,買了一片比薩和一杯蘇打水。等著女服務員用烤箱加熱比薩時,他又想起那個旋轉木馬上的小女孩。真希望自己當時沒有清空相機啊,可他怎麼知道能如此輕鬆地脫身呢?
隨即他抓起圓筒包,飛快地退回到觀景台後排的欄杆處。他看到那個女警察仍舊站在原地,在他正下方,但她顯然聽見了落水聲和叫喊聲。幾個小孩子從魚餌店的一側跑過去,想看看是怎麼回事。女警察顯然遲疑了一會兒,之後便跟著孩子們跑過了拐角,去尋覓濺水聲以及緊隨其後的喧嘩聲的來源。他將圓筒包往肩上一勾,迅速翻過欄杆,蹲下身,從距離地面五英尺的高度跳下,拔腿便沿著碼頭徑直奔向陸地。還有一半路就到岸上了。就在這時,他看到兩個海灘巡邏警察騎著自行車過來。他們穿著短褲和藍色網球衫,這身打扮實在很滑稽。前一天觀察他們時,他還覺得好笑,認為這些人不把自己當警察。而現在,他朝他們直奔過去,揮舞著雙手讓他們停下。
斯威策按照指令坐下了,而德爾皮直直盯著格拉登。
「我懂了。」
德爾皮沖他一笑。「你忘了一件事,」她說,「你扔進聖莫尼卡灣的那個垃圾桶。」她帶著勝利的意味點了點頭,關上了錄音機。
「現在我能給我的律師打電話了吧?」格拉登用厭倦的聲音說道。
「好的,只管辦好就行了。」
在他被隔絕了九十分鐘后,那扇門終於開了,兩名警察走了進來,還是之前在碼頭上見過的那兩張熟面孔。兩人坐了下來,女警察坐在他正對面,男警察坐到他左側。女警察將一台錄音機連同他的圓筒包放在桌上。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如念咒般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在太陽落山之前,他就會從這兒出去。
「明早晚些時候。待我們結束通話,我就會給監獄打電話設法安排你搭上去聖莫尼卡的早班車。在法院的看守室里等著,總比在比斯凱魯茲監獄里待著強。」
他越回想此番跟警察的交鋒,心裏就越是惱火。這下子,他算是失去旋轉木馬這個點了。他再也不能回去,至少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回去。他得發個帖子,提醒網上那些傢伙注意。
克拉斯納忽略了格拉登對他費用的評價。「你的意思是五千美元嗎?」他問。
「那是什麼玩意?」
「有。」
他明白他們想要什麼:他的本地住址和他停車的地方。現在他們手裡什麼都沒有。可他剛剛逃跑的事實,足以讓一位本地法官找個適當的理由,給他們一張搜查令,搜查他的房產和汽車——只要他們知道房子和汽車在哪兒。他絕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無論如何都不允許。
他轉過身,掃了一眼碼頭後半段,看來必須儘快拿定主意。他知道警察出外勤https://read.99csw.com的時候通常是兩人一組,另一個警察呢?花了三十秒,他總算在人群里發現了那個女搭檔。那個女人不緊不慢地跟在打領帶的男人身後大約三十碼的位置。她穿著長褲和網球衫,不像那男人那般正兒八經。她隱藏在人堆里,要不是腰間別著一個雙向對講機,便跟周圍的人沒什麼兩樣。他看到她正試著把對講機藏起來,但她發現他注意到了,於是轉過身開始衝著對講機說起話來。
「明白。」
「我會的。」
格拉登估摸著這會兒克拉斯納大概悔得腸子都青了,要是當時沒提出打折,他還可以拿到更高的律師費。
「你有電匯賬戶嗎?」
「他們不會核查嗎?」
「我想他們只是虛張聲勢,不過——」
「以什麼罪名把我收監?你們沒有權力再拘留我。」
「沒錯。」
「污染公共水域、破壞市政財產和拒捕。」
「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我得待在這個鬼地方。」
「對付這種小案子,我覺得五萬美元都有點多了,我會跟代理人討價還價的。我們到時候再看吧,我估計你不想提供你的住址。」
他迅速朝售賣魚餌的商店和碼頭辦公室的方向走去。碼頭的布局他熟悉得很。這一周里,他曾兩次尾隨小孩子和他們的父母,從旋轉木馬一直走到碼頭盡頭。他知道魚餌店的另一側有樓梯通向屋頂的觀景台。
「是啊,當然,五千美元。拿著這五千美元,你會怎麼運作?」
「我只跟我的律師說話。」
他了解他們現在的把戲。他們手上什麼證據都沒有,於是試著嚇唬他,誘使他慌不擇路地犯錯誤。但他可不會上當,因為他比他們聰明多了。他估計在他們的內心深處也知道這一點。
有那麼一會兒,一切正常,他沒有看到那個穿運動外套、打領帶的男人。但緊接著,他看到了,那個人把夾克搭在臂彎里,戴著太陽鏡,正沿著拱廊的前緣,緩步向他走來。
格拉登睜開眼睛。碼頭上那一男一女兩名警察正站在他前面。汗水已經浸透了男警察的衣服,他抬抬手,示意格拉登站起來。
「你們就是後援嗎?」奔到近前時,他喊道,「他們在碼頭盡頭。那個嫌疑人在水裡呢,他自己跳下去了。他們需要你們的支援,還要一條船。他們叫我來找你們。」
「會有你打電話的機會的,就在你被正式收監之後。但是香煙,你還是忘了吧。那所縣立監獄是禁煙的,我們就是如此關懷你的健康。」
格拉登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克拉斯納,只隱去了自己的真實姓名。他說完之後,克拉斯納沉默了很長時間。
「抱歉讓你久等了。」女警察親切地說。
「我現在想見我的律師。」
斯威策傾身湊近他。格拉登從他的呼吸中聞到了煙味和燒烤土豆片的味道。格拉登猜他一定是故意吃這些土豆片的,就是為了在審訊過程中讓人無法容忍他的口氣。
「你看,我可不會被關進比斯凱魯茲,我們大家心裏都清楚這一點。你們手裡頭有什麼啊?你們拿到了我的相機,不過,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檢查一下,那裡頭可是一張照片都沒有。或者,你們找來了某個檢票員、救生員或是其他什麼人,作證說我拍了一些照片。可是除了他們的證詞外,你們一件實物證據都沒有。即便你們剛才讓他們透過玻璃指認我,這份證詞也不能算數。因為自始至終就我一個嫌疑人,你們並不是通過不帶偏見的若干嫌疑人並排接受指認的方式,來辨識出我的。」
「不過,我不會冒任何風險。聽我把話說完,布里斯班先生。我今天晚上暫時不能把你弄出來了,但我會馬上打幾個電話。你會平安無事的,我正打算給號子里的你弄一件K-9夾克服。」
「去他媽的律師。」斯威策憤怒地說道,「我們抓到你這個渾蛋了,布里斯班。你專拍那些正在洗澡的孩子,那些跟媽媽在一起、沒穿衣服的孩子。你他媽的真讓我噁心。」
他注意到一個大約五歲的小女孩,正死死揪住座下那匹黑色的木馬。她身子前傾,兩隻細細的小胳膊緊緊摟著從彩繪木馬脖頸處伸出的白底帶條紋的柱桿。隨著她的動作,她粉色小短褲的一側被捋了上去。她的皮膚正是咖啡似的棕褐色。格拉登把手伸進圓筒包里,掏出了照相機。他把快門速度調快,以減少圖像因為運動造成的模糊,然後舉起相機對準旋轉木馬。他聚精會神地等待那個小女孩再一次轉到面前。
附近的一條長凳上坐著一位母親,帶著個年幼的男孩。母親聽見了他爆的粗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木馬旋轉了兩輪,他才拍到,但他確信自己抓拍到了九九藏書好照片,放下了照相機。他環視四周,以確定沒有人留意他的舉動。隨即他注意到有個男人倚在右邊大約二十英尺外的欄杆上,這個人之前並不在那裡。而更令他心中警鈴大作的是,這個人穿著運動外套,卻系著領帶。這個人要麼是變態,要麼就是警察。他決定立即離開這裏。
他看到女服務員正小心翼翼地把比薩從烤箱里拉出來,盛到紙碟里,然後吮了吮手指——她剛才被燙了一下——這才將他的大餐放到櫃檯上。他將碟子端回桌上,卻並沒有吃,他不喜歡被別人碰過的食物。
「我不清楚這些,你做主吧。我可是頭一回來這兒。」
格拉登回頭看了看拘留室另一頭的那個男人。「今晚我怎麼辦?」他小聲問道,「我跟你說,這些警察正打算教訓教訓我。」
格拉登緊貼著欄杆,他這個地點選得棒極了:那個為孩子們檢票的女人被欄杆隔在另一邊,這樣她就看不到他;而一旦那豪華的旋轉木馬轉起來,他就能仔細端詳每一個騎木馬的孩子。格拉登一邊用手指梳理自己染過的金髮,一邊環視四周。他非常確定,任何人看到他,都只會把他當作等待孩子的眾多父母中的一員。
「那是監獄里的一種身份象徵,告訴其他人別打你的主意,通常提供給線人或者涉及高層的案子。我會給監獄打個電話,通知他們你是華盛頓一起聯邦案件中的線人。」
有那麼一會兒,他覺得自己聽到了玻璃後傳來的說話聲。他們就站在那兒,打量著他,竊竊私語。他閉上眼睛,垂下頭,下巴抵在胸前,這樣他們就無法看到他的臉。突然,他猛地抬頭,露出挑釁而瘋狂的笑容,大吼道:「你們會他媽的後悔的!」
「哈羅德,你真不該淪落到與這樣的人為伍啊。」克拉斯納用一種高高在上的語氣感嘆道。
「這真是個絕妙的騙局,克拉斯納。」
「你明白你的這些權利嗎?」
他閉上眼睛,頭抵在牆上,想象著他在旋轉木馬那兒,慢慢地靠近檢票的女人。他手上拿著刀,打算好好給她上一課,教導她不要多管閑事。她以為自己做了什麼?不過是——
格拉登在心裏盤算著,得等待多久外頭才會安全,才能返回海灘取回自己的車。幸好那輛車停在一個可以過夜的停車場里。他當時選擇那個停車場,就是為了以防萬一。無論如何,絕不能讓他們找到他的車。如果他們找到了,就可以打開後備廂,拿到他的電腦。要是電腦落到他們手裡,沒準他會被關到天荒地老。
「快!」其中一個警察對他的搭檔吼道。
「聽我說,你個渾蛋,我們完全了解你是什麼樣的人,也知道你在幹什麼。我辦過強|奸案、謀殺案……但你們這些人,你們是這個星球上最低賤的生物。你不想跟我們談?好的,沒問題。我們接下來這麼辦,今晚就送你到比斯凱魯茲監獄去,安排你進通鋪牢房。我認識那裡的一些人,布里斯班。我打算把你的事宣揚出去。你知道戀童癖在那兒會遇到什麼事嗎?」
突然,他感到有人在他身旁,正盯著他。
「你站著說話不腰疼——」
格拉登驚訝地發現,這位女警察似乎才是領頭兒的,雖然她看上去要比斯威策年輕五到八歲。她把一頭金髮留成易梳理的短髮,整個人大概超重了十五磅,這部分重量主要集中在她的臀部和上臂。他猜她經常做上肢鍛煉,才有那麼發達的臂肌和臀部。他還猜她是個同性戀,甚至可以打包票,對這種事他有第六感。
「別衝動,羅恩,」她命令道,「現在就給我坐下來。」
他拋開那些雜念,專心考慮眼前的處境。他需要轉移警察的注意力。那個男警察很快就會發現他不在碼頭盡頭的那幫垂釣者中,然後也會登上觀景台來搜尋。他看見觀景台拐角的木欄杆處有個垃圾桶,忙跑過去,往裡一瞅,桶里幾乎是空的。他解下圓筒包放到一邊,將垃圾桶舉過頭頂,助跑幾步奔至欄杆,然後拼盡全力向外扔去。垃圾桶飛過兩個垂釣者的頭頂,落進水中,濺起一大片水花,他聽到一個年輕小伙大叫道:「嘿!」
「關你什麼事。我要聯繫律師,現在就要。在他來之前,我拒絕回答任何問題。就像我剛才說的,我確實明白你剛才讀的那些權利,明白得很。」
但是風險太大了,格拉登最後決定放棄。坐在房間另一頭的男人可能是個警察,而躺在地板上的那人沒準是個慣犯。你永遠都不知道法官什麼時候會說你的量刑已經夠了。格拉登決定還是把希望寄托在克拉斯納身上。畢竟,這個名字掛在網上的布告欄上,這個律師一定知道他是幹什麼的。不過,九_九_藏_書六千美元的花費還是讓他很是惱火,他被這套司法體系敲詐了,為什麼需要付出六千美元?他做錯了什麼?
格拉登回憶著錢包里都有些什麼。沒一件要緊的東西,他最後下了結論。那張阿拉巴馬州頒發的駕駛執照,會讓警察認為他是一個叫哈羅德·布里斯班的人。這是他從網上弄到的,照片交易換來了各種身份。他那輛車裡還有另一張身份證件,只要他脫離羈押,就能立即跟哈羅德·布里斯班先生吻別。
格拉登揮揮手,對他們的迅速反應表示感謝,然後走開。幾秒鐘后,他回過頭,只見第二個警察也騎著車向碼頭盡頭趕去。他再次拔腿開跑。
他等待著他們出招,可他們不發一言。他現在掌控了局勢。
「給我賬號,我明天早上就能匯給你。在穿上K-9夾克服后,我能撥打長途電話嗎?」
「抱歉。」格拉登說道。
「我今明兩天的工作報酬,加起來一共是一千美元。這可是打了相當大的折扣。這個價格我只提供給……佩德森先生那兒轉來的客戶。如果你這案子到了明天還辦不完,還需要我運作,那費用的事兒我們還得再商量。這筆費用對你來說沒問題吧?」
「我們得開始做事了。」格拉登並不喜歡他的語氣,「這就是我打電話給你的原因。」
斯威策猛地站了起來,他的椅子被掀起撞到牆上。德爾皮一隻手抓住斯威策,這一次她用上了點力氣才攔下他。
「沒有問題。」
外面的碼頭上,陽光亮得刺眼。格拉登猛地將相機塞進圓筒包里,取出太陽鏡戴上。他決定在碼頭上再走遠一些,直到自己混進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如果有必要,他可以甩掉這個男人,只是他要確定這個人是否在跟蹤自己。他朝人群走了大約一半的路程,神情自若,步履穩健,故作鎮定。隨即他在欄杆邊停了下來,轉過身,後背倚在欄杆上,假裝想晒晒太陽。他面朝太陽仰起臉,但他藏在太陽鏡后的雙眼注視著剛才走過的那段碼頭。
「一個躺在地上睡覺的傢伙在打呼嚕呢。」
「起來,你個渾蛋。」
格拉登緩緩轉過頭來,這是他第一次直視斯威策的眼睛,他顯得異常平靜。「警探,我不太清楚在那兒會遇到什麼,但是我覺得單憑你的口氣就算得上某種殘酷而新奇的私刑了。要是我真的因為拍攝沙灘照而獲罪,我大概會拿此刻的遭遇作為上訴理由。」
「我有案底,如果你問的是這個的話,但是我覺得沒必要深入追究。」
她已經呼叫支援了,一定是這樣。他必須保持鎮定,同時想出應對之策。打領帶的男人距離他大約二十碼。他離開欄杆,開始以比平常稍快一些的步速,向碼頭盡頭走去。他重複了那個女警剛剛的動作,轉過身體,以自己的身軀為盾擋住對方的視線,隨後將圓筒包拽到身前,拉開背包拉鏈,伸手抓到了相機。他沒有把相機從包里掏出來,只是轉了個方向,找到「清除」鍵並按下,刪除了儲存晶元里的全部照片。好在晶元里的東西並不多:旋轉木馬上的那個女孩、參加公演的幾個小孩子,不算什麼大損失。
「沒關係,」他說,「我可以抽根煙嗎?」
「成交。現在,還有一件事。你剛剛說還得解決指紋進全國資料庫的事,這我得了解了解內情。我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我可不想在法庭上做出任何擔風險的陳述,那會——」
一開始,律師的秘書想把他打發掉,但他讓對方轉告克拉斯納律師,說致電者是佩德森先生介紹過來的——這名字被掛在互聯網的布告欄上。很快,克拉斯納就出現在電話那頭。
「不能,你只能打到我的辦公室。我會告訴朱迪留意你的電話,然後她會用另一條線路撥打你要打出的長途號碼,再接通你們雙方。這完全沒有問題。我以前這麼干過。」
不管玻璃后的警察是哪號人物,這一嗓子準會把他們嚇得不輕,他這樣想道。他又想起那個該死的檢票女人,於是沉浸到向她復讎的白日夢裡。
「克拉斯納先生,我的名字是哈羅德·布里斯班,我遇到了點小問題。」
「我明白了。你還有什麼要提醒我的事嗎?」
「那我們可得實打實地掏出五萬美元了。不過同時,我會幫你處理新住址的事。這可能還得需要額外的一筆開銷。錢不會很多,我可以擔保——」
在格拉登被押往警察局的路上,兩名警察沒有透露任何有價值的消息。他們收繳了他的圓筒包,搜了他的身,把他銬了起來,告訴他他被逮捕了,卻拒絕說明為什麼抓他。他們還拿走了他的香煙和錢包。格拉登唯一在乎的就是他的相機。幸運的是,這一次他沒隨身帶著那些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