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二、李門有后(2)

二、李門有后(2)

這天的天氣很好,冬天里冷是肯定要冷的,只要不下雪,颳風也沒什麼。吃罷午飯,老頭招呼的幫忙的全到了,一拉溜七八個棒小夥子,還有兩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迎新客。傢具早已做好漆好,幾個小夥子收拾麻利,一人喝了碗壯行酒,喝著號子抬著東西出了李家大門,外面負責燃放爆竹的一看人出來了,一點火捻"噼哩叭啦"的響聲震天,等在一邊的民間藝人立刻"嗎啦嗎啦"、"咚咚啪啪"地吹打起來助興。四個棒小伙抬著嫁妝走在最前,後面是接新人的花轎,迎新客在花轎兩邊壓著碎步走。民間藝人走在隊尾吹得極賣氣力。一群小孩跟在後面人歡馬叫,胡胡李看著這支龐大的隊伍緩緩地逶迤消失在村口,回到家裡倒頭便睡,至於院里,屋裡的幾桌酒席猜拳行令,吃五喝六之音他全聽不見,他是真的累了。
"孩子,你說你這是何苦來呢!咱老李家就你這兒一個媳婦,萬一累壞了身體怎麼辦,該躺著養的時候就得養,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兒,沒誰會笑話你偷懶不幹活。地里活你放心,你爹那幾根老骨頭還經得起幾下折騰。家裡的事兒就包給老婆子我了,……"
人忙了時間自然就過得快,胡胡李屁顛兒屁顛兒地跑了幾天,忽然就發現第二天就是臘月二十九了。
四叔正吸著旱煙靠在牆根兒同一幫老人閑聊,一聽胡胡李說明原因,臉也聾拉下來了。邊往家走邊給胡胡李上課:
小國泰過滿月那天的盛況一直在李賈村的老輩子人嘴角上掛了好幾十年,誰提起誰豎大拇指。說是給李賈村的窮兄弟們長了志氣。那天的情況李賈村沒有人不知道,因為全村男女老少,包括鄧財主家都在被請之列,再加上胡胡李年輕時混跡江湖時結交的一批朋友,曹氏娘家的親朋故友,整個李賈村都喜氣洋洋,大人小孩穿梭往來,胡胡李家裡更是歡聲笑語,張燈結綵,胡胡李和老頭忙著招呼男客,老太太陪著曹氏在裡屋招待女眷,據村上人們說,李家那天的酒桌上可真叫豐盛,流水席上了有三四個時辰,大師傅在廚房裡一個勁兒催著端盤子的上菜,端盤子的苦著臉去酒桌上看看一遍沒動,再看一遍還是沒動,每個人都吃的從鼻子眼裡往外冒飯。臨走時人人手裡提著大小袋子的吃食,小孩子口袋裡裝著零食。
"你個殺千刀的小畜生,你就不替娘想想啊!你讓爹娘以後咋往人前站呀!你個小畜生!"
老爹把胡胡李叫醒時還不到後半夜,乍一起來天氣很冷,連打了兩個寒顫。老爹笑吟吟地舉著一身新衣服。還有一束大紅花。胡胡李洗了臉,換上衣服走進屋當門,正湊在一塊圍著火盆烤火的左鄰右舍立馬喝上了彩。果真人要衣妝,胡胡李一換新衣,容光煥發,光彩照人。
李家忙完了小孩滿月,高高興興又筋疲力竭,全家老小著實歇了些天,老太太整天抱著孫子寶貝似的,連媳婦她都不想讓碰一下,那才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放在手心裏怕碰著。
胡胡李到這時候還不知道要和自己同床共枕的人姓甚名誰,何方人氏,長得什麼樣。舊社會的規格是多,大戶人家娶個親洞房花燭夜前新娘新郎見過面的不多,一般人家可就不太嚴格了,一輩子的事誰都不可能等閑視之,結婚以前雙方見次面,互相看看的過程大多還是有的。胡胡李也想著是不是該給娘說一聲見對方一面,又怕這樣會惹老娘生氣,忐忑著總說不出口,還好,他沒問,老娘就告訴他了。
"死老婆子,瘋老婆子,我是說,一個鹽罐子白白被誰給報銷了,要不用來裝雞蛋多方便。"老太太也想起那天自己的潑辣勁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笑了個上氣不接下氣,笑完了沖老頭髮脾氣:
老太太心裏本來就憋在這口氣上,一看胡胡李那急得抓耳撓腮的可憐相,心裏一熱,"卟哧"一聲就笑出來了。
要說這年齡大了找媳婦還真難找,老頭找人說了三四個茬,不是老太太相不中人樣,就是胡胡李看不上脾氣,老頭東奔西跑了七八天,臉也累黃了,腿也跑細了,老太太和胡胡李還是不滿意。老太太還戳著他背梁骨說他沒有眼光,沒有能耐,連個好兒媳婦都找不來,老頭一氣,也不找了,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跟老太太慪氣,老太太等著抱孫子真是等急了,不找還是不行,老頭又不去找,胡胡李自己又不能出去相媳婦,老太太氣得在屋裡又摔了一個鹽罐大哭了一場,躺倒床上生起病來了。這一病不大緊,再也起不來了,郎中檢查了一下說是老病根,給氣一衝,又犯了。胡胡李忙前忙后地照料,老太太心裏才稍微有點寬慰,每天吃了葯就躺床上掰著指頭數算她知道的大姑娘小媳婦,這麼瘋瘋癲癲地弄了幾天,還真給她逮住了一個好茬。
婚姻事在農村很有些講究,每一回事都必須得辦得有規有矩,否則會給人留下幾輩子的笑柄。這些胡胡李都不知道,老頭是個明白人,今兒指使他上城裡買些花布,說要給新娘子做衣服,還要做幾床新被子,明兒又叫他和誰誰一塊去看兩棵樹,說是談好價錢買回來做傢具用,後天又讓他去採購些菜呀酒呀肉呀的雜七雜八的食物,說是請客少不了的。當然,這些原材料弄好之後緊跟著就是找裁縫,請木匠,喚廚子。胡胡李忙得暈頭轉向,被指使得團團亂轉,還老是丟了東忘了西,惹得老娘在旁邊抿著嘴笑他高興糊塗了https://read•99csw•com。老頭這時儼然是一個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運籌帷幄,制勝千里,吆喝吆喝這個,使喚使喚那個,雖然有高興勁兒撐著沒累出病來,嗓子卻給喊啞了。老太太幫不上大忙,呆在一邊別人又嫌她礙事,只得躲進屋裡給未來的小孫子縫肚|兜。
曹氏沒有辜負公公、婆婆和丈夫的期望,過門之後,家裡地里,縫縫補補都是一把好手,不管幹什麼活計都是拿得起放得下。老頭和老太太開始還不服老,強撐著折騰。胡胡李和曹氏勸了幾次之後,二位老人家發現自己辛辛苦苦地干也起不了什麼大的作用,有些時候還會幫倒忙,或者越幫越忙。二位肚裏一盤算,索性把地里活一推六二五,全扔給胡胡李夫妻二人侍弄。家裡活諸如天忙時燒個飯、涮個鍋之類的,曹氏脫不開身,也會麻煩老太太一兩次,絕大多數時間二位老人家是逍遙自在賽過活神仙。這且不說,曹氏在待人接物方面也很讓老人家滿意,不像有些媳婦,有人了一口一個爹媽叫得比蛐蛐都歡,背地裡模眉豎目喝斥來指使去比餓狼都狠,曹氏喊爹媽喊得那個甜勁,老兩口聽著比泡在蜂蜜罐子里都舒服。每頓吃飯先給爹媽端上,然後是丈夫,最後才是她自己,平時問寒問暖,孝順倍至。老兩口有個什麼不順心事兒,她低眉順眼地坐著一勸就是半天,非得把老兩口逗笑才行。對待左鄰右舍,曹氏向來是不卑不亢,誰有個急事跑前邊幫忙,當然誰要是想欺負李家她也是從不示弱,遇著問題鎮靜自若,頗有大將風度。因此,曹氏過門沒半年工夫,左鄰右舍的誇獎就狂風一般刮進老兩口耳朵里去了。老兩口私下不知絮叨了多少遍,說李家列祖列宗保佑,李家才燒了高香,討這麼一個好媳婦。胡胡李心裏那個舒服就甭提了,晚上勞累一天後躺在床上和曹氏相偎相依時,多少次他暗暗地禱告:爹娘的在天之靈若看到兒子如今的樣子,那該會多麼高興啊!
胡胡李的媳婦生了個大胖小子這消息可是爆炸性的,誰都沒想到老李家墳頭上還真添了根香火,按農村的習俗,親戚鄰居和平時常在一塊走動的都要送些紅皮雞蛋,為的是讓孕婦補養身體,實際上這不過是那輩子那朝傳下來的舊規矩。
僅只老頭自己出去買的雞蛋就夠曹氏吃到小傢伙斷奶了。但各家的雞蛋還是照送不誤,曹氏在村裡為人好,大姑娘小媳婦群里很有威望,三五成群提著竹籃過來探望她的今兒一撥,明兒一夥的,老頭老太太胡胡李坐在大門口滿面春風地打招呼,誰瞅見他們爺兒仨准都會停下來客套兩句,說一些恭喜祝福之類的話,胡胡李高興得有些昏了頭,只知道坐著"呵呵呵"的傻笑。
"娘,您老人家別生氣了,萬一氣壞了身體咋辦?娘,你放心,我這就讓爹去找個媒人給我說媒。年底保證娶過來,娘,您老看這樣行不行?"
天交丑時,門外忽然飛也似跑來一群小孩,大叫"新媳婦來了",屋裡一群人正等得沒精神,發一聲喊全擁出門外。
"爹,不是我不想娶媳婦,我怕娶來媳婦萬一不孝順爹娘,那不是還不如不娶嗎?我一個人替二老養老送終……"
胡胡李一看大事不妙,把娘給惹哭了,趕忙找手帕給老人家擦淚,老人家這會兒端上架子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回屋躺床上把頭蒙住了,胡胡李坐站不是,勸又勸不下,只得去把四叔叫回來了。
給孫子起完姓名才算是忙完了一小步。小傢伙過滿月才是最要緊的,一般來說,小孩子過滿月在農村是最最隆重的,比媳婦過門,老人祝壽都要熱鬧,不過只有富人家才每個小孩子滿月都大張旗鼓地擺酒席慶賀,比較差一點的就只有頭胎才勒緊褲腰帶鋪排一次。老頭打定主意,即便以後這些日子再緊巴,小傢伙的這回事也要辦的像個樣兒,老李家人前人後也好長些志氣。老頭的主意老太太無條件雙手贊成,倒是胡胡李和曹氏有點小意見,認為應該防個后,兩位老人年紀大了,說一聲有個三長兩短,大病小災的,錢到那兒請去,但是胳膊畢竟拗不過大腿,老頭活了這麼大歲數,在人前一直覺得腰板不那麼直,這番立意要風光一次,誰說也不行。
"兒啊!不是你娘脾氣大,你想想,誰家的爹娘不想抱孫子呀!二十大幾的人了,難道還想打一輩子光棍兒,別說你娘生氣,這兩天有工夫我還得跟你說理呢!"
新娘子穿了一身大紅的新衣服,綉著大朵大朵的花,因為蓋著紅蓋頭,胡胡李看不見她長得什麼樣。屋裡只有胡胡李和新娘子曹氏兩個人,新娘子坐在椅子上,很安詳,胡胡李看了幾眼新娘子,忽然想到今天晚上兩個人就要脫得光溜溜地躺到一個被窩裡,臉"騰"就紅到了耳根,本來坐得穩穩噹噹的立刻局促不安起來,像是屁股上長了瘡。外面老爹正大聲地勸送新娘子的人喝酒,語聲中有掩飾不住的喜氣。有的人已經開喝,酒杯子"哐啷哐啷"地,酒桌上的粗話一句句清晰地傳入耳鼓,還有小孩的笑聲,女人喝斥男人聲,簡直亂成了一團麻。胡胡李實在坐不穩,悄悄地站起來走出去了。老爹眉開眼笑地陪著幾個他不認識的人說話,一看胡胡李出來,笑得更甜。起身招呼他過去坐下,指著一位年長者讓他叫大哥,以下依次坐著的稍年輕一點的分別是二哥、三https://read.99csw.com哥直到七哥,胡胡李一一打了招呼寒喧幾句就是喝酒,新娘子女流之輩,不喝酒有情可原,新郎官不喝就說不過去了,胡胡李推三阻四地讓了一番看眾位哥哥漸顯厭色,激發了胸中的血性,於是不再推辭,該自己喝自己喝,該碰杯碰杯,不管什麼路數,都是杯到酒干,那酒第一杯喝著和吞胡椒面差不多,到肚裏胸口如遭重擊,胡胡李噎得臉紅脖子粗,第二杯重擊就稍溫柔些了,咂咂嘴似乎還有點香味,第三杯以後胡胡李發覺房梁有掉下來的可能性,下盤虛浮的墜入五里雲霧,眼前一干人眾的臉部漸漸浮腫、朦朧。……他彷彿聽見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人幽幽地嘆息:"你醉了"語氣像是母親小時候哄他睡覺時哼的兒歌,胡胡李想叫聲娘,喉嚨里格格直響發不出音。好像是誰把他扶上了床,又幫他脫下衣服,他忘記了自己是在過洞房花燭夜,酒意在他大腦中燃燒,他想起了子牙河滔滔的濁水,濁水之後他父母躺在床上長一聲短一聲的嘆息,呻|吟,他眼前疊印著小時候看到的那個扭曲著倒下的無頭屍體,很多個無頭屍體,脖子里都標出一股血箭。
老太太找著了兒媳婦的最佳人選,去了塊兒心病,那病竟不知不覺好起來了。老頭又出去跑了幾天,回來給胡胡李說一切妥當,就等著擇個吉日娶過來。
"你還說,要不是我,你現在到那兒去偷個胖乎乎的孫子,讓你這老不死的得了便宜還賣乖,"老太太說完自己又忍俊不禁地笑了。老兩口嘀嘀咕咕,又說又笑,曹氏在屋裡躺著,沉浸在一片做了母親的喜悅之中,看著躺在襁褓中的嬰兒,小傢伙剛出娘胎,粉紅色的軀體嫩嫩的,像春天綻開的第一朵小花,眼睛還沒有完全睜開,稀疏的幾根黃頭髮軟軟地耷拉在頭皮上,此刻他正睡得香,粉紅色的小胖腿偶而動彈一下,像是睡夢中遇著了什麼高興事,小臉上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肉嘟嘟的小嘴不時咂巴兩下,攥的緊緊的小手舉在頭兩邊,曹氏在小傢伙的額頭上輕輕的親了一口,一股奶氣直沁心脾,熏得曹氏幾乎沉醉了,這是她的心尖肉呀!她恨不得把小傢伙緊緊摟在懷裡親個夠,但她沒有這麼做,生怕驚了小傢伙的好夢,再說小孩子柔嫩的筋骨也經不起她一摟。曹氏躺在床上撫摸著兒子柔柔的小腦袋浮想聯翩,她想到了新婚之夜胡胡李酒醉后的瘋狂,想到了那痛徹心肺的侵襲和夾雜著奇妙快|感的……。還有小傢伙初出娘胎地極力掙扎給她帶來的痛苦,那是一種即將孕育出幸福的痛苦。她想到了在娘家時受到的種種冷遇和結婚後胡胡李對她的千般恩愛,她很滿足。
他覺得喉頭髮甜,有什麼東西努力從肚裏往上翻騰,像子牙河裡努力衝出河床的水,像無頭屍體脖腔里的血箭——他吐了,他聽得到"嘩啦嘩啦"的響聲,有一片血紅在他眼前慢慢浮起,他懷疑那是自己脖子被砍斷後流的血,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頭彷彿還在。他想高興的笑起來,眼前血泊越浮越大,彷彿要把他籠罩、吞噬。血泊中忽然出現了王大哥血葫蘆般的頭顱,雙目怒睜,好像要告訴他什麼事或者是要戳指大罵誰一遍,嘴張得大大的,露出滿口森森白牙,他知道他對不起王大哥,他想告訴王大哥他對不起他,王大哥忽然消失了,他茫然四顧,血泊霎那間隱退,一團乳白色的霧氣瀰漫過來,立刻就整個包圍了他。霧中有一種沁人心脾的甜香,像母親乳汁的味道,他用力地吮吸了幾口,那團霧氣開始顫抖,似乎還有隱隱的呻|吟,他感到兩條蛇一樣的東西突然箍到他腰間,用力地勒他,蛇溫暖、滑膩而且潮濕,他的心靈滑過一絲顫抖,他想狂叫,他想摧毀什麼,他身體的某個部位迅速膨脹,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他的胸中熊熊燃燒。他感到自己像一把大刀,準確地砍到鄧財主的脖子上,他聽到一聲壓抑之極、不知是喜還是悲的慘叫,他又發現自己在流血,噴泉一樣地流血。血快流幹了……。
老太太看兒子在一邊閑著沒事可做,應該又把他罵回地里去了,胡胡李戀戀不捨地還不想走,老太太發了急:
"你還在這轉什麼轉,又不是你懷了孕,幫忙也輪不到你,時候還早,下地幹活去吧!走到村口順便把你爹叫回來,他可能又跟你老劉叔下棋去了。"
老頭在外邊聽了胡胡李的招呼,一盤好棋下到中途,推了棋盤就回來了,坐在外邊陪著老太太笑。
老兩口挑中她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其一,按輩份她本該叫老太太姑姑,過了門成一家親上加親,婆媳之間容易相處。其二,老兩口也有私心,不忍心將一輩子掙的一點家業留給別人,萬一媳婦是個大手大腳的,把家業糟塌了怎麼辦,還是知根一些的好,俗話說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其三,這個侄女也是受過苦的,知道怎麼過日子,再說人樣也還說得過去,所以老兩口想到她以後,一拍即合,就開始張羅著辦喜事了。胡胡李對這回事也無所謂,只要能孝順爹娘,跟他好好過日子就行,人樣好賴無關緊要,他沒有別的意見。
老頭一腳跨進堂屋就看見屋當中滿地白花花的鹽粒和陶罐的碎片。胡胡李也看見了,心裏"卟通卟通"敲小鼓,呆愣愣地站著衝著老太太看,老頭一把把他拖到床前說:
那天胡胡李喂娘吃了葯,到院子里去劈柴,忽然就聽見娘在屋裡哈哈大笑起來,緊read.99csw•com跟著爹也大笑起來,胡胡李嚇了一跳,以為出了什麼事,跑到屋裡一看,老頭老太太坐在床上正笑得前俯後仰,眼淚鼻涕都出來了。笑完了老太太戳著自己的腦門子說:
老太太掐著指頭算得自己心驚膽顫,四肢發虛,正沒法處,胡胡李就滿頭大汗地扶著曹氏回來了,老太太還犯嘀咕以:"這日頭還沒正照呢,下地的怎麼就放工了?"胡胡李也來不及理會老娘,進門先把曹氏扶到裡屋床上,安置妥當,老太太也跟到裡屋,看胡胡李尋了條毛巾給曹氏擦汗,曹氏半倚半躺在床上,滿臉紅暈,很害羞的樣子。胡胡李在一邊慢聲細語地勸慰她,語氣中微有幾分心疼的責備:"你看你,非這麼強,不讓你幹活你還不願,萬一要是動了胎氣看爹娘會願意你。"老太太本來正一臉狐疑地瞧著,不知道曹氏出了什麼毛病,聽胡胡李這麼一說,滿腹疑雲和半個上午的抱怨悉數消散,雨過天晴,老太太臉的皺紋笑得跟干核桃殼似的,心裏說:"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真會找事。都懷上這麼久了,每天還冒著星星,頂著月亮去地里幹活,你是成心不想讓我抱孫子了。"再轉念一想,老太太眼圈可就發紅了,感情媳婦還是在替我們二位老東西考慮,她萬一躺下了,兒子不說,我們倆的事兒可就出來了。老太太剛才也是胡思亂想,這時坐在媳婦身邊看著媳婦有些憔悴的面容也是胡思亂想,想的內容卻翻了個個兒。
"看把你娘氣的,還不趕快給你娘賠個不是!"
胡胡李走了不提。老太太瞅著曹氏病態懨懨的模樣兒發了一會兒呆,曹氏半閑著眼,看著她也不說話,老太太又憐又愛,又氣又恨,忍不住又數落開了:
"一切全憑爹娘作主,您二位老人家就費心看著辦吧!"
胡胡李醒來后第一感覺是後腦像被木匠鋸了道縫,一群螞蟻在吞吃他的腦漿,他閉上眼甚至能想象到螞蟻怎樣一隻一隻地擠進那道縫,怎樣一口一口地吃,吃得頭上白花花的,一種無法言傳的疼痛緊緊攫取了他的神經。他在床上翻個身,看見一個女人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正出神地看他,他努力清醒頭腦才想起這女人已經是他的女人,是昨天才娶過來的,"昨天……"胡胡李一想起昨天有一些回憶便斷斷續續地水泡一樣從心底泛起。首先想到的是那個怪怪的夢幻一般的意境,他那彷彿能聽見"咕咕"的聲音和向外湧出的鮮血。他不明自為什麼會有那樣的夢,這時他才發現自己身無寸縷,身體外邊只蓋著厚厚的棉被,他看見的女人眼睛里掠過一絲難言的羞澀,頭也倏地低下去了。
來探望的絡繹不絕地來了十多天,送來的雞蛋糧食堆里埋不下,柜子里放,柜子里放不下,又往抽屜里放,最後實在找不來地方,老頭子靈機一動把鹽罐子給騰出來一個,還是不夠裝,這些雞蛋都是隨喜的,又沒法挑集市上去賣,那些天老爺兒仨可過了雞蛋癮了,曹氏那邊補得滋滋潤潤的暫且不提,老頭老太太胡胡李三個也跟坐月子似地,那雞蛋做的那個花樣,煎煮炒腌,能變的法全變完了,吃得三位看見雞蛋嘴裏就直冒酸水,肚裏就直興風作浪,方算罷休。
胡胡李看二老的神秘勁兒,明白問也問不出什麼,只應了一句:
喜期定在臘月二十九,老頭"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頭很足,邁著老胳膊老腿親自跑了二三十里路找一個久負盛名的風水先生看的日期。喜期一定,李家就連軸轉著忙活上了。
那個老人家在床上矇著被子等了會兒,彷彿聽見胡胡李出去了,掀起被子一看還真是,這個氣可是更大了,淚眼婆娑地在屋裡看了一遍,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毀,老太太一腔怒火沒個發泄的地兒,一氣之下,舉起窗台上的鹽罐子扔屋當中了,扔完了又可惜鹽罐里的鹽和買鹽罐子花的幾文銅錢,坐在床上拍著腿哭天搶地起來。
胡胡李那敢怠慢,綻開一臉的笑容,幫老太太擦了淚,拍著胸脯給老太太說:
胡胡李被疼痛搞得筋疲力竭,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粗氣。他覺得頭上出了虛汗、涼涼的,毛孔卻像是挨了針扎。他閉著眼,陡地聞到了一陣香味,和夢幻中的香味一樣,接著他感到有人拿手帕給他拭去額上的汗,動作很輕柔,像春風掠過子牙河水激起一層層的微波。有一個溫暖而又柔軟潮濕的手掌放在他胸膛上,他在瞬間想到了昨晚上那兩條蛇,他的心開始怦怦地跳,越跳越急。那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他不願睜眼,情願就這麼躺著享受這一切。儘管頭疼得他直吸涼氣。
過滿月其實也沒有什麼較為重要的儀式,農村的慶賀形式千頭萬緒到根本也就只有那麼一種——吃。把東西湊到一塊兒,一幫人坐著胡吃海喝一通,主客都是皆大歡喜。主家壯了聲勢,長了面子,客人吃得舒服,佔了便宜,老頭粗略估算了一下客人數,約摸有十二三桌的樣子,這在這一片是很大的排場了,好在老兩口和小兩口日里節衣縮食,留了點家私,再搗騰著賣點什麼,湊幾個錢,還不至於欠什麼債,老頭計算完畢,狠一狠心,把家裡喂的一隻半大不小的豬給殺了,那頭豬正長得起勁,老頭本意是再等一段賣了弄筆錢給老太太他們倆合個大棉襖,也算少了百年以後胡胡李夫妻的一樁大花銷,這下子也顧不得了。打盆說盆,打罐說罐,老兩口只有走九*九*藏*書一步說一步了。豬殺了大約有七八十斤凈肉,喝酒菜上肉算是解決了,雞也是自己家喂的,下蛋下得正多,也一跺腳宰了十來只,魚到集市上去買,時鮮菜自家菜地里產了一些,再多多少少買點。酒桌酒杯之類專門有出租的,可以掏錢去租一套,一切準備停當,小國泰滿月的日子也差不多到了。
原來老兩口認為的最佳人選是老太太她娘家的遠房侄女。老太太娘家是曹家墳的,在大城縣東北角,離李賈村有十多里路,兩個莊子都靠著子牙河,往來較為方便,這村的閨女嫁到那村,那村的媳婦娘家是這村的不少,老太太娘家人稀沒落,嫡親的娘家人只有一個弟弟,前些年發水也喪了命,再遠些的幾個哥弟也都成了一家子,平常不大走動,這個侄女的老爹和老太太是一個老太爺,見了面打招呼還挺親熱的,她的雙親也是發水那年沒的,她本人又沒有親姨、親姑,跟著一個近門的叔叔過活,日子過得很苦。
女人應該說不能算漂亮,但也不算丑,兩隻眼睛大大的,眼波流動,另有一番嫵媚的韻味,銀盆大臉,就是老年人說的福相,鼻樑高挑,臉頰上有幾個小紅疙瘩,但胡胡李認為無傷大雅,相反他倒覺得有了這個女人襯得要白凈一些。胡胡李對曹氏的第一印像十分滿意,曹氏昨晚上已經"肆無忌憚"地把丈夫從頭到腳看了個遍,也沒挑出什麼刺來。兩個人一個坐著,一個躺著,躺著的想站起來,苦於四肢無力,坐著的想走過去,又羞於啟齒。這樣對峙了有多長時間不知胡胡李知道不知道,反正曹氏是心頭有如撞鹿,沒有留意,最早打破僵局的是胡胡李的一聲"哎喲"。胡胡李在床上不動聲色的努力了半天,手腳仍然不像是自己的,只有腦袋還能轉動一兩下,轉一下還疼得他吡牙咧嘴。看看曹氏,曹氏低著頭擺弄衣角,就不往這邊看,無奈何胡胡李只得自己凝神竭力,藉著一股猛勁用力把身子往上一撐,腦袋重重地磕在床幫上了,身子"撲通"又回床上了。曹氏在那邊雖說沒抬頭,那顆心可全在這邊,胡胡李用勁時"吭哧吭哧"的讓她又憐又愛,但還是礙於情面,沒有過去,胡胡李碰住腦袋那一聲驚呼終於救了她,讓她找到了心理平衡的借口。
老太太話沒說完自己忍不住高興地"卟哧"笑出聲來了。
胡胡李跟在轎子旁邊進了院子,兩個沒見過面的女人扶著新娘走出轎子,胡胡李初始不知自己該幹什麼,老爹從後面推了他一把,他踉蹌了一下也跟上去了,兩個伴娘挽著新娘子進了屋,把新娘往椅子上一按,回頭看了看獃頭獃腦地跟進來的胡胡李,捂住嘴笑著跑出去了。
曹氏分娩那天老頭和胡胡李一整天沒幹活,曹氏在裡屋"吭唷吭唷"地用力,時而有幾聲壓抑不住痛苦的呻|吟,老太太一點動靜都沒有,胡胡李在外屋摸了滿把的汗,心裏"卟通卟通"地像裝了一隻活蹦亂跳的兔子,曹氏的每一聲呻|吟都像是尖刀一樣劃破他的心臟,時間過得真是緩慢。一直折騰了有三四個時辰,胡胡李覺得自己都快要崩潰了,裡屋忽然有了響動,曹氏的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伴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嬰兒哭喊一齊飛入胡胡李的耳鼓,接著是老太太的一聲壓抑著驚喜的慨嘆:"蒼天有眼,李門有后啊!"胡胡李那一刻真想跑出去大嚷大叫一番,告訴所有他能告訴的人,他胡胡李有了一個兒子。聽著兒子洪亮的哭聲,胡胡李只覺得渾身上下十萬八千個毛孔都熨熨貼貼的,像是三伏天喝了一杯雪水,他想——,他什麼都想,天地間凡是能想到的高興事兒他都想到了,回頭望望老爹,老爹的喉間激動的格格作響,像被一口濃痰堵著,臉上早已老淚縱橫了。
爹的鼻孔里很威嚴地嗯了一聲,胡胡李連忙壓住滿肚子的話,不再吭聲。
胡胡李和爹挑帘子進屋時時老太太正哭到傷心處,嘴裏還數落著:
光陰荏苒,日月如梭,曹氏懷胎十月,一朝分娩,果真生下了個虎頭虎腦的大胖小子,老太太只看過別的接生婆接過生,自己可從來沒幹過,但是她不放心,害怕別人要是出一點差錯,那她可就心疼死了,所以老太太痛下決心,發奮圖強,東跑西顛地向幾位接生婆取了些經,然後就滿懷信心,準備親身給媳婦接生了。
曹氏轉眼間嫁進李家已有大半年,老兩口心裏高興,越活是越年輕,整天閑在家裡沒事幹,老頭耐不住寂寞,東家串串西家走走,那邊有個什麼稀奇古怪的跑去湊個熱鬧,再沒事了坐在太陽底下陪幾個老頭聊聊天,下下棋,活得還挺滋潤。老太太就不行了,她本來也是閑不住的,手邊沒活就覺得沒意思,手腳都不知道擱哪兒好!況且老婆子又不如老頭那麼活便,沒法東遊西逛,只好獃在家裡獨自想些糊裡糊塗的事情,想著想著老太太就發了慌了,媳婦過門有七八個月了,按理說,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即便說現在沒有生下來小孩,媳婦那肚子也該顯山露水了呀!老太太在那兒想抱孫子想瘋了。偏偏兒子和媳婦一聽她絮叨這回事就笑著躲到一邊去了,不和她打照面。老頭整天悠哉悠哉,也把這回事給忘了。老太太胡思亂想著越想越是害怕,"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她那會兒把胡胡李過繼過來其一是為了養老送終,再則就是為了保存李家一脈香煙,萬一媳婦是個不read•99csw•com生蛋的老母雞,那就是好的賽過天仙,也是白扯。
臘月三十就是年尾,正春節。二十八時新年的氣氛已很濃了,鞭炮聲爆豆子一樣在四面八方此起彼伏,大人小孩都換上了新衣服在街上走動,滿臉喜氣洋洋,小孩子們攥著壓歲錢兔子一般飛快,往雜貨店跑。胡胡李想到除夕的時候想到了臘月二十九,心裏怦然一動,過了明天我就是成年人了,我就會有一個老婆,和我一塊吃飯睡覺。他實在想不到結了婚還有什麼更多的內容。但心裏甜滋滋的倒是真的。
那天老頭逼急了騰出一個鹽罐子裝雞蛋,騰著騰著就想起老太太逼胡胡李結婚那次摔的那個鹽罐了,禁不住咭咭呱呱笑了起來,老太太正在裡屋給小孫子換尿布,聽見老頭在外面笑個不停,隔著套間門就問上了。
胡胡李不明就裡,看爹娘的高興勁兒,知道他們倆又相中了一個媳婦,還沒來得及問,老頭就開了口了,"兒啊!你爹娘可是等著年底娶兒媳婦啦!"
"老頭子,什麼事值得這麼高興,得了荊州似的。"
老頭不吭聲,嗯嗯啊啊了半天等老太太按捺不住跑出去提著他耳朵了,方才擠眉弄眼地指了指涮得乾乾淨淨的鹽罐,老太太忘性大了些,愣了半天也沒愣出個眉目,那隻手卻牢牢揪著老頭的耳朵不放,老頭吸著冷氣偏著個腦袋嘴都湊老太太耳朵上了:
接新娘子的隊伍還沒有回來,想必是正在那邊大吃大喝。
生完孩子后的第一大事是給孩子起個叫得響的大名,這件事在目前的李家尤其重要,老頭活了一輩子,到現在還沒個正兒八經的名號,胡胡李幼小時沒了爹娘,有可能起過名字,但是從沒有人叫過,大家都叫他胡胡李,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別的名字。老頭為了給孫子起個好名字沒少費心血,李家祖籍浙江紹興,後來又舉族遷往山東,再由山東遷他們這一支到直隸河間府大城縣。兵荒馬亂中,幾經輾轉,先祖留下的族譜早不知遺失到什麼地方了。老頭苦思冥想方才憶起他小時候曾看見過爹爹拿過一本家譜,那上面好像按輩份排了李家後代中取名應依據的原則,那本書後來被老頭他老娘納了鞋底,老頭一輩子沒進過私塾,沒請過先生,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別說沒有看過,即便看過也不知道寫的什麼。再依老祖宗的定例看來是不可能了,老頭從鄰庄請了一個德高望重的私塾先生給大孫子起了個名,老先生是十里八方有名的學問人,曾經中過舉人的,姓張,張老先生年輕時在外做過幾年小官,後來不滿當世,解甲歸田,傲嘯風月,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連縣令都讓他三分。老頭給張先生封了厚禮,當然別人看來可能不怎麼豐厚,但李家已是盡其所能了,老先生摸著雪白的鬍鬚沉吟良久,方徐徐地說:"當今天下大亂,內有奸臣當道,外有匪夷八寇,民心思治,就讓他叫個國泰吧!"老頭如同奉了聖旨,一溜小跑回了家,給老伴、兒子兒媳報信兒。於是,胡胡李的第一個兒子——李國泰就成了祖孫三代中第一位有名有姓的人了。
大城縣的風俗,誰家的小子結婚,要提前十天半月給左鄰右舍打個招呼,一來是討個喜興,二來到時找人幫忙也方便,老頭和老太太等這回事等得心焦,老早就放出了口風,讓胡胡李走東家串西家挨門挨戶會了一遍,說是年底晚輩要辦大事,望各位叔伯大娘,父老鄉親多多關照。
老人家說著說著動了真感情,拿東家的二狗子比比,再讓胡胡李去看西家的三癩子,說是比胡胡李小了七八歲,小孩都會滿地爬著叫媽了。老人家越說越激動,越說越生氣,話沒說到底竟雜著哭音了。
門外已經等了不少人,凍得直跺腳。小孩子卻不知道冷,蹦蹦跳跳地,迎親歸來的隊伍已到村口,當先打著的兩盞大紅燈籠照得雪地一片通紅,吹鼓手吹得聲嘶力竭,聲音遠遠地傳開去,隊伍一邊走還一邊放著爆竹,所有的人都笑著,胡胡李本來站在人堆後邊,一瞬間他似乎忘記了是自己娶媳婦,而覺得很小時候由母親扯著看別人娶親一樣,直到隊伍走到門前,大傢伙兒才想到新郎官還沒露面,老爹啞著嗓子叫了好幾聲,他也沒聽見,隊伍停在門口又吹又打又嚷又叫,等著新郎官出來迎接,老爹急得什麼似的偶一回首發現兒子正躲在人群後面忘乎所以地看熱鬧,趕過去就把他揪了出來。
曹氏這一懷上孩子更是被寵上天了,老頭老太太雖累心裏高興,老太太開了很多食品補品讓胡胡李一股腦買回來放著。曹氏也實在動彈不得了。老太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明徹夜陪在媳婦床前翻來覆去地絮叨一些老掉牙的事兒給媳婦解悶。曹氏知道老太太是怕她一個人獃著心煩,老太太那幾個故事講的她耳朵聽出了老繭,她還是聽得"津津有味"。
老太太還真機靈,一看兩位進來了,立馬把娘換成了爹娘。
"老糊塗了,真是老糊塗了,放著這麼好的媳婦不要,偏偏要去挑人家的。"
胡胡李心說這下可好,戳一個螞蜂窩就了不得了,我一下子把兩個都給戳了。看爹氣哼哼地往家裡走,胡胡李沒辦法了,涎著臉對爹說:
李家人迎來了一段最和煦美滿的日子,胡胡李看著全家老小臉上春花般綻開的笑容,不止一次這麼想:李家的苦日子熬到頭了。
這邊的酒席還沒撤去,杯盤狼藉著,胡胡李要去整理,邊上人不讓,說新郎官就該有新郎官的樣子,胡胡李只得呆在一邊獃著看別人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