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外圍，田甜和老民警都望著大院方向。田甜握著手槍，子彈上膛，嚴陣以待。老民警神情輕鬆，道：「我們二三十把槍，對方只有一把，實力懸殊太大。我和你是老弱婦孺，領導照顧我們，讓我們守在最外邊，這是絕對安全的地方。你關掉保險，等會兒走火才麻煩。」

朱林道：「四個。三個安在重案大隊偵查員家裡，包括黃衛那個，一個在支隊辦公室老王家裡。二組就竊聽器之事詢問過秦力，秦力推得乾乾淨淨，說他只是股東，根本不管具體業務，竊聽器與他無關。李暉知道這事以後，渾身長嘴也說不清楚，大哭一場，從金色裝修辭職了，準備自己單幹。秦力和我們的想法差不多，提前來到秦陽，住在弟弟家裡，估計也在等杜強。秦濤的妻女都搬回了湖州娘家，對外說是和秦濤吵架了，其實就是避險。如果在以前，警方懷疑秦力，早就可以控制他。現在一切講證據，這是對的，可是捆住了我們的手腳啊。」

田躍進從監獄出來，舔乾淨傷口之後，已經重新找到了往日當大律師的感覺。女兒中槍，他所有外在的偽裝全部被風吹散，雙手抱頭，埋在腿間，露出後腦的白髮。

丁浩道：「田甜本來在最外圍，有一個人販子從地道逃跑，鑽出來正好在田甜和老唐身邊。老唐犧牲了。田甜打死了那個人販子，胸口也被人販子開槍打中。市人民醫院的急救車正在朝鐵坪鎮趕過來。」

侯大利道：「你哥前幾天都在秦陽，現在到哪裡去了？」

狗叫了兩聲，院內人也沒有太在意。若是有人要進院，那狗叫聲就不一樣。

半小時過去，手術室大門打開一條縫，一個護士出來。侯國龍問道：「醫生，手術做完了嗎？」

侯國龍覺得自己太嚴肅，擠了點笑容，又問：「那個兇手最後交代沒有？」

幾個長輩回憶起往事，很是唏噓。談完往事，話題轉到了婚事，雙方家長同意在明天領結婚證。李永梅提出在省城重新買一幢別墅作為新房。侯大利怕麻煩，道：「我和田甜都在江州，沒有必要到省城重新買別墅。」李永梅斥道：「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

一直以來，侯大利總覺得父親高高在上、頤指氣使，很難真正親近。今天父親站在老廠長墳前，似乎又成為世安廠供銷科副科長。

朱林道：「秦力以前和我是同事，他的手藝不錯。這次杜強來找你，最著急的肯定是你哥。他這一次怎麼不到唐河來？」

臨戰之際，大家也不多語，各自奔赴戰場。

安葬以後，朱林開車離開江州陵園，送侯大利回高森別墅。

救護車到來，田甜被轉到救護車上，隨車的醫生道：「病人家屬到了沒有？最好跟在車上，病人隨時有生命危險。」

黃大磊被炸死以後，秦力便最終認定說嶺南話的人就是杜強，相貌改變極有可能是整容。當夜，他在街心花園突襲了杜強。通緝令出來以後，證實此人確實是杜強，秦力極為後悔當初猶猶豫豫，錯失了良機，若是早些下手，弟弟就徹底安全了。

過了許久，一個中年醫生出來。

在老朴的主持下，秦陽刑警支隊和江州警方工作組召開了案情分析會。會上，侯大利提出了新方案：將秦濤由城區調到農村地區銀行網點，警方成立工作組，等待杜強露面。

朱林道：「我最怕他長時間消失，等到大家都放鬆警惕以後，再重開殺戒。除了杜強以外，還有殺害唐山林的兇手。這人也很兇悍，不知道還會出什麼幺蛾子。」

「田甜受傷，我們在鐵坪鎮。」電話里傳來丁浩的聲音。

對面小超市樓上有兩名偵查員，坐在窗口，緊盯街上的一舉一動。

「小帆，伯伯一直沒有來看你，對不起了。好好在那邊生活，不要多想這邊。這邊生活現在很不錯，比前些年好多了。」

朱林道：「大利，你到我辦公室來。」

參戰的偵查員們都有足夠的思想準備，耐心地守在唐河鎮。最初相當緊張，隨時準備槍戰，十幾天後，大家緊繃的神經開始鬆懈下來，蹲守時開始聊天。當然，在聊天的時候，大家的注意力仍然在分理處。

醜媳婦怕見公婆，從古到今皆如此。田甜這種見慣了血淋淋場面的法醫，即將以準兒媳身份見公婆，仍然出現了小女兒態，羞澀，怯生生的。兩人在江州大飯店頂樓見過侯國龍和李永梅，田甜留在頂樓陪未來公婆聊天，侯大利到大堂去等田躍進和甘甜。

朱林早有準備，雙手抱住侯大利的腰，道：「你不能開車，讓王華開車。你是刑警，要冷靜。」

當父親作為成功企業家睥睨四方時，侯大利有意無意總在對抗父親。當父親主動要來看楊帆墓時，侯大利內心深處便柔軟起來。他默默地跟在父親身後，聽父親講述墓中人的故事。若是以前，他會不耐煩，當了近兩年刑警，見到許多人間慘事，他對人性和社會的理解遠遠超過生活在陽光下的同齡人。墓中人的故事是個人的故事，許多個人故事湊在一起，便是一個時代的故事。

田甜嘴唇微微張了張，似乎想要說話，卻又沒有發出聲音。

侯大利含糊地答應了一聲，話鋒一轉，講出了積鬱在心頭的話：「爸，你做什麼事情我管不了，不要傷害我媽。」

三輛車向巴岳山疾馳。

侯大利在師父面前也不矯情，道：「辦案時真沒事。只有投入到案子里，我心裏才會好受些，否則就要想起田甜。」

一名年輕女子光著身體，蜷縮在床角，驚恐地望著衝進屋裡的人。

侯大利又回到了籠罩著透明屏障的狀態，透明屏障成為他大腦的外化體，與田甜在一起的細節如此生動又清晰地出現在透明屏障中，如同360度無死角的環幕影片。楊帆之死在其內心深處留下了永遠難以磨滅的傷痕，奈何命運再一次作弄他，又在原有的傷痕旁邊再次用電鑽鑽出另一處傷痕。

副大隊長丁浩帶著十名年輕精幹的民警從正門強攻，六人從堂屋攻入，兩人攻廚房門，兩人攻豬圈門。

侯大利搖了搖頭，道：「王永強承認了好幾起殺人案，唯獨不承認殺害了楊帆，我們沒有足夠證據，這事有點麻煩。」

杜琳伸手摸了摸秦力額頭，道：「你沒生病吧？莫名其妙說胡話。」

秦濤搖頭：「完全沒有，來得很突然。以前沒有這種調動方式。」

田甜跟了過來，笑道：「我能猜到你小時候的模樣，經常調皮，然後被你媽扭耳朵。」

侯大利道：「杜強失蹤十來年，出現以後，殺了喝過血酒的兩個兄弟，秦濤也是喝過血酒的兄弟，他們應該是有很深的內部矛盾，不會輕易化解。江州重案大隊一直在做杜強父母的工作，杜強父母收到了杜強一封郵件，杜強提到要解決以前的事情，然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據此，我們判斷杜強會在短期內前來秦陽。如果杜強徹底消失，那才是最麻煩的事，說不定哪天又有血案發生。」

朱林到指揮部開會以後，對專案組其他人介紹情況：「護林員有三人，發現在廢棄的看守房裡有一個陌生男子，便上前問話。陌生男子準備離開，護林員想阻攔，對方就把手槍拿出來了。護林員帶著棍子和柴刀，又是三人，陌生男子也沒有對抗，直接離開了。護林員看了通緝令，指認就是杜強。」

年輕女子這才回過神來，指著另一道木門，道：「那邊，有槍。」

這個男子身後還有一人，一邊狂喊，一邊去拿放在牆角的短柄獵槍。他即將摸到獵槍時，被撲倒在地，幾隻手牢牢按住了他。民警繼續搜索，發現另一間小屋中有兩個婦女和四個兒童。由於打拐組行動迅速，人販子根本沒有來得及開後門，全部被按倒在地，人質全部安全。

侯大利道：「杜強失蹤了十來年後才出現，出來后大開殺戒，說明他很隱忍，同時爆發力又很強。」

「搶救」這兩個字，如炙熱的子彈，精準地擊中侯大利胸口。他下意識地扶著牆，胸口發悶，重重喘氣。

侯大利站在陽台上打哈欠，道：「今天我爸媽要過來，和你爸媽見面。」

侯大利來到江州大飯店時，侯國龍與夏曉宇正站在窗邊閑聊。見到侯大read.99csw.com利進屋，夏曉宇起身，道：「老大，我先回去。你們爺兒倆慢慢聊，結婚總是好事。」他拍了拍侯大利肩膀，道：「和爸爸好好聊一聊。」

侯大利道：「我們安了八個公開監控鏡頭，四個秘密監控鏡頭。杜強只要出現在場鎮，很難逃過這些監控。最麻煩的就是趕場，密密麻麻全是人。明天就是趕場天，讓唐河派出所繼續用隔離桿將分理處附近公路斷掉，這樣就不會有村民擺攤擺到分理處門口。」

侯大利沒有預料中狂暴，被朱林抱住之後，便停了下來，仰頭看天，努力不讓淚珠滾落：「走吧，師父，我不會失態。」

朱林平靜地抬手看了表，道：「大利，王華，九點半開會。」

秦濤知道言多必失，不願多說話，低頭吃飯。

越野車來到城郊，從主公路進入盤山道，幾分鐘后，停在了江州陵園停車場。

被解救的婦女兒童的家人都趕來參加，給烈士敬獻了花圈，局長關鵬親自致了悼詞。在關鵬致悼詞的時候，人群中哭聲一片，很多面對危險都沒有退縮的警察都掉下了眼淚。

「你應該當誘餌，配合警方有好處。」秦力在客廳里不停轉圈，一邊轉一邊分析，「目前分為四種情況。最佳情況是杜強被警方擊斃，那麼一切OK；次佳情況就是杜強被警方逮住，交代了以前的事情，你的職業生涯也就完了，生活就與以前徹底不一樣了。但是，你參加的事情都是很久以前的事，很難定罪。如果出現杜強被捉住的情況，憑我的經驗，你要想脫罪一定要記住這一條，什麼都不要承認。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差一些就是杜強再次藏起來，不再露面，我們的心從此就要懸起，日子過得提心弔膽。最差的結果就是他找到了你，你和黃大磊和吳開軍一樣的結局。」

老朴向越野車招了招手，又對跟在身邊的張偉道：「我坐江州支隊的那輛車，在車上還得問些情況。」

秦陽市多個地區都是淺丘，幾乎沒有大塊平地。唐河場鎮建在相對平坦的小河邊，東端附近有一座不算高的無名山坡。山坡高約百米，總長度有十幾公里，坡上雜草灌木茂盛，還有大量雜樹。無名山坡的存在，不利於布置陷阱，但是整個秦陽市，根本找不到場鎮周邊沒有山坡的地方，唐河相對來說最有利於設置陷阱。

田甜沒有關保險，道：「小心一點好，萬一歹徒在外面有接應，我們得防一手。」

父親的話很淳樸，一點也不符合國龍集團大老闆的身份，侯大利想笑，更想哭。

這十幾天里，最難受的不是秦濤也不是偵查員，而是守在山對面的秦力。

侯國龍坐在江州大飯店頂層，與夏曉宇談了一件急事，然後給兒子打電話，道：「我的事情辦完了，你過來吧，我想和你聊一聊。」

專案組一行人到達了山腰一處稍稍平坦的緩坡，這裏距離一幢民房只有兩百多米，可以清楚觀察到院內情況。窩點有一道高大圍牆，院內房屋有三扇門，堂屋是正門，有一扇廚房門、一扇豬圈門，在左邊房屋和廚房門之間還有一扇後門。這和被解救婦女提供的情況完全一致。

侯大利放下電話，一時之間有些茫然失措。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多年前那一幕再次出現，身體周圍似乎出現一層透明的屏障，外界信息被徹底隔擋，無法到達身體，只有一顆心在忽快忽慢地跳動，體溫一會兒冰冷一會兒滾燙。

來到二樓辦公室，朱林道：「你沒事吧？」

即將接近楊帆墓時，侯大利有意帶著父親轉了一個小彎，來到李超墓前。

村辦公室中臨時掛起一張地圖，劉戰剛、宮建民、洪金明、陳陽等刑偵領導皆圍在地圖邊。

秦濤想起杜強砍人時的兇悍，道：「我不想當誘餌。」

寬大的房間內沒有外人，侯國龍臉上的笑容不知不覺消失了，道：「領了證，準不準備辦酒？」

侯大利、洪金明和樊勇準備前往前線指揮部，車正在啟動，老朴和秦陽刑警支隊副支隊長張偉從辦公樓走了出來。

田躍進自嘲地笑道：「後來查清楚，那真是一起自殺案，只不過楊國雄留的遺書太容易讓人產生誤解了。」

秦力知道杜強還活著，以杜強的暴脾氣，報復是遲早要來的。為了弟弟的安全，他很早就開始做防範準備，其中一條防範措施就是在靠近黃大磊和吳開軍住家附近購買房屋，稍有風吹草動就可以抵近監控。這些年，黃、吳兩人的生意越做越大，多次搬家，他也跟著搬家，每次搬家就要賣掉以前購買的房子，如此折騰幾次，反而賺了一大筆錢。

劉戰剛道：「三大隊抽了一個小組，一直在做這項工作。」

李永梅是當媽的人，能夠理解到田躍進和甘甜的心情，淚如雨下。雖然她一直不太滿意田甜的職業，可是田甜畢竟是未過門的媳婦，為人處世挺好，想此田甜如此年輕就香消玉殞，悲從心來，淚流滿面。

田甜和唐有德兩位烈士的追悼會由市局政治處負責。

朱林接到吃飯的電話，從對面房屋走過來，道：「我今天買了只老鴨子，晚上我來燒酸蘿蔔老鴨子湯。手藝一般，你們將就著吃。」

由於楊帆安葬於此，侯大利每次來到江州陵園，都會感受到空氣中濃濃的離愁別緒。離愁別緒並非簡單的暫時分離，而是永遠的陰陽相隔。無論活著的人是幸福還是痛苦，是高興還是悲傷，逝去的人再也不能感受。

侯大利潛心研究過丁麗案以及近期新發命案，知之甚深，肚子確實有貨，講起來自然頭頭是道，只花了十分鐘，便將從丁麗案到最新發生的街心花園槍擊案的來龍去脈解剖得清清楚楚，把喝血酒四兄弟的複雜關係也梳理得脈絡清晰。

長青縣刑警大隊的封大隊道：「這條山溝是有名的窮山溝，前年的解救行動被村民圍攻，是出動防暴支隊才解的圍，傷了七八個警察。事不宜遲，必須速戰速決，否則不好脫身。」

江州警方工作組只有八人，朱林和葛向東留在秦陽市局做協調工作，洪金明、侯大利和其他偵查員到前線指揮部。

侯大利從口袋中取了三炷香和一對燭，給師父敬上，又道：「師父，李琴學習不錯，我會一直照看她，讀個好大學沒有問題，不用操心生活費。」

唐河鎮，秦陽銀行唐河分理處位於新場鎮最東端，分理處門口是新修街道，視線開闊。分理處辦公室和職工宿舍是同一棟單獨小樓，職工下班以後，從門面朝左拐走五米，就可以從樓梯進入宿舍區。

在石秋陽案子中，侯大利冒著生命危險替換了人質，獲得秦陽警方一致好感。他們只是認為侯大利很勇敢，並沒有聽到「神探」這個綽號，老朴如此安排，讓他們有點疑惑。

陳浩蕩想要安慰老同學，話到嘴邊，又不知從何說起。

中午下班后，秦濤在「保安」陪同下走出分理處。他站在門口，望了一眼空空的街道，對女櫃員道：「你們也可以下班了，下午兩點鐘繼續工作。」

第四天，秦力外出，帶著警方監控人員在城內轉圈。他擺脫警方監控人員后，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秦力不停搖頭，道：「躲起來不是辦法。若是躲起來，你就會永遠生活在杜強的陰影之下，以前所有努力都泡湯，還很有可能百密一疏，出現第三種甚至是第四種情況。我們配合警方，把杜強引到唐河鎮，以杜強的性格肯定會和警方發生衝突，第一種情況可能性比較大。就算出現第二種情況，警方除了杜強的指認以外沒有任何證據，也奈何不了我們。而杜強不同，他殺了丁麗、黃大磊和吳開軍，必死無疑。」

院外，打拐專案組民警輕手輕腳地向小院靠攏。

雙方父母見面之後，田躍進和甘甜離開。

進屋后，老朴恢復常態，摺扇在手掌中拍了一下，道：「江州的人到了。大利，你來講一講杜強的案子。」

田甜面色蒼白，沒有一點血色，仍然處於昏迷狀態。

三大隊職責之一就是預審，江州市公安局的預審高手集中在此。由他們來做杜強父母的思想工作，最為合適。

來到槍戰處，劉戰剛腦袋「嗡」的響九九藏書了一聲。

田甜反應迅速，對準突然冒出來的男子扣動了板機，兩發子彈正中男子前胸。

甘甜的聲音在侯大利身體里來回穿梭，將內部器官衝擊得稀巴爛。他感覺身體和外界又多了一層深深的隔膜，從外面看，他還是完整的，從內部看，靈和肉都四分五裂。

六四式手槍具有快速反應能力，上彈匣速度很快，便於持續射擊。其最大的缺點是威力不夠，實戰中多次出現歹徒中了數槍還能反抗的案例。這次遭遇戰中，六四式手槍威力不足的缺點顯露無疑。男子前胸中了兩槍后沒有倒地，端起獵槍朝田甜開槍。歹徒開槍的同時，田甜打出第三槍，這一槍打穿了歹徒的右眼，穿過大腦。

「難怪在城裡沒有找到他，居然躲在大山中。要判斷是不是杜強，還得到他的窩點尋找生物檢材。」侯大利將悲痛深埋於心，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案件上。這個時候，他的痛苦似乎減弱了。

秦濤回到房間，屋裡飄出了飯菜香味。桌上擺有青椒炒肉、黃瓜皮蛋湯和熗炒青菜。侯大利坐在桌前，道：「自己盛飯，等朱支過來就吃飯。」

田甜走在隊伍中間，由於經常運動，體力不錯，只是背心有些輕微出汗。

田甜憧憬著婚後生活，道：「生了娃，我恐怕得申請調到辦公室工作，或者就在法醫室。專案組太忙，真沒有辦法照顧小孩。」

離開陵園，坐上越野車，侯國龍道：「父業子承，這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觀點。實話實說，我不是一個有現代思想的人，很難接受把大好江山交給其他人。這或許有點保守，與時代潮流不一樣，但是，這就是我的真實想法。我不給你提回來的具體時間。管理大企業非常複雜，至少不比刑偵技術來得簡單，趁著年輕，你可以從最基礎的學起。若是年齡大了，學起來困難，也很難深入一線。」

老朴靠在座椅上，摺扇一會兒打開，一會兒合上。他猛地將摺扇關上，在掌心重重打了一下，道：「江州警方和秦陽警方都一門心思想把杜強堵在山上，我最擔心杜強離開江州以後，不到秦陽，而是藏起來，敵明我暗，等到我們鬆懈時，再來致命一擊，這個最難防範。如果能夠說服秦濤，讓他認罪，我們把他關進看守所，實則保護了他。」

他如一隻垂死的老狗，在無人之處低聲嗚咽。

「如果我爸和我媽不離婚就好了，雙方家長這樣見面，我總覺得彆扭。」田甜仍然留著短頭髮，與之前不同之處在於燙了小卷。她化了淡妝，穿上平常不|穿的淡紫色長裙和高跟鞋。

秦濤道：「哥，你不去唐河？」

從鐵坪鎮到江州城區的這一段路平時也就四十多分鐘，對於侯大利和田躍進來說，漫長得超過了二萬五千里。田甜一直沒有蘇醒，雙眼緊閉，眼珠偶爾能夠轉動一下。侯大利感覺田甜手指突然用力握了一下自己，趕緊湊過去，低聲呼喚道：「田甜，田甜。」

別墅里留有太多田甜的痕迹，每一處細小痕迹都是一把鋒利的刀，將侯大利刺得遍體鱗傷。獨自一人之時，侯大利這才感受到深入骨髓的疼痛。他坐在客廳地板上，淚水第一次噴涌而出，如決堤之水，源源不斷往下流。

侯國龍在老廠長墓碑前點了燭，雙手舉香，念念有詞。

朱林接到的是劉戰剛的電話。劉戰剛在電話里說了實話：「老唐犧牲了，田甜胸部被獵槍打中，生命垂危，很可能救不回來。田甜很勇敢，開了三槍，三槍都打在歹徒要害處。你要有心理準備，做好侯大利的思想工作。」

侯國龍道：「你媽見過大風浪，不是世安廠的女工了。她想得很明白，比你想得明白。」

相對朱林迂迴作戰的方式，侯大利則要直接得多，道：「杜強到底和你們有什麼深仇大恨，非得把以前喝過血酒的結拜兄弟全部打死？警方保護你，你也得講講真話。講清楚來龍去脈，我們更好防範。」

民警子彈上膛，對準房門。等到撞門器撞開房門以後，站在房門旁邊的民警迅速將一顆催淚彈扔進屋內，大喊：「繳械投降，抵抗沒有出路!」

電子地圖與真實地形非常接近，秦力在山坡上轉了半天，找到了觀察唐河分理處的最佳位置。在這個觀察點，不僅能將分理處一覽無餘，還能觀察到是否有人在山中活動。

十點，兩家人正式坐在一起。

「我們是警察。」

隨著劉戰剛一聲令下，丁浩帶著突擊組朝院子衝去。到達院外，兩個強壯民警站在牆外，雙手緊扣，托著另一名瘦小民警的腳，用力往上送。瘦小民警相當靈活，借力攀上圍牆。

王華接過鑰匙，匆匆下樓，啟動越野車。

秦濤前往唐河后，秦力回家，天天給妻子杜琳做好吃的，主動洗衣服，還罕見地主動求愛。接連三天時間，老夫老妻都在做|愛，弄得妻子產生了懷疑：「你身體是不是有問題？四十好幾的人了，為什麼這樣亢奮？」

侯大利道：「你也應該差不多。」

這句話如一把錐子，把透明屏障刺了一個孔，聲音、熱量、顏色等「呼呼」地從小孔鑽進屏障，發出尖銳風聲。

兩人走走停停，終於接近楊帆墓。侯大利沉默起來，腳步放慢。侯國龍感受到兒子的情緒變化，想起楊帆小時候的可愛模樣，難得地傷感起來。

侯大利跨上救護車時，腿沒勁，摔倒在地，小腿磕在救護車上，掉了一大塊皮。他爬起來，雙手並用，這才跨上救護車。

甘甜得到消息，一路狂奔，來到醫院，對眾人道：「田甜怎麼了？」

田甜臉色黯淡，道：「我也想被媽媽隨意訓斥，這是福氣。可惜，那時爸爸和媽媽離了婚，媽媽每次來看我，別說訓斥，甚至還要討好我。」

「彆扭也得雙方家長見面，這是山南習俗。」侯大利上前抱住未婚妻，道，「領了證，我們早點生個娃。」

秦濤早早上了床。卧室沒有開燈，侯大利和朱林站在客廳窗口，低聲交談。

這個犯罪團伙有兩名婦女和三名男性，有火藥槍等武器，因此，解救組全副武裝。每個隊員都穿有防彈衣，配有八二式微沖和八五式輕沖。防彈鋼盔數量不夠，主要分配給突擊隊員。田甜和顧華配備了六四式手槍，作為防身之用。

洪金明原本坐在副駕駛位置，得知老朴要坐這輛車，趕緊把位置讓了出來。老朴也不客氣，坐在副駕駛位置，道：「還得到巴岳山去看看，不了解地形，談方案是空的。」

由於事態緊急，碰頭會開得很短，秦陽警方組織三百民警、一個中隊武警以及治安積極分子，前往巴岳山，封住杜強進入秦陽的大門。秦陽警方的前線指揮部設在靠近巴岳山的派出所。

朱林眯眼休息了一會兒，突然道：「一時半會兒抓不到杜強，撐得住嗎？」

一個漢子正把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女子壓在床上，瘋狂抽|動。年輕女子是大二學生，被騙到大山溝后，被三個臭哄哄的中年人輪番蹂躪，身體和心靈遭受重創，變得麻木，一動不動，獃獃望著黑黝黝的天花板。

顧華道：「這種短柄獵槍威力很大，我建議調武警過來。」

秦濤來到唐河工作以後，秦力並沒有立刻過來。他判斷杜強如果真要來到秦陽，必然會找地方躲一陣，避過風頭以後再來尋找秦濤。杜強得知秦濤調到唐河以後，又得有一定準備時間才能來到唐河。所以，他在弟弟來到唐河約十天以後，這才來到唐河鎮。

專案組正在開會，朱林手機響了起來。電話里傳來劉戰剛的聲音：「專案組趕緊到刑警老樓，我們到巴岳山大興村。一組巡山護林員發現有人在山裡居住，這人和通緝令相片上的人長相很接近。」

臨時指揮部設在巴岳山腳的大興村辦公室，105專案組到達時，村辦公室前已經有十幾輛警車，其中有特警和武警的數輛中巴車。

省公安廳老朴已經提前到達，正在會議室和秦陽刑偵領導們談杜強案，看到洪金明一行進屋，道：「你們稍稍休息，我和侯大利說幾句話。」

越野車在前往鐵坪鎮的路途中遇到了救護車，侯大利看了一眼救護車，依舊默不作聲。一輛小車從後面趕了過來，速度極快，朝過越九九藏書野車，又超過救護車，如脫疆野馬，轉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說到這裏，侯國龍火氣突然上來了，道：「兇手已經被大利抓住了，肯定要吃槍子。等會兒我們多燒點紙錢，你有了錢就找幾個幫忙的。兇手去你那邊以後，也不要原諒他，找人把他的魂魄全部打散。」

李永梅打斷，道：「國龍，今天這個日子，就別說陳年舊事了。」

屋外，秘書迎過來，侯國龍擺了擺手，道：「今天你們都別跟著，我和大利一起出去。」

侯大利說完「走吧，師父，我不會失態」這句話以後，便不再說話，面無表情，兩眼一直望著窗外。朱林不放心，仍然緊緊挽住侯大利胳膊。

這是兩個讓侯大利感到意外的要求。

侯國龍道：「這是陳年舊事，可是畢竟是事。今天講出來，以後就可以當成笑話了。」

王華猜到這是田躍進開的車，便用力踩了油門。越野車超過了救護車，追趕前面的煙塵。

劉戰剛交待得非常細緻，道：「同志們平時很少實戰，對武器不熟，為了防止意外，摸近小院前，突擊組上槍關保險，後面的同志上槍不上膛。」

話音未落，只聽到身邊傳來響動，一個提著獵槍的男子從草叢裡鑽了出來，正好面對老民警。老民警大驚，正在掏槍，男子手中的獵槍響了起來。

三位民警沖向左邊房屋，迎面走來一個男子，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撲到在地。

田甜接到單位電話，急匆匆去了打拐專案組。

年輕女子道：「一個。」說完這句話，她矇著臉，嗚嗚哭了起來。

丁浩咬牙切齒，道：「打拐專案組端了一個窩點，解救出四個婦女和三個兒童……」

侯國龍和李永梅聞訊趕了過來，守在門外。甘甜抱住李永梅，猶如溺水之人抓到稻草，放聲痛哭。

「這是江州市『革委會』的主任，當年造反派的頭頭，風雲人物。我記得在一次世安廠集會時，他站在主席台上抬手高呼，一呼百應，把一位站在台上接受批鬥的南下幹部當場打折了腰。他死的時候還不到五十，手裡沾了血債，自作孽，不可活。」

「杜強就是瘋子，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秦濤語氣低沉，食慾全無。在杜強沒有出現前，他是一個微胖的中年人；如今重壓之下，小肚子沒了，圓臉瘦成了尖臉。

中年醫生和護士一樣，來來回回，走得很快。腳步聲很輕微，卻如重鼓一樣敲在侯大利耳中。他此刻茫然無措，猶如在火車站走失的兩歲幼兒，充滿對這混亂世界的深深恐懼和茫然。

年輕女子用雙手遮住胸部，眼神驚恐，沒有答話。顧華進屋，扯過被子，遮住年輕女子，道：「還有沒有人？」

秦力抱緊妻子，道：「我這輩子太有福氣，能娶你為妻。」

秦濤盛飯後，坐在桌前，慢慢吃。

在杜強沒有槍殺吳開軍和黃大磊之前，只有秦家兄弟知道杜強仍然活著，而且知道杜強與黃大磊和吳開軍有深仇大恨。當黃大磊和吳開軍先後被槍擊以後，掌握更多信息的秦家兄弟便判斷失蹤多年的杜強回來了，至少杜強回來作案的可能性最大。

侯大利打斷道：「田甜傷得重不重？」

侯大利道：「選擇當刑警就得接受命運的選擇。田甜犧牲了，我哭哭啼啼沒有什麼用，多抓幾個壞人，才對得起田甜的犧牲。」

侯大利一臉糗樣地溜到隔壁房間抽煙。

……

觀察點同時也是秦力近期生活地點。他備有軍用睡袋、壓縮食品以及瓶裝水，還在密林里挖了坑，用來掩埋糞便。對於長期生活在城市的市民來說，野外日子非常難過，秦力咬牙堅持，在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他鼓勵自己：這是最後一戰，不管杜強是被打死還是被抓，噩夢將永遠結束。

「這就是那位被打折腰的南下幹部，後來做了江州市委書記。」

隊員們停了下來，做好突擊準備。

八天後，秦陽銀行調整了人事。

秦濤情緒不佳，道：「結婚後，我上班忙，都是老婆做飯，我平時基本不上灶。」

侯大利聽說田甜受傷，猶如被子彈擊中，跳了起來，道：「怎麼回事？傷得嚴不嚴重？」

侯大利雙手壓在窗台上，望了望黑暗中如野獸般的無名山坡，道：「杜強從包圍圈中逃出來，又給他親媽發了郵件，很狂妄，又很瘋狂，報復心特彆強。他來到秦陽報復秦濤的可能性很大，我們至少要堅持三個月。」

侯大利在出門前，停下腳步，道：「劉局，建議抽幾個人做一做杜強父母的思想工作，利用郵箱和其他渠道，勸杜強放下武器，投降。」

侯國龍道：「這樣啊，那楊帆案算不算破了？」

清晨，陽光穿破雲層，天邊出現五彩雲朵。

劉戰剛面色凝重，道：「山上的人大概率就是杜強。杜強在山區長大，是打獵的好手，這就意味著他在山裡的生活能力很強，又帶著槍，非常危險。省廳協調了巴岳山沿線地區警力，準備將杜強堵在山上。但是，我們要做好堵不住的準備。若是堵不住，杜強最有可能前往秦陽。洪政委和朱支帶一個工作小組，前往秦陽，協助秦陽警方，不給杜強任何可乘之機。工作組成員除了金明、老朱和侯大利之外，還要把熟悉情況的葛向東和樊勇抽過去；王華暫時不用過去，留在江州。另外從重案大隊抽三名實戰經驗豐富的偵查員。省廳老朴也要前往秦陽，代表省廳做協調工作。老朱、洪政委，秦陽那邊就拜託你們了。」

此時，打拐專案組民警和長青縣刑警大隊民警出現在鐵坪鎮。

唐河分理處小樓對面有一幢三層樓的房子，一樓是超市，樓上兩層是超市老闆的住家。除了這幢房子以外，方圓約兩百米都沒有其他建築。這棟樓遠離人口較多的場鎮，易於埋伏，是秦陽警方精心選擇的陷阱。

侯大利道：「我從丁麗案開始就在研究杜強，這人性格變化大，是否上當還真說不清楚，就當是賭一把。賭輸了，沒有損失；賭贏了，那就大賺了。若說責任，上面有領導頂著，他們不批准，方案也實施不了。」

侯國龍遞了一支煙給田躍進，道：「老田，我們認識有二十多年了吧？當年楊國雄跳樓死了，你到我辦公室，差點給我上手銬。沒有想到，我們居然成了親家。」

「我要去，不過得暗中去，幫警方盯住杜強，隨時給警方通風報信。」秦力沒有對弟弟完全說實話。他前往唐河並不是要給警方通風報信，而是想躲在警方後面，如果警方沒有擊斃杜強，他就要出來開槍擊斃杜強。杜強是通緝犯，他打死杜強可以算作見義勇為，最多就是非法持槍的問題。而非法持槍罪情節嚴重的，處以三到七年有期徒刑，他能夠接受這個刑期。

侯國龍沿著石梯往上走了幾步，便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他停在墓碑前，對兒子道：「這是老廠長，你還記得嗎？當年在世安廠，就是老廠長力排眾議，提拔我當供銷科副科長。我在1992年辭職的時候，他還到家裡來過一趟，非常生氣，把我罵了一頓。生氣歸生氣，老廠長還是肯幫忙，給我介紹了許多關係，創業初期，這些關係起了大作用。你等我一下，我要下山去給老廠長買點香燭。不用你去買，我自己去買，心才誠。」

二大隊大隊長葉大鵬道：「我們找到了被這個團伙賣掉的兩名婦女，她們都曾經在這裏住過。其中有一人看見過一柄槍，她說不清楚是什麼槍，但從其描述來看是改裝過的獵槍。」

劉戰剛下定了決心，拿出一幅平面圖，道：「除了正門以外，左邊房屋和廚房門之間有一扇後門，可以逃跑，要派人堵住後門。丁浩，你是突擊隊長，裏面有婦女和兒童，速度要快，用催淚彈時要準備濕毛巾。」

警情如火，105專案組全體前往巴岳山。

秦濤道：「我辭職，找地方躲起來。世界這麼大，總有我容身之地。」

侯大利毫無預兆地朝外跑。

「還在搶救。」護士簡短地說了一句，急急忙忙離開。

這是打拐專案組的一次大行動，目前確定有三名婦女和四名兒童被藏在巴岳山深處的一處窩點。這些婦女和兒童並非本地人，全是鄰省或者鄰市的人，在巴岳https://read.99csw.com山區的窩點集中，隨時可能被轉移。專案組得到情報以後，決定趕在犯罪團伙轉移之前，將這夥人一網打盡，解救被拐騙的婦女兒童。

說話間，技術室警車開了進來，老譚、小林和法醫老李下車，從後備廂取了勘查箱，打過招呼，便在一名年輕警察帶領下匆匆上山。

顧華帶著增援民警組成第二組，跟在丁浩的突擊隊之後，搜索被困的婦女和兒童。

秦濤知道自己是誘餌，來到唐河鎮第一天，非常配合警方工作。他都在分理處工作，絕不亂走，從來沒有離開過警方的視線。為了安全，整個分理處大換血，兩個櫃檯女員工是由秦陽公安局財務人員假扮的，臨時突擊學習了銀行業務，平時辦業務由秦濤指導。另一位負責內務的員工來自秦陽銀行保衛處。「保安」由偵查員擔任，穿著整套保安制服，掛著一條橡膠警棍，腰上則有手槍。

田甜和一名年齡超過五十歲的男民警則守在外圍，負責阻擋有可能過來看熱鬧的村民。

秦濤道：「我哥有自己的事，我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李永梅一直在觀察兒子，等到關鵬致悼詞結束以後，低聲對丈夫道：「兒子兩鬢的頭髮全白了。楊帆遇害時，他兩邊的頭髮還是半白，現在全白了。我兒真是太可憐了。」侯國龍沒有說話，只是嘆息一聲。李永梅又道：「我們還是要勸他改行，當刑警太危險，什麼意外都有可能發生。」

「大利，我留下來陪你。」

侯國龍搖頭，道：「這是以後的事情了，現在千萬別勸。」

院門打開以後，突擊組按照事先計劃分成三組，分別從廚房、堂屋和豬圈攻入。主力是攻入堂屋的那一組民警，共有六人。進入堂屋后，再分成兩組，一組攻入左邊房屋，另一組攻入右邊房屋。

侯國龍又問道：「醫生……」

老朴道：「案子辦完，我到陵園看一看田甜。今天還是由你來談案子，沒有問題吧？」侯大利點了點頭。

侯大利道：「最後查到幾個竊聽器？」

侯大利深吸一口氣，道：「她犧牲得很英勇。」

第二顆催淚彈扔進去以後，裏面仍然沒有反應，幾個民警這才沖了進去。屋內沒人，有一扇小窗打開。民警不敢從小窗翻過去，怕被伏擊，退出房門，繞過小院追擊。到了屋后，找到小窗，卻沒有發現逃跑之人。

侯大利盡量平靜地道：「理論上沒有破。但是，我認為就是王永強，不可能再有其他兇手了。」

「謝謝師父，我沒有那麼脆弱。」

「這事難點在於秦濤是否配合。若是他辭職，你的計劃就不能實施，但是，從他現在的表現來看，也有可能不辭職。你做一個方案，想細一些，如果一個星期左右還沒有發現杜強蹤影，就可以提交上來。」老朴歪著腦袋看侯大利，道，「你這人是傻大胆，提出方案是需要負責任的。你本來就是一個刑警，聽指揮就行了，卻活生生要把自己放在懸崖上。」

回到江州城，父子分手，侯國龍回江州大飯店開會，侯大利直接回到高森別墅。他在房間給田甜打了電話，田甜手機關機。

鐵坪鎮和梅山鎮都在巴岳山山區，鐵坪鎮在山北，南面則是梅山鎮。這一次解救行動是高度保密行動，除了鐵坪鎮派出所以外，沒有讓當地村社參加，也沒有沿盤山公路上山。一輛中巴車和兩輛越野車停在山底隱蔽處，在鐵坪鎮派出所民警的帶領下，三十多名民警沿著崎嶇小道往山上爬。這是林場護林員行走的路線，坡度很陡，平時沒有行人。

長青縣的封大隊帶領另一組民警堵住後門，防止人販子和被拐騙婦女和兒童從豬圈後門衝出來。

秦陽警方自然希望將杜強堵在巴岳山，若是竄進市區，說不定會危害更多市民的生命安全。數百警察和群眾守在巴岳山，無數支小分隊在山上反覆搜索。七天過去，杜強沒有在秦陽露面。大量警力不可能持續耗在山上，秦陽警方決定在巴岳山留下少量警力，其餘警力陸續撤走，回歸原單位。

田躍進抱著腦袋，不說話。甘甜撕扯田躍進的衣服，道：「你為什麼讓田甜當警察？為什麼啊!田甜若是出了事，我怎麼活啊……」

另一組民警則沖向右邊房屋。從窗戶數量來看，右邊應該有三間房，但是沒有外門，只能從堂屋進出。民警衝進了第一間房，無人。第一間房和第二間房之間有一道木門，木門緊閉，推不開。一名強壯的民警手持撞門器，用力撞在插銷位置，「咣」的一聲響，木門應聲而開。

侯國龍取了三支煙，點燃，插在李超墓前。

侯大利著裝整齊，神情肅穆，列隊在刑警之中。

法醫解剖室設在殯儀館，侯大利以前常來。他以前都是作為偵查員來法醫室，並非到殯儀館，今天作為家屬進入殯儀館，頓時感受到此地蘊含的特殊悲傷。由於是火化兩名烈士，殯儀館安排了特殊通道。田躍進和甘甜不敢面對女兒火化后的遺骨，由侯大利完成這些工作。

江州警方工作組組長是刑警支隊政委洪金明，副組長是原支隊長朱林，但是每次到案情分析時總是由最年輕的刑警侯大利發言，秦陽警方始終對此有些不習慣。當侯大利提出方案以後，秦陽警方副支隊長張偉發出疑問：「這個方案太簡略了吧？把秦濤調到農村地區銀行網點，杜強怎麼能夠知道？」

帶隊領導是市局副局長劉戰剛。他年齡最大，平時爬山沒有問題，如今穿著防彈衣，又是沿著山路往上爬，體力消耗比平時大得多，邊走邊喘氣。

終於，中年醫生再次走出了急救室的門，搖了搖頭。

劉戰剛把二大隊幾個領導和長青縣刑警大隊的封大隊叫到身邊，問道：「他們只有一支槍，能不能確定？」

侯國龍走下石梯，給老廠長買了些香燭和紙錢。上山之時，侯大利稍稍落後一步，再次觀察父親的後背。父親在車間勞動過，曾經相當強壯，如今肌肉縮減，肥肉增加，後背開始佝僂。一個人不管多麼強悍，仍然敵不過時間，在時間面前，所謂強悍不過就是一個笑話。

105專案組正在開會，朱林和侯大利手機幾乎同時響起。

給老廠長上香以後，侯國龍沒有立刻跟隨侯大利前往楊帆墓。他沿墓間小道行走在一座座墳前，不時停下來給兒子講墓里人是誰。

交待了細節，鐵坪鎮民警裝扮成林場工人，腰掛柴刀，右手持棍，左手捏著帶麻藥的肉團，朝窩點走去。接近小院的時候，院外土黃狗沖了出來，趴低身體，喉嚨發出吼叫聲。民警用最快速度拋出肉團，土黃狗的叫聲瞬間消失，猛撲過去，咬住肉團，夾緊尾巴，跑到了角落裡。

來到人民醫院，田甜被送進了手術室。江州市公安局局長關鵬、政委楊英、副局長宮建民都來到手術室門前，和劉戰剛、侯大利等人一起，焦急地等待漫長的手術。

顧華又問：「裏面幾個人？」

院外響起狗叫聲，漢子停下動作，凝神細聽，眼光看向桌邊的短柄獵槍。院外狗只叫了兩三聲，便停了下來。漢子罵了一句髒話，猛地用力，身下女子眼角有一滴淚水，慢慢滑了下來。

放下電話，侯國龍走到窗邊，俯瞰日新月異的城市，心中突然湧起萬千感慨。1992年，他還是世安廠供銷科副科長，後來辭職從商，創辦了國龍廠。二十年不到，他成為山南省著名企業家，國龍集團成為全省的金字招牌。現在最讓他煩惱的就是這個犟拐拐兒子，明明家裡有座金山，卻偏偏要做最危險的事情。更讓人煩惱的是兒媳婦也是一線偵查員，這對家庭極為不利。他知道木已成舟，所以沒有反對兒子和田甜的婚事。但是，他對田甜的職業並不滿意。

田躍進癱坐在地上，悲痛欲絕，道：「小甜最後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她想說，就是沒有說出來啊。」

地上躺著三人，老唐和田甜軀幹中彈，血肉模糊。另一個男人胸部中彈，右眼被打爛。

侯國龍將鮮花擺在楊帆墓前，和侯大利之前帶來的鮮花依偎在一起，親自點燃香燭。隔著緩緩上升的煙氣，墓碑上的瓷質相片年輕得讓人心痛，漂亮得讓人心酸。

那個中年醫生面無表情https://read.99csw.com，道：「手術還在進行。」

朱林點了點頭，道：「你覺得杜強流竄到秦陽的可能性大不大？」

侯大利特意帶了一個大號骨灰盒。田甜的骨灰出來以後，工作人員準備用木質鎚子將頭蓋骨等大骨頭碾碎。侯大利攔住工作人員，不准他們敲打田甜的骨頭碎片。

朱林道：「這個是常識，技術室肯定就要到了。」

兩人來到屋外，老朴道：「田甜犧牲時，我正在追一個要案，沒能來參加葬禮。」

在執行任務時，所有人都刻意迴避田甜，侯大利也從來不提起與田甜有關的事情，彷彿生活還和從前一樣。

丁浩道：「院外有隻狗，我們帶了有麻藥的肉團，先由一個民警悄悄摸過去，把那條狗麻倒，然後我們就衝進去。」

侯大利道：「我不想辦。」

與楊帆遇害時相比，侯大利的情感變得內斂克制，沒有在諸人面前表現得過於悲傷，甚至沒有過多流淚。只是，他失去了笑容，話很少。

秦力道：「很顯然，那就是故意把你調到唐河鎮。警方肯定在唐河蹲守，等著杜強過來自投羅網。你就是那個誘餌。」

秦陽刑警支隊將江州警方提出的方案上報給秦陽市公安局，經過江州市公安局和秦陽市公安局協商，最終同意此方案。

侯大利想過這個問題，道：「建議這次銀行調整地區網點負責人，調兩三個就行。秦陽銀行樓外面有一個銀行張貼欄，調動通知貼在這裏，杜強肯定會看。另外，可以在秦陽本地論壇上發布消息。」

上班時間，朱林、王華正在院內談事，意外地看到侯大利出現在刑警老樓。從田甜英勇犧牲到如今不過幾天時間，侯大利兩鬢全白，而其他頭髮烏黑透亮，顯得頗為怪異。

「躍進那一段時間走火入魔了，誰都敢惹，害得我被黑社會威脅，槍頂在頭上，朝不保夕，提心弔膽，日子沒法過。」甘甜經過精心打扮，時尚又年輕，和田甜在一起更如一對姐妹花。她在侯國龍面前有些拘束，委婉地解釋當年離婚的原因。

聽到後背傳來的數聲槍響，居中指揮的劉戰剛大驚，道：「跟我上。」葉大鵬和另一名民警抽出手槍，朝後背方向沖了過去。

李永梅道：「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末期，江州社會治安最亂，街上時常有小流氓提刀砍人，時不時還能聽到槍聲，也就是這幾年才明顯好起來。丁麗出事後，我和國龍都被嚇慘了，所以才到陽州發展。」

侯大利道：「重案大隊派人談過，他根本不承認以前的事，態度很堅決，應該還抱有幻想。如今秦濤在城區，杜強有太多可藏身之處，不如把秦濤調到偏僻的鄉鎮分理處，故意給杜強可乘之機，我們派一個精明強幹的小組暗中保護，這樣既能節省警力，又能給杜強製造陷阱。」

侯國龍看了看表，道：「我等會兒召集江州分公司高管開會，趁現在有點時間，你帶我去江州陵園看一看楊帆。她以前一直叫我乾爸，我早就應該去看她。另外，你安排個時間，帶田甜回家。在江州不辦酒，我還得把親戚朋友請到陽州喝頓喜酒。」

一路走來，侯國龍居然看到了十幾位熟人的墓碑，大發感慨：「人這一輩子就是幾十年，比火箭還要快，時間一到，不管你是什麼身份，統統得到這裏來躺著。我看了一下，最好的墓地也就二十萬，也就比一般墓地多了一小塊草地。」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頂樓房間大門。侯大利跟在父親身後，發現一向健壯的父親居然微微有些佝僂，身形不再挺拔，略顯臃腫。看到父親的背影，他不由得想起了朱自清那篇著名的散文。

江州警方工作組八人，侯大利最年輕。但是，工作組所有人都覺得老朴讓侯大利講案子是理所當然，各自找位置坐下，準備再仔細聽一聽侯大利的想法。

老朴作為省公安廳代表，明確支持侯大利的觀點，道：「杜強這人極度危險，身負數起血案，我們務必想辦法將其引出來，然後摁倒在地，讓他不得翻身。若是他再次潛逃，更是防不勝防。我們絕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

洪金明、朱林、侯大利等人到刑警支隊領了槍彈后，乘坐三輛車，直奔秦陽。侯大利平常使用的那輛越野車性能極佳，又是地方牌照，適用於這種特殊局面，領頭車便是這輛越野車。

在四樓秦濤住房對面的房間還有兩個警察，一人盯著監控屏幕，一人則休息、待命；另外還有偵查員在離分理處稍遠的場鎮，若發生槍戰，則可以包抄杜強。

夜深了，秦力坐在石頭上，用望遠鏡觀察分理處。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過了半個月，秦濤比起普通人更加堅強，平時正常上班，下班后就吃飯、看電視、睡覺，偶爾也與朱林和侯大利聊幾句，但是絕對不涉及案子。化裝進入櫃檯的女民警本來是財務人員，最初對銀行業務還比較生疏，在秦濤的指導下，半個月後已經能夠獨立操作。

七天後，秦陽警方選擇了最利於監控外來人口的唐河鎮，在進入唐河場鎮的交通要道安裝了多個監控器，六名江州警察和四名秦陽特警悄悄摸進了唐河，布下了天羅地網。

張偉道：「如今全省警察都在追杜強，杜強為什麼一定要在這時候找秦濤的麻煩？」

九點，李永梅電話打了過來，道：「我們到了江州大飯店。十點鐘，我們和田家正式會面吧。」

健身房的「咚咚」聲停了下來，樊勇和葛向東走了出來，兩人站在健身房門口，望著侯大利沒有說話。

侯大利面色灰白，盯著手術室，一動不動。

秦濤接到調動通知之後，回到家裡和哥哥秦力協商。

朱林道：「秦濤，你會做什麼菜？明天中午就由大利來做，晚上你顯顯手藝。」

「半個月了，杜強還沒有露面，你覺得工作組堅持多久合適？」朱林臨近退休，很超脫，把很多責任都壓在了侯大利身上。

朱林道：「王華，開車，我們到鐵坪。」

秦陽市和江州市被巴岳山分隔，兩地居民交往頻繁，公安機關合作緊密，互相都挺支持。洪金明一行來到秦陽之後，馬不停蹄奔向秦陽刑警支隊辦公室。

秦力在客廳里抱著手臂走了幾圈，道：「你以前聽到過調動的風聲沒有？」

「你是一個人？」

……

黃衛案和唐山林案顯露出來的種種蛛絲馬跡紛紛指向秦力，秦力極有可能是幕後指使者，只是高平順死後，線索都被斬斷了。即使田躍進能出面指認秦力曾經為幫助弟弟秦濤損壞了現場證據，也只是一人之說，沒有任何證據，何況田躍進在明面上不會承認這個說法。這是刑警支隊目前沒有辦法對秦力採取直接措施的原因。

葉大鵬道：「我們有三十多把長短槍，對付一把槍，有絕對優勢。」

朱林道：「唐河場逢二、五、七要趕場，人來人往，大家要打起精神。」

車至鐵坪鎮衛生院，市人民醫院的救護車還沒有到達。病房裡，田躍進跪在病床前，雙手握住了女兒的手。衛生院已經用盡了所有手段，維繫田甜生命。侯大利衝進屋，又強行讓自己慢了下來，輕手輕腳走到床的另一邊，跪在床前，握住了田甜的另一隻手。

朱林想起了當年楊帆遇害時的場景，十年時間，當年的紈絝子弟真正成熟起來，沒有被痛苦擊垮，反而勇敢地面對慘淡的人生。他拍了拍侯大利肩膀，道：「這我就放心了，化悲痛為力量，這是老話，也是實話。」

「這是我的師父，李超，綽號李大嘴。我實習期間就是跟著他，後來他犧牲了。」

副局長劉戰剛、大隊長葉大鵬和另一名民警留在院外，居中指揮。

秦力在金山別墅區對面樓房也布置了監控，近期經常守在房間用高清望遠鏡監控對面小區。在監控中，他多次發現一個騎車人在夜間駐足金山別墅區，此人曾經在白天出入金山別墅區。經過跟蹤，他發現此人在第三人民醫院上班，說一口嶺南話。口音變化有可能，相貌變得太多則讓秦力無法判斷此人是不是杜強。

來參會的秦陽警方皆是刑偵方面的高手，察言觀色是其拿手好戲，見到諸位江州偵查員神態，明白眼前這位年輕偵查員肚子里應該有貨，否則這些老偵查員不會如此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