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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37

第一部

37

貝爾曼得知此事後,暴跳如雷,並且顯得精力充沛,用十天時間對穆欣進行了法庭審訊,並判處槍決。
「嘿,我們的英雄少校是個強者。」貝爾曼說。
他對團隊往何處開拔無所謂,他所有的親人都在被佔領的烏克蘭。
「也許是給道格拉斯護航,往列寧格勒運送食品?」在列寧格勒有個相好的索洛馬金說。
「少校同志,請允許報告,他與索洛馬金爭吵,可至於為何爭吵,我沒聽見。」
「上前線嗎?」維克托羅夫問。
很快維克托羅夫就背著背囊,拎著壓皺的手提箱從那些兩層樓房高的灰禿禿的農舍旁走過。跛腿小男孩在邊上蹦跳著,用維克托羅夫給他的繳獲的手槍皮套朝母雞和在森林上空盤旋的飛機瞄準。他經過那幢葉夫多基婭·米赫耶夫娜用煙把他熏走的農舍旁,發現不很透明的玻璃後面她那張一動不動的臉龐。每當她從井台旁挑著兩木桶水停下歇息時,誰也不同她說話。她既沒有母牛和綿羊,屋頂下也沒有雨燕。戈盧布曾打聽過她的情況,試圖搞清她的富農家譜,卻發現原來她出身貧農家庭。婦女們說,自打丈夫死後,她好像精神失常。她在寒冷的秋季鑽進湖裡,在那裡待了一晝夜,男人們費好大勁才把她從那裡拽出來。不過婦女們說,她就是在丈夫死前和出嫁前也是沉默寡言的。
貝爾曼所說的一切本身是公正和正確的,革命和民主產生了眼下他用激動的聲音所說出的思想。但此刻,貝爾曼的力量在於不是他在為思想服務,而是思想在為他服務,為他今天不好的用心服務。
「科羅利少尉!」政委叫道。
飛行員中好像是莫爾恰諾夫回敬說,所有民族中都有壞人。
因此,團長繞著彎子說起來。他嘶啞著嗓子嚴厲地嚷嚷:
「為了不在空中睡大覺,飛行前還是好好睡一覺。」他解釋道。
從那時起,飛行員們一直不喜歡貝爾曼。
「這屬實?」
一些情況立刻得到了證實,他遇見了索洛馬金上尉。顴骨上留著燒傷的玫瑰色斑點的上尉說:
扎卡布盧卡少校在團里以罵娘行家和愛好者著稱,一個戰鬥飛行員當著領導的面罵娘,他本來是不太在意的。他自己就每天早晨衝著自己的通信員嚷嚷:「馬久金……操你媽……」又完全平和地結束道:「給我拿條毛巾來。」
感到焦急不安的不僅是司令部和機場上的飛行員們,還有村子里的人。團里最年輕的飛行員——黑眼睛腫嘴唇的科羅利少尉正順著街道走來,手裡捧著洗凈熨過的內衣,內衣上放著些蜂蜜小甜餅和一包風乾的漿果。
他不說大家也全知道,不過大夥還是投入地聽著,他的話里會不會偶爾露出一點跡https://read•99csw.com象,他們團會不會留在西北戰線,或是僅僅轉場到爾熱夫城郊,或是調往西線、南線?
「這樣,戰鬥飛行員的素質首先是熟悉技術裝備,熟悉到得心應手的程度。第二是要愛自己的飛機,愛它如同愛姐妹、愛母親一樣。第三是勇敢,勇敢就是冷靜的頭腦和火熱的心。第四是同志的情感,它由我們蘇維埃生活習慣養成。第五是戰鬥中的捨生忘死。勝利在於雙機的編隊飛行技能。留心長機!一個真正的飛行員即使在地面也經常思考分析上次戰鬥,作出評價:『嘿!這樣更好些!哎!這樣不行!』」
飛行員們回村子的路上,索洛馬金同維克托羅夫走在一起。
「報告吧。不是向我!向政委同志!」
「政治指導員戈盧布,向政委報告,科羅利為何破壞紀律?」
這時,科羅利走進食堂,飛行員里有人關切地問:
但科羅利已經沉默下來。
貝爾曼還了解少校一個很難同他相處的本性:很會算計,小心謹慎,狡猾的扎卡布盧卡同時幾乎是個瘋子,一旦他勇往直前,便不惜自己的生命。
「您對他說了什麼,回答團政委。」扎卡布盧卡打斷說。
「報告吧。」貝爾曼點點頭,沒有朝索洛馬金看一眼。他感到,團長在自行其是。他知道,扎卡布盧卡的特點是無論在地面還是空中都異常狡猾。在空中,他比所有人都更善於識破對手的目的和戰術,以巧智勝過敵人的詭計。在地面,他懂得領導的能力在於他的軟弱無能,下屬的弱點在於他們的爭勝好強。當需要時,他善於偽裝,彷彿是個頭腦簡單的人,他會對說蠢話的蠢人熱情地打哈哈,他善於把一幫天不怕地不怕的空軍飛行員掌握在自己手中。
「索洛馬金上尉!」
「是,政委同志……」
「就拿科羅利來說吧,他是個猶太人,可同他配對飛雙機棒極了。你去執行任務,知道機尾有這樣一個可信賴的朋友,真好。」斯科特諾伊說。
接著他繼續查問:
「同志們要明白,」政委說,「沒有明確的思想,便沒有紀律。科羅利今天的行為就說明了這一點。」
「我不明白,上什麼首府?」貝爾曼說,但突然就明白過來。
科羅利望著貝爾曼,他的目光里滿是某種意味,使得貝爾曼微微皺了皺眉頭,扯動肩膀,把臉轉了過去。
但是,知道政委那股子糾纏挑剔的脾氣,團長不敢當場饒過科羅利。貝爾曼會打報告,說扎卡布盧卡如何當著全體飛行員的面破壞政治領導人的威信。貝爾曼已經給政治部寫過報告,說扎卡布盧卡在預備隊添置個人財產,同參謀長一起喝伏特加,和當地居九九藏書民中的畜牧員葉尼婭·邦達列娃有不正當關係。
「全明白了。」維克托羅夫思忖著,加快了步伐。
他們搬到另一家,這家給他們的印象恰似進了天堂。可他們在天堂里沒待上幾天。
索洛馬金有一次在食堂里說,俄羅斯人是不會幹這種缺德事的。
「可能赴西北戰線投入進攻。現在師長已經乘艾爾五號回來。我有個熟人在空軍司令部當道格拉斯駕駛員,可以問問。他全知道。」
貝爾曼說:
執行槍決前,空軍集團軍軍委委員、空軍少將阿列克謝耶夫飛抵團里,進一步查明穆欣罪行的情節。誰也沒想到莉達竟然使將軍窘態畢露,她對他下跪,懇求他相信,整個穆欣案件是毫無根據的捏造。
「受過割禮?」
扎卡布盧卡並不喜歡政委,因為他假積極和勤奮過了頭,他常常「勤奮」地在報告中記下每句冒失話和過頭話。扎卡布盧卡嘲笑貝爾曼對漂亮姑娘的嗜好,嘲笑他對燉雞的偏愛(他常說「給我來條雞腿」)和對伏特加的毫無興趣,指責他對別人生活的漠不關心和善於為自己創造基本的生活條件。少校讚賞政委的聰明,欽佩他樂意為事業的利益同頭頭上級衝突的精神和他的勇氣,有時候,好像連貝爾曼自己也搞不明白,一個人怎麼那麼容易就送了命。
接著他說,指揮部禁止任何人離開機場掩蔽部,違者將嚴懲不貸。
「我必須直截了當地說,政委同志,科羅利破壞紀律,這全是我的過錯。我嘲笑他,他忍住了,可後來,當然忘了。」
「我們得退出預備隊,有命令。」
維克托羅夫就這樣在森林小村落的街道上走著,再過幾小時他就將永遠飛離此地,所有這一切——嗡嗡作響的森林、有麋鹿在菜園裡走動的小村莊、蕨類、松香的黃色滲集、杜鵑,對他來說都將不復存在。老人、姑娘、關於如何進行集體化的談話、關於熊搶去婆娘們盛馬林果籃子的閑聊、關於頑童用光腳跟踩住蝰蛇腦袋的談天……都將消失不見。將消失的還有這個對他來說古怪而不尋常的小村落,它所關注的一切便是這座森林,猶如他出生和成長的工人新村關注的是工廠一樣。
為了攆走房客,她把煙放進屋子,有一次給他們往茶里撒上了草木灰。戈盧布勸維克托羅夫給團政委寫報告彙報這個女房東的情況,但維克托羅夫不想寫。
「科羅利算什麼猶太人!」索洛馬金說,「科羅利是自己人,我在空中對他的信任勝過對我自己。在爾熱夫城下,他在我邊上把一架梅塞機從我屁股後面給打發掉了。我兩次多虧科羅利才擺脫那個被打傷的倒霉蛋德國鬼子。你們是知道的,我一投入戰鬥,連親九九藏書媽都忘了。」
維克托羅夫幾天前才搬到這家來住,這之前他同戈盧布住在一家壞女房東家裡,那女人有著高高突起的前額和一雙鼓起的黃眼睛。見到這雙眼睛,人就覺得不痛快。
「你嘮叨些什麼?」維克托羅夫聳聳肩,「你把我往他們那邊扯幹什麼?」
「瞧見了吧,廖尼亞,他們總是這樣,一個包庇另一個,十分隱蔽。要是你或斯科特諾伊攤上這檔子事情,那就得關禁閉,你放心,貝爾曼會把你送進懲戒營的。」
「完全屬實。」
飛行員們望著貝爾曼。
這下扎卡布盧卡當然無法干涉,因為政委已經把科羅利的行為同政治問題聯繫起來。扎卡布盧卡知道,從來沒有一個戰鬥指揮員敢過問政治機關的行動。
「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貝爾曼說,「如果您,科羅利對索洛馬金說(正如大家知道的那樣,索洛馬金出生於諾沃魯斯基地區的多羅霍沃村),他想在多羅霍沃村外作戰,難道他就可以為此打您一記耳光嗎?真是令人莫名其妙的小家子氣的道德標準,這同共青團員的稱號是不相稱的。」
「對,是猶太人。」
「讓虎列拉把她整死。」戈盧布同意道,又補充一句小時候從母親那裡聽來的話:「這種人我們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
遇到他們倆心情好的時候,他們聊天,互相擠眉弄眼,一個拍拍另一個的肩膀或是肚子。
「還能上哪兒,上塔什干?」索洛馬金反問,往村子方向走去。
突然一條傳聞不脛而走,而這條傳聞就出自莉達本人。她告訴了她的女朋友,又從女朋友那裡傳遍了全團,說是在如往常一樣散步時,穆欣用手槍相威脅,強|奸了沃伊諾娃。
這兩個準備率領航空團去作戰的人,如今互相斜視著,聽索洛馬金說著些什麼。
「行啦,貝爾曼要強行槍斃穆欣時,誰也沒覺得好笑啊。」
航空中隊長瓦尼亞·馬丁諾夫穿著軍大衣走出屋子,一隻手拎著小手提箱,另一隻手拿著頂隆重場合才用的大檐帽,他怕把帽子壓皺了,因此沒把它放進手提箱里。紅頭髮的房東女兒,沒系頭巾,露出一頭自己做的捲髮,她望著他的背影,那眼神像在說,要是再議論她和他的事顯然已經是多餘的了。
「科羅利的行為是不成體統的,是非蘇維埃的行為。」
貝爾曼開腔道:「全體飛行人員生活的新紀元開始了,預備隊的生活結束了。」
飛行員們一面帶著假裝出來的饒有興緻的表情望著政委,一面交頭接耳。
美男子索洛馬金在新的環境中空閑時將戴上大檐帽,到街上溜達,伴著吉他歌唱,將姑娘們迷得神魂顛倒。
「派我們上哪兒,葉廖明?」維克托羅夫問。
在預備隊九_九_藏_書,扎卡布盧卡表現出對農業,主要是對畜牧業和家禽業的濃厚興趣。他還關心水果栽培技術,用馬林漿果製造果子露酒,腌制和曬制蘑菇。他的午宴備受稱讚,許多團長喜歡在空余時間乘Y-2到他那裡喝上幾杯,吃些東西。不過少校反對無益的吃喝。
有著古銅色臉龐和剃著光光白腦袋的團長扎卡布盧卡少校,把胸前的五枚紅旗勳章弄得叮噹響,立著兩條羅圈腿,向飛行員們宣讀有關退出預備隊的命令,並且說,他命令全體飛行員在掩蔽部里過夜,飛行次序將於起飛前由他在機場宣布。
大夥開科羅利的玩笑,說是女主人(兩個寡婦老太太)居然還賜給他甜蜜餅吃。每當他去執行任務時,兩個老太太也上機場,在半道上迎接他。一個高個,腰板挺直,另一個駝著背。他走在她們中間,那樣子就像個靦腆、嬌慣、氣沖沖的小男孩。飛行員們說,科羅利同驚嘆號和問號編成了一個小分隊。
他說的話經常以一種令人入迷的力量直擊人的心靈,猝不及防。大夥明白,是索洛馬金想欺負科羅利,而貝爾曼卻堅定不移地向飛行員們解釋,科羅利沒有根除民族偏見,他的行為是對各民族友誼的藐視。科羅利不該忘記,正是法西斯分子在利用和玩弄民族偏見。
大家動彈起來,調整了下更舒服的坐姿,他們感到事情解決了。
「索洛馬金要分家,房子歸婆娘,母牛歸自己。」一個熟悉的聲音在維克托羅夫身旁嘟噥道。這是順小道走來的葉廖明中尉,維克托羅夫曾同他配過雙機。
「夥計們猜我們團上哪兒、上哪條戰線,我對科羅利說:你也許想上自己的首府,上別爾季切夫吧?」
團政委貝爾曼開始講話,大家因為他傲慢自負而不喜歡他,儘管他善於有條有理地講出點飛行業務的道道來。尤其是飛行員穆欣事件之後,大家對貝爾曼的態度變得更壞。穆欣同漂亮的女無線電報務員莉達·沃伊諾娃有段戀愛史。他們的羅曼蒂克大夥都很感興趣。一有空閑,他們就相會,到河邊散步,而且總是挽著胳膊。大家甚至不取笑他們,因為都明白他倆的關係。
「問什麼,他們自己會說的。」
她向他敘述了事情的全部經過。那天她同穆欣躺在林中空地上親吻,後來她打起盹來,穆欣想同她開玩笑,悄悄把左輪手槍塞到她膝蓋中間,朝地上打了一槍。她醒了,大叫了一聲,穆欣又開始與她接吻。莉達把這一切都告訴了女朋友,可在女朋友的轉述中事情卻變得相當嚴重。這整個過程中只有一個非常簡單的真相,那就是她同穆欣是相愛的。一切順利解決,判決撤銷,穆欣被調往別的團。
「我說,你瞎摻和什麼。要知道,我https://read.99csw.com在肥皂廠工作那陣,我們那裡這樣的土皇帝多得是,全當頭頭。我對這些個薩穆伊爾·阿布拉莫維奇之流見得多了。請你放心,一個個全橫行霸道,互相包庇。」
科羅利有點發窘,回答說:
他有點發窘,大家都察覺到了這點,尤其使團長吃驚的是,像把雙面刮臉刀片的政委竟然會有發窘的時候。但下面的事情同樣令人吃驚。
「是,少校同志!」
「那就是說,如果是個好猶太人,那他就不是猶太人。」維克托羅夫說。大夥鬨笑起來,可索洛馬金說:
晚上索洛馬金對維克托羅夫說:
「嘿,我們的政委是個狡猾的農夫。」扎卡布盧卡說。
突然科羅利那雙黑眼睛被激怒成墨黑色,他粗野地破口大罵起來。
「去莫斯科方向?」親屬在昆采沃的莫爾恰諾夫說。
「允許報告嗎,政委同志?」
「怎麼還站著,科羅利少尉?向前兩步走!為什麼破壞紀律?」
「去你的!」科羅利回答說。大夥又鬨笑起來。
然後,殲擊機將著落,一瞬間將出現一個新機場,將出現新的村落或工人新村,那裡有自己的老太太和姑娘,有自己的淚水和玩笑,有因為傷疤而鼻子上留有禿斑的公貓,有自己關於過去、關於全盤集體化的交談,有自己的壞房東和好房東。
「瞧,這是什麼問題,同志們。」貝爾曼說畢,沉默片刻,讓大家對自己的話加強印象,「直接肇事者應該對這件不成體統的事負責,但作為團政委,我也有責任。我未能幫助飛行員科羅利根除自己身上落後的、極其惡劣的、民族主義的東西。問題比我原先想的嚴重,因此現在我不為科羅利破壞紀律而處罰他。我承擔對科羅利少尉進行再教育的任務。」
「同上級爭論就像……逆風行船。」他一面對貝爾曼這麼說,一面突然就做出瘋狂的、同他的利益背道而馳的行為來,使得政委只有唉聲嘆氣。
「聽著,鮑里亞,你是猶太人?」
「可能到斯大林格勒城郊?」維克托羅夫說。
「鮑里亞,你往哪兒飛?」索洛馬金問,「上自己的猶太人首府——別爾季切夫?」
「別說話……」
維克托羅夫還沒有走進機場,便立刻明白髮生了什麼重大事情。加油車一輛接一輛在夏日的田野上來回穿梭,機場勤務營的技|師和機械兵在裝有偽裝網的飛機旁忙碌。平時沉默無聲的無線電台小型發動機嘟嘟響著,清晰而又專註。
他思考了一下補充道:
一個跛腿小男孩向維克托羅夫報告說,同他住在一起的政治指導員戈盧布和沃夫卡·斯科特諾伊中尉帶著東西走了。
「得了吧,未必。」斯科特諾伊說。
顯然,他心情不佳,他同女房東之間出了點麻煩,現在也許正著急上她那兒去。